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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文化符號機制

2021-07-25 06:42范俊
廣西民族研究 2021年2期
關鍵詞:中華民族共同體文化符號中華文化

【摘 要】中華民族是一個文化共同體,從“文化符號”角度推動中華文化認同和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具有重要意義。在世界范圍內(nèi),現(xiàn)代民族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經(jīng)驗一再表明,文化“符號化”、符號“擴散化”機制在民族意識和民族身份的塑造活動中,扮演著關鍵性的角色。這樣的基本規(guī)律也貫穿于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的整個歷程,由此也形成了一系列的中華文化符號。然而,在今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時代主題的背景下,相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需要而言,中華文化符號出現(xiàn)了“供給不足”的問題。面對這個問題,應從價值取向、文化內(nèi)涵、傳播路徑和“文化再生產(chǎn)”等多個維度出發(fā),著力開展構建“中華文化符號域”的社會文化工程。

【關鍵詞】中華民族共同體;中華文化;“五個認同”;文化符號;符號域

【作 者】范俊,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助理研究員,法學博士。云南昆明,650091。

【中圖分類號】C95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1)02-0010-0007

近年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時代主題提出,將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在國家發(fā)展中的意義前所未有地凸顯了出來。圍繞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而展開的學術研究和政策實踐呈現(xiàn)出方興未艾之勢。盡管人們對于“中華民族”這一問題仍存著許多爭論——甚至可以說是眾說紛紜,但在一個觀點上卻達成了高度的共識:中華民族是一個文化共同體,從文化路徑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是一項基礎性的社會政治工程。然而,在推動中華文化建設和中華文化認同的過程中,往往又會面臨著一系列理論上和技術層面上的困難。通常來說,文化的內(nèi)容十分寬泛、難于界定、不宜把握,其具體的邊界也不甚明晰,因此是一種“自在”和“彌散”的存在狀態(tài);文化的傳播是由外而內(nèi)的,需要一個長期涵化和內(nèi)化的過程,因此不是顯性的,而是“隱性”的。上述的這些特性,使得從文化的角度來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經(jīng)常會陷入因缺乏有效抓手而產(chǎn)生的虛置或懸置的困境。

關于這個問題,習近平同志2019年在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講話中指出,“推動各民族文化的傳承保護和創(chuàng)新交融,樹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中華民族形象,增強各民族群眾對中華文化的認同”[1]。習近平同志的講話,實際上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命題:通過“文化符號”機制來增強中華文化認同、加強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從內(nèi)在邏輯上來看,樹立和突出“中華文化符號”,能夠有效地將“彌散”的文化凝聚和整合起來,推動“隱性”分布傳播的文化“顯性化”,進而強化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文化辨識度和文化特性,使得中華文化和中華文化認同的建設更具可視性、操作性和實效性。

一、文化符號對于現(xiàn)代民族的普遍性意義

人們圍繞某種共同要素結成共同體,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當然,“共同體”本身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概念。希勒里曾在《共同體定義:共識的領域》一文中,統(tǒng)計和系統(tǒng)描述了關于“共同體”的90多種定義,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除了人包含于‘共同體這一概念之外,有關共同體的性質(zhì),并沒有完全相同的解釋”。[2]然而,如果剝離人們所賦予這一概念的紛繁復雜而又充滿歧義的界定形式之后,比較清楚的一點就是,共同體由一定數(shù)量的人構成,并且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共同的特性或共同的心理體驗。圍繞某種共同要素就會結成不同的共同體類別,并被冠以經(jīng)濟共同體、利益共同體、政治共同體、文化共同體、命運共同體等名稱。

