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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詩詞中的“嶺南梅”意象辨析1

2021-01-31 15:59:05吳詠絮
惠州學院學報 2021年2期
關鍵詞:嶺南梅花意象

吳詠絮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300071)

屈大均《廣東新語》:“吾粵自昔多梅,梅祖大庾而宗羅浮”[1]634。自古及今,嶺南先后出現(xiàn)過庾嶺寒梅、羅浮魂夢、蘿崗香雪等著名梅景[2]144-146,逐漸形成了頗具地方特色的梅文化。涉及嶺南梅花的文學作品,既是嶺南梅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是嶺南與中原梅文化之間重要的溝通媒介。對歷代詩詞中嶺南梅意象的歷時性嬗變和共時層面上與中原梅意象的關系進行討論,是探尋中國和嶺南梅文化的發(fā)展歷程及其影響因素的一種思路,也是對以文化和文學地理學為視角的嶺南研究的一種補充。

一、梅花意象的歷史沉淀

清張渠《粵東聞見錄》:“粵地暄暖,草木易蕃”[3]74。嶺南氣候溫暖,植被茂盛,植物的生長周期和品類之盛異于嶺北,常常使初入嶺南的作家感到陌生和驚奇,唐人袁不約《送人至嶺南》便說:“度嶺春風暖,花多不識名”[4]5771。龍眼、紅蕉花、檳榔、椰子等外在形態(tài)與嶺北植物迥異的花卉果木,自然成為他們重要的觀察對象與寫作材料。不過,歷代作家往往把它們視為代表荒遠之地的新異審美客體寫入詩詞中,單純而具體地描繪它們奇特的自然屬性,卻極少從中提取更高層次的、抽象的道德品質(zhì)和精神內(nèi)涵;李紳《紅蕉花》、沈佺期《題椰子樹》等少數(shù)幾篇對其性格有所闡發(fā)的作品,又難免流于淺薄。相對而言,非嶺南籍詩人對“梅”這種同時也分布于嶺北的植物更為熟悉,對嶺南梅的審美書寫和意象塑造也更具文學深度和活力。

先秦時期,生活在黃河流域的人對梅樹果實的食用價值已有普遍認識。從文學角度考察,《春秋》僖公三十三年載:“李梅實”[5]493?!对娊?jīng)·召南·摽有梅》則借梅起興,表現(xiàn)一名正當嫁齡的女子求覓婚戀對象的急切之情?!昂腿绺?,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5]1419”,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梅子都是日常飲食中用以調(diào)味的重要原料,“鹽梅和羹”成為人們談論治國之道時常用的類比。兩漢時期,隨著南北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聯(lián)系加強,中原士人對江淮流域的梅花品種與梅文化形態(tài)產(chǎn)生了比較初步的認識。如劉向依靠官方豐富的文獻積累,雜采傳記行事而撰《說苑》,其中“越使諸發(fā)執(zhí)一枝梅遺梁王”的故事[6]302,常被視為現(xiàn)存最早的關于古越地重梅愛梅之文化傳統(tǒng)的資料。晉葛洪鈔撮而成的《西京雜記》載“初修上林苑,群臣遠方,各獻名果異樹,……梅七:朱梅、紫葉梅、紫花梅、同心梅、麗枝梅、燕梅、猴梅”[7]34,則表明下至魏晉時期,人們已嘗試把頗具觀賞價值的南方紅梅移栽北方。

