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建功
(郟縣財政局,河南 郟縣 467100 )
己亥暮春,為尋覓失落已久的《蘇遲夫人梁氏墓志銘》,承蒙郟縣史志辦黃夢龍主任關照,借閱到《河南歷代方志集成·平頂山卷八·郟縣志》(康熙二十三年修纂)。此《郟縣志》是現(xiàn)存于日本內閣書庫的孤本,經河南省史志辦從日本影印引回。其中不乏諸如《蘇遲夫人梁氏墓志銘》等過去只聞其聲、未見其面的稀有史料,因此顯得彌足珍貴。
閑暇之余,翻閱該《郟縣志》,偶見顧堯年《蘇墳紀略》(以下簡稱《顧文》),仔細讀來,文章除了較大篇幅贊頌三蘇的豐功偉績外,主要講的是作者重修薛店三蘇祠的始末。眼前不覺一亮,蘇墳東南十多里的薛店鎮(zhèn)尚有一座三蘇祠,這是過去聞所未聞的事情!分明是又一重大發(fā)現(xiàn)的文獻史料!仔細品讀,《顧文》雖題曰《蘇墳紀略》,但文章主要講的是重修薛店三蘇祠紀實,經句讀、分段、注釋后,特補入拙作《三蘇墳史料編年校注》。現(xiàn)將整理后的文稿及原文影印件分別刊錄如下,以饗有緣學人。
蘇墳紀略
(明)顧堯年
東坡公晚謫南海,復被命安置汝州團練使,北歸至淮浙,上表乞常州①,遂卒于常。初始病,以書屬弟潁濱曰:“即不韙,葬我于嵩山下②。”尋潁濱公出知許州③,筑室于許,即潁川也。居六年卒,亦葬于是。李崆峒嘗曰:“蘇氏愛陽羨山④,欲徙不返眉山。今其墓在郟鄏之間⑤,曰小眉山是也。何也?天地間物無常主也?!庇舍轻贾杂^之,其知蘇氏者乎。
元至正間郟令楊君允,乃置老泉公衣冠瘞兩冢右⑥,此故志之大略也⑦。而三冢東南十八里,大衢曰薛店者,舊亦有祠堂塑像,顏其楣曰:“三蘇祠”,蓋使人因祠以索知三冢之所在也⑧。嘉靖甲子仲春,予領知縣事,入汝洛道,經薛店瞻拜公祠,仰觀規(guī)制弗稱。又歲久浸入于毀,述職屆期弗果修。又明年丙寅始謀建樹⑨,遂捐俸鳩工,命祠側民曾操等董其事。捧柴荷畚,麕至競作⑩。而正祠三楹,東西廊廡三楹,垣墉門戶,燁然改觀。東隅新創(chuàng)厝三楹,以供廩膳。又捐俸鬻地十畝,以贍守者。是役也,以三月戒事,五月奏畢。
予因念三先生本蜀人,父子兄弟忠義,文章振耀今古,固無容喙矣。然兄自常之毗陵葬于郟,弟自潁川葬于郟,后人又置父衣冠葬于郟,而咸廟食永世,是孰使之然哉?必有主張之者矣。昔人之道德文章與元氣流行于天壤間,彌漫發(fā)見無古無今。然則東坡公卒酬所志,而小峨眉得三先生而增其重,皆元氣為之主張,天豈有意其間哉!若予以晚學得知是邑,獲駿奔執(zhí)豆籩于其墓,又得登堂而拜瞻其儀型,雖謂之必有主張可也。計備職三年于茲矣,雖負素餐,而忠慎節(jié)愛,常鰓鰓然。此固自信,而亦可信人者。乃斵石以記其概云。
(錄自省史志辦從日本引回孤本康熙二十三年《郟縣志》。)
據(jù)查,顧堯年,明代清平衛(wèi)(貴州省凱里市西北清平)人,舉人?!额櫸摹烽_篇在介紹蘇軾行蹤及葬郟原因時雖然有所偏頗,但在講到薛店三蘇祠時明確記載,蘇墳“三冢東南十八里,大衢曰薛店者,舊亦有祠堂塑像,顏其楣曰:‘三蘇祠’,蓋使人因祠以索知三冢之所在也?!蔽闹小按筢椤闭撸垂磐駚?、貫通東西的許洛古道(今洛(洛陽)界(界首)省級公路)。薛店者,西臨汝州六十里,東距郟縣三十里,北上蘇墳十八里,是許洛古道上的一個重要驛鋪。文章明確告訴我們,蘇墳東南十八里許洛古道旁的薛店有一座三蘇祠,昭示人們此去不遠便是聞名遐邇的三蘇墳,是繼“眉山兩蘇先生神道”碑之后三蘇墳的又一地標性建筑。
