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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樂齊鳴

2021-01-26 05:45但及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戲班禮堂村主任

但及

1

他背著手,踱著步,面前是正在布置的戲臺。戲臺在文化禮堂里面。

文化禮堂建了快兩年,這回是最大的一次演出。舞臺小了點,只能容納二百多人,但對于村里人來說,這已經(jīng)足夠了。海報半個月前就張貼了:“越劇《王老虎搶親》《貍貓換太子》,崇福草臺戲班傾情匯演?!?/p>

舞臺上,在調(diào)試一塊大屏,里面播著越劇片斷。

他點了根煙,轉(zhuǎn)悠著,像領(lǐng)導(dǎo)視察那樣。他對村子是有感情的,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珍愛。盡管從村黨支部書記位置上退下來快五年了,但他還是一如既往。村里的人還是叫他書記,書記長書記短,讓他聽了激動。這回越劇戲班過來,三天總費用六萬,村里出四萬,他也出了兩萬。當(dāng)然,錢不完全是他自己掏,是兒子掏的。兒子是企業(yè)家。

道具雜亂地堆著,卡車停在不遠處,有人正在缷音箱。后臺更鬧騰,有人在壓腿,有人在化妝,桌上堆滿了胭脂和筆。那一張張臉上正在描畫各種顏色,有紅的,有黑的,也有粉的。他在門口張望。

“你們辛苦?!彼麚]手,里面的人也朝他揮手。

音箱被人抬著,從卡車上下來,他過去幫了一把,音箱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面。一臺演出,有那么多的家當(dāng)和道具,卡車已跑了兩趟。四月的田野,金燦燦的,連眼睛也仿佛明亮了。

突然聽到個聲音。是有人在叫他,在后面。他回頭,嚇了一跳,一個化著妝的女人走過來。她腳步輕盈、細碎,仿佛踩在棉花堆里。他以為聽錯了,他不認識戲班里的任何人,但聲音還是抵達了耳畔:“元浩嗎?真的是元浩嗎?”

女人站到面前?;藠y的臉紅與黑夾雜著,仿佛就在看一張京劇臉譜。他一頭霧水。

“不認識嗎?真不認識了?”女人問。

仔細瞧了瞧,還是搖了搖頭。每一張化了妝的臉,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

“俊梅呀,你忘了嗎?”她道。

他拍了下大腿,愣在那兒,不動了。是她嗎?不會吧?他有點暈乎乎,仿佛沒有站在大地上。她的臉躲在化妝里面,他看不真切,也想象不到。面前浮現(xiàn)的是她年輕時的模樣,年輕的臉與化了妝的臉疊到了一起?!澳阍趺磿谶@里呢?”他輕聲地問,還不敢確認。

“管這個戲班啊,我也是戲班的一員。遇到你,真是太巧了。”

戲班是村里聯(lián)系的,他只知道來自崇福,其他一概沒過問。村里在商量經(jīng)費時,有點犯難,找他商量,他拍了拍胸脯?!皼]問題,村里有多少經(jīng)費先出,空缺的我補上?!彼?dāng)時就是這樣表態(tài)的。崇福草臺戲班是民間戲團,這些年一直在鄰近縣市演出,他絕沒有想到這個戲班與俊梅有關(guān)。

“來的時候就在想,到五涇村會不會遇上你。還真遇上了?!迸怂坪跤悬c興奮。

他倒是有些小尷尬。“那好,那好,還能看你的演出?!?/p>

“我只演些小配角,年紀大了,都是小青年的事了。我主要是管后勤,相當(dāng)于管家?!闭f完,她招了招手。不遠處,一個年輕女子正在走來。來人約二十七八歲,瘦高,扎一束馬尾,打扮樸實,舉止卻有氣質(zhì)。

“這是我女兒,她才是主角。主要角色都是她演?!贝⒆呓?,俊梅拉住她。“這位是你媽的朋友,是這個村以前的書記,我們都要他關(guān)照了!”

