張學祥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圣經(jīng)》不僅是猶太教和基督教的經(jīng)典,更是故事性極強、飽富人文內(nèi)涵的傳世文學著作,思想文化意蘊豐厚,具有亙古永恒的生命哲學價值,《舊約·創(chuàng)世記》中伊甸園的傳說即為典例。整個故事以高度濃縮的篇幅和極為凝練簡約的語言,基于亞當和夏娃與上帝、蛇、大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了一幅存在主義的生動畫卷,以神話原型的藝術(shù)形式道出了人類生存的真諦,從荒誕性、人生痛苦、自由選擇的角度詮釋了存在主義之人道主義本質(zhì),而人未開蒙前的狀態(tài)與人性的萌發(fā)與中庸之道在一定程度上的“互文性”則為伊甸園的存在主義人生哲學提供了微妙的中華文化注腳。
在西方文化中,伊甸園是人類最初的家園,乃上帝創(chuàng)世藍圖之濫觴。不過,遠離喧囂的樂園并非盡善盡美的“理想國”,其中的諸類荒誕怪象令上帝始料不及,最終顛覆了其萬能創(chuàng)世者的偉岸形象,樂園最終因人類的缺席而隕落,成為永遠的神話。樂園的消失讓人性得以彰顯,是神性與人性的此消彼長,同時為后人從發(fā)展的角度對人類始祖的歷史性貢獻做出更為客觀的評價提供了依據(jù)?;煦绯蹰_,萬能的上帝創(chuàng)造了人類生存必需的一切,最后在伊甸園創(chuàng)造了人類始祖亞當與夏娃,創(chuàng)世計劃完美收官。在上帝精心打造的樂園中,亞當和夏娃與自然萬物和諧相處,生活無憂,盡享世外桃源的悠閑安逸,他們是自由的,令后人羨慕不已。不過,這并非真正的自由,上帝不允許他們食用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違命必死。其實,上帝的“禁果”是知識的象征,食用后人就會“眼睛就明亮了”,而且“如神能知道善惡”[1]。此前的人類始祖只不過是維系生命的物理性存在,而人只要“處在他最初的物質(zhì)狀態(tài),僅僅是被動地接受感性世界,只是感覺感性世界,他就仍然與感性世界是完全一體的”[2],因而缺乏精神自由,無法認識真正的自己。古希臘戴爾斐神廟上的神諭“認識你自己”作為一個亙古永恒的命題,強調(diào)的是人內(nèi)在的主觀能動性和自我認同,由此通往心靈的自由。這與存在主義的經(jīng)典命題“存在先于本質(zhì)”都指向了人的主體性,凸顯個體不以他者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自我價值實現(xiàn),這一切均以對經(jīng)驗世界的感受與反思為前提。換言之,內(nèi)在性認知(知識)是實現(xiàn)自由的根本。據(jù)此,上帝最初只給了人外在形式上的自由,卻剝奪了其內(nèi)在精神上的自由,將其置于蒙昧之中??梢?,上帝賦予人自由意志卻又限制了其自由,因此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斷言,人生而自由卻又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求知的本性讓人類始祖挑戰(zhàn)了上帝的底線,犯下大忌,吞食了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后一下子心明眼亮,有了羞恥感,以無花果葉遮擋身體的私密部位,成為人類開蒙的最初象征,開啟了人類最原始的“啟蒙運動”。人類從此走出康德所謂的“沒有他人指導就不能使用自己理智”的“受監(jiān)護狀態(tài)”[3]。在伊甸園里,“受監(jiān)護狀態(tài)”顯然是指居高臨下的上帝對人的擺布控制。人類有了知識,對上帝唯命是從的被動局面由此被徹底打破,伊甸園以往的平靜也隨之一去不復返,表征了上帝創(chuàng)世藍圖的顛滅,上帝與自己的造物彼此成為異己,展開了永無休止的“博弈”。上帝的絕對權(quán)威因“禁果”被食而消解,人因“原罪”(original sin)而遭驅(qū)逐,樂園隨之化為遙不可及的傳奇。上帝的無奈嘆息既可視為其荒誕性的形象注腳,又對其神性大打折扣。