《顧文》接著介紹,作者嘉靖四十三年(1564)二月(同治三年《郟縣志》P36頁載:“萬歷中任”,誤。)從汝州沿許洛古道赴郟任知,途徑薛店時曾瞻拜舊有的三蘇祠,認為“規(guī)制弗稱”,與三蘇聲望不太相稱。第二年,三蘇祠毀于水災,因忙于述職,沒有及時修繕。直到第三年,即嘉靖四十五年開始動工,委托祠側的村民曾操主持辦理,眾鄉(xiāng)親紛紛前來幫忙。此次重修在翻新正祠三間的基礎上,還擴建東西廊房各三間,又加蓋三間廚房,并購地十畝,以維持三蘇祠的正常運轉。該項工程三月開始,五月完工。經走訪得知,當?shù)刂两袢杂性站用袢儆嗫?,雖然他們不知曾操其人,但為先祖曾經主持修葺薛店三蘇祠而留名,深感自豪。從中可見《顧文》對薛店三蘇祠重修的前后始末,詳述備至,言之鑿鑿,可信度極高。像這樣如此翔實、明確記載薛店三蘇祠的存在及重修過程的文獻史料,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唯一篇目。雖然其中對蘇軾行蹤的敘述有所失實,然瑕不掩瑜,仍不啻有關三蘇墳的珍稀史料,對于研究三蘇墳各個時期的滄桑變遷及其規(guī)模效應必將發(fā)揮積極的作用。
北宋后期,自蘇軾、蘇轍兄弟二人先后歸葬郟城小峨眉后,這里便成了舉世矚目的二蘇墳。元朝后期,為挽救其殘暴的血腥統(tǒng)治,朝廷不得不祭起崇儒尊孔的大旗,至順元年(1330)在蘇墳東南十多里許洛古道旁的薛店豎起了“眉山兩蘇先生神道”碑。孫友仁有《兩蘇先生神道碑陰記》(以下簡稱《碑陰記》)傳世。二十多年后的至正十二年(1352),郟縣尹楊允在小峨眉山廣慶寺后院“巋然起祠堂四楹于梵宮之北,塑繪老泉先生儀像居以南面,暨東坡、潁濱兩先生左右侍焉。故題其額曰‘三蘇先生祠堂’?!盵1]13同時還添置了其父蘇洵衣冠冢。自此方稱“三蘇墳”。這座三蘇祠隨著朝代的更換和時世的變遷屢毀屢修,由原來的“四楹”,漸次擴建到現(xiàn)在的五間,至今仍傲然屹立于廣慶寺后院,年復一年接受著后人的頂禮膜拜。當年曹師可為此寫下的《三蘇先生祠堂之記》(以下簡稱《祠堂記》)碑記石刻也仍矗立在祠堂前東側。它們共同歷經六百余年的風雨滄桑與毗鄰的三蘇墳園珠聯(lián)璧合,相映成輝。
感慨之余,驀然念及《顧文》中的薛店三蘇祠創(chuàng)建于何時?遺憾的是,《顧文》對此語焉不詳。再查康熙二十三年《郟縣志·卷之三·祠祀》載:“三蘇祠,在縣西三十里薛店街。元至正間(1352),知縣楊允修,清明日祀之?!比欢殚啿軒熆伞鹅籼糜洝?,詳述的是小峨眉山廣慶寺后院三蘇祠的創(chuàng)建始末,對薛店三蘇祠只字未提。三百余年后的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郟縣志》載曰,此乃楊允所建。信乎?信否?不免犯難!