永嘉南渡之后,中國文化和文學中心隨之向東南方遷移,梅花逐漸成為詩歌中重要的描寫對象。在表現(xiàn)南朝民間生活的樂府民歌中,梅花以其融合于日常生活的自然之美,得到人們純粹真誠的喜愛、欣賞,又引起人們的種種情思。如《子夜四時歌》“杜鵑竹里鳴”與“梅花落已盡”兩首[8]1043,前者用清新自然的語言描繪了春月踏青游玩時芳草鮮美、梅花滿道的美麗景色;后者借梅花柳花飄落殆盡起興,發(fā)出自己正當春年卻無情人相招相伴的愁嘆。又如《西洲曲》“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兩句,梅花則成為寄托江南女子美好心意的贈物,“折梅寄情”的行為取消了以往獻梅、遺梅帶有的政治意味,代之以濃厚的私人情調(diào)。在這類歌詠春日景物和“折梅”民俗的風謠中,梅花與春天到來、時間流逝、女性形象、男女艷情等創(chuàng)作客體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反映了南朝的文化氛圍和人們對梅花柔弱、艷麗、輕蕩的普遍感知,深刻地影響著南朝文人對梅花的意象塑造。但它們粗疏質(zhì)樸的寫作手法和淺近單一的內(nèi)容,卻無法滿足復雜多樣的情感表達和更高的藝術審美需求,因而為文人詩歌留下了改進空間。一方面,部分局限于狹窄題材的文人在精巧華麗的宮體詩風主導下,對梅花姿態(tài)、顏色、香氣等自然屬性做細致的觀察和新巧的描摹,為后世詠梅文學提供了不少技法示范和語言材料。如王筠《和孔中丞雪里梅花詩》與蘇子卿《梅花落》,前者“翻光同雪舞,落素混冰池”兩句對仗工整[8]2019,造語精美,以梅花飄飛零落時與冰雪顏色相混同凸顯其純凈雪白之美,對唐人詩歌將梅花冰雪互比頗具啟發(fā)意義;后者則以“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的巧妙轉(zhuǎn)折展現(xiàn)了中庭之梅顏色如雪、暗香浮動的雙重美感[8]2601,王安石的名篇《梅花》即從此詩脫出。另一方面,少數(shù)文人則獨辟蹊徑,從梅花花期之早入手,拈出它“負霜”而開的特質(zhì),借嗟嘆梅花之遭遇含蓄地表達委曲深沉的內(nèi)在情志。吳均《梅花詩》對梅花“梅性本輕蕩,世人相陵踐。故作負霜花,欲使綺羅見。但愿深相知,千摧非所戀”的心理描寫[8]1751,正反映了當時這一頗具“比德”意味的創(chuàng)作思路與南朝對梅花的審美感受之間的沖突①。而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真正使梅花在抽象屬性上與外形相似的桃、李、杏等區(qū)分開來,并完成由一美的客觀物象向具有豐富性格、為文人托以言志的意象轉(zhuǎn)變的,當屬何遜名篇《詠早梅詩》:

兔園標物序,驚時最是梅。銜霜當路發(fā),映雪擬寒開。枝橫卻月觀,花繞凌風臺。朝灑長門泣,夕駐臨邛杯。應知早飄落,故逐上春來。[8]1699

詩人借梅言志,從梅花早春開放的自然屬性和“枝橫”“花繞”的自然形態(tài)中,提取出梅花的風骨、神韻之美;其主體意識的植入,使作為審美客體的梅花向與詩人不粘不離的“知己”之梅和契合儒家“歲寒”精神、銜霜映雪對寒而開的“君子”之梅轉(zhuǎn)化。

唐代詩歌創(chuàng)作進入鼎盛期,詠梅詩作亦不斷涌現(xiàn)。如張渭《早梅》、崔道融《梅花》描繪梅花的孤標、清雅和開放環(huán)境的惡劣,表達了對其且贊且憐的情思;杜甫“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以擬人手法極生動地表現(xiàn)了作者歡欣雀躍[4]2541,對梅而笑的場景,人和梅花仿若心照神交。宋人方蒙仲《梅?》“自古實為先,唐后花始重”[9]40063,則準確地概括了唐代以后梅花作為審美客體的文化價值上升②。至于宋代,士大夫都趨向了精致化的生活,賞花、飲酒、玩石,理學大興,文學受其影響彌深,對梅花的審美活動進入全新的局面,詠梅風氣之盛代無所匹。從林逋的《山園小梅》“為宋代詠梅開創(chuàng)先河,引發(fā)宋代詠梅狂潮”,到“南渡以后,梅花成為無人不詠的詩家公案,各色人等均能在梅花身上找到合適的比附”[10]143-152。詩人對梅花性格的闡發(fā),對花色、花香、花枝、花影等分支意象的關注,和對以往經(jīng)典詠梅詩詞的化用、反用、拆解與聚合,都不斷豐富和細化著梅意象的內(nèi)涵。

