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瑞
內(nèi)容摘要:文學“閃小說”與生活“小段子”都是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與智能手機的普及而逐步形成并不斷完善起來的。不論“閃小說”作為文學的一種新樣式,還是“小段子”作為生活的一種調(diào)劑品,它們都能給當今那些樂于“碎片化閱讀”的人們帶來一種獨特的審美快感。本文通過對幾則文學“閃小說”與生活“小段子”的鑒賞,來談談文學“閃小說”與生活“小段子”的差異性所在。
關鍵詞:閃小說 小段子 思想性 深刻性 情節(jié)性 藝術性
伴隨著社會時代的發(fā)展和科學技術的進步,文學藝術也發(fā)生著新變化,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文學品種或樣式——例如“閃小說”,就是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與智能手機的普及而逐步形成并不斷完善起來的。據(jù)“百度百科”介紹,“閃小說”源于英文flash fiction,其漢語概念是由微型小說作家馬長山、程思良等人于2007年才明確提出來的。“閃小說”與“微型小說”的主要區(qū)別是在字數(shù)方面,如“微型小說”的字數(shù)通常在六七百字以上,到一兩千字之間;而“閃小說”的字數(shù)則要求在600字以內(nèi)。正因為受到字數(shù)的限定,所以“閃小說”要求內(nèi)容更加精粹、語言更加簡練、構思更加巧妙,尤其要求結尾能出人意表,能給當今那些樂于“碎片化閱讀”的人們帶來一種獨特的審美快感。當然,倘若從文學的內(nèi)容傳承與形式流變來看,其實漢語“閃小說”也完全可以追溯到先秦的神話傳說與寓言故事。
然而,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看到了這樣一種現(xiàn)象,就是有的人把一些“小段子”當成了“閃小說”。關于“段子”,它本是相聲中的一個藝術術語,特指相聲作品中的一節(jié)或一段藝術內(nèi)容??墒请S著人們對“段子”一詞的頻繁使用,其內(nèi)涵也悄悄地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如人們不自覺地融入了一些獨特的內(nèi)涵,使得該詞除含有原來的意思之外,還成了某些聲樂類節(jié)目或文學作品的俗稱,甚至連那些現(xiàn)實生活中的“黃段子”、“葷段子”(黃色笑話)、“冷段子”(內(nèi)涵段子)、“黑段子”(恐怖故事)等也隨著該詞涵義的擴大而紛紛躋身于其中,并且更具諷刺意味兒的是,產(chǎn)生“段子”的搖籃——“藝術”,卻被包含在了一些“小段子”之中,甚至還弄得跟文學新樣式的“閃小說”有點攪和不清。究其原因,是“小段子”與“閃小說”一樣,兩者都有單純而明確的主題——即都是講述者或創(chuàng)作者在表達自己的某種情感、態(tài)度與價值觀;兩者都有簡單的人物角色和出人意表的事情結尾。那么生活的“小段子”與文學的“閃小說”都有哪些差異呢?在我看來,二者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思想性差異
“閃小說”作為文學樣式來說,盡管字數(shù)少、人物少,故事情節(jié)也簡單,但其本質仍是同所有微型小說、短篇小說、中篇小說、長篇小說一樣,都格外注重主題意蘊和思想意義,讀后能令人掩卷深思,或受到某種啟迪,或產(chǎn)生某些回味。而不像生活“小段子”那樣,讓人聽了只是簡單地一笑而過。例如下面的兩例——
例1:《自稱》(小段子)
老師告訴學生:“以后寫文章,不要自稱筆者,因為現(xiàn)在,沒有人用筆。”
學生問:“那應該叫什么?”
老師說:“叫鍵(賤)人?!?/p>
學生又問:“哦,那些只用鼠標的呢?”
老師說:“叫鼠輩?!?/p>
學生再問:“可是現(xiàn)在,大家都用智能手機了,都是觸摸式的,那應該叫什么呢?”
老師說:“叫觸(畜)生!”
