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元

已經(jīng)48小時56分鐘23秒沒有接到小川發(fā)來的信息了。

以往信息會無時無刻涌進我的微信，每當有空看一眼手機就有好幾條未讀信息。這種頻率有點像各種小廣告，表現(xiàn)得對于利益的急不可耐。小川要表現(xiàn)的或許是對我的愛不停，其實挺煩人的，我都懶得回復他，可每一條我都會仔細看看，從字里行間，我能感覺到他心情的變化，那是這份愛在每個日常的不同形態(tài)。

于是，我感覺有點冷。今天天氣也配合，下了點小雪。

一

今天的雪不算太大，但風刮得挺急，把為數(shù)不多的雪花吹得四散飛舞，卻遲遲不落地，有點像我的心情。冷風中，溫度變得很低，從我口中呼出的哈氣拖出很長，步行街邊，那幾個風雨無阻的“十元貼手機膜”小師傅都沒有來擺攤。

“李欣車長，今天好漂亮！”剛走進車隊的點名室，迎面碰見我們班組的陳鋒，這個人挺好，就是嘴有點貧。

“我哪天不漂亮？”我回了一句，陳鋒馬上說：“車長天天漂亮，今天氣質(zhì)更好！”這小子腦子還挺快，我立即瞪瞪眼，說：“男人說女人有氣質(zhì)，意思是說女的不好看，你到底啥意思？”“我不是這個意思……”陳鋒有點接不上了?！皞淦范紲蕚浜昧藛?？這段時間你表現(xiàn)挺好，趕緊準備去！別在這兒貧嘴了?！薄昂茫?，好?！标愪h嗖的一下，就不見了。

雖然，我今年只有27歲，但當高鐵的列車長已經(jīng)兩年了，各方面應(yīng)對，已經(jīng)有了許多經(jīng)驗，對待這種比較調(diào)皮的職工就得在語言上壓住他，但還不能傷到他，以免影響工作積極性，我還是懂一點管理的。

我們班組在全段是精選乘務(wù)員，個個業(yè)務(wù)精通，外貌端莊，我是他們的車長，各方面當然更是沒的說。在車上巡視時，常常會有旅客說：“小姑娘這么年輕就當上了列車長，真是不簡單呀！”這時，我會禮貌地微微一笑，挺一挺胸脯，淡然地走過去，其實，我最喜歡聽這話，心里美滋滋的。

當然，列車上也常會有熱心的大姨愛做“紅娘”，會問：“車長小姑娘多大了？有對象嗎？”要是她們聽到：“還沒處對象。”她們立刻就會眼睛一亮：“車長小姑娘，你聽大姨說，我有個大侄子在吉大讀完研，在吉林市政府工作，小伙子長得可帥了，你看看照片！”說罷，立刻把手機拿出來。若是我說：“我有對象了?！贝笠虃儠伪成弦豢?，喃喃自語：“可惜呀，沒有緣分。”

高鐵列車長這一職業(yè)看起很風光，實際上卻是又忙又累，列車上的服務(wù)要求標準十分高，車長的工作量自然很大。車上的大事小情都會找我，讓我解決，負責一個車次幾百人的大事小情，那真是應(yīng)接不暇，簡直就是一個小家長，一趟乘務(wù)下來，腰酸背痛，這還不算完，還得寫本次乘務(wù)的各種報告。常常是退乘后，回到家就癱倒在那軟軟的粉色“公主床”上來一大覺。

大學畢后，我一邊當瑜伽教練，一邊考了公務(wù)員，還應(yīng)聘了高鐵乘務(wù)員，沒想到公務(wù)員和高鐵乘務(wù)員都通過了，這時我又有點迷茫，怎樣選擇呀？我的父母比較開明，說兩個職業(yè)都很好，讓我自己選。我最后選擇了高鐵，因為感覺這個職業(yè)可以走許多地方，豐富自己的人生，比較符合我們90后的特點。人們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shù)”，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有點優(yōu)秀的我，當然少不了追求者。小川是我的追求者之一，他是我的大學同學，畢業(yè)后成為一名老師，為人老實，我感覺他挺靠譜的，就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對我真的很好，大事小情關(guān)懷備至，各種小溫馨在我的生日、各種節(jié)日，和一些他專門為我制造的紀念日不斷上演。我當然很喜歡這些充滿儀式感的小浪漫。頭幾天，我們還來了一個逛街、吃飯、看電影、K歌一條龍。然后，小川把我送回住處，說他可能要出趟門，一周時間。我問他去做什么，他說這個得保密。我心想這個小川的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竟然有什么事還能和我保密，嘿嘿，看來他的考核期有必要延長一下。沒想到這幾天他沒動靜了，連個信息都不給我發(fā)。我也不給他發(fā)，看誰先投降，哼！

