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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

2021-09-23 05:15安勇
長江文藝 2021年9期
關(guān)鍵詞:雅潔艷紅車禍

安勇

辦理退休手續(xù)第二天,一個周六下午,雅潔用一只方便袋把辦公桌里的東西拎回家。老羅已經(jīng)告訴過她,不會有送別儀式,盡管有疫情遮顏面,雅潔還是覺得自己走得灰溜溜的。索性避開所有人,不給他們看到自己落寞背影的機會。這也是對老羅的某種回應(yīng)。他們是高中同學(xué),同屆,不同班,又做了二十年同事。老羅是她的領(lǐng)導(dǎo)。當(dāng)年從省城回來后,是老羅為她引薦了這份工作。但她一直不喜歡他,沒有什么具體原因,他們也從未發(fā)生過沖突,只是單純地不喜歡。老羅第一段婚姻結(jié)束后,曾經(jīng)表達過想和雅潔一起生活的意思,被她直截了當(dāng)拒絕了:“我不想再婚了?!边@不是真話,她其實一直在尋找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我只是想幫你走出來,人不能總生活在過去的陰影里。”老羅的模樣有些尷尬,他知道雅潔的丈夫因為一場車禍喪生,但不了解具體情況,車禍和隨后發(fā)生的事情她從未向別人說起過,包括她的父母和妹妹,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糟糕的心情。她一直以為做得很好,老羅的話讓她明白事實并非如此,這讓她有些惱火,“謝謝,不過用不著,我知道自己該干什么?!?/p>

時間一下多起來,白天變得漫長,從前的同事誰也沒和她聯(lián)系過,那些曾經(jīng)非她不可的業(yè)務(wù)難題,似乎也都得到了解決。想到自己的職業(yè)生涯真的結(jié)束了,而余生還很長,她的心里就會涌起一陣惶恐和悲涼。夜晚更加漫長,曾經(jīng)糾纏她數(shù)年的噩夢再次降臨,隨后就是持續(xù)不斷的失眠。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丈夫剛出車禍的那段日子里,內(nèi)心充滿恐懼、憤懣和怨懟,覺得一切都不公平?;蛟S那些日子從未真正離開過,只是被她用繁忙的工作掩蓋住,如今水落石出,又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她怨恨丈夫駕車喪生,把她一個人留在世上面對一切;怨恨女兒總是和她作對,快三十了還不想結(jié)婚成家;怨恨父母日漸衰老,讓她不得不考慮如何給他們養(yǎng)老;怨恨妹妹貪心不足,白住著房子不算,還總想從自己手里撈油水。怨恨老羅和同事冷漠無情;怨恨賣掉的別墅再也買不回來了;怨恨這座城市空氣不好自來水含鈣量高……她心神不安,食欲不振,血壓升高,每次梳頭梳齒間都纏滿頭發(fā)。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和多年前不同的是,她不再真切地夢到那場車禍,沒有撞得支離破碎的汽車和血淋淋的畫面,沒有丈夫皺著眉頭說“死得不甘心”,沒有自己滿臉淚痕責(zé)問丈夫“為什么喝了酒還要開車”,但不管夢到什么,即便是童年生活過的東張村,少年生活的南師范街,車禍和死去的丈夫都始終像烏云一樣籠罩在夢境之上。她看不到它們,卻能真切地感受得到,它們無影無蹤,無處不在,像幽靈鬼魅般附著在她的夢里。給她帶來的壓迫感,比真正夢到更加強烈。每次掙扎醒來時,她都有一種逃脫苦海般的慶幸。有一天夜里,她夢到自己穿過一條偏僻的小路去廁所,不知從哪里冒出一群人,拖住她的胳膊和大腿哭喊著讓她還債。那些人的面容似乎眼熟,但她認(rèn)不出他們是誰,她用力掙扎試圖脫身,他們拉得反而更緊。她拖著他們往前走,每挪動一步,都像要搬動千斤重量。她沖他們尖叫,那些人慢慢失去人形,融化成黏稠的瀝青般物質(zhì),仍然死死拖拽糾纏著她。終于醒過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滿身汗水,整個人不停地發(fā)抖。此后,這個噩夢一次次重現(xiàn),甚至在白天清醒時,腦海里也會閃過夢中的畫面。她覺得這個夢是在告訴她什么,或許破譯了它,她就能從噩夢里擺脫出來。她意識到和丈夫那場車禍有關(guān),但卻找不到究竟關(guān)系何在。她拼命追尋,仍然沒有結(jié)果,只能一次次墜入可怕的夢境里。一天夜里,從噩夢中醒來后,聽著墻上石英鐘指針跳動的聲音,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不再為丈夫的死傷心難過,甚至對那個曾經(jīng)同床共枕的男人也沒有半點思念,而只剩下單純的怨恨。如果不是他剛愎自用,喝了酒還偏要開車,她的人生怎么會遭受這么多不幸呢?他只管傲慢地離開了,卻把她推進了深淵里。他毀掉了她的人生。他的自負、固執(zhí)、揚起的下巴,都讓她怨恨。

