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云
寧夏大學人文學院
“才性”批評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中一種重要的文學批評模式,尤其是在傳記體文學批評中被普遍運用。其理論的哲學源頭來自魏晉玄學“才性”之辨。劉勰《文心雕龍》將其運用于文學批評實踐,并確立了古代“才性”批評的基本原則。“才性”批評往往從作家“才”(才華)和“性”(創(chuàng)作個性)的關系或者作家的“才性”與作品的“體”(風格等方面)的關系等創(chuàng)作論角度出發(fā),對作家進行深入研究和批評。在《唐才子傳》中,《文心雕龍》所確立的批評模式貫通全書,但“才性”批評又有其自身的特點。本文試從以下三個方面對《唐才子傳》之“才性”批評模式及其特征展開論述。
關于“才性”問題,目前理論界主要從創(chuàng)作論的角度出發(fā),探討作家的才性觀。而將“才性”批評作為一種模式進行研究,則比較少見。將“才性”批評作為一個整體概念并進行學術探討最早見于陶禮天《論〈文心雕龍〉的經典批評模式》。該論文將“才性”批評模式看作《文心雕龍》文學批評模式之一。本文借用這一術語,對《唐才子傳》的“才性”批評模式進行研究。在研究這一問題之前,需要先解決兩個問題:其一,“才性”批評的理論基礎是什么?其二,如何界定“才性”批評?
一般來講,“才”指材質、才能。“性”的內涵則比較復雜,大致有三:其一,道德品質;其二,天賦素質;其三,情感欲望。魏晉時期,“才性”之辨成為玄學“清談”的命題之一,出現(xiàn)了所謂“才性四本”論,即“才性”的“同”與“異”、“合”與“離”的論爭。《世說新語·文學》注引《魏志》:“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也。尚書傅嘏論同,中書令李豐論異,侍郎鐘會論合,屯騎校尉王廣論離?!边@其中,“才性同”和“才性異”涉及才能與道德品質的關系。“才性合”和“才性離”涉及才能與天賦素質的關系。
劉勰《文心雕龍》是“才性”理論成功運用于文學批評領域的典范。其“才性”批評高屋建瓴、邏輯嚴密:
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者也。然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鄭,并情性所鑠,陶染所凝,是以筆區(qū)云譎,文苑波詭者矣。故辭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風趣剛柔,寧或改其氣;事義淺深,未聞乖其學;體式雅鄭,鮮有反其習:各師成心,其異如面。
這段文字提出了幾個關于“才性”批評的原則性問題:1.“才性”批評的發(fā)生機制:“夫情動而言形,理發(fā)而文見?!弊骷覂仍诘那槔硎芡庠诳陀^因素的觸發(fā)符號化為語言文字。情理動于中,文辭現(xiàn)于外。2.比較系統(tǒng)全面地論述了“才性”關系:“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本臀恼露?,作家的“才”是外顯的,“性”是內隱的,“才”與“性”內外相符,表里同一。“性”是由“才、氣、學、習”構成和塑造的,“才”為“性”之組成部分或者特征,二者均為構成風格的主體要素之一,其實存確證需要依據(jù)文學作品這一外觀的客體本身。3.闡釋了文章風格差異性和穩(wěn)定性的特征。一方面,作家“各師成心,其異如面”,每個作家的“性”都存在差異性。作家才華的平庸或杰出、氣質的陽剛或陰柔、學問的膚淺或深刻、習染的雅正或淫放,都是造成文章風格千差萬別的原因。另一方面,“性”又有穩(wěn)定性,“辭理庸俊”“風趣剛柔”“事義淺深”“體式雅鄭”,一旦定型,就難以改變。因此,文章風格是差異性和穩(wěn)定性統(tǒng)一的結果。
《文心雕龍》貫徹了上述基本原則,并將它們運用于具體的文學批評實踐。劉勰認為,作家的個性不同,其文章風格則各異:
是以賈生俊發(fā),故文潔而體清;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安仁輕敏,故鋒發(fā)而韻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辭隱。觸類以推,表里必符,豈非自然之恒資,才氣之大略哉!