今天的乘務(wù)還是一樣的忙碌，我也沒有時間想小川。我乘務(wù)的線路是長春至琿春的高鐵線路，這條線路一路穿山越嶺，景色優(yōu)美，尤其到了秋天，窗外的樹木層林盡染，淺黃、深黃、更深的黃直至紅色，仿佛一曲優(yōu)美樂章的不同音符，高鐵列車飛速前行，窗外的景色就更加靈動，形成一場交響樂。對了，我還懂點音樂，學過六年鋼琴。

列車上旅客不少，我來回在車廂里巡視幾趟，就基本上了解了車上的重點旅客。所謂重點旅客就是，車上的老弱病殘孕等需要照顧的旅客。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讓他們滿意，是我們工作的重要內(nèi)容。我感覺車長就應(yīng)該是列車上隨時可以打擾的人。

這時，我的工作電話響起來，是12306的電話，說3號車廂有旅客投訴，衛(wèi)生間內(nèi)沒有廁紙，我急忙找來一卷廁紙趕往3號車。當當當，我敲了幾下衛(wèi)生間的門，說：“請開門，我來送衛(wèi)生紙?！遍T立即打開了一道縫，伸出了一只胖胖的，皮膚挺細的女人的手，我立即把廁紙塞到她的手中，她的手摸到紙，一下子抓住，迅速縮回門里，“嘭”的一聲，又把門關(guān)上了。五分鐘左右，一陣沖水的聲音過后，門再次打開，露出一張圓圓的笑臉，笑得十分燦爛，兩頰的肌肉收縮成兩塊鼓鼓的小包，小包下的兩個梨花渦不停蕩漾，看得我有點發(fā)蒙，這種表情不像是投訴，倒像是痊愈后的病人給醫(yī)生送“妙手回春”的錦旗。

這位大姐有點抱歉地說：“車長小妹，剛才衛(wèi)生間里有人，姐等了半天，有點著急，他出來后我就沖了進去，方便完才發(fā)現(xiàn)，前面那個人把廁紙用完了。我是一個人上的車，也沒熟人，把我急了一頭汗，靈機一動，我就打了12306，投訴了一下，讓你們給我送點紙來，不怪你們，給你添麻煩了，小妹，我這就打電話取消投訴?！?/p>

這位大姐的一番話，讓我哭笑不得。想她說得倒也合情理，只能勸說：“大姐，我給您留個電話，下次坐這趟車，有啥事找我，省得麻煩?！?/p>

其實，在列車上，我們會遇到各種奇葩的事，這只是其中一個。由于旅客來自四面八方，各種層次都有，所以車上的這個“小家長”是相當不好當?shù)摹?/p>

每當我向小川講起車上的這些事時，都會笑出聲來，而小川從來不笑，表露出一種憐惜表情，他聽到的是繁忙乘務(wù)背后的酸楚，尤其是對我這樣一個在家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獨生女。

其實平時乘務(wù)忙一些，事雜一些，倒還不是最困難的，最困難的是遇到自然災(zāi)害，列車被迫停運時，有的旅客會很煩躁。有一次，大雪阻斷線路，列車停留在車站，一名男旅客豪橫地嚷道：“列車什么時候開呀，這都多長時間了？我告訴你，我媽心臟病十分嚴重，這次我就是陪她去看病的，耽誤時間長了，她要是犯病，你們可得負責！”

