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斌 馬紅玲
一、學術(shù)經(jīng)歷與研究緣起
問:“邊界”是一個在日常生活和學習研究中,常常會自覺不自覺地強調(diào)的詞,大多數(shù)人會小心翼翼地規(guī)避“越界”,盡量保持在“界”內(nèi)活動。但是縱觀您的學術(shù)生涯,卻不斷突破“學科邊界”。您先后獲得中文系新聞專業(yè)學士學位、文藝學碩士學位、傳播學博士學位,現(xiàn)在又在進行民族學和社會學相關的研究,這么多的學科經(jīng)驗對您的研究有什么影響?您又是怎么突破“邊界”的。
郭建斌:我認為“學科邊界”是人為劃定的。新聞傳播學、文學、哲學等不同學科,這些也是人為劃定的。這些人為劃定的邊界,確實會對我們有影響,我們總覺得我是學新聞的,你是學中文的,他是學歷史的,我覺得這樣不太好。雖然我們在接受教育的時候都是沿著某一專業(yè)走下來的,但是于我而言,突破學科邊界的轉(zhuǎn)變得益于民族志這樣一種研究方法。
當我們運用民族志這種方法去對一個小型社區(qū)進行研究的時候,我們需要對社區(qū)的方方面面都進行關注。一旦沿著這種視角去做研究,你就會發(fā)現(xiàn)好像沒有什么學科邊界。因為它里面涉及的問題是多元的、復雜的。比如,法律問題村子里也有,這就涉及到普法,村民們?nèi)绻惺裁醇m紛,可能就要通過派出所,通過法律的手段進行解決;再比如,宗教、語言、文學(如民間歌謠、說唱藝術(shù)等)等均會涉及。我采取的人類學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去做研究,自然要去關注研究對象的方方面面,這樣自然而然的學科的邊界就淡了。但是對于在學校里面通過從書本到書本、從校門到校門學習的學生來說,這種“學科邊界”意識難以消除,他們通常是按不同的學科、專業(yè)來被培養(yǎng)的,如果以后要考公務員,還要根據(jù)具體的崗位、具體的專業(yè)來報考,就是這樣的一種環(huán)境形塑了,或者說是強化了我們所謂的“學科邊界”意識。
我個人為什么會走到今天,就是跟剛才所說的這樣的一種研究路徑有密切的關系。我這樣走下來了,我不能要求其他人也像我這樣,要打破學科的邊界。對于學生來說,打破“學科邊界”會帶來嚴重的后果,最后你可能找不到工作。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也是不能一概而論,還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于我而言,我不會刻意地去強調(diào)“學科邊界”,所以原來在新聞學院,現(xiàn)在在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我覺得沒什么變化,我做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我認為,我們可以把民族文化傳播作為一個研究領域,當我們沿著這個研究領域在做研究的時候,我們不能僅僅只是講現(xiàn)象,還要結(jié)合現(xiàn)象做一些學理層面的具有理論意義的討論。我自己做研究這么多年,現(xiàn)象了解得也多,但是在這種現(xiàn)象觀察和研究經(jīng)驗的不斷積累過程中,我想嘗試著從理論層面切入去思考一些問題,“文化邊界”的問題就是最近一兩年我自己想得比較多的一個問題。民族學里面弗雷德里克·巴斯的“族群邊界”是一個很重要的理論,在世界范圍的民族學、人類學研究中,它是一個很熱的理論,但是我總覺得“民族邊界”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我們沿著這個思路還可以做更多的討論,所以我這兩年就提出“文化邊界”這樣一個概念,并且我想要通過操作化的處理,讓它能夠在我們的經(jīng)驗研究當中可以使用。
問:您剛剛提到“文化邊界”的這個概念,希望通過操作化的處理,讓它能夠在經(jīng)驗研究中使用,那么您所說的“文化邊界:一種‘跨文化的操作概念”究竟應該怎么理解?
郭建斌:之所以把這樣一個概念作操作化的處理,就我個人而言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就是它不僅僅只是工具,還是一個重要的理論指向。因為我們?nèi)绻@個方向去做研究的話,其實它還會涉及大量的、豐富的理論。
二、研究方法與研究經(jīng)歷
問:您是專門從事民族志研究的,一提到民族志研究,可能有些人就會認為民族志就是研究少數(shù)民族或者是與民族相關的,對于這樣的一種誤解您是怎么看的呢?
郭建斌:我覺得這個也正常,因為現(xiàn)在讀圖時代,我們往往望詞生意,看見它有“民族”二字,就好像一定是跟民族有關的研究。其實“民族志”這個概念最早的出現(xiàn)是跟“民族”有關系,但是民族志發(fā)展到現(xiàn)在,如果從方法層面來講的話,它是一種文化研究的方法,它是研究文化的。民族只是文化里面的一個方面,除了民族,其他廣義的文化問題也可以用民族志的方法去研究。我知道這種誤解的存在,但是我也能接受,它畢竟是專業(yè)術(shù)語,不能要求社會大眾或者是公眾和專業(yè)人士一樣具備同等的知識。
問: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現(xiàn)在可能還不是很通用,更通用的研究方法可能是像問卷調(diào)查、內(nèi)容分析等量化的實證研究方法,就新聞傳播領域而言,您覺得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對新聞傳播研究的意義會不會更大一點呢?