毋庸置疑,是夏娃勸亞當吃了禁果,招致人類痛失樂園,成為“原罪”的肇始者,歷來備受詬病。其實,從人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看,她可謂是人類文明的開創(chuàng)者,邁出了從蒙昧到文明的關(guān)鍵性第一步。鑒于此,德國思想家施萊爾馬赫在其《論宗教》中以重述手法對伊甸園做了經(jīng)典重讀,旗幟鮮明地指出,人擺脫自然狀態(tài)到人性的產(chǎn)生,夏娃這個男人的“女伙伴”乃是“唯一的決定因素”[4]。也正是女人的出現(xiàn)讓男人“只是在愛中并通過愛才找到人性”[5],也即女人成就了男人。另一方面,“對人性的產(chǎn)生而言,人性涵蓋女性,不僅女性完全能夠作為平等者參與其中,而且女性的參與必不可少。由此可以認識到,人性應(yīng)當包括不同的男、女兩性,缺一不可,兩性合二為一才會有真正的人性?!盵6]有了女性的參與,人性才得以完美綻放,畢竟“一陰一陽之謂道”,“孤陽不生,孤陰不長”。
人因偷食禁果犯下“原罪”,開始了風餐露宿的流浪生涯,從此世世代代必須付出艱辛的努力才能茍活于世,上演了遠古時代的“罪與罰”?!妒ソ?jīng)》作者以比喻和象征性的凝練語言,從人與自然、夫妻關(guān)系、生存之道、生命與死亡等角度,以點帶面地闡釋了人為罪付出的代價,素描勾勒出其于世俗倫理中的艱辛痛苦。世事的艱辛乃人生的常態(tài),恰如傳道者“專心用智慧尋求查究天下所作的一切事”后所指出的那樣,“神叫世人所經(jīng)練的是極重的勞苦?!?/p>
首先,大自然的威脅。人因化身為蛇的魔鬼誘惑而犯下“原罪”,上帝因此詛咒蛇終生以土裹腹,匍匐前行,在所有牲畜野獸中遭受最痛苦的懲罰。另外,上帝還在蛇與女人之間樹立起敵對關(guān)系,讓蛇和女人世代彼此為仇,讓女人的后裔傷蛇的頭,蛇要傷人的腳跟。顯然,女人與蛇的關(guān)系形象地隱喻了人與自然的復雜關(guān)系。伊甸園里萬物相安無事的平靜和諧從此消失,大自然成了人的對立面,對人構(gòu)成不同程度的威脅。這種敵對關(guān)系愈演愈烈,不斷升級為人對大自然的瘋狂殺戮掠奪,招致生態(tài)嚴重失衡后大自然對人類的打擊報復。面對大自然的毀滅性災(zāi)難,人類表現(xiàn)得軟弱無力,痛苦無助,已成為世俗生活中的一種常態(tài)。原本艱辛不易的生活因突如其來的自然災(zāi)難而雪上加霜,苦不堪言。
其次,女人的苦難。人類“墮落”后,上帝讓女人承受比男人更多的苦難,一方面要加劇女人生理上的痛苦,增加其懷胎和生產(chǎn)子女的苦楚,另一方面則要限制女人精神上的自由,責令其必須戀慕自己的丈夫,受丈夫的管轄。夏娃最先經(jīng)受不住撒旦的誘惑,第一個犯下“原罪”,女人由此被認為意志薄弱,容易沖動。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借丹麥王子之口對此進行了戲劇化的演繹,將女人視為意志軟弱的代名詞,“脆弱啊,你的名字叫女人!”[7]這既是懲罰,也是為了磨煉女人的意志,上帝要女人多生育,“要生養(yǎng)眾多,遍滿地面”,而且要增加其生產(chǎn)的苦楚,所以生育之苦就成為女人的宿命。不僅如此,上帝還為女人設(shè)置了精神上的禁錮,令其慕戀自己的丈夫,接受丈夫的管轄,成為中國儒家“夫為妻綱”倫理在異質(zhì)文化中的形象表達。其實,上帝在造女人之初就為其附庸身份做好了鋪墊。女人的出現(xiàn)只是為了給男人排除孤獨,做個幫手,“那人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币虼耍媚腥耸焖畽C,取其一根肋骨造了一個女人,是男人“骨中的骨,肉中的肉”。西方男尊女卑的思想濫觴在此,伊甸園成為性別歧視的神話淵源,讓女人扛起了夫權(quán)這座長期以來頑固不倒的精神大山,在男人面前抬不起頭。