“你得改變自己的生活?!币惶彀恚畠憾⒅艥嵉哪樥f。

女兒長得更像雅潔,兩道淡眉毛,一對杏核眼,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性格卻像她丈夫一樣暴躁霸道,和雅潔說話從來都是命令語氣,不容人辯駁。有時候雅潔會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什么樣的男人能受得了這樣的妻子。雅潔明白女兒的意思,不過幾個月時間,失眠和噩夢已經(jīng)把她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女人,身材臃腫變形,皺紋縱橫的臉上布滿愁苦。

“怎么改變呢?”

雅潔心頭涌起一股憤怒,丈夫離世三年后,她遇到過一個男人,兩個人條件合適,交往得也很好,但她向女兒提出再婚這件事時,卻遭到了堅決反對:“除非你找到一個和爸爸一模一樣的男人,否則免談?!毖艥嵵缓煤蛯Ψ綌嘟^了來往,從那以后,她再沒碰到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在她看來那是改變生活的最好機會。

從九歲起,雅潔女兒就把爸爸的照片掛在墻上,照片正對床頭,晚上入睡前,早晨醒來后,都會看到。那張照片是雅潔丈夫三十五歲生日時拍的,在那之前不久,他剛被評為教授,他們在沈水邊購置的別墅正在裝修。照片上的男人梳著光滑的背頭,雙臂抱在胸前,揚起下巴,一副意氣風(fēng)發(fā)傲慢無禮的樣子。那時,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僅僅一年后,自己就會在車禍中喪生。此后她們一次次搬家,照片始終伴隨著雅潔女兒。她似乎用這種方法不斷提醒雅潔,不要忘記丈夫。

“重新安排時間,社交、運動、旅游,一樣都不能少。”

女兒生硬的語氣酷似丈夫。雅潔一直覺得,正是丈夫這樣的性格,才導(dǎo)致了那場車禍的發(fā)生。雅潔的性格則是外柔內(nèi)剛,表面上小鳥依人,瘦弱文靜,實質(zhì)上剛強堅韌,遇事從不退縮。有時候雅潔腦海里會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她和丈夫會不會也早就各奔東西了?

那天晚上是慶祝課題獲獎,除了雅潔丈夫之外,還有他帶的三名研究生。他們?nèi)チ私纪獾臇|北農(nóng)家院,她丈夫喜歡那里的酸菜血腸,說和老家做的一個味道。他們都喝了酒,雅潔的丈夫喝得最多。從飯店出來后,她丈夫像來時一樣坐進了駕駛室里。那時酒駕還未入刑,學(xué)生們都了解導(dǎo)師的性格,沒有人膽敢阻攔。十幾分鐘后,越野吉普就撞上了一輛大貨車車尾。雅潔接到電話趕過去時,看到路上到處都是吉普車碎片,歪在駕駛座上的丈夫只剩下半只腦袋……車禍造成兩死兩傷,雅潔的丈夫當(dāng)場死亡,送到醫(yī)院的三個傷者第二天又死了一個。

但表面上,雅潔還是接受了女兒的意見。疫情緩解后,她報了古琴和繪畫班,每周一和周五去工人文化宮上課。每周二去水樂芭莎溫泉水城游泳。每天晚飯后,穿過小區(qū)后角門,到河邊的大壩上散步。她還買了一只單反相機,不時出去尋找素材,試圖把大學(xué)時的攝影愛好撿起來。