郭建斌:我個人倒不是方法至上論,首先我承認任何方法都既有它的優(yōu)勢,也有它的劣勢。我自己做民族志的研究,但其實我從來不排斥量化研究。在給本科生上課時,我一直教方法課,我在教課的時候講得更多的是量化。因為量化好講,它有一套操作規(guī)范,學生也容易掌握,那完全是出于教學的需要。因為民族志的東西不能光講,是要練的,但是現(xiàn)在這種課堂教學,不便于進行實際操作。因此就課堂講授而言,肯定是量化的東西好講。所以我在課堂上其實80%的時間是講量化。但是我自己做研究時,又主要是質(zhì)化的。所以我不排斥不同的方法,任何東西都有它的優(yōu)勢和它的劣勢。你說得沒錯,因為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現(xiàn)在在新聞傳播領域可能還不是很通用,這可能是跟傳播學,或者說是跟我們中國大陸所接受的傳播學最早是從美國“舶”過來的有關。從美國“舶”過來的這一套傳播學,其實只是美國傳播研究中的一個方面,這個方面就是所謂的量化研究、效果研究。其實美國的傳播研究也是多元的,但是我們在從美國借鑒傳播研究時,早期借鑒的只是“效果研究”這一塊,其他的我們可能都忽略了,所以在新聞傳播研究中,民族志的研究方法還不是一種通用的方法。包括我自己做博士論文的時候,都還面臨著很大的方法上的風險。因為在我之前,國內(nèi)新聞傳播學科很少有人用這樣的一種方法來做博士論文,所以當時是很為難的。
2000年、2001年、2002年,那個時候的國內(nèi)新聞傳播研究,絕大多數(shù)對傳播研究的理解可能還是一種效果研究,所以當時我同學就警告我,后面寫論文的時候要注意,要再跟傳播沒什么關系的話,論文可能通過不了。所以我當時考慮了幾天后,就決定從電視入手來寫論文,從電視入手來談,哪個人敢說我這個跟傳播研究沒關系,所以當時完全是被動的。
我2020年上半年參加了幾次線上的學術(shù)會議,還有一些學術(shù)活動,9月份參加了中國社科院大學組織的一個讀書會。他們的學生剛好讀了我的《在場:電影與當代中國社會建構(gòu)》那本書,然后他們的老師就邀請我參加讀書會,學生先做報告,之后讓作者出場跟學生做一個交流。做主持的老師是中國社科院新聞傳播所的沙垚老師,沙老師說了一番話,大致的意思是,我做的東西為國內(nèi)此類研究提供了一種合法性。其實直到前幾年,2015年、2016年左右,國內(nèi)都還對相關問題有過較大爭論,這說明民族志的方法在國內(nèi)傳播研究中還遠遠沒有達成共識。我覺得這也正常,不要強迫別人一定要接受民族志的方法,我個人是直接親歷者,我是很清楚這個過程的。
三、學術(shù)指導與經(jīng)驗建議
問:您跨的學科比較多,經(jīng)驗比較豐富,當下新聞傳播專業(yè)也是跨專業(yè)考研學生的熱門選擇,但跨專業(yè)進來的學生可能會覺得自己相關基礎薄弱,那么基于您的經(jīng)歷對跨專業(yè)考研的學生有怎樣的建議?
郭建斌:其實我個人不管是在招碩士研究生、還是在招博士研究生的時候,我對他們的所謂學科背景并不看重。比如,每年分給我的碩士,我第一次跟他們見面,我會問他們是學什么專業(yè)的,我現(xiàn)在的學科是民族學,但是我不會去跟他說你要迅速地轉(zhuǎn)到民族學,我不會這樣,我反倒會建議他們在學習新學科的過程中,要盡可能地去尋找跟他們以往學習過的學科可能的結(jié)合點。我不會把他們往民族學這個方向推,我會把他們往后推,強調(diào)他們要往后看,盡可能地在現(xiàn)在所學的學科和以前本科所學的學科之間找到一個恰當?shù)慕Y(jié)合點。其實很多碩士研究生的“學科邊界”心態(tài)是比較普遍的,特別是跨專業(yè)的。他們一換專業(yè)之后,可能99.9%的人都是這樣想:如何融入到這個新學科當中去。但這樣想的時候,其實自覺不自覺地,有的人就刻意地去把現(xiàn)在所學的學科和以前所學的學科劃清界限,我接觸的很多學生的思路都是這樣的。
我認為這是不對的,因此我會跟他們說,需要的是不要把以前學的東西都完全丟掉,而是要盡可能在以前所學的學科和現(xiàn)在所學的學科之間找到一個恰當?shù)慕Y(jié)合點。因為學習本身是一個知識積累的過程,4年前進大學本科的時候,你接觸到一個新學科,是從一個零起點開始。爬到一個高度了,又換了一個新學科,如果完全和過去切割的話,就會又落到一個零起點了,又要重頭開始了,這樣的話可能永遠不會有進步。但是如果可以在這兩者之間找到一個結(jié)合點,那這個起點不管是什么,它至少不是零。不是零的話,那后面的基礎、起點可能就會更高一點。所以我覺得如果跨專業(yè)的學生能夠在不同學科之間形成很好的一種交叉、互補,進而找到一個可能對于兩個學科都有些意義的結(jié)合點的話,那我覺得這樣的東西至少就我個人來說是比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