我急忙把他請到車廂的一邊：“這位大哥，看您氣度不凡，一定是文化人，您一定知道這是由不可抗力造成的列車停運，停車是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我們也希望大雪早些過去，列車恢復正常！”那名男子點了點頭說：“我當然知道這些，只是這么長時間，什么時候能通車呀？我怕我媽犯??！”

我說：“快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剛才我接到車站的通知，再有半小時就能恢復通車了，您快去照顧老人家，她不會有事的?！蹦敲凶狱c了點頭，回座位去了，圍過來的旅客也就陸續(xù)散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耐心等候。

一場風波過后，我來到一處沒有人的車廂端，長出了一口氣，忽然制服后背濕濕的，原來衣服已被冷汗打濕。

每次踏上動車的時候，我必須做一個角色的無縫切換，在被愛的“小公主”與愛人的列車長之間。

在某些無助而又寧靜的夜晚，當達到體力極限而又被旅客誤解的時候，我也會偷偷落淚，委屈會隨著淚水一起奔涌而出。事后，想想倒也挺排毒養(yǎng)顏的。其實，有句話說的挺對：“人一生下來就會哭，然后，才能學會笑?！笨梢?，哭是一種本能，笑是一種能力！

每當我最無力的時刻，小川都會說：“要不換一個工作崗位吧，一個小女生何必這么拼，還有我呢，我養(yǎng)你！”這話讓我聽了暖暖的，作為一個女生，誰不喜歡有一副堅實的肩膀可以依靠？可是，以他現(xiàn)在的狀況，他怎么養(yǎng)我？再說了，我也有自己的追求。我看了一眼小川，我們的眼光對視，小川漸漸低下了頭。

看得出，小川是很愛我的，可是這幾天他卻沒有一點消息，他怎么了？我有點忍不住，想給他發(fā)一條信息，但我最終還是沒有發(fā)這條信息，這個時刻，我覺得女生是不能主動的。

二

這幾天，一切還是老樣子，一樣走班，一樣休息，只是總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就像菜里少了鹽，本來不影響菜的營養(yǎng)，只是一點點，卻總感覺沒有滋味。

在乘務(wù)間隙，走過列車車廂時，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女性正在說90后的一代人，我不由得放慢腳步聽了聽。她說：“90后面臨的社會考驗是越來越嚴峻了，他們的家庭結(jié)構(gòu)是‘421，也就是說四個父母長輩、一個小孩、他們二人。他們從小王子小公主，蛻變成了成年人，肩負著家庭與社會責任。雖然他們在物質(zhì)上不像父母一輩那么缺乏，但是要承擔起四位長輩的贍養(yǎng)……”

感覺她說的挺有道理，小川也一直想著要創(chuàng)業(yè)，說是為了給我一個更好的生活。他業(yè)余時間嘗試過許多，從興趣愛好入手，做過游戲代練、網(wǎng)絡(luò)文案、網(wǎng)店，卻從未體會到據(jù)說的網(wǎng)絡(luò)造富神話。

忙碌了一天，列車返回吉林市，退完乘，我拖著皮箱向家里走。此時，已是傍晚，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仿佛被墨水染透。前不久，我在距單位不遠的地方買了一戶五十多平方米的小高層，在老家的父母給我出了一部分首付，現(xiàn)在每月我要還三千多元的貸款，想起這事，心里又有些壓抑，不過怎么也是有了屬于自己的“小天地”了，和租房的感覺真的不一樣。

剛穿過人來人往的車前廣場區(qū)域，我聽見身后有汽車鳴笛聲，于是向路邊讓了讓。一輛金色的保時捷越野車停在了我的身前，副駕駛的車窗徐徐落下，就像晚會結(jié)束后的金絲絨幕布，露出一張精妝女士的粉面，這位女士施有一厘米厚的粉黛，表情嚴肅，還戴著一副寬大的金邊墨鏡。瞬時我的腦子里涌出兩個問號，她是誰？這么晚了，她怎么還戴墨鏡，能看見路嗎？正在我疑惑時，那位女士用長長白白的玉手將墨鏡向上扶起又迅速放下，說：“欣欣，我是小芳，龍芳！快上車，這里車多！”由于她手速太快，還有她的手指上戴著一顆巨大的“鴿子蛋”有些晃眼，我沒能看清她的臉，但是，我知道這個名字，龍芳是我的大學同學！