層層積淀的文學意蘊與不斷疊合的文化底色,使嶺南梅與嶺南地區(qū)的其他植物相比,在嶺北詩人的精神世界中特具一種親切感和深沉韻味,成為他們抒發(fā)情感時樂于選擇的對象;并在時代遷移中催動嶺南梅意象的塑造和轉(zhuǎn)變。而這種共性的文學意蘊與文化底色,又和嶺南梅花異于嶺北梅花的種種自然屬性以及“蠻荒炎瘴”之地造就的獨特心靈體驗、意境氛圍不斷產(chǎn)生沖突和走向融合,使嶺南之梅作為中國梅意象中極具特色的一支,與嶺北之梅始終保持著相滲相哺而若即若離的關系。其負載的特殊文化意蘊也得以不斷豐富,從而具有多樣化的情感指向和深刻復雜的象征意味。

二、庾嶺梅:多重意味的時空坐標

唐宋時期,隨著東南地區(qū)開發(fā)程度的提高,行經(jīng)庾嶺的人數(shù)不斷增長,詩詞中的嶺梅意象也頻頻出現(xiàn)。時人眼中,五嶺既是因造化之功自然形成的天阻,梅關又是秦漢時期中原政權(quán)為對抗南越異族而建立的軍事要塞。自然和歷史因素相羼雜,共同形成了庾嶺鮮明的文化印象,它仿佛標志了一道“文明”與“蠻夷”地域的清晰界限。加上度嶺與通信艱難的現(xiàn)實問題,庾嶺總是給人以阻隔、隔絕的深刻感受。故因貶謫、出使、宦游、行商等種種事由行經(jīng)庾嶺的人,雖然帶著不同的目的和心情,其“度嶺”“望嶺”時都具有一種特殊的儀式感。騷人到此,往往更是百感交集,詩情迸發(fā)。庾嶺梅花在有關庾嶺的文學書寫中又占據(jù)著特殊地位,一方面,對氣候十分敏感的嶺梅“南枝落,北枝開”的地域特點,印合和強化著庾嶺的分界意味;另一方面,作為荒嶺上的地標性景觀和詩人少有的熟識親近之物,嶺梅更寄托了他們的復雜意緒和無限情思。

文化意義上的庾嶺梅花,可能在晉宋之際已經(jīng)聞名③。但作為一特定文學意象產(chǎn)生較大影響力的,仍要推延至初唐詩人宋之問所作的度嶺三詩。神龍元年(705年),五王政變發(fā)生,武則天被迫退位,是年二月,宋之問因“媚附二張”被貶瀧州,在路上遷延大半年才到庾嶺。此時新的驛道尚未開鑿,人煙稀少,山路峻急,水土惡劣,前途難測。度嶺前后,宋之問寫下了表達自己極度愁苦情緒的《題大庾嶺北驛》《早發(fā)大庾嶺》和《度大庾嶺》三首詩。《題大庾嶺北驛》寫未度嶺時,詩人想象明日翻過庾嶺之后,自己因眷戀故鄉(xiāng)而回頭北望,卻只見高居隴頭的梅花的情景:

陽月南雁飛,傳聞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復歸來。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明朝望鄉(xiāng)處,應見隴頭梅。[4]640

庾嶺既是詩人遠行途中嶺南境內(nèi)行程的起點,又是北方鄉(xiāng)國的極邊緣處;庾嶺梅花既是阻隔詩人望鄉(xiāng)目光的客觀物,又是詩人望鄉(xiāng)之情的寄托對象,與詩人思念的家國親友有著密切而疏離的矛盾關系?!对绨l(fā)大庾嶺》和《度大庾嶺》同寫詩人在嶺上“驛鞍馳復息”[4]623“停軺一望家”的徘徊中之所見、所思[4]641,“梅花”與“飛鳥”的意象也以對仗形式重復出現(xiàn):