總體上講,“性”和文章風格“觸類以推,表里必符”,有什么“性”,就有什么文章風格。這是就天賦質素,即“自然之恒資”與文章風格的一致性而言的。如果從道德的角度來看待才性的關系,則“德”與“才”并不總是統(tǒng)一的。
《程器》列舉了歷史上著名文士及其德行瑕疵:
略觀文士之疵:相如竊妻而受金,揚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修廉隅……傅玄剛隘而詈臺,孫楚狠愎而訟府。諸有此類,并文士之瑕累。
司馬相如、揚雄等文人在文學史上都有著重要的地位和影響。他們的作品軌范后學,澤被深遠,藝術成就雖高,但其道德品行的瑕疵卻無法掩蓋。反過來看,文人道德品行的瑕疵,也并不能成為否定其作品價值的依據(jù)。可見,“性”中的德性要素和文章的藝術風格之間并不是必然關聯(lián)的。
從《文心雕龍》“才性”批評的基本論述出發(fā),可以將“才性”批評界定為:以作家“才”與“性”的關系,尤其是以個性與風格的關系探討為核心,以品鑒人物、追求理想人格為旨歸的文學批評方法。
鑒于古代“性”概念的蕪雜性,本文借用心理學知、情、意三分的人格結構理論,將構成“性”的基本要素分為智性、情性、德性三個方面。智性要素指認識、理解,外化為才華、才能等,自成才智論,包括才識、才悟、才思、才辯、才略等分論題;情性要素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指情緒、情感,另一方面指氣質、個性,與“才”構成才情、才氣、才膽等分論題;德性要素主要按照儒家倫理建構,包括仁、義、禮、智、信等因素,與“才”構成才德論。三者之間交叉互滲,往往截然難分。所謂“才”是指智性要素的外顯,即才能、才華。就作家而言,是指創(chuàng)作能力。所謂“性”指人性,包括智性、情性、德性?!安判浴闭撌侵赣扇诵缘娘@在智性要素(才華、才能)與隱在要素(智性、情性、德性)關系的理論?!靶浴睘轶w,“才”為用,二者之間是體用的關系。
辛文房所講之“才”主要指“詩才”,即詩人創(chuàng)作的天資或才華。所說之“性”主要指智性、情性、德性,構成作家創(chuàng)作個性的三個層面,統(tǒng)一體現(xiàn)于詩文之中。才智論、才情論、才德論構成《唐才子傳》“才性”論三個主要的具有不同內涵和特征的理論維度。
才智論是關于才華與能力及其關系的認知。在《唐才子傳》中出現(xiàn)了與才有關的大量復合詞,如才子、才名、才譽、才思、才富、才贍、才俊、才行、才質、才情、才德、才敏、清才、俊才、天才、奇才、異才等。其中僅“才子”一詞就出現(xiàn)了16 次。由此可見辛文房對“才智”的重視與偏愛。與才智論直接相關的是強調作詩思維能力的“才思”論。如“嶠富才思”(卷一《李嶠傳》)、“渾才思翩翩”(卷七《許渾傳》)、“才敏過人”(卷十《韋莊傳》)、“天賦敏速之才”(卷十《貫休傳》)等。“才思”之富贍與敏捷是詩人優(yōu)異的創(chuàng)作個性之理智特征。
另外,對“性”中之智性要素的品藻也值得注意。如“性詼諧”(卷三《陸羽傳》)、“性辨惠”(卷六《薛濤傳》)、“性謔浪”(卷七《李宣古傳》)、“性滑稽好辯”(卷七《顧非熊傳》)等。談話風趣,引人發(fā)笑的“詼諧”;便言捷給,能言善辯的辯才,都是語言表達能力出眾的體現(xiàn)。致思善言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不可或缺的能力,同時又成為人物品藻的客觀對象。
除了思、辯外,《唐才子傳》也論及了悟、識等智性要素。詩人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展示自己的才智。思、悟、識、辯等智性要素由此外化為“才”。“才”“智”之間是相通的。“智”為體,“才”為用。這點并未超出古人的一般認識,但是卻體現(xiàn)出元代才智觀之尚智特征。
“情性”或者“性情”在古代往往纏雜不清,混用難別,但是細加考辨,仍然有所區(qū)別?!靶郧椤备拍钇赜趶娬{“性”,“情性”概念則偏重于強調“情”。所謂才情,是指才與情性要素關系而言的。從哲學上講,“性”指人的先天的固定不變的原初本性?!扒椤敝溉说暮筇斓淖儎硬痪拥男木w欲求,一般包括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感情。