空皮囊般的時間慢慢被填充起來,她似乎逐漸適應(yīng)了退休后的生活。只有雅潔自己知道,這些努力都無濟于事,她的心依舊難以安穩(wěn),噩夢和失眠仍然糾纏著她。她只是在敷衍女兒。如果不這樣做,女兒就會大發(fā)雷霆,把她的微信和電話拉黑,自己跑到另一處房子里,任憑雅潔如何敲門也不理會。這是女兒對她表達關(guān)愛的方式,但這樣的愛,讓她心里充滿了恐慌和壓抑。就像多年來,為了給女兒一個好的經(jīng)濟條件,她拼命掙錢,忽視了陪伴女兒一樣。她們母女倆是典型的相愛相殺。雅潔知道自己還愛著女兒,但已經(jīng)越來越失去耐心,每次接到女兒電話時她心里都很焦躁,有一種把手機扔到墻上的沖動。她總是擔(dān)心,哪一天會和女兒發(fā)生一場激烈沖突,到那時候,她們的母女關(guān)系不知會走向何處。

周二,雅潔給自己安排的項目是游泳。她總是下午兩點以后去水樂芭莎,每周的那個時間段溫泉水城里客人最少,泳池和溫泉池里都很清靜,頭一天晚上消毒的氯氣味也差不多散盡了。她辦了年卡,一年內(nèi)不限消費次數(shù)。雅潔先游四十分鐘泳,通常都是十個來回,一千米,某天感覺疲勞或者精力充沛就少游或多游幾個來回。她的蛙泳游得馬馬虎虎,換氣一直有些問題,每次游到池邊都要停下來歇一歇,她也沒想過要找教練改進。

從泳池上來后,雅潔披上浴袍,穿過一條罩著淡綠色玻璃鋼頂?shù)耐ǖ?,去戶外泡溫泉。最初她只是游泳,不做其它項目。女兒說游泳濕氣重,需要汗蒸把濕氣排出來。她不喜歡汗蒸房里那種密閉的壓迫感,就去泡戶外溫泉,空氣清新,還能看風(fēng)景。卵石鋪成的小路通向一個個池子,白色的霧氣從池面蒸騰起來。溫泉池有十幾個,大小形狀都不一樣,水里面放著不同種類的藥材袋。雅潔喜歡泡玫瑰和蘆薈池,據(jù)說玫瑰是從云南空運過來的天然花瓣,是當(dāng)年的新花。蘆薈池里加入了蘆薈萃取精華、海藻、枇杷葉、蜂蜜,泡在里面可以補充微量元素。兩個池子相距不遠,中間隔著一座六角涼亭,亭子里也有一個溫泉池,紅色的幔帳從亭子角垂落下來,在風(fēng)中輕輕飄舞。雅潔每次經(jīng)過時都會聽到從幔帳縫隙間傳出的笑聲和說話聲,但她從未見到說話的人。

女兒要求的社交她并未做到。她不喜歡和陌生人搭訕,偶爾有人和她搭話,她回應(yīng)也不積極。她沒有朋友,和父母的聯(lián)系也不緊密,偶爾和妹妹通個電話,說不上幾句,心里就會很煩,搜尋理由及早放下電話。她加入了大學(xué)同學(xué)的微信群,但平時從不主動說話,別人的發(fā)言也從不回應(yīng),連紅包也不搶,只有節(jié)日時才發(fā)一張祝福的圖片??吹酵瑢W(xué)們在群里曬旅游照片,曬孩子愛人車子和房子,她覺得很無聊。但她一直在關(guān)注別人的生活狀況,在心里發(fā)出冷笑,如果不是丈夫車禍身亡,他們的經(jīng)濟條件遠非這些同學(xué)可比。

有人和雅潔搭話時,她正泡在蘆薈池里,閉著眼睛,后腦勺枕在池邊上,舒展開四肢和身體,半躺在鋪著藍色馬賽克的池底,讓水剛好漫過下頦。開始雅潔沒聽清對方說了什么,以為是水城的服務(wù)員來送她要的姜糖水,她閉著眼睛說了聲“謝謝”,擺手示意對方放在池邊上。她喜歡水城免費供應(yīng)的姜糖水,每次來都會要一杯。那人又說了一句,這次雅潔聽清了,對方是在問她是不是紅霞。雅潔睜開眼睛,這確實是她的名字。她出生在傍晚,發(fā)出第一聲啼哭時西天邊布滿了晚霞。父親因此給她起了紅霞這個名字,她一直覺得又土又難聽,初中畢業(yè)前自作主張改成了雅潔。但紅霞這個名字已經(jīng)在街坊鄰居間叫開了,成了她的小名,她的父母和她出生的東張村以及那座縣城的人都這么稱呼她。

雅潔有些疑惑,在這里誰會知道她的小名呢?她透過池面上蒸騰起來的乳白色熱氣望過去,橢圓形池子的另一端泡著一個女人。對方像她一樣把整個身子沒在水里,水面上只露出一張干癟的瘦臉,嘴角邊的法令紋酷似“八”字,乍看之下,就像兩撇細長的胡子。蘆薈池不大,她們相距五米左右彼此打量,幾乎異口同聲說:

“你是吳艷紅吧?”