春煖陰梅花,瘴回陽鳥翼。(《早發(fā)大庾嶺》)[4]623

魂隨南翥鳥,淚盡北枝花。(《度大庾嶺》)[4]641

詩人度嶺正值農(nóng)歷十月,此時庾嶺梅花北枝已開,則南枝已落。對詩人而言,這種自然現(xiàn)象與庾嶺梅標示春信的文化意蘊相疊合,正成為春天逐漸向北而去的具象呈現(xiàn),與南邊的飛鳥一同提醒著自己仍要一路南下炎瘴蠻荒之地、與春天和春天即將前往的北方鄉(xiāng)國相背而行的羈旅身份,自然勾起更多適蠻辭國的愁怨之情。相比前者對自身遭遇和心曲的反復申訴,《度大庾嶺》語句簡省而表意含蓄深沉,尤將何遜詠梅詩中“朝灑長門泣”的熟典二度變化于“淚盡北枝花”的動作之中,以此紐合了對梅而泣的知己相憐之情和失寵見棄的遷謫之悲。相比“自惟勖忠孝,斯罪懵所得”這樣充滿怨艾之情而底氣不足的語句[4]623,濃縮在“魂”與“淚”、鳥與花意象中的度嶺辭國的悲痛、戀鄉(xiāng)懷親的愁苦、前途難測的畏懼,更真實自然、深摯動人。

宋之問及其詩作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奠定了嶺北詩人“庾嶺見梅”的情感基調(diào)和“庾嶺梅”在文學想象中的地標意義。不少被貶謫者或以送別被貶謫者為題材的詩作延續(xù)或強化了宋詩中“庾嶺梅”意象的多重內(nèi)涵,如中唐耿湋的《岳祠送薛近貶官》“度嶺梅花翻向北,回看不見樹南枝”[4]3002、宋代劉黻《偶書》“暮云漠漠數(shù)行鴉,心事凄涼正憶家。不向孤山留諫草,那能庾嶺見梅花”[9]40723,“庾嶺見梅”都融匯了憶家懷鄉(xiāng)的凄涼之情和忠信被棄的怨憤之感。

中唐至兩宋時期,送別詩作中的“庾嶺梅”逐漸出現(xiàn)了積極的變調(diào)。一方面,庾嶺新驛道的開鑿帶來了交通的便利,中原經(jīng)濟、政治、文化中心的逐漸南移,也使宦游嶺南成為更多士人經(jīng)過權(quán)衡的主動選擇。另一方面,賞梅盛行的文化環(huán)境也催化了“庾嶺梅”之文學意象的營構(gòu)。夸張的藝術想象和層積的文學意蘊,使實際上的荒野之梅逐漸演化為一片“天涯庾嶺上,萬株浮動香千里”[11]815“更畫庾嶺三十本,雪月風煙意非一”的壯美而極富風韻的虛幻梅景[9]31403,也自然影響著詩詞中庾嶺梅的意象塑造。南宋曾豐《送劉熏卿》雖仍稱赴嶺外為“犯危煙瘴鄉(xiāng)”[9]40063,但將他的好奇之癖和“氣剛而義嚴,辭直而理勝……取譬托興,杰然不溺于風俗山川,磅礴雄偉之氣,蓋有以發(fā)焉”的創(chuàng)作風格注入嶺南風物時[12]1,便構(gòu)造出“大庾嶺高梅挺拔,東莞天遠海汪洋”這樣雄奇壯麗、生機勃發(fā)的審美形象,使嶺梅由煙瘴鄉(xiāng)的地標一變而為高遠廣闊的自由天地和被送者這一“歸數(shù)群雄可雌視,麒麟誰得礙康莊”的英才的雙重象征[9]31403。又如王邁《送陳君保作吉赴廣漕》:“計程何日到庾嶺,梅花雪片飛瓊瑛??既悍疾钜锥嗥谛氖略诤透保?]30308以比喻、用典手法表達對陳氏的贊揚和祝愿。飄飛如玉、魁占群芳的庾嶺梅花既是陳氏美好品質(zhì)與杰出才能的象征,又寄寓著作者對他必將扶搖萬里、顯于眾人的祝愿。兩詩中庾嶺梅都高度糅合了詩化的壯美景觀與詩人的精神世界,表征著宋人對嶺南梅花的意象塑造在保持其地域特色的同時,從書寫方式和內(nèi)涵開掘上,進一步向嶺北詠梅文學靠攏的嘗試。