《唐才子傳》提出了符合時代需要的性情觀。如評劉方平“工詩,多悠遠之思,陶寫性靈,默會風雅,故能脫略世故,超然物外”(卷三《劉方平傳》);評張眾甫“吟詠性靈,陶陳衷素,皆有佳篇,不能湮落”(卷三《張眾甫傳》)。辛文房所提“性靈”范疇異于劉勰“性靈”?!段男牡颀垺ぴ馈吩唬骸拔┤藚⒅?,性靈所鐘,是謂三才。”其中“性靈”乃天性靈智之意,辛文房的“性靈”則意指精神、思想、情感等內心的感受。詩歌是吟詠情性的,這是對其情感特質、審美特征的體認。
辛文房所言之“情”內涵豐富,主要在以下幾種意義上使用:
(1)風情
所謂風情指風采、神情。無論是清越蕭散,還是澄爽俊邁都是對詩人個體精神風貌的品鑒。如評朱放“風度清越,神情蕭散”(卷五《朱放傳》);評沈光“光風鑒澄爽,神情俊邁”(卷八《沈光傳》),評崔道融“人悉推服其風情雅度”(卷九《崔道融傳》)。這是魏晉時期人物人格美鑒賞在元代的回響,同時也流露了辛文房對魏晉風流的向慕之情。
(2)情致
情致即情趣興致,是主體對審美對象滿足自己的精神需要與否以及對自己進行內省所形成的主觀體驗和態(tài)度。在中國古代美學中,“情”包括審美創(chuàng)造美的情感、情緒、情志、情操、情欲、情調、情趣等,情致也包含其中。辛文房所謂的情致是一種審美情感,也可以視作一種文學風格。如“詞情哀怨”(卷一《劉希夷傳》)、“情致雅暢”(卷三《王之渙傳》)、“詩情爽激,多金玉音”(卷三《張繼傳》)、“詩情雅重”(卷三《嚴維傳》)、“調體超閑,情致兼美”(卷三《張南史傳》)、“詩格詞情,繁縟不雜”(卷五《長孫佐輔傳》)、“詩情毫邁”(卷六《杜牧傳》)、“情致繁縟”(卷八《魚玄機傳》)、“情極婉麗”(卷十《王煥傳》)等。辛文房所言詩情是對在鑒賞活動中單個詩人作品所體現(xiàn)出來的情趣、愛好等個性特征的總結。詩人個體先天的氣質稟賦,后天的社會環(huán)境變遷的陶染、文化修養(yǎng)以及審美態(tài)度、審美能力的不同,都會造成個體審美趣味、審美取向的差異,從而構成審美情趣的多樣性。辛文房對“哀怨”“雅暢”“爽激”“雅重”“毫邁”“繁縟”“婉麗”等文章風格都兼收并蓄,展現(xiàn)出其詩學性情觀包容性的特點。
(3)方外之情
辛文房為跡晦名彰、風高塵絕的隱逸詩人,崇衷像教、駐念津梁的“詩僧”,仙風道骨、迥凌云表的“詩道”作傳,入傳者數(shù)量頗為可觀,其中尤以道家人物為多。另外,服膺老莊,而身處塵世者尤眾。這些方外之士或懷出塵之想的才子寓情虛無,放曠山水,常懷超然物外之情。如評王績“高情勝氣,獨步當時”(卷一《王績傳》);評綦毋潛“善寫方外之情”(卷二《綦毋潛傳》);評王季友“遠性風疏,逸情云上”(卷四《王季友傳》)等。辛文房所謂“高情”“逸情”均為“方外之情”。它是詩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宗教觀的反映,也是辛文房詩論審美取向的反映。
無論風情、情致,還是方外之情都是一種審美情感。風情是對個人風度的鑒賞,情致是對詩歌風格的論述。方外之情則兼容處世態(tài)度、宗教傾向、審美趣味等密切相關的概念,既有人物品藻也有審美蘊藉。才情見之于詩文,實為可以予以審美關照的才華。
“才”與“德”的關系早在先秦儒家就有論及。《論語·憲問篇》說:“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毖允恰安拧钡耐饣??!墩撜Z·衛(wèi)靈公》又說:“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儒家的“才性”觀,以“德”為性,承認才德關系的統(tǒng)一,也認可二者存在分離的現(xiàn)實情形。兩者相較,“德”重于“才”。在這一點上辛文房并無不同。他對趙光遠等所謂“千金之子”批評頗多,認為這些詩人“厭飫膏粱,仰蔭承榮”,“辭意多裙裾妖艷之態(tài)”,“有孫啟、崔玨同時恣心狂狎,相為唱和,頗陷輕薄,無退讓之風”(卷九《趙光遠傳》);評羅隱“凋喪淳才,揄揚穢德”(卷九《羅隱傳》),厭惡之情溢于言表。辛文房對有才無德的才子深表不滿,但是這并不能反映《唐才子傳》真實的才德觀。詩人雖德性有虧,依然入傳,這本身就足以說明道德品行不是作者首要考慮的立傳標準。