我把皮箱放到后座，自己坐上副駕駛的位置。一晃畢業(yè)好幾年了，一直沒見面，看情況龍芳這是發(fā)財了。大學時，我們是臨桌，還在一個寢室，關(guān)系挺好的。我們彼此說了說近況，龍芳已經(jīng)成家了，嫁了一個鐵礦老板，成了一個幸福的老板娘。五分鐘車子就開到了我家樓下，我說：“小芳，上我家坐一會兒唄！”小芳說：“今天我還有點事，我老公在等我，改天我再來，我這老公哪兒都好，疼我，肯為我花錢，就是稍微有一點粘人，一分鐘都離不開我！”我只好說：“好吧，下次吧，加個微信，有空常聊?！?/p>

在家中，我給自己做了一碗用料十足、充滿儀式感的番茄牛腩面，這手藝是我老爸親傳的，他原先做過廚師，菜做得那是一個好吃，憑著這本事，他也成功俘獲了我媽媽的胃和心。

一邊吃面，我又想了想小芳的事，既為她感到高興，也有一些失落，我在這個異鄉(xiāng)城市一個人拼，努力工作賺錢，現(xiàn)在基本還是“房奴”一枚，而小芳一嫁暴富，這命運的差距確實有些落差，感覺今天的面沒啥味道。坐在沙發(fā)追了一會兒劇，我忽然八卦起來，給另一個同學萌萌打了個電話：“你猜我看見誰了？是小芳?！泵让取芭丁绷艘宦?，聽起不并不驚訝，我說：“她過得挺好的，開著豪車，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薄八遣皇谴髁藗€墨鏡？”萌萌說。

我問：“你怎么知道？”

萌萌說：“我頭幾天見過她，我們在同一家俱樂部練瑜伽。一起練瑜伽時，龍芳身上常常會有青一塊、紫一塊的印跡，我也不好細問。直到有一次，龍芳忽然一個人在更衣室大哭，哭得十分凄厲，仿佛一道劃過夜空的警報。相隔幾個房間的瑜伽室都能聽見。姐妹們都驚呆了，怔了幾分鐘，膽子較大些的，悄悄移過去。我也透過門縫，看到龍芳用毛巾掩在臉上正在痛哭，我好言相勸了半天。龍芳一邊抽泣，一邊說老公對她挺好，花錢從來沒有猶豫過，只是這幾年生意不如以前了，她老公有些失落，一下子失去了方向，開始疑神疑鬼，有時喝醉了常常因為一點小事痛打龍芳。龍芳幾次下決心要離婚，但是她老公又會跪求原諒，并獻上幾款限量版的名牌包包和各種禮物，讓龍芳又急又痛又氣又心軟。如此，反復多次?！弊詈螅埛颊J定一定是她的老婆婆又說她什么壞話了，老公是愛她的！

“戴墨鏡可能是龍芳又被打了個‘熊貓青，”萌萌感慨地說，“不平等婚姻的背后往往是不平等條約?！?/p>

萌萌說的有道理?，F(xiàn)在想想老人常叨念的話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以前結(jié)婚都說要門當戶對，聽著有點LOW，但現(xiàn)在看差距太大的婚姻，弱勢的一方必然會承擔很大的壓力，維系婚姻要付出更多，想想都很累，尤其對經(jīng)濟獨立的單身女性來說，她們一個人生活更瀟灑，所以，我身邊的姐妹們，基本都是晚婚。

去年也曾有一個事業(yè)有成的人追求過我，他叫方楚成，是一個汽車廠商的銷售經(jīng)理，身高約有180厘米，總是西裝革履，目光溫和而堅定，說話語速不是很快，但是每句話都很得體。他本來是我的乘客，一次他帶著一個小女孩乘車，孩子挺頑皮，在車廂內(nèi)又跑又鬧，他說了幾次效果一般，我看到了立即走過去，用我平時積累的對付“熊孩子”的幾招小方法，就讓她安靜了下來。