三、羅浮梅:蘇軾與趙師雄的“醉臥”

紹圣元年(1094年),蘇軾在貶竄途中連遭“五改謫命”的迫害,獨與侍妾朝云、幼子蘇過到達惠州;弟弟蘇轍與黃庭堅、秦觀等門生亦相繼被流放遠州。個人境遇的驟起驟落、連累至親門生的不安,使一貫以樂處悲的蘇軾在初抵惠州時,也不免愁苦嘆息。在對待人生劇變憂憤痛苦的質(zhì)疑和心靈超脫的嘗試中、在詩人情感的變動與掙扎中發(fā)生的羅浮梅意象,也呈現(xiàn)出十分復雜的內(nèi)涵:

春風嶺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斷魂。豈知流落復相見,蠻風蜒雨愁黃昏。長條半落荔枝浦,臥樹獨秀桄榔園。豈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艷排冬溫。松風亭下荊棘里,兩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云嬌墮砌,月下縞衣來叩門。酒醒夢覺起繞樹,妙意有在終無言。先生獨飲勿嘆息,幸有落月窺清樽。(《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亭下梅花盛開》)[9]9506

羅浮山下梅花村,玉雪為骨冰為魂。紛紛初疑月掛樹,耿耿獨與參橫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鶴棲荒園。天香國艷肯相顧,知我酒熟詩清溫。蓬萊宮中花鳥使,綠衣倒掛扶桑暾。抱叢窺我方醉臥,故遺啄木先敲門。麻姑過君急灑掃,鳥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黏空樽。(《再用前韻》)[9]9506

玉妃謫墮煙雨村,先生作詩與招魂。人間草木非我對,奔月偶桂成幽昏。闇香入戶尋短夢,青子綴枝留小園。披衣連夜喚客飲,雪膚滿地聊相溫。松明照坐愁不睡,井花入腹清而暾。先生年來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門。多情好事余習氣,惜花未忍都無言。留連一物吾過矣,笑領百罰空罍樽。(《花落復次前韻》)[9]9507

詩中梅花,是一個在詩人流落嶺南、索居江海的落魄處境中到來的貴客,聊且給予孤獨的他“對影成三人”式的安慰;又是一個有著天香國艷之姿,卻不幸落入煙雨村中的謫墮者,激發(fā)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憐惜。與此兩種形象對應,《再用前韻》一詩中“羅浮-梅花-花鳥使”的意象組合亦含有兩種相對指向:一方面,若以花鳥使為“六宮風流艷態(tài)”而“主飲宴”者[13]487,則羅浮山濃厚的仙道色彩、如“海南仙云”般的梅花和自海東蓬萊宮飛來的倒掛子在詩人的醉酒狀態(tài)中,組成了超凡脫俗、纖塵不染的美麗夢境,歌舞詩酒的瀟灑清歡和天人合一、萬物同樂的詩境營構(gòu)中帶出無比浪漫超逸的文化感受氛圍。但另一方面,若以花鳥使為負責“采擇天下姝好,內(nèi)之后宮”的使者[14]5758,則從“蓬萊”飛來的仙使,又似乎轉(zhuǎn)襲了《離騷》中“行媒”者的文學意蘊。在此意上,素有“南蓬萊”之稱的高遠的羅浮仙山和謫墮于羅浮山下的梅花,與至高權(quán)力的“廟堂”和貶謫嶺南的詩人,又構(gòu)成了耐人尋味的照應關系。值得一提的是,深受《莊子》《楚騷》、李白等作家影響,在“夢”的書寫上往往天馬行空、縱橫馳騁的蘇軾,在此詩中卻寫花鳥之“來”而非游仙之“去”,也暗示著自身生命在現(xiàn)實和心理上的拘束禁錮,不得自由?!傲_浮梅”意象中交纏著理想與現(xiàn)實、出世與入世、超脫與執(zhí)著、歡樂與痛苦,豐富立體地包納著深沉的人生況味,取意含量遠勝“趙師雄醉憩梅花下”的故事:

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間,因憩仆車于松林間酒肆旁舍。見一女人,淡妝素服,出迓師雄。時已昏黑,殘雪對月色微明。師雄喜之,與之語,但覺芳香襲人,語言極清麗。因與之扣酒家門,得數(shù)杯,相與飲。少頃,有一綠衣童來,笑歌戲舞,亦自可觀。頃醉寢,師雄亦懵然,但覺風寒相襲。久之,時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樹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顧,月落參橫,但惆悵而已。[15]141

相對于蘇軾“羅浮梅”意象的獨標一格,這一故事的羅浮山下、松林酒肆,殘雪未銷、月落參橫,笑歌戲舞、談天飲酒,素服淡妝、芳香襲人……時間、地點、娛樂、色相,都更像宋人梅花審美文化的簡單集成;而僅取蘇軾詩中“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粘空樽”的悵然若失之感、人生如夢之嘆。其單薄淺弱的思想內(nèi)容與努力營造的藝術氛圍形成鮮明反差。

現(xiàn)存唐宋詩詞中庾嶺梅意象出現(xiàn)于初唐而中唐始盛,至南宋中后期逐漸衰減,詩多而詞少;羅浮梅意象出現(xiàn)于北宋后期,興盛于南宋中期至宋末元初,詩少而詞多,且其中絕大部分引用趙師雄夢梅故事。究其原因,此故事本身帶出的幽靜清雅的文化氛圍、恍惚空靈的審美感受與人生如夢的惆悵感傷,和南宋中后期的審美旨趣、士人風習、時代情緒確比蘇詩更相契合。不過,這并不意味著蘇軾“羅浮梅”意象價值的降低。相反,除極高的思想與藝術價值外,蘇軾的“羅浮梅”也是嶺南梅意象最重要的轉(zhuǎn)換關節(jié)之一。入宋以后,詩人吟詠庾嶺梅花之作雖然數(shù)量不少,但在唐人功名破滅的貶謫之怨和蠻荒可怖的文化想象中產(chǎn)生的庾嶺梅花,其精神氣質(zhì)、情感風格特征總是與宋代主流文化、士人志趣及林逋所建立的梅花審美范式格格不入,難有深刻的新變;同時,文學自身的發(fā)展也使詩人不再滿足于翻用、反用數(shù)百年的熟典,對新意象的開采提出了要求。如果說生長在大庾嶺頭的梅花只是初入嶺南時的地標,蘇軾的“羅浮梅”在地理位置上的由實蹈虛和對梅花精神內(nèi)涵的抽繹,則使同樣始于貶謫詩詞的羅浮梅花成為超脫于瘴霧荊棘之上的詩人的自我投射。這一對嶺南梅意象的新開采,不但提供了全新的書寫對象,且既繼承了“貶謫蠻荒之地”士人騷怨精神的部分內(nèi)核,又以卓絕的奇想和深刻的哲思升華了嶺南貶謫士人群體的精神境界。而經(jīng)過趙師雄故事的二次詮釋,此意象內(nèi)涵中最具思想價值的部分反而消泯無蹤。隨著社會時代的變遷,從洪皓《江梅引·訪寒梅》、張元干《十月桃》(年華催晚)中融匯詩人人生際遇,尚有生命氣息而屢屢在詩人醉、夢、愁、醒之間引起情感共鳴的知己和安慰,到王沂孫《一萼紅·紅梅》(翦丹云)、周密《齊天樂·次二隱寄梅》、張炎《瑤臺聚八仙》(近水橫斜)、仇遠《雪獅兒·梅》、黎廷瑞《秦樓月·梅花十闋》(羅浮暮)等詠梅詞中表現(xiàn)凄苦哀傷之情、營造縹緲虛幻之境的工具,在蘇詩與趙師雄故事的混融中,“羅浮梅”的精神氣象亦步步回落,逐漸趨于固化和平面化。