辛文房的“才性”批評關于“才性”的關系主要是堅持二者合同的觀點,但對二者分際也有自己的看法。才、情、性作為人的本質力量,外化而為文章,本是一般認知。但是辛文房除崇才、重情、重性之外,更重要的是對智性、情性、個性要素的全面張揚。這就成為其“才性”批評論的首要原則,即任才、任情、任性。
辛文房為唐代主要的詩人立傳,并沒有依循史書慣例,稱名《文士傳》《文苑傳》等,而是名之《才子傳》,首開標榜才子、鼓吹才華的先河。辛文房重詩才。詩人恃才傲物,其言行亦收錄不遺。如崔信明“恃才蹇亢”(卷一《崔信明傳》);張又新“恃才多轥藉”(卷六《張又新傳》);羅隱“恃才忽睨”(卷九《羅隱傳》)等。依據(jù)文本考索,《唐才子傳》關于詩人恃才的記錄達20 余處??梢姡瑢τ谠娙艘朗巡湃A、凌籍俗眾的行為并無批評之意,反而視作美談佳話。崇尚才智猶不以為足,繼而演化為以放任才智為美的地步。
《唐才子傳》對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極情、盡情多有贊許。辛文房不反對在詩中放縱情感,認為詩歌應該“極征行離別之情”“放情山水”(卷三《岑參傳》),“極怨慕傷感之心”(卷五《長孫佐輔傳》),“情盡筆墨”(卷六《薛濤傳》,“曲盡幽情”“情極哀切”(卷九《羅虬傳》)。這與魏晉時期文人的任情是一致的。辛文房極度仰慕魏晉風流的精神境界,所以“盡情”“任情”也是其詩論的原則和標準。但是,辛文房畢竟還是未能徹底擺脫儒家詩教的影響。卷一《引》論詩曰:“發(fā)乎其情,止乎禮義,非茍尚辭而已?!本砥摺独钸h傳》認為李遠的詩“多情少束,亦徒以微辭相感動耳”。詩歌是用來吟詠情性的,但必須受到儒家倫理道德規(guī)范的制約。詩歌是情感的表現(xiàn),但儒家美學卻限制著審美情感的自由表現(xiàn)。這是儒家美學的重要原則,也是辛文房受儒家詩學影響的明證。
與“情”密切相關的是詩人的“性”(個性)。面對個性,辛文房的態(tài)度是“任性”。辛文房的任性主要體現(xiàn)在對“性”的品鑒上,如評王績“性簡傲,好飲酒,能盡五斗,自著《五斗先生傳》”(卷一《王績傳》);評李頎“性疏簡,厭薄世務”(卷二《李頎傳》);評司空曙“性耿介,不干權要”(卷四《司空曙傳》);評項斯“性疏曠”(卷七《項斯傳》);評鄭巢“性疏野”(卷八《鄭巢傳》);評齊己“性放逸,不滯土木形骸,頗任琴樽之好”(卷九《齊己傳》);評孟貫“為性疏野,不以榮宦為意”(卷十《孟貫傳》)等。辛文房所謂之“性”大致可以分為四類:簡傲、疏野、曠達、耿介。簡傲是指處理人際關系時行事粗略、傲慢無理;疏野用來品藻人物,指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率性放誕;曠達原用來品評人物,指開朗豁達,放任達觀,不為塵俗所累;耿介,指不同流俗、剛正不阿,也是用來品評人物的。這些人物個性都具有共同特征,即超越現(xiàn)實社會關系、功利、道德境界,達致自然率真、任誕放曠、遂性所樂的自由境界。
《唐才子傳》傳主涉及三教九流,社會各色人等。方外高格、逃名散人、上漢仙侶、幽閨綺思均可入傳。這其中還包括一些劣跡斑斑、品格卑下之輩。如趨炎附勢、賣友求榮,剽掠未果而囊殺外甥的宋之問(卷一《宋之問傳》《劉希夷傳》);往來剽盜,后折節(jié)從學,煽動上司專橫暴戾,欺上壓下而見誅的蘇渙(卷三《蘇渙傳》);“掊克聚斂,以邀穹爵,逼孤凌弱,以積珍奇”的王涯(卷五《王涯傳》)等。這些人物于大節(jié)有虧,但擅美于詩,所以也能入傳。可見辛文房論詩,重在詩文本身,而比較輕視儒家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
總之,就“才”與“德”關系而言,《唐才子傳》既承認“才”與“德”的統(tǒng)一,同時又具有明顯的重才輕德傾向。