例2:《我要》(閃小說)
兒子:“我要好吃的。”
父母:“好好好,買。多吃點別餓著?!?/p>
兒子:“我要衣服?!?/p>
父母:“好好,買。多穿點別凍著。”
兒子:“我要結婚。”
父母看著住了半輩子的房,再看看兒子,微笑著說:“好。買房。”
幾年后,兒子跪在墓前泣不成聲:“我要——你們?!边@次他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以上兩例盡管都是以人物對話為主,并且結尾也都挺出人意表的,然而它們給我的感覺卻明顯不同。例1中,講述人巧妙利用了漢語的諧音特點,一語雙關地嘲笑辱罵了那些與時俱進、善于運用電腦來寫作或創(chuàng)作的文化人,以思想性來衡量,這個“小段子”不僅立意不高,而且庸俗落伍,其效果除了令人哈哈一笑外,再無讓人深入思考品味的余地——這就是生活“小段子”的顯著特點。而例2中,創(chuàng)作者精心截取了一個普通家庭生活中的幾個節(jié)點,從兒子平時吃穿,到結婚成家,都無不得到了父母的親切關懷和無私奉獻,可等到兒子后來想要回報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時,父母卻已離開了人世,這樣一種“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的深深遺憾深深地觸動了我們的心,讓人讀后不免陷入到沉思與反省之中,其余韻會久久地回蕩在人們心間——這就是文學“閃小說”的思想意義與美學特征。
二是深刻性差異
盡管生活“小段子”和文學“閃小說”都是人們通過編撰或創(chuàng)作而生產(chǎn)出來的精神產(chǎn)品,并且二者都能通過各自作品的某個思想主題,來傳達出編撰者或創(chuàng)作者的某種情感、態(tài)度與價值觀,但是二者的思想主題的深刻性與差異性,則還是可以一目了然的。也就是說,對于生活“小段子”也好,對于文學“閃小說”也好,我們不單要看其思想性,更要看其深刻性。文學“閃小說”盡管字數(shù)少、篇幅小,但是挖掘社會生活的深度,反映社會問題的深度,體現(xiàn)社會意義的深度,都遠遠不能跟那些生活“小段子”相提并論。例如下面的兩例——
例3:《訣竅》(小段子)
一群好哥們兒聚會,在酒席上談起夫妻之間如何和睦相處的話題,一哥們兒介紹了自己的訣竅:
1.老婆永遠是對的。不論老婆做了什么事情,老婆的做法和想法永遠都是對的,因為我愛她,所以我說她是對的,如果我說老婆的做法和想法是錯的。那么,我一定不是真心愛她的。如果我愛她,那我就得一直認為老婆永遠都是對的。
2.如果老婆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如果老婆錯了的話,那么一定是我看錯了,我是愛著老婆的,即使老婆錯了,那么我也得說她是對的。老婆要是問起來,我就找個借口,說我看錯了。
3.如果我沒有看錯,一定是我的想法錯了。如果我真的沒錯的話,那么一定是我的想法錯了。不應該說老婆錯,更不應該懷疑老婆做錯,那是不道德的行為。我沒看錯就是我的想法錯了,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
4.如果我沒有想錯,只要老婆不認錯,老婆就沒錯。如果我的想法真的沒有錯的話,老婆既然還做錯了,我問她還不承認,那么老婆就沒有錯,老婆就是對的。
5.如果老婆不認錯,我還說老婆錯,那就是我的錯。老婆做錯了,她還不認錯,我依然還說老婆做錯了,那可就是我錯了,我不應該說老婆錯。
6.如果老婆真錯了,就參考第1條。
例4:《鴛鴦名片》(閃小說)
自從我發(fā)明了鴛鴦名片并投入使用之后,我在全市范圍內(nèi)無論辦什么事情都一帆風順。
那天我找張局長辦事,就先拿出了我的名片:“張局長,您好!這是我的名片?!?/p>
張局長看后很是奇怪:“這?不對吧?”
我忙解釋:“噢,對不起,我拿反了。這面是老王的,那面才是我的。我們這叫做鴛鴦名片,我這種印法在全世界還是首創(chuàng)呢。哈哈!”
張局長聽了,受寵若驚地說:“原來是您哪!有什么事打個電話就行了,您怎么親自來了?”
我說:“老王不是整天在外面忙嗎?他一直沒有時間,我一個女人在家閑著也沒有什么事可干,湊給別人辦點小事的空,算是出來活動活動身子骨吧?!?/p>
張局長忙說:“有什么事您盡管吩咐,我這就安排人去辦!”
還有一天我去找劉縣長辦事,我也是先拿出了我的名片:“劉縣長,您好!這是我的名片?!?/p>
劉縣長看后一臉的莫明其妙:“這?不對吧?”
我忙解釋:“噢,對不起,我拿反了。這面是老王的,那面才是我的。我們這叫做鴛鴦名片,我這種印法在全世界還是首創(chuàng)呢,哈哈!”