女孩一聽說,就在他面前來了個鞠躬,這讓元浩倒退了一步。

“請多關(guān)照?!迸⑦@樣說。

“不敢,不敢?!?/p>

女孩微笑著。從她的臉上,他仿佛看到了俊梅當(dāng)年的模樣。兩張臉有幾分神似。

2

演出開始前,他帶朋友一一落座。

他們是第一排,正中間,前面放了小桌,上面有茶水、水果和點心。這是嘉賓座位,元浩作為資助者,當(dāng)然得享用。一同享用的還有他的幾位朋友,有從鄰村來的,也有從鄰鎮(zhèn)來的。村主任是個80后的年輕人,不喜歡越劇,元浩還是讓人留了座。他想,萬一來了呢,要想得周到些。

下午兩點,開場鼓樂齊鳴。他喜歡這聲音,村莊仿佛被點燃了。首先演的是《王老虎搶親》,劇情他早已爛熟于心,上面唱,他在下面也會哼唱。舞臺布置比他想象的好,不僅有幕布,還裝了電子屏,演員唱什么,屏上就會有游字飛出,像蝴蝶在翻飛。禮堂里滿是人頭,有些沒座位的人,只好在兩旁站著。他站起來朝四周看了幾次,有了這效果心里就有種滋潤感。錢沒白花,他想。

演出時,他特別留意俊梅。自從她說她也出演后,他的心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她上場時,已快三點,扮演一位老婦人,匆匆出場五分鐘。盡管時間短,但她唱腔圓潤、飽滿,比其他演員更入戲。他想,畢竟受過訓(xùn)練,有功底,唱的演的都有板有眼,與其他人一下子拉開了檔次。他久久凝望舞臺上的那個人,看她走路、說話,還有舞動衣袖的模樣。此刻的她與他印象中的她交織著,她們忽而成為一個人,忽而又變成兩個不相干的人。他揉揉眼睛,心潮起伏。旁邊的人,包括他最熟悉的朋友,沒有一個猜得到他的心理。他們有的在嗑瓜子,有的在悄聲交流……

與俊梅談戀愛,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會兒,他剛當(dāng)兵回來,在鄉(xiāng)里跑腿,她則是社辦廠的一名女工。他記得,去她宿舍時,床邊放滿了越劇磁帶,一有空她就跟著收錄機在唱。她還買戲服,衣架上都是,花花綠綠的一堆……她站在陽臺上唱,對著空曠的田野唱。他約她散步,在路上她也會哼唱,他不知道自己后來對越劇癡迷是不是跟她有關(guān)……他們戀愛時間不長,不到半年就散伙了。真正散伙的原因也不詳。她好像對他越來越疏離,越來越推脫,最后托人給他捎來兩個字:算了……后來,聽說她去了五十里開外的崇福,他們各奔東西,直到此刻再聚首。

演出持續(xù)到四點多,戲畢,他帶頭站起來鼓掌。老支書一站,村民們都站了,掌聲延續(xù)了半分鐘,以致演員出來謝幕都充滿感激??∶泛退畠赫驹谖枧_中央?!岸汲稍絼∈兰伊??!惫恼频臅r候他心里這樣想。不過,在他看來,女孩還有些嫩,與俊梅不在一個量級。

演出完,他去了后臺。“寶刀未老啊?!彼麑∶氛f??∶愤€帶著妝,晚上有演出就不卸妝了。聽到他夸獎后,有些不自然。“不要笑話就行了?!彼f。

“哪里,我可是真心話。你的演出有味道,小年輕演不出這個味。”

“班子總要給年輕人啊,他們才是未來?!彼贸黾埍獮樗莶?,被他制止。后臺里依然忙碌,有人在大聲嚷嚷,有人在看手機,也有人在熨衣服。門口圍了一堆小孩。她找了條凳子讓他坐,他不坐。人這么多,哪有心思坐呢?

盒飯送來了,放在門口。演員們蹲著或坐著吃了起來。有人給俊梅送來了一份。他看了一眼飯菜,一葷一素,葷菜是毛豆肉丁,素菜則是豆腐青菜?!俺缘锰喡耍@成什么樣?明天加餐!”他道。事先,飯菜的事他不知情??戳艘谎酆?,真心為這飯菜叫屈。

“不用,這樣挺好的?!笨∶氛f。

“這怎么行呢?晚上還有演出。不行,明天一定要加。兩葷兩素,費用不用你們操心,費用我出。”當(dāng)他說“我出”時,內(nèi)心帶著某種榮耀,還特意朝俊梅投去了一眼。

旁邊人聽到了,鼓起掌來?!昂茫习灏l(fā)話了。”