傳記體文學批評是以傳記的體式展開文學批評的一種批評模式。以傳記敘事、論文本身就有一種鮮明的理論預設,即作家在作品中呈現(xiàn)出的才性和他在世俗生活中具備的才性是一致的。文學作品是詩人創(chuàng)作才能的具體體現(xiàn)。作家之“性”的形成與其所處時代、人生經歷等外在客觀環(huán)境因素之間,以及個人學習修養(yǎng)等主觀努力因素之間存在因果的邏輯關系。這是傳記體文學批評的天然優(yōu)勢。文章風格的內核就是作家的氣質、個性。這一點在《唐才子傳》中被更加全面而系統(tǒng)地運用,如評劉慎虛“性高古,脫略勢利,嘯傲風塵……為詩情幽興遠,思雅詞奇,忽有所得,便驚眾聽”(卷一《劉慎虛傳》);評薛據(jù)“據(jù)為人骨鯁,有氣魄,文章亦然”(卷二《薛據(jù)傳》);評元結“性梗僻,深憎薄俗,有憂道閔世之心?!吨信d頌》一文,燦爛金石,清奪湘流”(卷三《元結傳》)等。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論中的“文如其人”、文品與人品的統(tǒng)一的基本認知,貫徹在每一篇傳記之中。即使言不及“性”,或者沒有論述作品風格的篇章,其論證的邏輯也是不言自明的。
某一類型的人,其人格結構具有共通性,所以文章風格也就具有了群體性的風格特色。隱士群體、詩僧群體、女性詩人群體、道士詩人群體、“大歷十才子”、“苦學貞士”、“千金之子”等帶有群體性特征的詩人,其文章因為詩人大致相同的人生經歷、價值訴求、審美趣味等,形成相似或者相同的文學風格,如論李季蘭,兼及女性詩人“率以明白之操,徽美之誠,欲見于悠遠,寓文以宣情,含毫而見志……至若間以豐麗,雜以纖秾,導淫奔之約,敘久曠之情,不假綠琴,但飛紅紙,中間不能免焉”(卷二《李季蘭傳》);論道人靈一,兼及詩僧群體“佳句縱橫,不廢禪定,巖穴相邇,更唱迭酬,苦于三峽猿,清同九皋鶴,不其偉歟”(卷三《道人靈一傳》);論呂巖而及道士詩人“韓湘控鶴于前,呂巖驂鸞于后,凡其題詠篇什,鏗鏘振作,皆天成云漢,不假安排,自非咀嚼冰玉,呼吸煙霏,孰能至此”(卷十《呂巖傳》)等。詩僧文章之“清”“苦”,女詩人文章之“豐麗”“纖秾”,道士文章之自然天成,各具特色,呈現(xiàn)出類型化的傾向。
文學活動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過程。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才”與“性”,依托文本得以呈現(xiàn)?!短撇抛觽鳌贰安判浴迸u繼承了劉勰《文心雕龍》的批評模式,而又呈現(xiàn)出新的理論特色。由“才”與“性”的復雜關系的探討,為建構辛文房“才性”批評理論提供了基本框架。探討《唐才子傳》“才性”批評模式,對于深入研究中國古代傳記體文學批評的批評性質、批評規(guī)律、批評價值、批評特色等問題,從而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文論話語體系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價值。
注釋:
[1]陶禮天:《論〈文心雕龍〉的經典批評模式》,《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 期。該文將《文心雕龍》的文學批評模式主要概括為四種,即“經典”批評模式、“文體”批評模式、“才性”批評模式和“知音”批評模式,認為諸種批評模式“各有所側重,相互之間又構成一種主要以作者情志批評與作品文本批評相結合的整體‘范式’”。這里所謂的“情志”批評涵蓋了“才性”批評。
[2]朱立元主編:《美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5 頁。
[3][南朝宋]劉義慶著,[南朝梁]劉孝標注,余嘉錫箋疏:《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70 頁。
[4][5][6][8][南朝梁]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 1011—1013 頁,第1024—1025 頁,第1870 頁,第3 頁。
[7]傅璇琮編:《唐才傳校箋》,中華書局2002年版。本文所引《唐才子傳》均出自《唐才傳校箋》。
[9][10][魏]何晏注,[宋]邢昺疏:《論語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83 頁,第21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