再次,男人的厄運。亞當雖不是第一個吃禁果的人,卻是第一個被告知不能吃分別善惡樹上果子的人,因此也難辭其咎。上帝詛咒其賴以生存的土地,懲罰他終生勞作。不僅如此,人所耕種的土地上還必“長出荊棘和蒺藜來”。亞當被放逐之地既無生命之河,也無生命之樹,渴飲饑食,無憂無慮的美好生活成為永遠的回憶。過去的豐裕與眼前的貧瘠形成的巨大落差無疑需要一段時間來過渡和適應(yīng),期間的痛苦不言而喻。從此,人在有生之年“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樂園失落后,上帝就為人類做了男耕女織的自然分工,男人承擔了養(yǎng)家糊口的重任,上帝的詛咒和土地上的荊棘蒺藜象征著成功之路上的重重障礙,隱喻了生計的艱辛不易。披荊斬棘開辟耕地,汗流浹背方能糊口,此即為亞當年復一年的厄運,成為今天“一份耕耘一分收獲”的原型寫照。
最后,生死之苦。人在墮落之前原本是可以永生的,前提是不可吃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否則“必定死”。顯然,這里所謂的必死喻指生命長度的有限性,并非當場斃命。人違約后,上帝盛怒之下做出的審判是,“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當機立斷,采取強有力的措施剝奪亞當永生的權(quán)利,因擔心“那人……伸手又摘生命樹的果子吃,就永遠活著”,耶和華把亞當逐出伊甸園并在其東派駐天使,安設(shè)“四面轉(zhuǎn)動發(fā)火焰的劍”旨在把守通往生命樹的道路,讓亞當這戴罪之身去耕種他所出自之地,自食其力,接受殘酷現(xiàn)實的洗禮,自生自滅。沒有生命河水的滋養(yǎng),沒有生命樹果的供給,人的壽命不管多長,終歸是要走向死亡的,誠如耶和華所言:“人既屬乎血氣,我的靈就不永遠住在他里面,然而他的日子還可到一百二十年?!庇纱耍司陀辛藦纳剿赖姆N種悲傷與痛苦,對生的渴望,對死亡的恐懼,循環(huán)往復,演繹著一幕幕痛心疾首的悲劇,誠如大仲馬在《基督山伯爵》中所言,人天生不是享受歡樂的,只會與痛苦形影不離。
人生是一個不斷選擇的過程,人在本質(zhì)上是自由選擇的結(jié)果,所以“人的自由先于人的本質(zhì)并且使人的本質(zhì)成為可能”[8]。存在主義強調(diào)人生的痛苦與荒誕,認為人就是在這樣的“極限境遇”中進行艱難的抉擇,人類始祖亞當與夏娃的伊甸園之旅即為典例。他們饑食生命樹之果,渴飲生命河之水,只要不吃善惡樹上的果子,原本可以長生不老。面對智慧的誘惑,他們食用了“禁果”,被上帝逐出樂園,開始遭受生活的磨礪。他們失去了“樂園”,但是“心明眼亮”了,有了羞恥感,其認知范圍超越了肉眼所見,開啟了人類對世界的探索,與風雨滄桑相伴。生活雖艱辛,但作為人的能動性得以充分的發(fā)揮,徹底擺脫了被動蒙昧的休閑。面對永生與人性之光,人類始祖沒有選擇生命無限延伸的長度,而是選擇了擴展生命的寬度,結(jié)果是其人性“逐漸暴露,并占據(jù)主導地位,‘神性’逐漸衰微,以至于將近泯滅”[9]。誠然,人類始祖在做出抉擇前的猶豫和痛苦是不言而喻的,但人性的升騰最終驅(qū)使其觸犯天命,走向“必死”,在有限的生命結(jié)束前體驗“如神能知道善惡”的豁然開朗。令其意想不到的是,這一生死抉擇成就了人類歷史的跌宕起伏與恢弘壯觀,蘊含了亙古永恒的人文價值。對于在極限境遇中抉擇的糾結(jié)與痛苦,莎士比亞借“憂郁王子”哈姆雷特之口道出了一個具有普適性的存在主義命題,“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10],成就了《哈姆雷特》的偉大,以悲劇題材凸顯了人文主義這個文藝復興的主旋律,戲劇性地激活了世人對人類始祖悲壯選擇的原始記憶及其偉大人性的敬畏。
亞里士多德認為求知是人類的本性。上帝的“禁果”不是一般的知識果,而是承載了道德律的知識外殼,因為食之就會獲取分別善惡的知識,而能夠區(qū)分善惡是德性養(yǎng)成的基礎(chǔ)。不難看出,伊甸園的“禁果”隱含了善的種子,與以蘇格拉底為代表的古希臘知識論極為吻合。蘇格拉底視“知識”為至善,這里所謂的知識是美德的同義語,知識即美德。作為最高存在的上帝原本是善的化身,但他禁止人食用善惡樹上的果子,這又是不善,其矛盾荒誕不言而喻。