“不能虧待了你們。來我們村演出,一定要拿最好的招待你們。我會協(xié)調(diào)。這里的梅菜扣肉有名,就上梅菜扣肉?!?/p>

“飯菜是我們自己訂的,跟你們村里沒關(guān)系。”俊梅說。

“那也不行,不能委屈了你們。說好了,明天加餐,你不要再說了?!?/p>

他看到俊梅為難的表情。到了五涇村,就到了他的地盤。要做就做最好的,就要大氣,不能小家子氣被人詬病。“真的不必了,這樣挺好的,真的。”俊梅還在這樣說。

“別說了,怎么能夠虧待了你們呢?就這樣了,客隨主便?!?/p>

“老板,最好再供應(yīng)點酒?!庇袀€男人竟這樣嚷嚷著。

“一句話,燒酒、黃酒,隨你們挑?!彼脑捴袣馐?,聲音回蕩在整個后臺。

3

晚上演出七點鐘開始,元浩又去了。還是坐在前排。

演出依然火爆,看的人比白天還多,禮堂里圍得水泄不通。直到九點半,演出結(jié)束。他有些抱怨村干部,直到現(xiàn)在都沒露面,純粹把這當(dāng)成一樁生意。他想,無論如何作為村領(lǐng)導(dǎo)都應(yīng)該來探望一下,慰問一下。

演出完,他又去后臺。演員們都在卸妝,有在洗臉的,也有人在談天說地。張望一番后,在一個角落,他抽起煙來。四周田野漆黑一團,只有禮堂里面零碎的燈光溢出來。天不熱,已有小蟲子在黑暗處舞動,它們追隨燈光在搖擺著身體。

抽了一根煙后,回到禮堂,他看到有人在臺上搭地鋪。原來他們要在這里過夜。地板掃干凈后,鋪上褥子,被子也搬了出來,一下子,舞臺成了個大床鋪。“這么艱苦啊,要省錢,居然不住旅店。”他看到演員在墻角邊刷牙,還有人大聲地傾倒臉盆里的水。村民們都已散去,這里仿佛成了臨時旅館。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俊梅,手里拿著紙和筆,在指揮著什么??吹剿?,俊梅愣了愣。

“還沒回家???”是她首先打的招呼。

“就住這里?你們就這樣?。俊彼胝f寒酸,話到嘴邊又沒說出來。

“沒事啊,我們出來,都是這樣的。演到哪兒,住到哪兒。一直都是這樣呢。”

“想找你聊幾句,空嗎?”他問。

俊梅卷起紙,跟他走到了禮堂外面。田野暗淡,無邊,風(fēng)追著小河拂過來,落在臉上涼爽又溫柔。池塘里裝了噴泉,遇到節(jié)日會噴水花,現(xiàn)在則是一片寂靜。水面上倒映著禮堂里漏出來的光,時明時暗,還有人影子在上面晃動。

“印象中,好像你家就在附近?”她問。

“是呢,就在前面。”他家是別墅,自從兒子成了企業(yè)家,他們家在村里就數(shù)一數(shù)二了,房子最大,也最豪華。不過,他沒說這個,他覺得不該炫富。做人要低調(diào),這是他的原則,這也是他在村里口碑好的原因。他從來都不氣勢逼人,總是小心翼翼,替他人著想?,F(xiàn)在,他就在替戲班著想。

“時間真快,一眨眼,你看我都成老太婆了?!彼f。

“哪里,你看不出年齡?!边@是真話??∶反藭r已卸了妝,比實際年齡看上去年輕,身材也苗條。老了更好看了,甚至比年輕時還俊美,他心里有微波在蕩漾。

“你們來,村子就熱鬧,村里就像過節(jié)一樣?!钡拇_是如此,特別是老人們,比過節(jié)還興奮。

“高興就好,我們就是來送歡樂的?!彼卣f,好像這樣的場面她每天都會遇到,一點也沒驚奇。

“真的要謝謝你們?!彼@樣假客氣地說。

文化禮堂前有塊草坪,她在草坪上來回地走?!斑@個村子建設(shè)得好,是美麗鄉(xiāng)村。”

“俊梅?!彼蝗唤谐鏊拿?,聲音有點怪,與前面的語調(diào)不一樣?!拔以谙胍患?,你們來演真是太好了,只是太艱苦,我看你們這樣吃住,心里不是個味。我以為你們會去城里住,哪想到就睡在臺上。真不是個滋味。”