而民族是一種特定的人群共同體,具有深刻的社會文化內(nèi)涵。共同的文化及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文化認同,是民族共同體得以形成、凝聚、鞏固和發(fā)展的基礎性機制。進一步說,文化特性越是突出、文化認同越是強烈,民族成員之間的“共同性”關系就越牢靠,民族共同體的維系和發(fā)展就越能夠得到保障。這是由共同體這種社會結群現(xiàn)象的內(nèi)在機理所決定的,誠如有學者所言:“共同體的根本特征就在于人類共在、共處和共享的普遍的有機形式”[3]。對于民族共同體而言,文化就是這樣一種根本性和基礎性的共在、共處和共享的載體,承載著一個民族最厚重、最穩(wěn)定的內(nèi)涵與特性,也為構成民族共同體的其他維度的形成和彰顯奠定了基調(diào)和底色。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族(nation)是建構起來的,具有明顯的建構性特征,這導致“符號”對于民族共同體來說,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進一步說,文化的“符號化”對于從文化維度來推進現(xiàn)代民族的建構和鞏固,起到了極為特殊的作用。對于一個國家而言,其人口數(shù)量和人口規(guī)模通常是較為龐大的,由此在國家社會內(nèi)部也自然形成了異質(zhì)性的人群文化結構。而要使同一性的文化要素、文化共同體在不同的地理空間、社會群體中散布開來,就需要借助符號機制將這種文化凸顯出來,從而擴大共有文化的傳播廣度、增強傳播的力度。并且,經(jīng)過符號化加工的文化,也更容易通過有組織的社會化手段,被國家范圍內(nèi)的廣大社會成員所接受和內(nèi)化,從而形塑成為全體國民的共享文化。通過這種文化“符號化”、符號“擴散化”的過程,整個民族的文化特性就逐步被構建起來了。

這樣一種文化符號機制,蘊涵于現(xiàn)代民族的建構歷史之中。西羅馬帝國滅亡以后,歐洲進入中世紀時代,這是“一個天主教大世界,沒有‘國家,只有‘領地”[4]27。在此后的政治斗爭中,代表進步勢力的王權力量,統(tǒng)合了教權、貴族、民眾的權力,建立起具有絕對主義特征的王朝國家。在這個過程中,各個王朝國家通過多重性的整合力量,將從宗教性關系、地域性關系、奴役性關系中解放出來的國內(nèi)人口,重新凝聚為一個共同體?!懊褡濉本瓦@樣被初步地創(chuàng)造出來了。在國家創(chuàng)造民族所使用的整合性手段中,文化整合是一個基礎性的社會政治機制,而其中的文化“符號化”、符號“擴散化”又是這項機制中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美國學者安德森認為,民族是想象的共同體,“因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員,也不可能認識他們大多數(shù)的同胞,和他們相遇,或者甚至聽說過他們,然而,他們相互聯(lián)結的意向卻活在每一位成員的心中”[5]6。而共同的文化符號,就是聯(lián)結社會成員并使其“想象”成為一個民族共同體的重要載體。法國人諾拉將這種符號機制稱為“記憶之場”,并做了精彩的描述:“由于采取民族構建這一目的論視角,政治、軍事、人物傳記和外交因而成為支撐歷史延續(xù)的根本……記憶空間具有強大的統(tǒng)一性:從希臘—羅馬襁褓到第三共和國的殖民帝國,高層學術研究和學校課本之間不再有斷裂,前者把新成果融入我們的遺產(chǎn),后者則把這些成果確立為大眾信條?!盵6]9通過社會文化史的符號化,法國就建構起了國人的“記憶之場”和“大眾信條”,從而為形塑法蘭西民族的民族意識提供了歷史記憶和共同體想象的依據(jù)。

可見,文化符號在現(xiàn)代民族的形成和發(fā)展的過程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成為喚醒和凝聚民族意識的重要機制。然而,當這種文化符號受到削弱,其本身所蘊含的感召性和動員性的社會政治功能也就會消損,甚至對民族特性、國家認同產(chǎn)生解構性的影響。這一點在歐美國家中,已經(jīng)由于國際移民聚眾成族現(xiàn)象導致的“多族化”問題而逐步地顯露出來。[7]亨廷頓在其遺作《誰是美國人》中指出,自由、民主、平等、法治等源自于啟蒙運動并經(jīng)由新教徒獨特創(chuàng)造的“美國信念”(也是美國最重要的文化符號),曾得到美國人民廣泛認同和支持,從而成為界定美國民族特性的基本文化標識。而隨著國際移民的族體化過程的加劇,以及多元文化主義的強烈沖擊,“美國信念”正在面臨著嚴峻的挑戰(zhàn)?!耙粋€民族既是一個想象的群體,也是一個記憶中的群體,若喪失這一記憶,也就會不成其為一個民族了”[8]129。因而,“我們是誰?”的民族認同危機隨之產(chǎn)生。