作為倫理學概念,“人性是人的善的規(guī)定性,是人的善的集中體現(xiàn)”[11],與不善勢不兩立。從善就意味著正義與邪惡的斗爭,對不義之事的憤慨,痛苦與煩惱自然會隨之而來。亞當與夏娃選擇了代表善的知識,告別了伊甸園這個“舒適區(qū)”,心甘情愿地開始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勞心費力的生活。這表明智慧與不幸、知識與悲哀相伴相生,無人能免。傳道者如是說,“因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煩;加增知識的,就加增憂傷?!边@難道不是對亞當夏娃勇敢選擇的回指嗎?如此,人類始祖處于對知識的渴求,毋寧說對善的執(zhí)著,毅然選擇了苦惱,體現(xiàn)的是一種人生大智慧——“舍得”精神。大音希聲掃陰翳,撥開云霧見青天,人類始祖的人性之光于舍得意義上燦爛綻放,其由蒙昧到理性的自我超越為“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提供了最原始的范例,因為人的主體性在于“人始終處在自身之外,人靠把自己投出去并消失在自身之外而使人存在;另一方面,人是靠追求超越的目的才得以存在”[12]。
伊甸園是一個意蘊豐富的“多面體”,基督教理性因聚焦人的“墮落”而將之視為“原罪”的濫觴,人文主義則強調(diào)人性而視其為啟蒙的源泉。不管如何定位,曾經(jīng)的樂園隕落了,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被趕出伊甸園之后,人該怎么辦?如何重建樂園?既然將伊甸園視為存在主義的神話原型,那就仍從存在主義的視角在伊甸園里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案。在存在主義的一般語境中,人既有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但更要面對生活中的荒誕和痛苦,但不能據(jù)此將之歸為悲觀主義。薩特旗幟鮮明地指出,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不是“一種無作為論的哲學”,也不是“一種對人類的悲觀主義描繪”,相反是一種樂觀主義,因為它告訴人們除“采取行動外沒有任何希望”。[13]存在主義不回避生活中痛苦與荒誕,旨在讓人們認清人生的真諦,采取有效措施避害趨利,回歸本然以營造美好善良的生存環(huán)境,實現(xiàn)人自身的和諧,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人與社會的和諧,繼而構(gòu)建天下一家親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天人合一的“生命共同體”,最終達到人盡其性,物盡其性,“萬物與我為一”的理想狀態(tài)。其實,伊甸園失落前的平和狀態(tài)已經(jīng)或隱或顯地透露出“至誠盡性”“參贊化育”“慎獨自修”等中庸倫理跡象,值得反思借鑒,化為重建人間樂園的行動指南。
中庸或中道不為中國文化所獨有,《傳道書》以“義”與“惡”,“智慧”與“愚昧”這兩對矛盾設(shè)喻,闡發(fā)了中庸的生存之道。①作為中國儒家道德標準,中庸思想始見于堯舜時期,至孔子時代被尊崇為“至德”,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元素,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背景下,其積極理念同樣適用于異質(zhì)文化的建設(shè)與提升。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對此也多有論述,認為“過度和不及會犯錯誤”,是“惡行的特性,而中庸則是美德的特性”。他還特別指出,“美德乃是中庸之道”,“德性就是中道,是最高的善和極端的正確?!盵14]相較之下,傳道者的立意明顯視野不夠?qū)拸V,亞氏中道論“更注重道德行為的意志自愿性”,而儒家中庸觀“更強調(diào)一種道德上的責任感、義務(wù)感”[15]。換言之,亞氏中庸偏重個體意志自由,而儒家則是由己及人,由己及物,推廣及天地萬物,所以具有“更久遠強盛的生命力”[16]。所以,本文借鑒中國文化之中庸為人類重歸樂園提供出路,認為通過“盡物之性”“盡人之性”,充分發(fā)揮人之主觀能動性,最終達到“天下至誠”“與天地參”的至高境界,從而實現(xiàn)“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理想狀態(tài)。