“沒啥。這些年,都是這樣的,一直這樣也習(xí)慣了?!?/p>

“我想這樣,你看行不?我兒子呢,是搞企業(yè)的,我想讓他贊助一下。還沒跟他商量,估計問題不大。我想讓他給你們提供些贊助,你們太辛苦了,我想意思一下。”剛才看演出時,他就在想這事,當(dāng)看到搭地鋪時,這個想法更堅定了。他要幫他們,他是有這個能力幫的。

“贊助?那真是太好了。那你就是活菩薩了?!彼脑捓锪髀冻黾?,幽暗的燈光下看不出她的臉色。他預(yù)料到她會如此,這與他想的一樣。

“這樣,我現(xiàn)在回去就打電話,我兒子的企業(yè)在洲泉。商量好以后,明天我們碰個頭?!?/p>

“能成嗎?”

“我想應(yīng)該沒問題,大概沒問題吧。他是熱心公益的。他有一個公益基金會,基金會就是提供這種幫助的。我跟他商量,應(yīng)該會出一些,就是出多出少的問題?!?/p>

“不麻煩吧?”

“這叫什么麻煩?!?/p>

“那先謝謝了。”聽到她這么說,他心里的激動就像浪花一樣。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是不一般的,他需要的正是這效果。

“我會爭取的,努力爭取。幫你們就是幫越劇?!边@樣說著,他把手伸了出來。她猶豫了下,也伸了出來。兩雙手握到了一起,他沒有馬上放下,持續(xù)了兩秒鐘。這是奇妙的兩秒,一股酥麻沿手臂升騰,彌漫至整個身體。

夜色正在變濃,村子里的燈暗了許多。黑夜開始沉睡,不過,他心里喜滋滋的。

4

上午沒有演出,他帶兩個女人在村里走了一圈。

他沒帶她們?nèi)プ约杭?。他覺得這事不妥,轉(zhuǎn)了一圈后,他把她們帶到了工作室。工作室離文化禮堂一百來米,門邊掛了塊醒目的不銹鋼牌匾:楊元浩調(diào)解工作室。

“你還有工作室啊?!笨∶返呐畠哼@樣問。

“退休了,村里還讓我做點事。就是做點小事情,不起眼的事。比如,村民有糾紛,就到我這里,我當(dāng)個老娘舅?!彼f的是實話。自從退下來后,他為這個村子做了不少事,一些難事雜事只要他出面,總會搞定。他是老支書,有資歷,有人緣,許多人買他的賬。他這個調(diào)解工作室上過幾次報道,報紙、電視都來過。他開了鎖,推門進去,一個長條的茶桌放在中間,邊上還有幾盆花草。這里既是他辦公的地方,也是個休閑場所。

“很好的地方,有腔調(diào)?!笨∶愤吙催呎f。他心里有些得意。然后,泡茶,是這里的特色茶——熏豆茶,里面放了熏豆、蓖麻籽、橘皮和干胡蘿卜絲。茶略有咸味,但清香,回味有甘。“這茶多少年沒吃了,想起了小時候的回憶。”俊梅說。

“所以說,我也叫它復(fù)古茶?!彼a充說。

在大桌前坐下,他緩緩地掏出已經(jīng)準備好的紙。上面他擬了一些條款。昨晚回去后,他跟兒子通了電話,兒子很爽快?!袄习?,你只管定,我沒意見?!睂鹤舆@個公司而言,這點錢是毛毛雨,就仿佛拔一根汗毛。盡管兒子爽氣,但他總覺得應(yīng)該附些條件,否則就變成無償贈送了。他連夜草擬了這份協(xié)議。