通過現(xiàn)代民族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所蘊涵的一般性規(guī)律可以看出,民族是被建構起來的,并且需要被持續(xù)建構和建設,才能夠保持持久而穩(wěn)定的共同體屬性。而在現(xiàn)代民族建構中,文化無疑是一個基礎性的維度,共同的文化和文化認同感是“民之為族”的核心要素。而同一性或一體性文化在廣大民族成員中橫向傳播和代際傳承,則離不開文化“符號化”、符號“擴散化”的機制。相反,文化符號如果得不到有效的供給,文化符號的象征意義得不到維護,文化符號的內(nèi)涵得不到普遍性的認知,則會侵蝕民族共同體的文化特性,進而對民族共同體的鞏固和發(fā)展產(chǎn)生消極影響。

二、中華民族建構過程中文化符號的塑造

近代以后,在西方勢力的強力沖擊之下,中國開啟了由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文明向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轉(zhuǎn)型進程。其中,構建起與現(xiàn)代世界體系相適應的民族國家,成為中國文明轉(zhuǎn)型的一項重大課題。而若要構建起現(xiàn)代民族國家,首先面臨著構建現(xiàn)代民族(nation)的問題,這個民族就是“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中華民族有著數(shù)千年的歷史;而作為一個自覺的現(xiàn)代民族,中華民族的構建歷史則還不到200年。在100余年的中華民族構建進程中,中華文化符號的塑造貫穿始終,并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和凝聚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構而言,第一個或許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文化符號,就是“中華民族”的族稱本身。1902年,梁啟超在《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一文中,最早提出和使用了“中華民族”一詞,這往往被看作近代中華民族構建進程開啟的重要標志之一。就此也可窺見,“中華民族”這個文化符號本身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構建的根本性和原初性意義?!爸腥A民族”這個族稱一經(jīng)提出便引發(fā)廣泛認同,其中蘊涵了深刻的文化邏輯。就這個詞的構成來看,“民族”是一個舶來詞匯,而將其冠以“中華”之名,則頗具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兼具歷史文化、國家疆域、統(tǒng)治合法性等意涵于一身的特點,使得“‘中華認同在世界史上都是相當少見的現(xiàn)象”[9]12。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由于將“中華”與“民族”進行了有效嫁接,才使得“中華民族”族稱逐漸成為“一個共同擁有、廣泛認同的大民族共同體的總符號”。[9]3

“中華民族”這個族體符號被創(chuàng)制之初,主要被用來指代漢族或華夏族。并且,中華民族的單一族體內(nèi)涵在諸多文化符號的作用之下,進一步被強化了。為動員漢族人的民族主義,進而實現(xiàn)“驅(qū)除韃虜,恢復中華”的政治主張,革命派重構了“炎黃子孫”概念,將漢族人描述為同宗同種的血緣共同體。[10]2~3“中華”一詞則成為“華夏”的同義詞,并且同“十八行省建中華”的領土訴求結合起來,“中國本部”[11]的說法也因此而流行起來。在武昌起義之時,湖北軍政府還專門使用了代表“十八省人民團結和鐵血的革命精神”的“十八星旗”。[12]502這些文化符號的出現(xiàn),一方面反映了當時種族主義革命下的中華民族觀念,另一方面則強化了此種觀念的傳播。