撫卷追思,憶及早年讀過同治三年《郟縣志·古跡》載:“三蘇祠,一在崇正書院。一在縣西薛店北,元至正間,知縣楊允建,今廢。一在小峨眉山,道光二年(實為道光三年,歲次癸未)督學吳巢松慈鶴按臨汝州,便道謁祠,因檄縣令重修?!盵2]403長期以來,人們(包括筆者本人)只知道小峨眉山廣慶寺后院有一座三蘇祠。據(jù)傳,縣城內崇正書院的三蘇祠后改為七賢祠。而“縣西薛店北”怎么可能會有三蘇祠呢?并還記作“元至正間,知縣楊允建”??傉J為這條記載可能是與廣慶寺中的三蘇祠混為一談了,是該縣志的誤記和瑕疵。直到這次捧讀《顧文》,方深感自己孤陋寡聞,學淺識短,暗嘆古人所言不虛,言之有據(jù)。進而推及兩《郟縣志》均載薛店三蘇祠為元至正間楊允所建,恐怕也不會子虛烏有,恐怕也是應該認定的。這個薛店三蘇祠應也是屢毀屢修,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經知縣顧堯年重修后,至少能保存七十年左右至明末(崇禎十七年(1644)明亡)。同治三年《郟縣志》載,薛店三蘇祠“今廢”。因此,保守估算自元至有明一朝或清初,薛店三蘇祠是一直存在的。當?shù)厝耸纻魉^“北寺”,抑或是其代稱?史料告訴我們,薛店北三里許有遠古時期黃帝汝州倥侗山問道廣成子駐蹕鈞天臺的遺址[3]64,應該和這里的三蘇祠相距不遠。
試想,一個蕞爾小縣同時期內竟有三座三蘇祠,恐怕全國也為數(shù)不多!可見當時郟縣崇蘇、仰蘇之情該是何等地高漲!
回頭再看二蘇神道碑的遭遇。不知何故,該碑自至順元年(1330)樹立于薛店之后,數(shù)百年間卻悄無聲息地湮沒于歷史的煙云之中,早已淡出人們的記憶。然而,隨著時光的流淌,2015年在薛店一李姓家中發(fā)現(xiàn)了清末光緒二十二年重修的“眉山兩蘇先生神道碑”(見圖)?!侗幱洝犯嬖V我們,該碑是由元代書法家虞集(字伯生)所寫的“楷書八字”[1]47鐫刻而成。道光四年(1824)督學吳慈鶴對蘇墳進行大規(guī)模修繕,曾重修二蘇神道碑。魏謙六《和督學吳巢松先生<謁蘇墳>原韻》有“龍溪新銘元卿撰,螭蟠鰲負蒼穹摩”句[1]81。說明道光年間,虞集書寫的二蘇神道碑還矗立在龍溪之畔。筆者曾目睹薛店西門外一小溪至今仍自西往東流水不斷。據(jù)說,民國初年由此可船行至郟縣。同治三年《郟縣志·古跡·金石》載“二蘇神道碑 題曰:眉山兩蘇先生神道。元 虞伯生書”[2]400。從而得知,同治年間該碑仍為“元 虞伯生書”的楷書。光緒二十二年,因“神道碑歲久損裂”,由郟縣知縣夏聯(lián)鈺“重為立石,按舊題篆書之,守蘇墳僧智慧雙鉤上石并書跋”(以上二處所引均為重修神道碑之跋文)。所以現(xiàn)在看到重修后神道碑是善書的知縣大人夏聯(lián)鈺的篆書墨寶[4]。因此,盡管《顧文》沒有言及二蘇神道碑,但我們完全有理由據(jù)此推斷,該二蘇神道碑自元至有清一朝是一直矗立于薛店許洛古道旁的。竊意,同樣道理,曹師可《祠堂記》文沒有言及薛店三蘇祠,恐怕也不能作為對抗以上兩部《郟縣志》有關記載薛店三蘇祠記載的理由!
