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涵 郭英劍

2020年11月18日，美國第71屆全國圖書獎獲獎名單揭曉。在2020年的推薦作品中，共收到書籍1692部，其中虛構類作品388部；非虛構類609部；詩歌254部；兒童文學311部；翻譯文學130部。從所有這些作品中，按照“虛構類”“非虛構類”“詩歌類”“青少年文學類”和“翻譯文學類”首先評選出了長名單作品，然后又推出了入圍作品，每個類別各5部。最終，產生了每個類別的獲獎名單。

虛構類作品

五部入圍作品包括：游朝凱（Charles Yu）的《唐人街內部》（Interior Chinatown）、莉迪亞·米萊特（Lydia Millet）的《一本兒童圣經》（A Childrens Bible）、迪莎·菲利亞夫（Deesha Philyaw）的《教會女士們的秘密生活》（The Secret Lives of Church Ladies）、道格拉斯·斯圖亞特（Douglas Stuart）的《夏奇·貝恩》（Shuggie Bain）和魯曼·阿拉姆（Rumaan Alam）的《把世界留在身后》（Leave the World Behind）。最終，游朝凱的《唐人街內部》拔得頭籌。

游朝凱于1976年出生于美國加利福尼亞洛杉磯，是一位美籍華裔作家、電視劇作家、律師。早年畢業(yè)于加利福尼亞大學柏克利分校，主修分子與細胞生物學，輔修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文理思想并駕齊驅。此外，游朝凱亦獲得哥倫比亞大學法律博士學位，曾是執(zhí)業(yè)律師，后來辭職專門創(chuàng)作。其父母均來自中國臺灣，二代移民的身份賦予游朝凱得天獨厚的生活背景與經歷，他依靠睿智的眼光、細膩的情感，在少數族裔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得心應手，對華裔生活的刻畫入木三分。游朝凱的創(chuàng)作領域比較廣泛，小說、散文、實驗小說、科幻小說以及非虛構文本等均有涉獵，其文學產出的內容也十分廣博，涵蓋了對移民生活、宇宙科幻、現實思索等諸多母題。

《唐人街內部》是游朝凱的第二部小說，也是一部諷刺性極為突出的小說，矛頭直指好萊塢影視乃至整個異域文化對亞裔美國人的刻板印象。少數族裔的演藝之路具有不成文的等級劃分，即使是微不足道的配角也要克服重重挑戰(zhàn)，步步為營。初入好萊塢的威利斯·吳（Willis Wu）從最初的背景板、死尸、快遞員、侍者再到普通亞洲人一號，已然疲憊不堪，而這距離他的終極目標——在國際影片中成為功夫明星，還有很長一段路。游朝凱重新揭露傳統意義上的華人所面臨的處境，由小及大，映射出美國乃至世界宏觀背景下的社會現實與歷史印記，開啟了新的篇章。與早期的唐人街敘事不同的是，游朝凱采用反諷的方式進行寫作，從而告誡讀者，當下美國依然延續(xù)陳舊的固有印象，是多么荒唐可笑。同時，小說也對華裔乃至亞裔提出了要求，即主動表達自己，遏制這種惡性循環(huán)。從這個角度來講，游朝凱的《唐人街內部》看似回歸，實際上是一種揚棄后的創(chuàng)新。

非虛構類作品

五位非虛構類作品分別為：萊斯·佩恩（Les Payne）和塔瑪拉·佩恩（Tamara Payne）合著的《死神正在崛起：馬爾科姆·X的一生》（The Dead Are Arising： The Life of Malcolm X）、卡拉·科爾尼喬·比利亞維森西奧（Karla Cornejo Villavicencio）的《無證美國人》（The Undocumented Americans）、克勞迪奧·桑特（Claudio Saunt）的《不值得的共和國：對美國原住民的剝奪和通往印第安人領地的道路》（Unworthy Republic： The Dispossession of Native Americans and the Road to Indian Territory）、詹·夏普蘭（Jenn Shapland）的《我的卡森·麥卡勒斯自傳》（My Autobiography of Carson McCullers）、杰拉爾德·沃克（Jerald Walker）的《如何制造奴隸及其他雜文》（How to Make a Slave and Other Essays）。最后贏得大獎的是萊斯·佩恩和塔瑪拉·佩恩的《死神正在崛起：馬爾科姆·X的一生》。

萊斯·佩恩于1941年出生，是一位美國調查記者，曾獲得普利策新聞調查報道獎。從康涅狄格大學畢業(yè)后，萊斯·佩恩做過隨軍記者、《華盛頓新聞報》編輯兼專欄作家，并且是美國黑人新聞工作者協會的創(chuàng)始人。他于2018年去世，其女塔瑪拉·佩恩繼續(xù)完成《死神正在崛起：馬爾科姆·X的一生》。