辛亥革命以后,為實現(xiàn)對晚清疆域的合法性繼承,整個輿論導向都發(fā)生了轉(zhuǎn)變,中華民族由單一漢族的內(nèi)涵轉(zhuǎn)向了國內(nèi)諸族。為迎合這樣的時代大勢,“五族大同”“五族共和”的口號開始受到重視,并迅速在社會思潮中占據(jù)了主流地位,大大促進了各族人民對于“中華民族”的認同。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中華民族由“五族”構成的觀念,很大程度上是經(jīng)由“五族一家”這一具有中國“家文化”色彩的符號,而逐漸被人們所接受的。[13]而在政治上,“五族共和”的中華民族觀念,則集中體現(xiàn)為“五色旗”(漢滿蒙回藏五族的政治象征)在中華民國建立之初被確立為中國的國旗?!爸腥A民國”國號中的“中華”二字,更是將國人導向于“中華民族”的族稱之下。

在近現(xiàn)代歷史上,抗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對于中華民族的最終覺醒起到了催化作用。而也正是在這個時期,關于“中華民族”的文化符號被大量創(chuàng)造出來,并以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和速度擴散到全社會。在學術界,“中華民族是一家”作為一個共識性觀點受到廣泛接受和反復引用,逐漸成為一個“學術符號”,并由此凝聚起中華民族研究的學術共同體。在政界,“‘中華民族危亡‘中華民族復興論‘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全民族抗戰(zhàn)‘民族英雄乃至貶義的‘民族敗類‘民族罪人和‘亡國奴”等,成為政治動員的符號,在中華大地上廣為傳揚,“反過來有力地涵育、引發(fā)、推動了現(xiàn)代中華民族觀念社會認同的進程?!盵9]194在社會輿論中,“長城”“長江”“黃河”等地理符號,也同抗戰(zhàn)宣傳緊密地結合起來,成為中華民族凝聚和覺醒的文化標識。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標志著中華民族作為一個現(xiàn)代民族基本上被建構起來了,開始以一種嶄新的姿態(tài)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體現(xiàn)中華民族的一系列文化符號也被相應地建構起來。其中,特別突出的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號,體現(xiàn)出“中華民族的國家”的涵義;作為國歌,《義勇軍進行曲》保留了“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的表述方式;人民大會堂、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等一批新的具有政治意涵的建筑符號被構筑起來;包括“國慶”在內(nèi)的多種節(jié)日符號相繼得到確立;“祖國大家庭”“民族大家庭”“社會主義大家庭”等表述國內(nèi)民族關系的話語符號,也開始被廣泛地使用;作為一種全新的中華文化符號,飽含愛國主義、革命英雄主義、革命樂觀主義、革命忠誠、國際主義等豐富內(nèi)涵的“抗美援朝精神”,也是在這個時期形成的。

在當代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過程中,2014年召開的“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是一個關鍵性的時間節(jié)點。在這次會議上,中華民族及中華民族共同體概念被高頻率地使用,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議題由此被凸顯出來。此后,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及其建設相關的文化符號被大量使用,其中的一些符號還具有高度的創(chuàng)新性。其中標志性的文化符號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五個認同”“中華民族大家庭”“中華民族一家親”“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以及“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民族團結”“像珍視自己的生命一樣珍視民族團結”等等。這些文化符號為凝聚國民意識、增進民族團結、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具有不可取代的話語功能。同時,具體的民族工作和民族政策實踐,都是圍繞著這些話語符號來展開的,因此可以說,這些符號背后又隱含著豐富的政策內(nèi)涵和實踐內(nèi)涵。

不僅如此,“個別”文化經(jīng)由符號化建構而上升為“共享性”文化,這種“中華文化符號”塑造機制也越來越受到重視。一是個別區(qū)域文化的符號化。如,對于西藏隆子縣玉麥鄉(xiāng),卓嘎、央宗一家人守土固邊的先進事跡,習近平同志給予了高度評價,在全社會形成了關于“玉麥精神”的廣泛討論。中國人的家國情懷、家國文化,就通過“玉麥精神”的符號被鮮活地凸顯出來了。二是個別民族文化的符號化。典型的案例是:具有“吃苦耐勞、一往無前,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文化內(nèi)涵的“蒙古馬精神”,一經(jīng)提出就迅速成為一個得到包括蒙古族在內(nèi)的全國各族人民普遍認同的符號。三是個別時期文化的符號化。例如,中國人民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生命至上、舉國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學、命運與共”的偉大精神,就被表述為一種“抗疫精神”,由此成為了中華文化符號中的不可抹去的一個重要元素。