行文至此,我們仿佛依稀看到,元代以降至清的數(shù)百年間,在蘇墳東南十多里許洛古道的薛店鎮(zhèn)上,徑北是通向三蘇墳的神道,龍溪從此潺潺流過,不遠處是歷史悠久的鈞天臺遺址。巍峨壯觀的“眉山兩蘇先生神道”碑矗立于龍溪之畔,旁邊便是“燁然改觀”的“三蘇祠”。二者相映成輝,共同昭示著人們,此去北上十多里便是聞名遐邇的三蘇墳,充分顯示了元、明、清時期三蘇墳的規(guī)模和盛況。
綜上所述,《顧文》的重現(xiàn)是我們三蘇葬郟課題研究領域的一個重大收獲,不僅填補了有關薛店三蘇祠文獻史料的空白,找回了繼“眉山兩蘇先生神道”碑之后三蘇墳的又一地標性建筑——薛店三蘇祠的歷史存在,同時也廓清了地方史志有關記載的疑點,并理順了其間的傳承關系。
注 釋:
①東坡晚年貶謫海南是紹圣四年(1097)四月,而量移汝州團練副使,上表乞常州居住事宜在前,其時為元豐八年(1085)二月事。兩者相差十二年。此處為作者誤記。
②史實是,建中靖國元年(1101)二月,蘇轍為安葬兒媳八郎婦黃氏,曾致信蘇軾商討葬地事宜,五月,蘇軾從海南北歸至南京復信曰“葬地,弟請一面果決。八郎婦能用,吾無不可用也。更破十緡買地,何如留作喪事。千萬莫徇俗也?!绷绿K軾在常州病重時,又以書屬轍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為我銘?!表t(wěi):是,對。如冒天下之大不韙。
③史實是,蘇轍曾于紹圣元年(1094)被貶知汝州,僅八十天左右,接著就被流放嶺南七年之久,直到元符三年(1100)歲末,才攜八郎婦黃氏靈柩回到許昌。翌年(建中靖國元年 1101)七月二十八日,東坡病逝常州,又明年(崇寧元年 1102)閏六月二十日東坡葬郟。此后蘇轍閉門隱居許昌十年之久,至政和二年十月三日病逝,后,亦葬郟。他從沒有出任過許州知州。
④陽羨:地名。漢置縣,屬會稽郡。晉為義興郡,隋改郡為縣,宋太平興國改宜興。其地自古以產茶名,故城在今江蘇宜興南。
⑤郟鄏:地名。周之雒邑?!蹲髠鳌ば啡辏骸俺赏醵ǘτ卩P鄏?!贝呵镏^之王城。自平王以下十二王皆都此城。故地在今河南洛陽市。此處謂借典“郟”。
⑥指元末至正十年(1350)郟縣尹楊允在廣慶寺后建造三蘇祠,又在蘇軾、蘇轍墓中間添置其父蘇洵衣冠冢事宜。
⑦志:標志,標記?!赌淆R書·韓系伯傳》:“襄陽土俗,鄰居種桑樹于界上為志?!贝舐裕哼h大的謀略?!妒酚洝めB生傳》:“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p>
⑧“蓋使人”句:(在許洛古道旁建造三蘇祠),使人們知道離此不遠有三蘇墳墓。
⑨又明年丙寅:即嘉靖四十五年(1546)。建樹:多指事業(yè),功績方面。如:有所建樹。此處指修繕三蘇祠。
⑩“競作”句:大家都來,爭先恐后地干活。麕(qún):通“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