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云
我突然有話想對老李說,不知道他在不在。我打電話給他,電話一通就被摁掉。最后一次接通后,我分明聽到很輕的說話聲,但實在聽不清在說什么,我急忙問他:“老李,你在不在?在干嗎呢?怎么不說話?”
電話被掛斷。
這個老李,難道出什么事了?中風(fēng)了?被人綁架了?讓他別賭了就是不聽!
我去老李家里找他,門居然沒鎖,這個老李,八成在家!我進去后大聲叫老李,老李不應(yīng)。我開始四處搜尋老李的蹤跡,從錄像帶磁條上找到他寫的小說里,從底層柜子里的老相片里找到紅雙喜煙盒里,從快見底的茅臺酒瓶里找到床頭的麥乳精罐里。我甚至把每一粒麥乳精都掰開找,哪里都沒有老李,連他最喜歡的熱帶魚魚缸里都沒找到他。
這個老李去哪兒了?
我打算去報警,老李的鄰居王大姐叫住我:“你怎么才來?他先走了,你們不是約好三點鐘在三口茶樓見面嗎?這都幾點了!”
可我們沒有約過呀……老李約了誰呢?反正至少有了線索,我趕往茶樓找老李。
到了三口茶樓,我樓上樓下找,老李的相好兼“戰(zhàn)友”張阿姨正在奮戰(zhàn),我翻開她的假發(fā)瘋狂地尋找老李,甚至被一根異常粗硬的假發(fā)給割傷了手。我尖叫著抽回流血的手指,改翻桌上的麻將,摸了一圈沒找到老李,卻摸到兩張東風(fēng)!我又在開水間、矮了一截兒的桌腿下找了一圈,不是被無故濺起的開水燙了,就是撞到桌角,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連一根這該死的老李的毛發(fā)都沒有找到。
茶樓服務(wù)員小王看到我,熱情地詢問:“先生您需要什么?”
“我要老李!老李來過沒?他約了人來這里?!?/p>
小王說:“你早說呀,老李剛走,和一個男人一起走的?!?/p>
“他們?nèi)ツ膬毫???/p>
小王說:“這倒不確定,但是那個男人問過我最近的浴室在哪里,我告訴他四平路14號四海浴室經(jīng)濟實惠,很多老茶客都去那里。老李和那個男人也是朝那個方向去的,至于最后去了沒,我就不敢斷言了。”
我謝過小王,匆匆追去四海浴室。浴室不遠,十五分鐘就到了。到那兒我傻眼了,只有女賓部在營業(yè),男賓部在整修,暫不開放。這個老李,這么多年了,你還惦記著女澡堂子?你個老色鬼好不容易憋了六十多年,今兒這是要現(xiàn)原形了嗎?!這不是晚節(jié)不保嗎?!我冒死沖向女賓部,保安當然不會讓我靠近半步,我當然也必須大聲叫喊:“我是來阻止老李犯錯誤的!”
保安說:“這兩天只有女客,沒什么老李,也沒有人犯錯誤,我看你倒想進去犯錯誤,你再不走我們就報警了!”
我沒辦法,只能躲在馬路對面的大樹后,瞪大眼睛盯著浴室唯一的大門。過了一會兒,出來兩個鬼鬼祟祟的女人,長發(fā)遮著臉快速逃離,關(guān)鍵她們背的包是老李的!還是我買的!我馬上跟上去,她們坐公交車我也跟上車,她們下車我也下車。她們來到一個無人的樹林,我躲在一棵大樹后面,看著她們。她們居然開始脫衣服,身材還挺好,具備一切女人該有的特征。她們繼而從背包里拿出另一套衣服,重新穿上,那是老李的衣服!難道老李被她們綁架了?她們綁架老李就為了拿走他的衣服去女浴室?這是哪種類型的變態(tài)?需要老李的衣服也不用對他動粗吧。
我沖上去,喝道:“你們把老李藏哪兒了?快把他交出來!”
她倆膽子挺大,居然向我走來。我大腦當即短路,嘴里結(jié)巴著:“這……這是要干什么?殺……殺……殺人滅口?”她們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向我撲來,一人抓我一條胳膊。我正打算掙扎、喊救命,突然發(fā)現(xiàn),她們一個變成年輕時候的我,一個變成中年的我。我當場蒙了,是遇到外星人了嗎?她們說:“割你、燙你、撞你、變成女人都沒讓你明白,看來我們的存在根本毫無意義!”說完便消失了。
我回到家里,點燃一支紅雙喜,沖了杯麥乳精,把最后一口茅臺倒了進去??Х燃影滋m地叫愛爾蘭眼淚,我給這杯飲料取名“老李的青春”。我喝著老李的青春,一邊翻看老照片,一邊赤裸裸地回憶起錄像帶里那個唱著搖滾的我是怎么迷失在茶樓里麻將桌上那個老女人又假又油膩的假發(fā)叢中的,驚嘆自己停筆二十年,卻不停用生命書寫出最悲劇的小說。
空空的魚缸瞪著我,分明在質(zhì)問我:“老李,你在不在?!”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