三、關于中華文化符號供給不足的問題

從一般意義上來看,無論是西方還是中國,在建構與現(xiàn)代民族國家(nation-state)相匹配的民族(nation)的過程中,都伴隨著相應的民族文化符號的建構?!叭魏螄骞餐w的建構都需要有一套為大多數(shù)成員共享的符號體系(如國旗、國歌、國徽、紀念日等),它幫助在共同體內(nèi)各利益群體間達成某種意義共契”。[14]344同世界上其他現(xiàn)代民族相比,支持中華民族凝聚和鞏固的文化符號,既有共同性內(nèi)涵,也保持了自身的獨特性,這樣一套文化符號往往就成為“中華文化符號”。簡單地說,中華文化符號主要是“指中華民族經(jīng)過一段時間積累下來的,能夠體現(xiàn)中國民族獨特文化的抽象體現(xiàn),它是中華文化內(nèi)涵的重要載體?!盵15]48

中華文化符號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之間的互動關系,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表現(xiàn)出不同的特征和邏輯??傮w而言,特定時代背景下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任務,需要建構起相應的中華文化符號;而各種中華文化符號的塑造,反過來又有力地推動著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的形成與發(fā)展。目前,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步入了新的歷史階段?!皩崿F(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時代主題的提出,將中華民族及其建設問題拉抬到一個空前顯要的位置。這樣一來,創(chuàng)造一系列的文化符號,將全國各族人民乃至全球華人凝聚到中華民族的旗幟之下,推動全體中國人朝著同文同種、同宗同源的方向去“想象”中華民族,強化中華文化和中華民族認同,就成為一項極為重要的社會文化工程。然而,相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設重任而言,中華文化符號卻長期處于一個“供給不足”的狀態(tài)。

首先,中華文化符號的建構缺乏自覺性。文化符號是基于特定文化而形成的,但它不完全是自然發(fā)生的,或者說不完全是“生成”的,而是需要通過有效的社會政治手段去自覺地建構?!胺柣墙o某種載體以意義。意義有很多種,基本上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實用符號意義,可以取得具體的效果的意義;另一類是‘非實用符號意義,沒有實際目的的意義,即藝術意義,或稱‘詩意”。[16]39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當下,對于中華文化符號而言,尤為缺少這種“實用符號意義”的建構,即經(jīng)由符號載體來強化中華文化認同和中華民族的認同。

其次,中華文化缺乏“符號化”的加工過程。不言自明的是,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但其存在和傳播方式主要表現(xiàn)為一種“原初”狀態(tài),后天的“符號化”加工并不充分。“民族文化的關鍵符號包括民族服飾符號、飲食符號、器物符號、儀式符號、神話符號、歌舞符號、節(jié)慶符號和人物符號等。”[17]對于中華民族這樣一個具有突出“建構”屬性的現(xiàn)代民族而言,凝練和創(chuàng)造以中華文化為基礎的“關鍵符號”顯得尤為重要。但總體來看,反應中華文化的“關鍵符號”卻顯得少之又少。

再次,中華文化符號存在著“多元”與“一體”之間的結構失衡問題。中華民族是多元一體的,中華文化也是多元一體的。國內(nèi)56個民族的文化是一個多元結構,同時56個民族的文化又融合為一體性的中華文化。然而在“文化符號”層面,這樣一種多元和一體之間的互構關系,沒能全面和深刻地體現(xiàn)出來,甚至存在著以“多元符號”代替“一體符號”的趨向。今天日漸興起的“民族符號學”研究,“更看重的,是語言和文化的深層結構如何通過符號系統(tǒng)來進行表現(xiàn)和維持的;它的目的是通過對符號和意義的探究探求民族文化乃至人類思維的一般規(guī)律”[18]4~5,其對象聚焦于各個民族,而相對缺少了“中華民族”這個民族客體。實際上,各個民族文化符號之間也會存在某些張力。正如有學者所認識到的:“龍鳳呈祥,漢族傳統(tǒng)符號中龍、鳳是多么和諧的一對,但在哈薩克人這個動人的故事中,龍、鳳成了冤家對頭?!盵19]因此,如何協(xié)調(diào)處理各個民族文化符號之間的張力,建構起各族人民共創(chuàng)、共享、共傳性的,具有象征中華民族共同體意義的中華文化符號,仍處于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狀態(tài)。