方楚成眼光中閃出一絲驚詫，上下打量我一番，他說他常常坐這趟車去沿線各地開會，可不可和我加個微信，方便確定車次、時間、如何購票的事，我說：“沒問題?！币院?，他每次出行，都會和我聯(lián)系。漸漸地會聊一些家里的事，他說他去年剛離婚了，孩子歸他，工作很忙，一直在尋找一個心靈相通的伴侶。我說：“很好，會找到的?！蔽颐靼姿囊馑迹悄挲g差距太大了，就假裝沒聽懂。

方楚成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舉止文雅，談吐不俗，尤其是思維特別縝密，凡事都會想在前面，且迅速有一套解決方案。和這種人在一起應(yīng)該會感覺特別溫暖，處處被呵護，我的一切細節(jié)他也都會看在的眼里，甚至能發(fā)現(xiàn)我的喜好，我喜歡的電影，音樂、甚至我的審美傾向，會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記得去年五一，我過生日的時候，他送給我一件品牌時裝，是我喜歡的款式，試了一下竟然十分合身，可我并沒有告訴過他我的尺碼，我不由心頭一驚，又一陣歡喜?？晌也]有收下，婉言謝絕了，我不是那種拜金的女孩子，而且我知道什么樣的人適合我，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人，也明確告訴他我和他只能是朋友。

三

日子一天天走過，還是沒有小川的消息。

其實，我很喜歡動車乘務(wù)這個工作，每次乘務(wù)前都充滿小小期待，一趟乘務(wù)會遇到不同的人和事，對于這些我充滿好奇。又是一次乘務(wù)，我巡視車廂，看到有一位三十多歲的農(nóng)民工模樣的人靠在通過臺上，他身著一件已磨得露出里面織布絲的迷彩夾克，夾克上黑一塊、黃一塊有許多油漬，上面還淋著線性發(fā)散的白色涂料，遠遠看去就像一碗雞蛋甩袖湯的表面。他半閉著眼睛，顯得十分疲憊。我看了他的車票，是由蛟河西站到圖們站，這個區(qū)間得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說：“車廂里還有空座位，您可以去坐?！蹦莻€人用無神的目光看著我，似乎在說：“不用了，我身上太臟了?！蔽倚念^一沉，這么疲勞還為別人著想，就把乘務(wù)用的小折疊椅給他坐，他一開始說：“不用了，謝謝！”看到我很堅持，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絲感激，說聲“謝謝”便坐下了。

其實，車上各個層次的人都有，有身著名牌比較富裕的人，也會有許多衣著普通的農(nóng)民工，但是人的素質(zhì)修養(yǎng)，卻不是通過外衣可以區(qū)分的，對善良的人，我心中總是有著更多的好感。

在列車上這個“小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是善良、守規(guī)矩的，當然也會有極少數(shù)人不是這樣，就拿前一段網(wǎng)上曝出的“霸位男”來說，他自身的學歷并不低，相信他也一定懂得買的是什么座位，但是他們往往存在僥幸心理，自己偷偷地越席乘車，琢磨沒有人發(fā)現(xiàn)就占了便宜，回去還會和朋友吹噓自己如何“藝高人膽大”，其實，這就是對公共秩序的破壞，是相當不道德的行為。有的越席者被人發(fā)現(xiàn)，也知道自己不對，就假裝坐錯了，恍然大悟，“哎呀我看錯了”，給自己個臺階下，返回該坐的座席。當然，也有明知自己錯，就不認錯的，認為現(xiàn)在鐵路服務(wù)標準高，不能拿他怎么樣，但現(xiàn)在鐵路對于這類人也有限制購票的處理，一個社會的進步，必然是各種制度的健全，相應(yīng)規(guī)定的明確。而且，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有許多旅客都充滿正義感，對于一些不文明的行為會挺身而出，維護公共秩序。有一次，我就遇到一個旅客把鞋子脫了，光腳蹬在前座的椅背上晾腳，那酸爽的氣味實在有些辣眼睛，引得左右旅客不滿，我走過去好言相勸，他就是不聽，這時周圍的幾名旅客都站起來一齊斥責他，他用眼光掃了一圈，看形勢不妙，就乖乖地把鞋子穿上了。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道德監(jiān)督，我感覺也是社會的進步。

