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澤龍,汝亞國
“多審合一”審判模式:流域司法保障創(chuàng)新機制
汝澤龍1,汝亞國2
(1. 中國政法大學 訴訟法學研究院,北京 100088;2. 江蘇師范大學 法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多審合一”是我國法院在對各流域提供司法保障實踐中采用的一種集中審理模式,是將涉流域的刑事、民事、行政、執(zhí)行等案件由具有管轄權的流域審判機構合并審判。該審判模式產生的原因歸于過去我國流域保護重視不夠、落實具體工作力度不足、審判資源配置不合理以及相關審判機制僵化等。實行“多審合一”審判模式,提升流域司法保障工作實效具有現(xiàn)實緊迫性。應加強立法開展、管轄權劃分、審判機構和隊伍建設、證據規(guī)則適用、案件交叉領域研究等方面工作,完善“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為我國各流域司法保障工作提供支撐。
“多審合一”;流域司法保障;生態(tài)保護
流域的司法保障是一項全局性、系統(tǒng)性的工程,需要流域內各級人民法院發(fā)揮司法的最后一道防線作用,充分履行審判職能,在司法實踐中進行審判機制的創(chuàng)新?!岸鄬徍弦弧睂徟心J绞俏覈饔蛩痉ūU蠈嵺`中出現(xiàn)的工作成果,在部分流域施行后取得了較好的成效。但是該審判模式在依托的審判機構建設、具體審理模式運用、管轄權的劃分、審判隊伍建設、裁判尺度統(tǒng)一和證據規(guī)則適用等方面仍存在若干問題。本文通過分析部分流域采用“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相關經驗做法,提煉出共性問題,結合國家最新流域司法保障要求,以期找出問題解決路徑。
我國幅員遼闊,流域眾多。長江、黃河、海河、淮河等流域養(yǎng)活了全國各族人民,是其生存和生產的基礎。我國在完成了治理眾多流域歷史性任務的同時,各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量發(fā)展的新任務和新要求也應時而生。在全面依法治國理念指引下,對各流域的司法保障不能固守過去經驗,還需要進行體制機制創(chuàng)新,靈活運用各種手段進行加強。近年各流域所產生糾紛種類繁多,水污染、非法采砂、岸線違法活動等糾紛橫跨刑事、民事、行政、環(huán)境等領域,單一專門法庭很難滿足審判新要求。因此,地方各級法院在借鑒其他領域司法實踐經驗基礎上,創(chuàng)新司法審判機制,在涉流域訴訟中將民事、行政、刑事、執(zhí)行等制度有機結合,施行“多審合一”的審判模式,以增強對流域的司法保護力度。該審判模式是流域內各級法院落實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各流域司法保障等通知文件,充分行使審判職能,在為各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發(fā)展提供司法保障工作中,探索出的涉流域案件歸口審理機制。就司法實踐所探索出的做法來看,該審判模式主要是人民法院將涉流域案件中的刑事、民事、行政、執(zhí)行等案件統(tǒng)一由獨立建制的流域環(huán)境資源審判專門機構進行管轄并審理的審判機制。具體應用形式有:刑事+民事、刑事+行政、行政+民事等案件的“二審合一”;刑事+民事+行政等案件的“三審合一”;刑事+民事+行政+執(zhí)行等案件的“四審合一”。
第一,國家戰(zhàn)略需要。為深入貫徹落實黨的十九大精神,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引領下,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多部加強流域生態(tài)文明建設與綠色發(fā)展司法保障的意見。以長江、黃河為例,2017年發(fā)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面加強長江流域生態(tài)文明建設與綠色發(fā)展司法保障的意見》,要求推進流域內環(huán)境公益訴訟、跨行政區(qū)劃環(huán)境污染、生態(tài)破壞案件的集中管轄機制。推進流域內環(huán)境資源刑事、民事、行政案件的“三合一”或者“二合一”歸口審理模式。推進構建重大環(huán)境資源行政案件在跨行政區(qū)劃法院審理的專門管轄機制[1]。同樣,2020年發(fā)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為黃河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量發(fā)展提供司法服務與保障的意見》,要求統(tǒng)籌黃河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和文化資源整體保護需要,深入推進環(huán)境資源刑事、民事、行政案件“三合一”歸口審判機制改革[2]。最高法院發(fā)布的諸多意見為各級法院提供了方向指引和工作依據。