劉縣長聽后,恭恭敬敬地說:“原來是您哪!有什么事打個電話就行了,您怎么親自來了?”
我說:“老王不是整天在外面忙嗎?他一直沒有時間,我一個女人在家閑著也沒有什么事可干,湊給別人辦點小事的空,算是出來活動活動身子骨吧?!?/p>
劉縣長忙說:“有什么事您盡管吩咐,我這就安排人去辦!”
老王是我們市的現(xiàn)任市長。
我是誰呢?不告訴你。
以上的例3和例4,從字數(shù)來看都在500字左右,從內(nèi)容來看都與現(xiàn)實生活密切相關,但是從主題的深刻和思想的深度來比較,顯然例3《訣竅》這個生活“小段子”就遠遠趕不上例4《鴛鴦名片》這篇“閃小說”了。例3這個生活“小段子”,只是直接而單純地表現(xiàn)了一個丈夫的典型氣管炎(“妻管嚴”)癥狀——他對妻子的無條件順從態(tài)度和“老婆永遠是對的”的做法,無疑對于減少夫妻矛盾和促進小家庭和諧不無有利,因為在親密的夫妻之間永遠是講情而不講理的。所以,例3這個生活“小段子”雖然也有一定的思想性(畢竟有疼愛老婆的意思在里面),但是其深刻性則明顯太一般了。與之相反的是,在例4這篇“閃小說”里,其情節(jié)和立意很容易引發(fā)讀者的共鳴,因為它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生活的真實和官場的現(xiàn)實。故事講的是,一個漂亮女人拿著一個一面印著現(xiàn)任市長名字,一面印著自己名字的“鴛鴦名片”,到處找人辦事,無不一帆風順。而這個女人到底是市長的夫人?情人?二奶?還是與市長無關的騙子?無人得知,無人敢究。在充滿懸念的生動故事中,包含著太多發(fā)人深省的內(nèi)容,深刻地展現(xiàn)了官場上權力效用的無限。所以,“閃小說”《鴛鴦名片》的思想性顯得深刻而犀利,極富社會警示意義。這也正如四川西華師范大學何希凡教授所指出的:“‘閃小說也許的確屬于精神快餐一途,但它絕非那些充斥文化市場的傷脾敗胃的劣質產(chǎn)品,它講究營養(yǎng),別有滋味,它暢胃健脾,清神益智。無論它怎樣‘閃,始終不失文學的品格和魅力!”
三是情節(jié)性差異
作為生活“小段子”來說,它最適合出現(xiàn)在人們茶余飯后的閑聊場合,既可以無話找話、調(diào)節(jié)氣氛,又可以含沙射影、指桑罵槐,還可以當脫口秀、引人注目。所以,生活“小段子”通常情節(jié)簡單,不太注重過渡、鋪墊、反轉等表現(xiàn)技巧。例如上面的例1和例3這兩個生活“小段子”,《自稱》是直接通過利用學生問與老師答的對話方式,來一語雙關地嘲笑辱罵了那些與時俱進、善于運用電腦來寫作或創(chuàng)作的文化人,基本上沒有什么情節(jié)性可言。而《訣竅》則是直接通過一個男人介紹自己在家里對待老婆的具體做法,來反映一個男人如何怕老婆或愛老婆,也基本上沒有什么情節(jié)性可言。它們簡單而明確的目的,就是叫人聽了直接哈哈大笑,而不讓人聽了發(fā)笑的生活“小段子”則是少之又少的。
而作為文學的“閃小說”來說,盡管它字數(shù)少、篇幅短,但它仍具有小說的基本要素——人物性格、環(huán)境背景、情節(jié)發(fā)展等。例如上面的例2和例4這兩篇“閃小說”,《我要》是通過兒子的四次“我要”來構建故事情節(jié)線,從中可以讓讀者觀察到那個兒子的逐步成長、直至成熟的發(fā)展過程,并且在這個發(fā)展過程中,還可以讓讀者感受到兒子與父母的一些性格特征。再如《鴛鴦名片》,就更是通過喜劇性的情節(jié),來演繹精采的故事、刻畫人物的性格、反映社會的世態(tài)。正因為如此,所以,具有情節(jié)性的文學“閃小說”要比那些簡單的生活“小段子”更引人入勝、更耐人尋味、更讓人愛讀。
四是藝術性差異