“是這樣,我們想盡一點微薄之力。給你們贊助一個吉利數(shù):十萬。這也算是我和我兒子的一點心意。”說著,他把紙給她們遞了過去。

“太棒了,你真是太好了?!笨∶返呐畠汗恼频馈K┝思\動裝,腳穿運動鞋。她的眼像她母親,雙眼皮,睫毛長長的。

協(xié)議書

1.為支持公益事業(yè),發(fā)展越劇,益達化工集團為崇福草臺戲班提供贊助,為期兩年,總計十萬元。

2.在提供贊助的兩年內(nèi),草臺戲班對外稱為“益達化工戲班”。

3.每場演出前,為益達化工進行宣傳,宣講益達化工蒸蒸日上的事業(yè)。每場不少于五分鐘。

俊梅瞥了一眼,臉上沒表情,然后將紙放在桌上,用手推了推,推到女兒面前。

“可以呀,這個我們完全可以做到?!迸⑦@樣說。

“是啊,這點是舉手之勞。你們演出前,哼那么幾聲就可以了?!彼f。

俊梅一直沒吱聲,神情不自然。他想,正常的,她會覺得不好意思呢。他瞧著她,看她拿起杯,喝了一口,又輕輕地放下。

“這個,這個益達化工好像口碑不怎么好?!弊詈笏拐f出這樣一句話來。這句話令他不爽,也有點突然,他朝她快速瞄一眼,又急速地移開。

“益達是家上市公司、利稅大戶,怎么會口碑不好呢?每年都有好多表彰。”盡管心中不悅,但他還是表現(xiàn)得心平氣和。原本他以為她會感激,會一個勁兒地說謝謝,但這樣的場面沒有出現(xiàn)。

“我們團里的王又香,就是洲泉人。她娘家就在那邊,這個企業(yè)與村民時常有沖突,村里人堵路、堵水都有。我聽說是這樣,我沒去過,但又香說過好幾次了。”俊梅不緊不慢地說。

氣氛有點難堪。

“那是誤會。農(nóng)民有時就是這個樣,實際上是要錢,給了錢,就沒聲音了。說穿了,是敲詐?!眱鹤幽沁叺那闆r,他也聽說過,的確有村民鬧事,但兒子說花點錢,這些矛盾就化解了。

“又香說,村莊里癌癥很多,大家都怨死了。搬又搬不走,氣味連十里外都能聞到?!?/p>

“現(xiàn)在都講環(huán)保了,氣味估計是有的,但肯定是達標的。環(huán)保局的人不是吃素的?!彼秸f越激動,成兒子的一個辯護律師了。

“媽,我們也可以宣傳環(huán)保呀。這個不矛盾的。”女孩又插嘴了。

“反正,這家企業(yè)就是這樣,你可以去問一下王又香。她最清楚。她說她最不愿意回娘家了,臭氣熏天,不是人待的地方?!笨∶返馈?/p>

沉默了,大家都不說話了。他掏出煙來,打火機不靈,點了三次才點著。

“不好意思,我也是聽說的。沒有去過那邊,也可能是誤傳?!笨∶匪坪跤X察到氣氛的凝固,加了一句,局面才稍稍緩和。

“誤傳,絕對是誤傳。再說,這化工嘛,總是存在些氣味的,有時也是免不了的?!彼呁聼熯呥@樣說。

“那個益什么,噢,益達,那個益達跟你和你兒子是什么關(guān)系呢?”俊梅問。

“是這樣的,益達是我兒子創(chuàng)辦的。他現(xiàn)在是董事長?!泵看握f到他兒子的時候,他總是帶著驕傲的神色,但今天他好像鼓不起來,像是被戳中了身上的一個疤。

“原來是這樣。你是大老板的爸。”女孩插了一句,大家都笑了,氣氛重新活躍。

俊梅站了起來,來回地走了一圈,又來到窗口,看著面前流過的這條小河。河里有鴨子劃動雙掌在游?!靶?、流水,這里環(huán)境真是不賴?!彼f。

“也是我兒子出錢改造的,他是有社會責(zé)任感的人。大家都這么說。”

“噢,有愛心的企業(yè)家?!迸⒁宦暩袊@。

“這樣吧,我們回去商量,商量一下再定。不過,還是要謝謝你,你的那份心意真的讓我們感動?!笨∶氛f。

“沒什么,沒什么。如果能幫上,我就心滿意足了?!?/p>

臨近中午,他們一起回到文化禮堂。太陽懸在正中央,一輛三輪車停在禮堂門口,有人在搬盒飯?!敖裉旎锸掣纳屏耍途苼砹恕@习灏?,真是謝謝你了?!币粋€男演員歪戴著帽子,正吃著,朝他揮手。