“我是吳艷紅??!”

“艷紅,你怎么會在這里?”

“紅霞,你怎么會在這里?”

兩個人相視一笑,這樣的對話效果讓她們意外,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也讓她們記起來,她們曾經(jīng)是多么親密無間的朋友。她們的父母都是教師,同住在縣城西邊南師范街的平房里,兩家一趟房,雅潔家住西側(cè),艷紅家住東側(cè)。艷紅和雅潔一樣喜歡讀書看電影。從初中到高中的每天早晨,雅潔都會去敲艷紅家院門,然后兩個人摟著肩膀去上學(xué)。放學(xué)回來窩在雅潔家小屋里,頭靠著頭看同一本書,用手撓對方的腋窩,嘎嘎笑著在床上滾成一團。即便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想起自己曾經(jīng)如此和另一個女人親近過,雅潔還是有些難為情。

艷紅的模樣變化不大,只是老了,憔悴了,這讓雅潔對自己的容貌增添了些微自信。她迅速坐直身子,把雙腿收回來盤在身子下面,肩膀和鎖骨隨之露出水面。池子里有別人時,這樣的姿態(tài)讓她有一種安全感,不至于冒犯對方,也不被對方冒犯。艷紅的身體動了動,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坐到紅霞這邊,想起從高中畢業(yè)起已經(jīng)幾十年沒見而且從未聯(lián)系過,最后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

“紅霞,我問你,是不是回來看望父母?聽說你在省城安了家,孩子多大了?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了吧?”

“我前幾年回來了。”雅潔淡淡地笑笑說。

她暗自揣摸艷紅是譏諷還是真不知情。賣掉省城的別墅,換成這座城市的幾套房產(chǎn)不久,她父母相繼退休,雅潔讓他們處理了南師范街的平房,住進了其中一套房子里,從那時起他們一家人就和縣城斷絕了聯(lián)系。雅潔想,艷紅可能真不知情。她想起來艷紅從小就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喜歡跑步運動,好打抱不平,經(jīng)常梗著脖子,掐著腰,責(zé)罵那些招惹雅潔的小男生。艷紅的口頭語就是“我問你”。雅潔還想起來,高中時她們倆成績相差無幾,都是百人榜前十名,曾經(jīng)約定一起報考南方的大學(xué)。但在高考第一天下午,艷紅卻因為午睡過頭遲到了十分鐘,雖然進了考場,但心慌意亂發(fā)揮不佳,最終遺憾落榜,雅潔則如愿考入了武漢一所大學(xué)。艷紅沒有選擇復(fù)讀,她父親托人把她辦進了縣物資局,兩年后物資局黃了,艷紅就成了無業(yè)游民,在青年街新蓋的大棚里賣糖果。雅潔心里有些疑惑,多年前的那天下午,自己為什么沒有招呼艷紅同去考場呢?就像她們從前無數(shù)次結(jié)伴去上學(xué)一樣,如果是那樣,艷紅就不會遲到,也不會落榜了。

“艷紅,你現(xiàn)在怎么樣?”雅潔問。

“物資局黃鋪兒第二年,我就結(jié)了婚。俺家那口子開始在大棚里賣牛羊肉,我硬逼他學(xué)了廚師證,在市里飯店當(dāng)了幾年廚師,現(xiàn)在在雙羊包后廚。我們?nèi)昵霸诒遍T口買了房子,南北屋,兩室一廳。去年春天兒子結(jié)了婚,今年春天有了小孫子?!?/p>

艷紅臉上洋溢著一種幸福的光澤,縱橫的皺紋舒展開來,包后廚、兩室一廳還有小孫子,顯然都是她自豪和興奮的理由。這讓雅潔感覺好笑,又有些嫉妒。北門口是老城區(qū),房價相對便宜。當(dāng)初她賣掉沈水邊的別墅后,連想都沒想過要在那里購置房產(chǎn)。她的五套房子分別在城北、城西和城中,都是黃金地段,所謂的高檔住宅區(qū)。她想象著艷紅一家五口聚居在狹窄空間里的情景,屋子里彌漫著嬰兒的便溺和食物混合的味道,早晨和晚上排隊去廁所,在臥室門前相遇時,還要側(cè)身讓對方先走,這樣的日子她恐怕一天都過不了。

“南師范街的平房還在嗎?”雅潔問。

“早就拆掉蓋起了小區(qū),連南山都開發(fā)成游樂場了。前幾年,縣城升級為市,咱們那所高中也搬到市外去了。”

“變化太大了?!毖艥嶋m然對這些事情并無興趣,還是感嘆說。

“我問你,為什么沒有走得更遠些呢?你還記得我們倆曾經(jīng)約定過,要一起上大學(xué),一起去看世界,一起去巴黎嗎?你愛人也在市里上班嗎?”