第二,審判資源的合理配置。司法實踐中一方面各級法院一直存在“案多人少”的問題,在中央加強對各流域司法保障工作后,涉流域糾紛呈現(xiàn)數(shù)量劇增、案情復雜和多元的勢頭,本就有限的審判資源日趨緊張;另一方面是涉流域案件相關的刑事、民事、行政等法律關系有較強的關聯(lián)性,如按照傳統(tǒng)分立的專門審判庭分別審理較易發(fā)生適用法律標準不一、裁判結果相沖突的情形,因此普通的審理程序不能滿足此類案件的特殊需求,為避免“一案多審”,需要進一步改進審理模式,合理配置有限的審判資源。
第三,涉流域案件自身的特殊性。一是流域面積廣闊,往往涉及多個行政區(qū)劃,管轄授權范圍過小會導致司法保障力度不夠,案源不足,授權范圍過大有可能導致管轄權的爭奪。而且流域案件具有公益屬性,在涉流域案件解決過程中包含的生態(tài)修復等功能,傳統(tǒng)上的刑事、民事、行政等審理原則難以精準地滿足需求,此類案件的固有特殊性決定了應適用不同的審理原則。
第四,涉流域案件審判人員的特殊要求。普通案件的審判人員都是經過專業(yè)訓練的法律工作者,然而涉流域案件有別于普通案件,經常涉及環(huán)境資源、生態(tài)生物等自然學科的知識,這就對審判人員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一方面審判人員要在刑事、民事、行政等領域有深厚的理論素養(yǎng)和實踐經驗,另一方面要在所涉及的自然科學領域具有相應的知識背景。雖然涉流域訴訟中可以吸納自然科學領域專家作為陪審員或專家輔助人,但是在具體的案件中還是需要具有復合型知識結構的法官來運用證據、認定事實、裁判案件。
第一,模式依托的審判機構建設。普遍做法:一是在最高人民法院指導下,流域內各高級人民法院設立環(huán)境資源審判庭或指定合議庭專門負責。二是流域各中基層人民法院按照管轄范圍內實際需求設立流域環(huán)境資源審判庭、流域巡回法庭等專門審判機構。以長江流域為例,截至2020年6月,長江流域各級人民法院根據所在地方實際需求設立環(huán)境資源審判庭480多個、合議庭(團隊)460多個、人民法庭(巡回法庭)250多個,達成了對該流域重點區(qū)域全覆蓋的工作目標[3]。同樣,以黃河流域為例,現(xiàn)有環(huán)境資源審判庭110多個、合議庭(團隊)240多個、專業(yè)人民法庭(巡回法庭)50多個,分布于流域內9省市[4]。除此之外,其他流域的相關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開展中。
第二,具體審理形式探索。部分流域在建立了一系列專業(yè)審判機構后,開始探索新的審理模式。目前主要存在“二審合一”“三審合一”“四審合一”等形式。由于長江流域內各級法院開展相關工作較早,取得較為良好的成效,流域內10個高院中只有2個未實行環(huán)境資源刑事、民事、行政案件“二合一”或“三合一”歸口審理模式。此外,河北省高院于2020年底正式批復設立白洋淀環(huán)境資源法庭,該法庭正式履職后將集中管轄雄安新區(qū)應由基層人民法院受理的涉環(huán)境資源一審刑事、行政、民事及所產生的執(zhí)行案件,在河北省范圍內首次實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三審合一”[5]。隨著后續(xù)全國流域司法保障力度的加強,“多審合一”審判模式會被更多的人民法院采用。
第一,目前尚無明確的法律依據。目前我國實行“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的工作依據多以最高法院所發(fā)布的意見等文件為主,雖然此類文件對指導各級法院專項工作開展和相關機構設置有重要指導作用,但畢竟不能替代法律。在我國現(xiàn)行的《刑事訴訟法》《民事訴訟法》《行政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中并無關于“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的論述,在《人民法院組織法》同樣也未提及該審判模式所依托的流域審判專門機構。
第二,管轄問題需要進一步解決。在涉流域的案件發(fā)生后,案件的管轄問題值得深入探討。由于涉流域案件自身的復雜性、廣泛性等特點,若流域內實行“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的法院數(shù)量較多,雖然便利了當事人的司法權力救濟,但有可能造成案源分布不均,同樣會造成一部分審判資源的浪費;若管轄權過于集中,則會加劇“案多人少”的沖突,違反了該審判模式設置的初衷,不利于流域司法保障工作的開展。
第三,審判相關人員的專業(yè)性需要增強。傳統(tǒng)的刑事、民事、行政審判庭的審判人員組成往往較為單一,“多審合一”審判模式對審判人員組成要求則較為復雜。在案件同時涉及刑事、民事、行政等領域時,單一領域法官組成的審判庭難以進行充分審理;另外,涉流域案件多為水污染防治、水生態(tài)保護、非法采砂等環(huán)境資源類案件,雖然不具備相關知識背景的法官可以聽取專家輔助人的講解說明,從而進行事實和損害后果的認定,但客觀上仍然存在導致法官內心確信偏差的因素,較易導致不當裁判的發(fā)生。
第四,證據標準理解適用容易產生分歧。我國目前并無一部完整的證據法典,諸多關于證據的規(guī)定分散于刑事訴訟法、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中。關于證據收集、證據屬性、證明標準等問題,在“多審合一”審判實踐中較易出現(xiàn)沖突和偏差,尤其是證明標準,同一個事實,前述民事審判認定未構成侵權,但刑事裁判認定構成犯罪的情況屢見不鮮。實行“多審合一”審判模式,集中由一個專業(yè)審判機構審理,可以把握裁判尺度,統(tǒng)一證明標準,防止出現(xiàn)矛盾的裁判結果。三大訴訟法不完全相同的證明標準需要在“多審合一”審判實踐中進一步研究和梳理。