三十年來，萊斯·佩恩力求采訪每一位真正認識了解馬爾科姆·X的人，包括其兄弟姐妹、同學、室友、伊斯蘭國家派成員、聯邦調查局警察、世界各國政治領袖等等，旨在全面立體地刻畫這位民權運動領袖。扎實的田野調查成就了這部史詩級傳記?！端郎裾卺绕穑厚R爾科姆·X的一生》通過追溯主人公從1925年出生至1965年被暗殺的全過程，再現了他從無惡不作的街頭混混到堅定的道德主義者和革命家的涅槃重生。作者重寫了諸多敘事，尤其是主人公的家庭背景與童年經歷，措辭嚴謹、立論有據、主題厚重，引導讀者區(qū)分真實的歷史事件與虛構的奇聞逸事。“死神正在崛起”，馬爾科姆·X已故，但其影響絲毫不減，其精神熠熠生輝。不同于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抵抗”原則，他倡導暴力革命，引領著一代又一代美國黑人前仆后繼，勇敢追求自由與平等。

詩歌類作品

入圍的五部詩集分別為：崔東美（Don Mee Choi）的《DMZ殖民地》（DMZ Colony）、梅梅·伯森布魯格（Mei-mei Berssenbrugge）《星星論》（A Treatise on Stars）、湯米·布朗特（Tommye Blount）的《藍衣人幻想曲》（Fantasia for the Man in Blue）、安東尼·科迪（Anthony Cody）的《邊境啟示錄》（Borderland Apocrypha）、娜塔莉·迪亞茲（Natalie Diaz）的《后殖民主義情詩》（Postcolonial Love Poem）。最后摘取桂冠的是崔東美的《DMZ殖民地》。

崔東美于1962年出生于韓國首爾，是美籍韓裔詩人兼翻譯家，現于西雅圖從事成人基礎教育研究。她著有《幾乎無戰(zhàn)爭》《晨間新聞激動人心》以及其他一些詩歌和散文集，曾獲懷丁作家獎、萊南文學獎、美國翻譯協會“盧西恩·斯泰克”翻譯獎，德國柏林藝術家項目獎學金。此前，崔東美還為韓國著名詩人金惠順翻譯了詩集《死亡自傳》，這部傳記著眼于女性身份，對于死亡這一嚴肅主題進行了深入挖掘與思考，榮獲2019年加拿大格里芬國際詩歌獎。

在藝術風格上，《DMZ殖民地》交織了詩歌、散文、照片、圖畫以及幸存者敘述，極具震撼力，仿佛在用這種七零八落的藝術形式訴說殖民地人民支離破碎的生活。在主題內容上，崔東美捕捉被戰(zhàn)爭殖民所摧殘的小人物，把個體置于政治大背景之下，探索了美韓兩國交錯重疊的歷史，呼吁讀者正視過往，探尋真相。在這些詩歌中，我們能夠看到對于軍國主義的嘲諷、群眾對于和平的渴望、政府的決定所帶來的舉足輕重的影響。商品經濟時代沖擊下，部分人放松警惕，歷史感逐漸消弭，崔東美試圖重新喚起對于暴力、恐怖、戰(zhàn)爭、不公的社會記憶，以達到居安思危、避免重蹈覆轍的效果。

青少年文學類作品

五部青少年文學作品分別為：凱根·卡倫德（Kacen Callender）的《國王與蜻蜓》（King and the Dragonflies）、特拉西·切（Traci Chee）的《我們不自由》（We Are Not Free）、坎迪斯·伊爾（Candice Iloh）的《每個人都在看》（Every Body Looking）、維多利亞·賈米森（Victoria Jamieson）和奧馬爾·穆罕默德（Omar Mohamed）合著的《當星星散落時》（When Stars Are Scattered）、加維利爾·薩韋特（Gavriel Savit）的《回歸之路》（The Way Back）。最終，凱根·卡倫德的《國王與蜻蜓》獨占鰲頭。

凱根·卡倫德生于1989年，是美國圣湯姆的兒童小說和幻想作家。她本科畢業(yè)于莎拉勞倫斯學院，獲得日語與創(chuàng)意寫作學位，之后于新學院學習兒童文學?？▊惖略诶貭?布朗出版社擔任過編輯，后來轉為作家。她自2018年起活躍于美國文壇，憑借處女作《颶風兒童》一舉成名，獲石墻圖書獎、朗姆達文學獎；《這是一個史詩般的愛情故事》獲朗姆達文學獎提名；此前不久，其新作《被征服的女王》獲得世界奇幻獎。卡倫德是黑人、酷兒、跨性別者，多元的身份造就了其作品的廣闊維度，《國王與蜻蜓》這部作品囊括了對于生命、性別、友情、家庭教育的諸多考量。故事的主人公金斯頓（Kingston）是一位12歲的孩子，哥哥哈利德（Khalid）的意外離世給家庭蒙上灰暗的陰影，但是想象豐富的他堅信哥哥變成了蜻蜓。相較于世故的成人想法，天真的兒童信念更能使人幸福與寬慰。此外，金斯頓的好朋友桑迪（Sandy）因為同性戀而被父親虐待，街坊鄰居亦對其評頭論足。經歷一番掙扎，兩人終于敞開心扉，直面內心的疑惑與恐懼。