“他已經(jīng)去世了,不是得病,是因為一場車禍。我也退休了,現(xiàn)在成了閑人,每天游泳,泡溫泉?!毖艥嵅辉缚吹狡G紅臉上驚訝的表情,努力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語速也突然加快,免得對方再問出別的什么話。每次別人問起丈夫時,她都會覺得心上的傷疤被揭開了,車禍還有隨后的官司以及自己多年的辛酸痛苦像黏稠的血液從傷口里流淌出來。那場車禍雅潔的丈夫是全責(zé),即便人死了,還要對其他死傷者家屬進行賠償。官司打了幾年,雅潔一次次在法庭上哭訴孤兒寡母如何可憐,除了一點存款,再也拿不出一分錢?;氐绞欣飵啄旰螅看坞娫掆徛曧懫?,她仍然膽戰(zhàn)心驚,從來不敢接聽陌生電話,害怕聽到死傷者家屬的聲音,害怕有人向她索債。

“咱們?yōu)槭裁匆グ屠枘??”雅潔飛快地追問一句,盼望轉(zhuǎn)換話題。她已經(jīng)想不起來相約去看世界的事。幾年前她和女兒倒是去過一次巴黎,典型的臟亂差,到處都是垃圾和狗屎,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尿臊味。幾個著名的景點都人滿為患,在污濁的人類氣味里,很難感受到什么藝術(shù)氣息。

“紅霞,你真的把我們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艷紅滿臉詫異,右手拍打水面,激起的水花飛過來落在雅潔面前,似乎雅潔的問題萬分不可思議,或者犯下了天大的錯誤,該打的不是水,而是她。

“是因為我們看過的那本《人海巴黎》??!那本書是你的。高三那年,最后一次摸底考試后的一天下午,咱們倆相約去縣新華書店,你走在我前面半步,先伸手拿到了書,就成了書的主人。店里只剩下那一本?!?/p>

雅潔搖搖頭,盡管努力回憶,仍然毫無印象。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覺得這件事有多重要,高三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幾年了,忘掉某本書某個人某件事,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雅潔沖服務(wù)員招手,讓她再送一杯姜糖水,對方正要轉(zhuǎn)身時她又糾正“送兩杯”。

“先不說書,我問你,還記得我高考遲到的事嗎?”艷紅喝一口姜糖水,努力平復(fù)一下情緒,那本《人海巴黎》顯然深深留在了她記憶中,以至于,雅潔忘記就是對她的一種冒犯。

“這件事當(dāng)然記得,你的成績不比我差,本來也該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偏偏就貪睡遲到了。我一直納悶兒,那天我為什么沒去你家找你,一起去考場呢?”

“你真的忘了嗎?因為在考試前,咱倆鬧僵了,你不理我了,不可能去找我?!逼G紅苦笑一聲,還是不大相信雅潔真忘了,“直到去筆架山那天,你才肯和我說話。”

“咱們倆為什么鬧僵呢?”雅潔問。

雅潔還記得去筆架山的事,高考錄取結(jié)束后,班上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相約去爬山看日出,大家玩了大半天,又在沙灘上住了一個晚上。雅潔想起來,本來說好了一起下海游泳,結(jié)果只有她自己帶了泳衣,別人都在山路上走,她一個人繞著山游了一圈。純粹是年輕,無知者無畏。那時她還不大會游泳呢,游出一段,就踩著石頭吸一口氣。山邊的巖石上生滿了濕滑的苔蘚和鋒利如刀的海蠣子,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現(xiàn)意外。就是那天傍晚,一個同樣剛參加完高考的學(xué)生溺水而死,第二天早晨漲潮時,尸體被海浪送回到沙灘上。因為這件事,他們沒心情再看日出,提前返程了。