四、本土文人詩詞中的嶺南梅意象考察

度嶺而來的貶謫文人對嶺南梅花的吟詠,既是嶺南梅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是嶺南與中原梅文化之間重要的溝通媒介。元明清時期,“庾嶺見梅”和“羅浮夢”作為熟典屢見于篇什,高啟《詠梅九首》中“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紅樓夢》中《詠紅梅花得“紅”字》“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都是詠梅佳句;《雪湖梅譜》《羅浮幻質(zhì)》等梅譜中,也出現(xiàn)了“羅浮霽雪”“風回庾嶺”“雪飛庾嶺”等條目,顯示了嶺南梅花意象對中原梅文化的多層滲透。不過,從意象的文學內(nèi)涵和文化意蘊上看,中原詩詞對嶺南梅花的書寫呈現(xiàn)出越來越鮮明的程式化傾向。與此相對,嶺南本土文人詩詞中的梅花意象卻逐漸生發(fā)出深刻的內(nèi)涵和強盛的生命力。

一方面,就其歷時性嬗變而言,非嶺南籍文人首先發(fā)掘的“嶺南梅”這一文學意象很快為嶺南本土文人所接受。與中原文人詩詞對嶺南梅花的書寫一經(jīng)確立就很快趨向程式化的特征相反,本土文人詩詞中的嶺南梅意象經(jīng)歷了一個長久的改造過程,表達的精神內(nèi)涵也越來越深廣。

從張九齡開始,嶺南本土文人的創(chuàng)作在大量接受中原文學語言傳統(tǒng)的同時,也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言說內(nèi)容和言說方式,為唐宋詩詞注入了新鮮的活力。他們筆下的嶺南梅意象,既有對嶺北詩人的模仿、學習,又有從不同視角對既有意象內(nèi)涵翻新的嘗試。如北宋中期余靖《題庾嶺三亭詩·叱馭樓》:“南枝初見梅林秀,九折遙思劍棧橫”兩句[9]2678,以奇?zhèn)サ南胂舐?lián)結(jié)著同樣始于兩漢、分隔南北的庾嶺梅林和劍門棧道,花葉初發(fā)、生機勃勃的梅林象征著歷經(jīng)千年的發(fā)展,終于以全新形象進入嶺北視域的“嶺南”,雄直詩風中飽含強烈的地域自豪感,與宋之問“淚盡北枝花”名句構(gòu)成了極富深意的對照。

明清以來,隨著嶺南經(jīng)濟、政治、文化的不斷發(fā)展及由此而來的地域自信心的建立和本土文學流派的繁榮,突出地域特色的創(chuàng)作傾向更加明確。嶺南梅以其豐厚的文化與文學積淀,被亟待標榜地域地位、加強地域自信的本土詩人特別提出。屈大均《廣東新語》:“吾粵自昔多梅,梅祖大庾而宗羅浮。羅浮之村,大庾之嶺,天下之言梅者必歸之”[1]634,借梅花抬高其“祖”“宗”所在的粵地。他在《嶺梅》《九月藥亭宅見梅》等詩中對嶺南梅“南枝”“南花”及其香氣、早開等“異”的強調(diào)與“江南殊未知”[16]476“南花更有天”的遣詞造句[16]480,亦遙遙可見對余靖“南枝初見梅林秀”一句中昭示地域自信的嶺南梅意象的繼承與發(fā)展。又如清中晚期臨桂人龍啟瑞《大庾嶺謁張曲江祠》詩中“廟前梅花三百株,花時氣壓蠻云粗。相公風度猶想見,令人不憶孤山逋”數(shù)語[17]335,糅合了對庾嶺梅花之美盛的夸張描繪和對張九齡風采氣度的想象,借與中原最著名的詠梅詩人和梅花意象之一——林逋及其孤山之梅的比較,大膽標榜嶺南地靈人杰,風物人物皆可與中原比肩的地域新變。