列車站停過后，我遠遠地看到一位白發(fā)蒼蒼的大娘登上了列車，她的肩上一左一右背著二個布兜，后背上還背著一個超大的絲袋子，袋子沉甸甸地壓在她佝僂的身體上，讓人看著十分擔心。我急忙接過大娘背著的大袋子，“哎喲”一聲，這個袋子真不輕，我拿著都很吃力，“大娘一個人出門怎么帶這么重的東西呀？”大娘喘了口氣，笑了笑說：“沒事，我還行，我去看我的兒子、孫子，給他們帶了一些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我按大娘的車票找到她的座位，安頓好大娘，說：“大娘，途中有事可以找我，到站后我來幫您拿包?！贝竽餄M臉歉意地說：“閨女，不用了，車上還有許多事，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蔽艺f：“沒事，大娘，這些都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就是為旅客提供服務(wù)?！?/p>

列車到達吉林站，我又幫大娘扛著大包，送她到出站口。大娘從包里拿出一包蘑菇遞給我說：“閨女，這個給你，是大娘親手采的，謝謝你了?！蔽医舆^蘑菇，又把這包蘑菇塞回大娘的包中，說：“您別客氣，這是我的工作?！笨粗竽镱澪∥〉纳碛跋г谌巳褐?，我不由得心頭一緊，這個背影真像我遠方的媽媽，一樣的瘦削，一樣的有力，那三個大包就像是三座大山，也是大部分母親的背負，為了兒女她們在與歲月抗衡，而她們終將老去，直到不得不被人照顧，而在此前的每一刻，她們都會竭盡所能為子女付出最后一點心力，在理所應(yīng)當被照顧時，她們會有無限的歉意，“給孩子們添麻煩了”，這就是無私的母愛。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淚，那個佝僂的背影也一樣會屬于多年以后的媽媽。“父母在不遠行”，我想我一定要努力賺錢，給爸媽在這個城市買一套房子，然后，我會陪在他們身邊，陪著他們漸漸老去，給他們一個溫暖的晚年。

雖然我年齡并不算大，但在列車上這一個特殊環(huán)境，讓我增長了許多見識，所以會對人生有更多的感悟，尤其在車上，我們服務(wù)的重點旅客一般都是老弱病殘的人，我能深深體會他們對于生活的無力感，一方面他們深愛著生活，另一方面他們的生活無處不需要別人的照顧，我們能做的就是在乘車的這段時間內(nèi)，盡自己的最大努力讓他們感到溫暖，或許對于他們的整個生活，這只是微不足道的短暫時光，但是，此時此刻的一點點溫暖，往往會在很長的日子里點亮他們的生活，他們也會感受到來自社會的溫暖。

這樣的事每次值乘時都會遇到一些。不知不覺小川已經(jīng)一周沒有消息了，我實在有點忍不住了，給小川發(fā)了一條幾個問號的信息，等了一會兒，沒有什么動靜，小川到底做什么去了？這個問號不停地在我的頭腦中縈繞。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加震動把我從思緒中拉回來，我一看號碼，是常坐過我們這趟車的一位老師大姐，我接起電話：“你好，大姐！”“車長小妹兒，我最近要去一趟琿春，你哪天的班呀？我最愛坐你的車，心里舒坦！”

“大姐，我是后天的班，歡迎你坐我們的車，我也愿意多接觸大姐，大姐知識淵博，和你說話就長知識，你那段關(guān)于90后的高論，我回味很長時間。”

大姐笑了：“啥高論呀，我的女兒就是90后，那是我的體會。”

我正和大姐聊著，手機顯示有電話打進來，我一看是小川的號碼，心中不由一顫，想馬上接起來，可又一想，這么多天沒消息他也太無情了，就又和大姐聊了一會兒。

小川的電話是一個又一個，最后，我很不情愿地接了起來，故意問：“請問你找誰呀？”電話中傳來小川急切的聲音：“欣欣是我不對，你在家嗎？我現(xiàn)在過去和你當面說！”