“紅霞,你咋會忘了呢?就是因為那本《人海巴黎》呀!以前我倆總是互相借書看,不管誰買到的書,我們都是主人。但那本書不管我怎么央求,你都不肯借給我,只允許我和你一起看。后來我想明白了,那本書在你心中太珍貴,只想自己一個人擁有,如果書是我的,也不舍得和你分享。但當(dāng)時我不理解,心里既委屈又氣憤,責(zé)怪自己去書店那天沒走在你前面,怨恨你小氣不通情理。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借著討論數(shù)學(xué)題的機會,去你家拿走了那本書。其實,書里的文章我都看過了,只不過是和你一起看的,我還想自己一個人再仔細看一遍。我前腳剛到家,你后腳就追了過來,責(zé)罵我是偷書賊,逼我把書交出來。開始我本想和你說好話,求你借我看一晚,第二天就歸還,但那個‘偷字太難聽了,讓我不敢承認(rèn)自己拿了書。我父母聽到爭吵聲也上前過問,他們都是非常保守的人,如果知道實情,不把我手打斷才怪呢。我意識到事情鬧大了,只能咬著牙,死活也不承認(rèn),你狠狠一跺腳走了。當(dāng)天晚上,我沒敢看那本書,怕被父母發(fā)現(xiàn),也怕你突然殺個回馬槍。開始我把書藏在書包里,怕被人翻出來,又把書放進吊在外屋房梁上的筐子里。我擔(dān)心受怕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考試時,仍然擔(dān)心受怕,既想早點看書,又害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抓住我這個小偷??荚嚠?dāng)天中午,父親和母親上班后,我終于得到了機會,把書從筐里拿了出來。開始我還在心里告訴自己,只讀兩篇就走,不會耽誤考試,誰知讀起來就入了迷,結(jié)果忘記了時間。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遲到了,并且因此落了榜。”

“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毖艥嵼p輕嘆口氣說。

艷紅的講述讓她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這件曾經(jīng)發(fā)生在她生命中的事情,對艷紅而言是一生都揮之不去的記憶,但在她的記憶里卻了無痕跡,仿佛從未發(fā)生過一樣。雅潔忽然意識到,或許在她看來無比重要的事情,比如丈夫的車禍以及此后的一系列事情,在別人心目中也根本不值一提。

“那本《人海巴黎》,你一直保存著嗎?”雅潔問。

“咱們?nèi)スP架山那天,我把書扔進了海里?!?/p>

“為什么扔了?”

艷紅正要開口,傳來一陣手機鈴聲。兩個人同時向池邊的衣帽鉤望去,確認(rèn)是誰的手機在響。她們都有一種錯覺,鈴聲不是響在眼前的現(xiàn)實里,而是從遙遠的往事中傳來的,是曾經(jīng)逝去的歲月在對她們發(fā)出某種神秘的召喚。

雅潔剛按下接聽鍵,手機里就傳來女兒一連串的責(zé)問,為什么半天才接電話?為什么還在溫泉水城?雅潔沒有像往常那樣焦躁,她知道女兒是在擔(dān)心自己。在女兒想象中,或許她已經(jīng)因為高血壓倒在了池子里,或者發(fā)生了別的什么意外。雅潔告訴女兒,自己一切正常,在和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聊天。她把聚集在胳膊肘上的水珠抹去,假借擦手,把身體轉(zhuǎn)過去。濕泳裝像皮膚一樣緊貼在身上,臃腫的體態(tài)暴露在艷紅的目光下,讓她感到難為情。

“你女兒是剖腹產(chǎn)?”雅潔重新回到池子里時艷紅問。

“是啊,縫針的小伙子還在實習(xí)期,有幾針挨得太近,傷疤揪在一起,咋都長不開了,傷口兩邊的肚子也一高一低。”雅潔說,似乎為自己的身材找到了一點理由,“你和上學(xué)時一樣瘦,模樣也沒啥變化,還跑步嗎?”

“早就不跑了,別說跑步了,現(xiàn)在連走路都費勁。”艷紅呵呵笑著,雙手支撐,從池子里站起來,“尿酸高,手腳胳膊腿的關(guān)節(jié)都變了形。兒子說泡溫泉有用,硬給我辦了卡。泡大半年了,走路還特么像螃蟹爬?!?/p>

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發(fā)出響亮的笑聲,在笑聲中,她們似乎同時和自己的身體以及滄桑的歲月達成了某種和解,不覺間她們靠得更近了些。雅潔感覺心里輕松,盡管說不清楚,但她知道還有別的什么東西也跟著一起放下了。

“艷紅,你還沒說呢,為啥把那本書扔進了海里?”