第五,審判中各領域交叉的問題需要深入研究。審判中各領域交叉主要是基于同一法律事實引發(fā)刑事、民事、行政訴訟程序交叉的情形,即通常意義上的刑民交叉、刑行交叉和行民交叉。對各領域交叉問題的研究一直是法學熱門課題,特別是涉流域案件,一個案件經常涉及多種法律關系,形成兩個領域交叉,特別復雜的案件甚至出現(xiàn)三領域交叉。在個案審理過程中,需要理清涉及的法律關系,合理安排審理順序,防止出現(xiàn)實體性與程序性問題,影響審判實效。
“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的依托機構為各流域環(huán)境資源審判法庭,流域環(huán)境資源審判法庭的按需設立并不違背我國《憲法》《人民法院組織法》的相關規(guī)定,是響應依法治國戰(zhàn)略、加強流域司法保障要求的題中應有之義。然而“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的法律依據較為欠缺,僅僅依靠最高法院發(fā)布的諸多意見略顯不足,應當盡快在立法層面上確立“多審合一”審判模式的地位,如在刑事、民事、行政等三大訴訟法及司法解釋中立法予以明確,從而為后續(xù)法律體系的建立夯實基礎。
在三大訴訟法中均規(guī)定了級別管轄、地域管轄等制度,明確了人民法院受理第一審案件的分工和權限,流域環(huán)境資源審判庭亦需要遵守級別管轄和地域管轄的基本規(guī)定。除此之外,涉流域案件自身具有特殊性和復雜性,部分地方法院也制定了針對流域的管轄細則,但管轄權的劃分仍需考慮更多因素。一是要方便當事人訴訟。流域的特點是范圍內所涉及的行政區(qū)域廣,如水污染類案件,損害面積較大,針對此類跨區(qū)案件可采用集中管轄與指定管轄結合的方式,即案件發(fā)生后當事人可就近向法院起訴,首先由法律預先授權的法院管轄,出現(xiàn)管轄權沖突的由上一級共同法院指定管轄。未制定具體管轄權規(guī)定的,可以遵從地域管轄或由共同上級法院指定。二是要便于法院有效行使審判權。涉流域案件未跨行政區(qū)域的、糾紛數(shù)量和社會矛盾較多的地方,由于基層人民法院最接近案件發(fā)生地,可由其管轄。跨區(qū)域的、復雜的、影響較大的涉流域案件,應由中級人民法院管轄,以確保正確、有效地行使審判權。三是要避免機構設置形式主義。各流域情況不同,產生的糾紛數(shù)量不一,糾紛數(shù)量少的流域避免跟風設置流域環(huán)境資源審判機構,增加機構冗余。
審判是法院工作的核心之要,需要不斷提升涉流域案件審判水平。首先,涉流域案件從審判庭的構成上看,除需要傳統(tǒng)刑事、民事、行政豐富審判經驗的審判員外,還需要具有相關自然科學的知識背景的審判人員。因此,在構建流域環(huán)境資源審判機構時,需要著力注重審判人員的挑選,最好挑選具有法學和自然科學等知識背景的復合型審判員組建審判庭。其次,注重審判人員的培養(yǎng)和提升。通過內部培訓和專家授課,增加審判員涉流域案件相關知識儲備;通過和流域管理機構等行政機關的交流,增加對相關工作的理解和認識,從而提升整體審判水平。最后,構建流域審判智庫。通過遴選和推薦專家,組建相應的流域審判智庫,分學科和實際審判需求對專家進行分類,以便于實際審判使用。
我國刑事訴訟證明標準主要是“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民事訴訟證明標準主要是“高度可能性(又稱高度蓋然性)”;行政訴訟證明標準主要是“證據確鑿”。筆者認為,證明標準按嚴格程度排序為:刑事>行政>民事。刑事的證明標準最為嚴格,因此在涉及刑事的交叉案件中,以刑事證明標準優(yōu)先,行政證明標準次之,最后才是民事證明標準。另外,流域環(huán)境審判庭也要和偵查機關、流域行政機關建立聯(lián)絡機制,在新種類、疑難、復雜和社會影響大的案件上加強溝通,以統(tǒng)一同類案件的裁判尺度。
“多審合一”審判工作中,難點在于如何審理多類法律關系交叉案件。在審判庭對案件經過初步梳理后,可分兩種情況進行審理:一是遵循“先刑后行”或“先刑后民”的審理順序。由于刑事案件具有國家追訴性,犯罪事實具有客觀性,即使行政訴訟是刑事訴訟的前提,也應該按照刑事訴訟相關標準來追訴,已解決被告人是否有罪的問題,侵犯的其他法律關系可以通過后續(xù)提起附帶訴訟來解決。二是將民事訴訟排次最后。依據我國民訴法相關規(guī)定,民事案件必須以另一案的審理結果為依據的,需等待另一案件做出裁判后才能做出判決??傊瑢徖斫徊姘讣r,審判庭應當分析案件的關鍵因素,同時考慮當事人的訴求與所保護的法律關系,靈活進行裁判。
[1]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面加強長江流域生態(tài)文明建設與綠色發(fā)展司法保障的意見[EB/OL].(2017-12-04)(2021-04-15)http://www.court.gov.cn/fabu-xiangqing-71562.html.