“有梅菜扣肉嗎?”他問。

“有,很大的一塊,非常好吃?!彼屏艘谎?,的確,很大的一塊,閃著光,飄著香味。

“多吃點。不夠的話,可以吃兩份。”他大聲地說,心里充盈起一種滿足。

在文化禮堂門口,他與母女倆告別?!爸x謝楊老板?!迸⒂殖狭艘还_@回鞠得更厲害,腰都成九十度了。她一彎,胸敞開了,他看到了一根胸罩的帶子,火辣辣地從眼前掠過。

5

鼓樂聲又從村莊響起。

他沒有去。他內(nèi)心是想去的,又覺得不妥。還得擺點身價,要讓人覺得他是想去才去的。

俊梅的話,他還梗在心里,他像被蜜蜂刺了一口。這個俊梅啊,還是以前那個樣,說話直來直去,沒有半點轉(zhuǎn)彎,她完全可以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但她偏不,還是這樣直截了當(dāng),不留余地。當(dāng)然,給贊助他也是有用意的,更隱秘的一層還在心理上,這只有他知道,別人無法探究到。當(dāng)年俊梅拒絕了他,現(xiàn)在他要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宣示。是的,這里面是有深意的。

傍晚,從文化禮堂那里傳來消息,說劇團的人正在議論他的捐款。這事就像個炸彈一樣,余波未平,在劇團里傳開了。他們七嘴八舌,說著他的慷慨與大度,最后連五涇村上的人都聽說了。他聽了有些得意,不過,他還是裝作很平靜?!皼]事,就是做點公益,再說這也是我兒子的主意。他總是想著這個社會的發(fā)展?!彼@樣回復(fù)人家。

最后一天演的是《貍貓換太子》,吃完中飯他才去??∶纺概瑫r登場,一唱一和,唱得和諧也風(fēng)趣。他發(fā)現(xiàn)大家看他的目光不一樣了,不過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他還是坐在原先的老位置??粗_上的演出,心里卻在想,當(dāng)初她嫁給了他會如何……他的兒子與俊梅的女兒在變換著角色……他既在看,更多的是在想,時空交錯,思緒飛舞……演出到下午三時結(jié)束,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第一個站起,帶頭把掌聲送出來。臺下有點亂,觀眾忙著撤場。但臺上一點也不亂,一整排的人齊刷刷地站著,鼓掌,向觀眾送注目禮。

大卡車已候在門外。幕布拉上后,就有民工來拆臺了。他們把一件件道具往車上搬,就像農(nóng)貿(mào)市場一樣熱鬧。音箱的線拆了,幕布在緩緩降下來。演員們開始卸妝,收拾各自的戲服。他想去后臺看看,但很快又打消了。畢竟是他掏的錢,是賜予,賜予的人怎么可能主動呢?他們要坐下來,簽這個協(xié)議的,他在等著俊梅的回話。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走,她那頭還是沒聲音。他開始不舒服了,反感也在滋生,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呢?

村主任倒是出現(xiàn)了,他是來送演員的。

看到元浩,村主任說了一通感謝的話,話中既有尊敬,也有恭維,甚至還有一些肉麻?!斑@次演出非常成功,村里人樂開了花。沒有老支書的鼎力支持,就不會有這樣的場面?!彼?xí)慣了村里人這樣對待他?!按謇锏氖戮褪俏业氖?,能出點小力也是應(yīng)該的。”他這樣回應(yīng)村長。

兩人站在禮堂外抽起煙來。不一會兒,中巴車來了。

演員們陸續(xù)登車。村主任與他分開了,村主任站在車前與人握手告別。不久,他看到了俊梅的女兒。她提了一個包出來,頭發(fā)蓬散,衣服披著?!疤兄x了,你們的服務(wù)很周到?!迸⒌皆泼媲斑@樣說。

“應(yīng)該的?!彼麛[出一副冷淡的模樣。

“要去一下站,連演三天。連軸轉(zhuǎn),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沒有提協(xié)議的事。她竟然沒提!這讓他難堪,但他忍著。感謝,感謝,都是一堆廢話和空話,他心里這樣想。

女孩上了車,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不爽開始加劇,他有點不耐煩了。這時,俊梅倒是出現(xiàn)了。她左手拎個塑料袋,右手提個水杯,邊走邊喝著水?!疤s了,又要趕下一場了?!彼手@樣說。他站著,不語。他看她怎么辦,現(xiàn)在他要擺點架子了。

“你說的事,我們商量了。首先表示感謝,你能想到我們,真是超級大好人。但是……但是,我們又覺得不妥,跟化工企業(yè)放在一起,總好像哪里不對勁。”她把杯子蓋好,擰緊,塞進塑料袋里。

“不妥?這有什么不妥呢?”他覺得奇怪極了,也郁悶極了。

“怎么說呢?我想……想,還是算了。謝謝你,萬分感謝!”