另一方面,在共時層面上,本土文人詩詞中嶺南梅意象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又因地域特殊的梅文化而略與中原有異。

嶺南多梅,從羅浮山梅花村、白云山梅花坳、臘嶺梅花峒等地名可見梅花分布之廣?!侗睉翡洝贰痘洊|聞見錄》載當?shù)仫L俗:“嶺南人采梅,雜以豆蔻花、枸櫞子、朱槿花之類和鹽暴之,梅為槿花所染,其色可愛,今嶺北呼為紅梅是也”[18]90“粵東嫁女必以糖梅為舅姑之贄”[3]44,可知梅是滲透在當?shù)厝巳粘I钪械摹⒆钍芟矏酆椭匾暤闹参镏?。而嶺南梅花多紅而香烈、花期又早的特性,也比冰雪世界中傲骨凌寒的江南梅花顯得格外嬌俏可愛。家居游覽隨處可見、平易親切的嶺南梅花,因此成為本土詩人創(chuàng)作羈旅、紀游等嶺北常見題材的詩詞時用以發(fā)抒閑情野趣、鄉(xiāng)關之思的重要意象。如孫蕡《送何都閫濟南省親至京還廣》為詩人羈旅北方時所作,其中“梅花白白想猶昨,盧橘青青今有無”的感嘆充滿溫情[19]63,融入日常生活場景的“梅花”融匯著詩情野趣與詩人深沉的鄉(xiāng)愁;李昴英《雨行梅關》“通宵雨滴急催梅,枝南枝北曉盡開。多謝花神好看客,隨車十里雪香來”[9]38863,陶弼《出嶺題石灰鋪》“江勢一兩曲,梅梢三四花”[9]4984,則描繪了詩人行游途中所見嶺上江頭或盛或疏的梅花,與愉悅閑適的心情相成相映。

歷代詩詞中的嶺南梅書寫,肇始于翻山越嶺而來的中原詩人;對嶺南本土詩人來說,則必然經(jīng)歷一個從被動到主動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嶺南梅意象內(nèi)涵也得以不斷豐富,最終以其深厚的文化和文學積淀,被屈大均等著名嶺南詩人提煉為地域性象征物之一。除了庾嶺和羅浮之外,嶺南本土文人還創(chuàng)造了許多有關蘿崗香雪梅開二度、珠?;ㄌ镔p梅活動的詩詞,創(chuàng)作活動直至今天也沒有衰息。但目前對嶺南梅及其他嶺南風物的研究,多數(shù)著眼于其中的文化意蘊,而或多或少地忽視了它們豐富多樣的文學表現(xiàn)。嶺南梅意象的構(gòu)造和使用,中原和嶺南詩人描繪、闡釋間的異同,以及在不斷的沖突和融合中建立的歷史感和認同感,都有其深刻的意義和價值,尚待學人進一步挖掘。

注釋:

①歷代學人對屈騷不詠梅的原因多有推測,或者可以從先民對春日花朵的審美感受中尋找思路。

②參見倪葭《歷代梅譜研究》,中央美術學院2012年博士論文。

③參見程杰《論庾嶺梅花及其文化意義——中國古代梅花名勝叢考之三》,《北京林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第46-52頁。文中指出庾嶺梅花枝分南北、花期特早、花小而紅等特色和千古梅花之源、天下梅信之先、貶謫之途的時空坐標、兩大區(qū)域的文化分野等文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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