[2]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為黃河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量發(fā)展提供司法服務與保障的意見[EB/OL].(2020-06-05)(2021-04-15).http://www.court.gov.cn/fabu-xiangqing-234021.html.
[3] 人民法院新聞傳媒總社.為長江流域生態(tài)文明建設與綠色發(fā)展提供有力司法保障——最高法發(fā)布《長江流域生態(tài)環(huán)境司法保護狀況》及長江流域水生態(tài)司法保護典型案例[EB/OL].(2020-09-25)(2021-04-16).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259171.html.
[4] 喬文心.全面服務保障黃河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量發(fā)展——最高法相關負責人就《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為黃河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量發(fā)展提供司法服務與保障的意見》和典型案例答記者問[EB/OL].(2020-06-06)(2021-04-16).http://www.rmfyb.com/paper/html/2020-06/06/content_168830.htm?div=-1.
[5]李元闖.白洋淀環(huán)境資源法庭在雄安新區(qū)揭牌[EB/OL].(2020-12-11)(2021-04-16).http://www.xiongan.gov.cn/2020-12/11/c_1210927070.htm.
“Multiple Trials in One” Mode: An Innovative Mechanism of Regional Judicial Guarantee
RU Zelong1; RU Yaguo2
(1. Procedural law Research Institute,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Beijing 100088, China;2. Law School,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Jiangsu 221116, China)
“Multiple trials in one” is a centralized trial mode adopted by Chinese courts in the practice of providing judicial guarantees for various regions, which means the criminal, civil, administrative and execution cases related to the region are brought to combined trail by regional judicial institution with the jurisdiction. The reason for its appearance is attributed to the insufficient attention paid to regional protection in the past, insufficient implementation of specific work, irrational allocation of trial resources, and rigidity of related trial mechanisms in China. Thus it is urgent to implement the “multiple trial in one” mode to improve the effectiveness of regional judicial protection. It is also necessary to strengthen the legislation development, jurisdiction division, construction of judicial institutions and teams, application of the rules of evidence, and the research on cross-field cases, and improve the “multiple trial in one” mode so as to provide support for the judicial guarantees in each region of China.
“multiple trials in one” mode; regional judicial guarantee; ecological protection
10.3969/j.issn.1673-2065.2021.06.014
汝澤龍(1990-),男,北京人,在讀碩士;
汝亞國(1966-),男,江蘇徐州人,副教授。
D922.66
A
1673-2065(2021)06-0098-05
2021-05-16
(責任編校:耿春紅 英文校對:楊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