“是為了你呀!那天出發(fā)去筆架山時,我就把書放進了挎包里。我已經(jīng)想好了,要當(dāng)面向你承認(rèn)錯誤,然后把書還給你,請求你的原諒。我想對你說,比起那本書,我們的友誼更重要,高考落榜正是對我的懲罰。但你一直不理我,一路上和兩個男生并排騎,到了海邊還是和他們在一起,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后來你又一個人去海里游泳了。走在山路上時,我眼睛一直跟隨著你,我知道你會游泳,但游得并不好,害怕你發(fā)生什么意外。看到你沉入水中時,我的心也跟著一沉,看到你浮出水面時,心也跟著你浮起來。開始,山路和海水相距很近,你始終都在我的視線內(nèi)。我們走到小島最南端時,山路離海水遠了,突出的巖石遮擋住視線,我找不到你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緊張得渾身發(fā)抖,擔(dān)心在我看不到的巖石后面,你在某一次沉下去后,再也沒有浮起來。我加快腳步向前走,但仍然看不到你的身影。我不知道是巖石遮擋了視線,還是你真的遭遇了意外。轉(zhuǎn)到小島西北側(cè)時,我仍然沒有看到你。我想對別的同學(xué)說,你會不會出了啥事,又害怕一語成讖,就在我心里萬分糾結(jié)時,聽到腳下傳來有人溺水的喊聲。當(dāng)時我眼前一黑,腦袋嗡的一聲響,以為溺水的人肯定是你,但我沒敢把這個想法說出來。有一個男生先說了,我心里立刻就變得萬分絕望,強忍著才沒有哭出聲。我看到有幾艘漁船向小島靠過來,消失在巖石下面,但看不到施救的場面。走出十幾分鐘后,我們才找到一條可以下去的路,但大家到達沙灘邊時,卻沒有看到救人的漁船,眼前只有一條狹長的岬角伸進海里,海水拍打著黑色的巖石。不知道是已經(jīng)結(jié)束打撈,還是視線被遮擋住了。別的同學(xué)向前面探路,我留在原地沒有動,心里無比難過,眼淚不停地涌出來。我萬分自責(zé),如果我沒有偷拿那本書,我們還是好朋友,我一定會阻止你去游泳,你也就不會發(fā)生意外。如今,我連懺悔的機會都沒有了。我把那本《人海巴黎》從挎包拿出來,扔進了大海里,看著它在風(fēng)浪中浮浮沉沉,最后消失不見。我在心里對你說,對不起,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把它還給你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了同學(xué)們的喊聲和歡呼聲。隨后,看到你從海水里走出來。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抱住你失聲痛哭起來。”艷紅用手背擦擦眼角,目光投向雅潔,“我們那時候真傻啊,心里想什么,就以為真的發(fā)生了什么?!?/p>

“是啊,但我們也傻得可愛?!毖艥嵳f。

她想起來,第二天早晨,海天交界處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時,一個男生發(fā)現(xiàn)了被沖到沙灘上的尸體。是個男生,和雅潔一樣,考中了武漢的一所大學(xué)。去武漢報道當(dāng)天,雅潔就知道了,那個男生的學(xué)校和她的學(xué)校只有一墻之隔。她還記得,男生的父母哭著收尸時,一個長得又黑又瘦的老漁民不停地說著:“海里不留人。”

她們相視一笑,又同時輕嘆一口氣。雅潔看到艷紅的臉色變得紅暈,在紅暈之上,又浮現(xiàn)出某種光澤,她知道,堆積在艷紅心里多年的重負終于放下了。這讓她也感到輕松。雅潔向艷紅伸出手,兩個人互相攙扶從池子里出來。

在水城大廳門口分手時,她們互留了手機號碼,約定以后常聯(lián)系,一起來泡溫泉。兩個人告別,各自走出幾步,雅潔又回過頭問,“那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艷紅愣了愣,一下沒明白雅潔的意思,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是一本小書,很薄,開本也不大,可以揣進褲子口袋里。暗紅色封皮,作者是個女的,寫的都是她在巴黎的見聞,塞納河、盧浮宮、香榭麗舍大街。”