翻譯文學類作品

五位入圍譯著包括：摩根·賈爾斯（Morgan Giles）翻譯的柳美里（Yu Miri）日語作品《東京上野站》（Tokyo Ueno Station）、安妮·珀斯?。ˋnne Posten）翻譯的安雅·坎普曼（Anja Kampmann）德語作品《水漲船高》（High as the Waters Rise）、愛麗絲·孟席斯（Alice Menzies）翻譯的喬納斯·哈森·克希米里（Jonas Hassen Khemiri）瑞典語作品《家庭條約》（The Family Clause）、麗莎·迪爾曼（Lisa Dillman）翻譯的皮拉爾·金塔納（Pilar Quintana）西班牙語作品《婊子》（The Bitch）、伊麗莎白·雅克特（Elisabeth Jaquette）翻譯的埃達尼亞·希布利（Adania Shibli）阿拉伯語作品《細枝末節(jié)》（Minor Detail）。最終勝出的是摩根·賈爾斯譯、柳美里著的《東京上野站》。

柳美里是位生活在日本的韓國人，劇作家、小說家。高中肄業(yè)后進入劇團，24歲憑借短篇小說《魚之祭》獲岸田國士戲劇獎，創(chuàng)造了日本最年輕的獲獎紀錄，名聲大噪。她還將芥川獎、泉鏡花文學獎、野間文藝新人獎、岸田國士戲曲獎、木山捷平文學獎統統收入囊中?！稏|京上野站》講述的是一個無家可歸的鬼魂卡祖（Kazu）在上野公園游蕩時的所思所感。上野公園是日本的第一座公園，原為德川幕府的家廟和諸侯私邸，以悠久歷史與厚重人文而聞名。閱讀此書，我們恍若靜坐在公園長椅的一角，觀察著熙熙攘攘的行人，聆聽其只言片語的談話，感受沖突與巨變中的日本歷史。在追憶卡祖命途多舛的同時，柳美里同樣刻畫出眾多流浪漢，他們雖然活著，但被遺忘、被忽視，與卡祖并無二致。作者此舉，或許也是在暗指自己早年漂泊無依的孤苦經歷。

獲獎作品的四個特點

從評選結果看，2020年度的獲獎作品有四個特點。

其一，對女性、青年作家的認可度越來越高。上述虛構類、非虛構類、詩歌類、青少年文學類和翻譯文學類這五大類別最終入圍的25部作品中，有14部作品的作者是女性，2部男女合著。在最終領獎者中，女作家又占了4席，處于絕對領先地位。除了已故的萊斯·佩恩，其他四位獲獎作家的平均年齡為46歲，最年輕的凱根·卡倫德只有31歲，頗具后來者居上的勢頭。

其二，少數族裔特別是亞洲風潮備受關注。2020獲獎作者中，有三位亞洲面孔——游朝凱、崔唐美、柳美里。其中，游朝凱獲獎保持了小說獎得主連續(xù)五年亞裔、三年華裔的紀錄。此外，長名單還囊括了蘇格蘭裔、厄瓜多裔、拉丁裔的個中翹楚。崔東美之前一度認為自己既是亞洲人又是女性，永遠不可能獲獎；游朝凱也在頒獎典禮直言未曾準備感言，一切恍如夢境。本年度的國家圖書獎無疑為這些少數族裔作家打了一劑強心針。

其三，就主題而言，都把個人敘事置于時代變遷的大背景之下，不屑于粉飾太平，而是直指真相，既充滿歷史的沉淀，又不乏現世的關切。正如柳美里所說：“我寫，不是為了止血，而是為了讓自己流血?！边@種時時提點、日日銘記的使命感與對當下社會高度的人文關懷，解釋了為何這些作家們擁有如此高的人氣與如此廣的受眾。

其四，就影響力而言，都是世界文學的助推器，這在翻譯文學類作品中體現得尤為明顯。自2018年國家圖書獎為翻譯文學單獨設置一個類別以來，眾多高水平譯著如雨后春筍，源源不斷進入大眾視線，不僅促進翻譯實踐的繁榮，而且使其他各國各語種的文學精粹有機會走向國際，形成百花齊放的局面。而且，與非虛構類1：609的入選率相比，翻譯類1：130的競爭“紅利”應該也會激勵更多有為譯者投身世界文學的譯介之中。

（作者簡介：宋曉涵，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郭英劍，中國人民大學“杰出學者”特聘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文學翻譯、英語教育與高等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