通常人們編撰的許多生活“小段子”,主要是通過選擇某種生活現(xiàn)象或某些社會現(xiàn)象來加工制作成“笑料包袱”,最后又拿到現(xiàn)實生活中來拋售和抖開。因為這些生活“小段子”既源于生活又反映生活,所以要說它們完全沒有一點藝術性,那也是不符合事實的。像前文所列舉的例1那個“小段子”《自稱》,里面就巧妙地運用了漢語語言里的諧音特點,來進行一語雙關,產(chǎn)生了一種冷嘲熱諷的喜劇效果。還有像例3那個“小段子”《訣竅》,里面就巧妙地借用了“單口相聲”或“脫口秀”的表現(xiàn)形式,通過一個人的自說自話自我表演,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或“妻管嚴”、或“耙耳朵”、或“寵妻狂”的生動形象。
當然,這些生活“小段子”的藝術性若是與文學“閃小說”比較起來,則還是顯得簡單而膚淺多了。像前文例2這篇“閃小說”《我要》,創(chuàng)作者用字既簡略又精粹,而且還能生動而細膩地刻畫人物。如父母在答應兒子的三次要求上,由“好好好”,到“好好”,再到“好”,其答應的“好”字一次比一次少,而語氣則一次比一次顯得干脆。創(chuàng)作者通過這種細微而變化的“語言描寫”,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了父母對兒子的無條件的愛;而兒子對父母提出的要求,由要“吃的”,到要“穿的”,再到要“結婚”(其潛臺詞是要“婚房”),其要求是一次比一次高,其程度也一次比一次更讓父母為難,可是父母卻一次又一次地幫兒子解決了問題。創(chuàng)作者運用這種對比手法,生動地刻畫出了人物的不同性格——兒子從小到大向父母伸手要這要那,體現(xiàn)出了兒子的天真性格與依賴性格;而父母對兒子從小到大的所有要求都無不滿足,既表現(xiàn)出了父母對兒子的溺愛與嬌慣之情,更體現(xiàn)出了父母都是心地善良、極為慈祥的人。特別是兒子最后在父母墳前的那句:“我要——你們?!焙畹乇憩F(xiàn)出了兒子的成長和性格的變化。他由過去向父母“索要”,到現(xiàn)在想向父母“回報”——盡管遲了,已來不及了,但卻反映出了兒子的心靈開竅和思想進步,從而達到了一種言猶未盡和意味深長的藝術效果。再如在例4這篇“閃小說”《鴛鴦名片》中,創(chuàng)作者更是巧妙利用了社交工具——“鴛鴦名片”,精心設計了典型環(huán)境與人物關系,反復運用了人物對話和語言描寫(如文中“女人”對“張局長”和“劉縣長”的對話,基本上是一字沒變),形象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和世相百態(tài)的一個側面,從而達到了以小見大、深刻雋永的藝術效果。正像有些評論者對“閃小說”的藝術特色所評述的:“閃小說是靈感的火花,是心靈的閃電”;“閃小說好比盆景與微雕”;“如果說微小說是詩,那么閃小說就是詩中的絕句”……
綜上所述,不論文學“閃小說”,還是生活“小段子”,都是在快節(jié)奏時代生活的大背景下,以及碎片化閱讀風行的大趨勢下的精神產(chǎn)物,它們都能隨時隨地閱讀,既能呼應讀者的閱讀風尚,又能滿足不同讀者的心理或情感需要,同時還能豐富文學藝術的品種,促進文學藝術的發(fā)展。所以,對于文學“閃小說”和生活“小段子”,盡管不能厚此薄彼、揚此抑彼,但弄清楚它們之間的差異則還是很有必要的。至于“閃小說”作為一種新的文學樣式,還應怎么去進一步地完善和提高,我認為文學評論家、中國寫作學會副會長、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劉海濤先生的這番話值得借鑒——“小小說可以從閃小說的挑戰(zhàn)文字極限的試驗中學到一些讓自己更精萃、更精美的技巧;閃小說也可以在小小說中學到并探索怎樣在文學極限中智慧地表達文學性的方法?!?/p>
參考文獻
[1]何希凡:《決絕的告別與深情的反顧——我看“閃小說”登場的文學意義》,載《當代閃小說》2012年第1期.
[2]劉海濤:《新形態(tài)、超文本小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欣賞》,原載刊《百花園》2012年第5期.
(作者單位:湖北省孝感市教育科學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