回家的一路上,雅潔覺得這個和艷紅共同度過的下午那么神奇,既短暫,又漫長,既虛幻,又真實。當(dāng)天晚上,雅潔打開電腦,幾個舊書網(wǎng)站都有《人海巴黎》。1982年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書的封面、開本和艷紅描述的差不多,作者名叫梅苑,書里的文章是她留學(xué)巴黎期間的生活散記。雅潔拍下了一本九成新的,打算下次見面時送給艷紅,當(dāng)作一份小禮物。正要關(guān)閉頁面時,她看到搜索出的條目下有不少關(guān)于《人海巴黎》的文章,就隨手點進去一個。文章題目是《懷念梅苑》,發(fā)表在南方一個網(wǎng)絡(luò)社區(qū)的文學(xué)板塊上,作者是法克大人。法克大人在文章里說,自己讀過很多書,但對他影響最深的就是《人海巴黎》。他也是在高中讀到了它,這本小書照亮了他的生活,讓他對人生和世界充滿了夢想。不僅如此,這本書還影響到了他多年后選擇妻子。她把下面的條目逐一點開,都是讀者關(guān)于這本書的回憶。讓雅潔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很多人都是因為讀了這本書對巴黎充滿了憧憬。這本80年代出版的小書,竟然溫暖過那么多人,成了那么多人青春的記憶。

讀完這些文章,作者梅苑的形象也逐漸在雅潔腦海里清晰起來,馬來裔臺灣人,一個素雅漂亮的女子,長發(fā)飄飄,文靜恬淡。有一篇文章結(jié)尾含糊其詞地提到,梅苑在上世紀(jì)80年初期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具體是什么時候,因何離世,則語焉不詳。雅潔不斷地點開網(wǎng)頁,變換關(guān)鍵詞搜索,終于找到了答案。在一篇題為《逝去的梅苑》的文章里寫道:1983年春天,梅苑在北京的寓所里吞食了安眠藥。至于她為何這樣做,已經(jīng)成了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謎。

關(guān)閉電腦,雅潔看到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女兒有應(yīng)酬還沒有回。她的心里百感交集,不是單純的沉重或感傷,而是纏繞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她脫掉衣服躺在床上,在心里推算,她和艷紅是1983年7月15日參加的高考,在縣新華書店買到那本《人海巴黎》應(yīng)該是在7月初,也就是說,在她們倆對這本書著迷,爭來爭去的時候,作者梅苑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而她們和網(wǎng)上別的讀者一樣,對此一無所知。她突然意識到,生命并不是單純的從生到死,從塵埃到泥土,而是一種不斷接續(xù)的過程。在某個時間點上,艷紅接續(xù)她,成了那本書的主人。她和艷紅還有隱匿在人海中的其他讀者,接續(xù)了梅苑對遠方的向往以及對浪漫的渴望。她接續(xù)那個溺海而亡的男孩兒,去武漢讀大學(xué),她和女兒接續(xù)丈夫活在世上。女兒最終也要接續(xù)她,女兒的孩子還要接續(xù)女兒。孩子接續(xù)父母,下一代接續(xù)上一代。黎明接續(xù)黑夜,今天接續(xù)昨天,明天接續(xù)今天,人類就是在不斷接續(xù)過程中,始終如一地前行。而過去的所有時光,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那些幸福、痛苦、歡笑和眼淚,都是一份難得的禮物。

雅潔心里忽然變得無比輕松,不知不覺睡著了。她做了那個重復(fù)了多次的夢。在夢里,像好多次一樣,她穿過一條偏僻的小路去廁所,不知從哪里冒出一群人,拖住她的胳膊和大腿,哭喊著讓她還債。不過這次,雅潔辨認(rèn)出來,他們是那場車禍的受害者和家屬。當(dāng)年開庭前,她在別人指點下賣掉了省城的別墅,換成了本市的五處房產(chǎn)。防備法院查到,分別寫了父親、母親、妹妹和女兒的名字。官司打了近三年,弄得她身心疲憊,最后總算保住了大部分財產(chǎn)。擔(dān)心債主找上門,她和女兒離開省城,回到了這座城市。

她終于明白這個夢在告訴自己什么,也知道了該怎么做。

從夢里醒來時,雅潔看到窗外的月光像水一樣漫進屋子,窗臺上的綠植仿佛從霧中顯現(xiàn)出來。左邊的一盆是虎皮蘭,右邊一盆是龍骨,都是丈夫活著時養(yǎng)的。十幾年來,一次次搬家,扔掉了數(shù)不清的東西,這兩盆綠植始終保留著。她一直把它們當(dāng)成丈夫留給自己的禮物,就像是丈夫的一雙眼睛,始終在無聲地打量她和女兒的生活。她默默地與它們對視,內(nèi)心充滿從未有過的寧靜。

? 《有咖啡壺的大幅靜物》喬治·莫蘭迪蝕刻版畫29.6×39cm1934年版數(shù) 25/40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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