人類始祖“墮落”之前,伊甸園這個人類原初社會是一個“天人合一”的世外桃源,人盡其能,物盡其用,生生不息,乾坤太和。首先,道盡其性。上帝是造物主,化育天地萬物,令其各從其類,相安無事,伊甸園呈現(xiàn)出“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中和盛景。其次,物盡其性。園中諸物各有其用,各盡其用。“霧氣從地上騰,滋潤遍地”,“河從伊甸流出來滋潤那園子”[1],“各樣的樹從地里長出來,可以悅?cè)说难勰?,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再次,人盡其性。當初,亞當?shù)闹饕氊熓切拮o伊甸園,“耶和華神將那人安置在伊甸園,使他修理看守?!绷硗膺€完成了上帝賦予他的一項偉大使命,就是“給一切牲畜和空中飛鳥、野地走獸都起了名”,功勛卓越,彪炳史冊?!靶蘩砜词亍币辉~表明,亞當與伊甸園里的動植物是一種平等友好的關(guān)系,人與萬物是和諧的“生命共同體”。亞當作為上帝的得力助手,參與了上帝造物的維護。按照上帝的旨意,他給園中的飛禽走獸等命名。諸類事實足以證明,在當時的蒙昧狀態(tài)下,亞當完全聽命于上帝的召喚,完成了其力所能及之事。另外,撒旦未出現(xiàn)之前,人類始祖恪守上帝誡命,不吃也不觸摸“園當中那棵樹上的果子”,誠如謙謙君子自覺踐行“慎獨”,于“贊天地之化育”中達到“與天地參”的至高境界。
人類始祖因追求自由失去了樂園,被置于一個艱難危險的陌生環(huán)境,開啟了人類文明的嶄新篇章,為重建“伊甸園”砥礪前行,漫漫求索,期待著救世主的再次降臨。但救世主何時重現(xiàn),無人知曉,“但那日子,那時辰,沒有人知道,連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惟獨父知道。”所以,回復樂園再不能依賴上帝,人自己才是命運的主宰,唯“致中和”方能“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不過,“中庸”之“中”“不是一個定點,人應(yīng)靈活地調(diào)整自身使自己隨時處中,不斷認識‘中’的位置,使自身永處于‘中’。做人、處世、思慮、審事要中,一切惟中和是求?!盵17]彌爾頓的《失樂園》以亞當和夏娃坦然攜手走出伊甸園收場,意味深長,昭示了人類始祖跳出“舒適區(qū)”,準備接受世俗磨難“洗禮”的勇氣和決心。顯然,這藝術(shù)地隱喻了理想的人間樂園需植根于“道阻且長,行則將至”的執(zhí)著信念和積極樂觀的行動,而此不偏不倚的樂園狀態(tài)更是對人類智慧的極大考驗。
《圣經(jīng)》既是西方文學的兩大源頭之一,也是西方哲學思想的濫觴。伊甸園作為人類社會的最初象征,以神話原型的方式呈現(xiàn)了人之初的生存狀態(tài)。以薩特的存在主義反觀伊甸園的生命狀態(tài),我們在激賞人性萌發(fā)綻放的同時,亦為當時“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天人合一狀態(tài)的消失扼腕嘆息。存在主義的人道主義本質(zhì)不以揭示痛苦荒誕的人生悲劇為指歸,而在從反面厘清人生之意義和方向所在。圣經(jīng)以伊甸園失落前后人類生存狀態(tài)的鮮明對比彰顯了儒家中庸之道在構(gòu)建理想生命哲學中的人文價值,印證了《圣經(jīng)》豐厚的文學性、哲學性、經(jīng)典性。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否極泰來、過猶不及乃生命歷程中無可避免的常態(tài),唯有以自強不息和厚德載物的精神,游走在“中和”的準則左右,才不會在漫漫求索路上偏離正道,逐步向人間樂園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