二十分鐘后，小川趕到我的住處。他帶來了一束玫瑰花和許多好吃的。我打開門，故意沒和他說一句話。

小川站在沙發(fā)邊說：“這周你猜我去哪了？”我坐在沙發(fā)上，裝作面無表情，也不吱聲，只是偷偷豎起耳朵。小川咽了咽唾沫：“我想喝口水？”

我瞪了他一眼，小川才開始講述。上周，他們學校的副書記把他叫到辦公室，說：“小川，你入黨有半年了吧？據(jù)我觀察，你的思想還是比較進步的，有一項重要任務(wù)要交給你，你有信心完成嗎？”

小川一頭霧水，心想：“還沒有說是什么任務(wù)咋就問我有沒有信心呀？”想了一秒鐘，他說：“我知道一定是書記為了促進我成長要交代重要任務(wù)，我保證盡力完成！”書記點了點頭說：“我市今年公務(wù)員考試競爭十分激烈，為保證考試的公正，首次從咱們校抽調(diào)兩名工作人員完成考試中的各項工作，我向校班子推薦了你?！毙〈犃瞬唤徽?，趕緊說：“多謝校領(lǐng)導信任！”副書記繼續(xù)說：“本次工作要求政治素質(zhì)和業(yè)務(wù)能力都要過硬，而且要嚴格保密，包括對家人、朋友都要保密，你能做到嗎？”小川不住地點頭說：“我一定能做到，跟女朋友我都不說！”

“誰是你女朋友？”我瞪了小川一眼。小川連忙解釋：“你是我這邊一廂情愿系統(tǒng)默認的女朋友?！蔽覜]說話。

小川繼續(xù)說：“當我到了工作地點才知道，是市郊一所很偏僻的招待所，門口有武警把守，戒備森嚴，一進門就把手機給收走了，好在飯菜還不錯，自助餐標準挺高。”

“你就知道吃！”我插了一句。小川立即說：“但我感覺沒有你做的菜好吃，尤其是你做的杭椒牛柳，那味道是一個絕，永遠吃不夠，我想吃一輩子?！蔽亦凉值卣f：“誰給你做一輩子，繼續(xù)說?！薄澳阕龅暮冀放Ａ诟腥嵊謳牛阄都氂木d長，似繞舌游香，讓人欲罷不能……”“停，我讓你說的是你完成工作了嗎？”

小川解釋了半個多小時，我聽明白了，嘴上卻說：“小川你這個傻子，這事你簡單和我說一下，又能咋樣，我還能對別人亂說呀？這讓我擔心的，不行，我得罰你，罰你給我做幾個好菜吃，罰你陪我逛街……”

我坐在沙發(fā)看著小川忙來忙去，他穿著我的粉色圍裙，忙得滿頭大汗，圍裙圍在他身上顯得又短又小，更像電影里充滿年代感的肚兜，僅僅能蓋住小川的肚子，顯得有點滑稽。我忽然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或許，我們結(jié)婚了，就將是這樣的柴米油鹽，周而復始，然后相伴老去。小川的手藝其實很一般，做的菜遠沒有我做的好吃，品相也相當一般，只是我品嘗這些菜的時候，不僅僅是味道，另有一番意味，那是一種付出，一種為了愛的付出，才是生活的味道。

吃過飯，我和小川出去走走，我們牽著手一路沿著江邊走。不知走了多久，天空中飄起了雪花，整個世界顯得不太真實，仿佛我前天的一個夢境，縹縹緲緲，閃閃爍爍，伸手不可觸及。雪花打在我和小川牽著的手上，我的手心暖暖的，我的手背涼涼的。飛舞的雪花為我們鋪就了雪白的長毯。前方是一個古樸的教堂，就是那里，我的閨蜜萌萌身穿雪白的婚紗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教堂的窗子里透出暖黃色的燈光，似乎要將紛紛的雪花暖化，而它們誰也沒有將對方改變，依然冷暖地存在，這一切就像安徒生童話一樣浪漫，讓我無法確定這是否就是生活，只有身后的兩行足跡變成一種證明。

我的臉上冰冰的、粘粘的，不知道是融化的雪還是淚，這種感覺怪怪的，不知道是幸福還是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