他不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她那張小巧的嘴里說出來。他手足無措,甚至有些惱怒。他沒準備,對于出現(xiàn)這樣一種局面,沒有一丁點的設(shè)防。她再次拒絕了,就像當(dāng)年一樣。氣堵在胸腔,如一個氣球在膨脹,但他在克制,努力地克制著。

“是不是認為這些條款太苛刻了?”突然,他轉(zhuǎn)變了口氣。心想,自己可能做得有些過分。兒子沒提任何要求,所有的條款都是自己加上去的。

“也不是,我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p>

俊梅站在面前,他能看到她額上的汗粒。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后笑了?!八懔耍覀儼啄缅X也不好?,F(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嘻嘻哈哈。窮是窮了點,但很開心。你看我啊,活得沒心沒肺的?!?/p>

“再考慮一下。”他冷冷地說。

“不必了。團里的人都很感激你。你為我們做的,我們都記在心里?!闭f完,她朝他伸出手來。他遲疑著,像看到一塊烙鐵。他猶豫著,要不要握,最后還是怯怯地把手伸了過去。他們只是象征性地碰了下,但他還是像燙到了一樣。

中巴車突突地冒著尾氣。

一種無言的失落彌漫在四周。車子啟動了,繞著曲折的小路,沿著河岸的楊柳奔跑。他站在原地,像凍住一般,村主任卻在朝車子揮著手?!罢媸且粠筒菖_班子!”他心里這樣惡狠狠地說著。

車的影子匆匆掠過,出了村子,在他看來那是一道不真實的影子。

6

不知是怎么回工作室的,他滿腦子是恍惚。

門前,河面上有一群蜻蜓,在一片水草上打轉(zhuǎn)。陽光正艷,照得蜻蜓的翅膀閃出光澤。他前腳剛進,村主任后腳也來了?!袄现。镁脹]來你這里了。自從有了這個調(diào)解工作室,我們村就上了一個檔次?!贝逯魅味⒅慌弄劆詈酮劚屑毑炜粗?。

“不瞞你說,我想把工作室關(guān)了。” 這個念頭是他剛冒起的,但他真有這想法了。

“關(guān)了?這怎么行呢?這可是我們村的一張王牌啊?!?/p>

元浩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拔依狭?,不中用了?!贝彘L莫名其妙,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注視著他。一生中,她兩次拒絕了他。這一回更甚,這一回竟把他的世界觀也打得稀里嘩啦,變成一堆泡沫。

“你這是什么話?你最公正了。村里許多人,不服我這個村主任,但他們服你。這是大家公認的?!?/p>

“那是老皇歷了,再說,也不是這么一回事?!彼f。

兩個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交織不到一起。

“老支書,我有事,先走了。改天,我請你喝頓酒,好好謝謝你?!贝逯魅稳酉乱桓鶡?,留給他一個年輕筆直的遠去的背影。

屋里只剩他一人。

村莊靜謐得異樣,他覺得不適應(yīng),一種虛空感在上升。這些年來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看到桌上那兩杯茶,那是俊梅她們昨天留下的。他瞇著眼,一直盯著那兩杯茶,既憤怒又留戀。他走了過去,拿起俊梅喝過的那一杯,舉到眼前。隔了夜的茶,有些渾濁,里面的胡蘿卜絲一沉一浮著。

“她喝過的,這是她喝過的?!彼驯铀偷阶爝?,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輕輕地抿上一小口。時間靜止了,心頭升騰起一股熱流。

窗外悄無聲息,只有微風(fēng)溜進窗子吹弄他的頭發(fā)。“她會后悔的,一定會后悔的。”他心里還堅持著這樣的念頭。茶水中有某種苦澀?!安贿^,不一定,或許最終后悔的還是自己?!?/p>

耳畔又響起了開場鼓樂聲,歡騰,且響亮。閉上眼,腦海里一直是這個聲音,在持續(xù)蕩漾。良久,他回過神來,轉(zhuǎn)到門外,取下了那塊調(diào)解工作室的牌匾。

2020年8月 于若素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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