最后,中華文化符號建構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脫節(jié)。文化符號本身是一個比較寬泛的范疇,也就是“依據(jù)事先確立的社會規(guī)范,從而可以視為代表其他某物的某物。”[20]18。甚至有學者堅稱,“全部文化必須作為一種符號學現(xiàn)象而進行研究?!盵20]25但是,建構文化符號并不完全等同于文化符號本身,它應該對建構目標的導向有所依循。眾所周知,中華文化形成和成熟于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本質(zhì)上屬于一種農(nóng)業(yè)文明的產(chǎn)物。然而,中華民族則是一個從遠古走來的現(xiàn)代民族,它存在于工業(yè)文明時代,并且由不同于傳統(tǒng)社會身份的“國民”人口組成。這要求中華文化符號的建構,不是簡單地將傳統(tǒng)文化進行“符號學”的闡釋和提煉,而是要在“古為今用”的理路下,通過文化符號載體將全體國民凝聚起來,形成一個鞏固牢靠的中華民族共同體。進一步說,在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視域下,中華文化符號的建構,是一個建構現(xiàn)代國民共享性文化符號的過程。而這樣一個根本性的價值取向,尚未充分體現(xiàn)出來,由此導致了很多傳統(tǒng)性的文化符號在現(xiàn)代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中的作用十分有限。

四、中華文化的“符號域”建設及其議題

對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來說,中華文化符號的創(chuàng)造和供給是非常重要的。而在當前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中華文化符號存在著突出的供給不足的問題。這樣來看,討論中華文化符號的建構問題,不僅必要而且緊迫。對于這個問題,國家決策層也給予了關注和重視。習近平同志指出,“文化認同是最深層的認同”,強調(diào)“樹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中華民族形象”,從而“增強各族群眾對中華文化的認同。”[1]

然而,目前人們對于中華文化符號及其建構問題的認識還處于探索階段,所形成的主要觀點和基本主張尚不全面,也不夠深入。既有的符號學研究認為,“任何感知,只要能被當作意義的載體,就成了符號。符號之所以為符號,就是因為有意義。”[16]47。按照這樣的邏輯,目前關于中華文化符號的研究,多側重于“如何實現(xiàn)中華文化的符號化”問題,也就是如何把中華文化通過學術層面、政策層面的加工提煉,進而形成一個個鮮明的“符號”。更有人認為,“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其符號文化亦豐富深邃,自成系統(tǒng)”[21]2,那么建構中華文化符號的工作重點,就自然落在了如何擴大文化傳播、對外宣傳的問題上。

事實上,上述的這些看法將中華文化符號及其建構的內(nèi)涵和意義,有意或無意地進行“簡化”和“矮化”了。應引起注意的是,中華文化符號的建構不是一項單維度的工作,而是一個系統(tǒng)性的社會文化工程。在這個方面,俄羅斯學者洛特曼提出的“符號域”概念,具有較大的啟發(fā)性價值。“所謂符號域,就是符號存在和運作的空間。同一民族的各種文化符號和文化文本存在和活動的空間就構成一個民族文化的符號域,因此我們說,符號域就是一個民族文化的載體?!盵22]我們今天所討論的中華文化符號,應該是一個整體性的“符號域”;而中華文化符號建設,全面地來講,應該是能夠承載起整個民族文化的“符號域”建設。具體來說,中華文化的“符號域”建設主要包括了以下幾個方面的議題:

(一)中華文化“符號域”的建設取向。應當明確的是,中華文化“符號域”的建構和建設,不是一個純粹的文化性或藝術性的課題,而是蘊涵著深刻的極為重要的社會政治功能。對于現(xiàn)代民族的建設和鞏固來說,文化符號“作為各自民族文化的一種基本資源因素融入到民族文化的歷史發(fā)展中,成為該民族文化的一種難以剝離的‘地理—文化構因”,同時“反映了鮮明的民族文化意識,強化了民族的集體記憶和民族身份的標識?!盵23]在中華文化“符號域”的建設中,應自覺地將打牢中華民族共同體、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導向和指引,通過全體國民共享性的“符號”機制,“把人們已經(jīng)淡忘的、形象模糊的民族文化特征重新描繪和突出出來”[19],進而加強中華文化認同、深化對于中華民族的“共同體想象”。

(二)中華文化“符號域”的豐富內(nèi)涵。中華文化的豐富性,決定了其文化符號的塑造也應該是多樣性和系統(tǒng)性的。關于中華文化符號的建構問題,有學者認為應該“從語言文字符號、政治象征符號、儀式慶典符號、地理節(jié)日符號、話語范式符號五個方面嘗試建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認同的符號機制?!盵24]而在“符號域”的整體視角下,還應著重突出各種各樣的文化符號之間的邏輯關系,既要體現(xiàn)類型上和功能上的劃分,又要強調(diào)不同類型符號之間的相互支撐,從而擔負起承載整個中華文化的重任。

(三)中華文化“符號域”的傳播路徑。中華文化符號要超脫“符號”本身,轉(zhuǎn)化為“特定人口單元中更廣泛人群的‘大眾情感”[25]91,還需要借助一系列的傳播路徑和內(nèi)化路徑。在這個過程中,有三個方面的問題顯得十分重要:首先是傳播路徑的專項化,即提供專門針對“中華文化符號”的宣傳、教育、普及機制,將中華文化符號同“中華民族共同體”直接(而非間接)銜接起來;其次是傳播路徑的多元化,即采取法制、政策、民族工作、國民教育、社會宣傳等多重手段,將其內(nèi)化為廣大民眾所共識、共享、共有的文化標識和身份標識;再次是傳播路徑的可操作化,即通過切實可行的政策抓手和工作方式,提高中華文化符號的可視率、覆蓋率,提升中華文化的辨識度和認知度。

(四)“符號域”建設與中華文化的“再生產(chǎn)”。誠如有研究所洞見的:“人與其說是‘理性的動物,不如說是‘符號的動物,亦即能利用符號去創(chuàng)造文化的動物?!盵26]4中華文化“符號域”的建設,不僅意味著體系化的中華文化符號的生產(chǎn)、傳播和內(nèi)化,還意味著基于特定的符號平臺,為形成新的中華文化符號創(chuàng)造條件,從而實現(xiàn)中華文化的“再生產(chǎn)”。其中尤為重要的是,重構中華民族歷史的書寫方式和闡釋方式,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有機結合,從而實現(xiàn)中華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服務于國家治理和國家發(fā)展的時代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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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MECHANISM OF CULTURAL SYMBOL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Fan Jun

Abstract:The Chinese nation is a cultural community.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promote identification of Chinese cultural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community from the “cultural symbol” perspective. Around the world, the historical experience of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modern nations has repeatedly shown that the mechanism of cultural "symbolization" and symbol "diffusion" plays a key role in the shaping of national consciousness and national identity. This basic law also run through the entire course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community since modern times, and a series of Chinese cultural symbols have been formed from this. However, under the background that “Realize the Chinese Dream of National Rejuvenation” and “Build a Strong Sense of the Community of the Chinese Nation” have become the theme of the times, compared with the need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the problem of "supply shortage" of Chinese cultural symbols has appeared. Faced with this problem, great efforts should be made to construct the social-cultural project as “Chinese Cultural Symbols Domain” from the aspects of value orientation, cultural connotation, ways of communication and reproduction of culture.

Keywords:Chinese national community; Chinese culture; “five recognition”; cultural symbols; symbol domain

〔責任編輯:黃潤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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