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 郭培振
略顯狹小的兩居室里分外熱鬧,王楠在廚房幫助母親準備飯菜,拿著菜刀在泛舊的菜板上忙碌著,母女倆有說有笑。
客廳的飯桌上已然擺上了好幾道菜品,父親踮了踮腳在櫥柜上拿出一瓶酒,擦拭著上面的灰塵。
父親:好了嗎你倆?我這美酒都備好了。
母親:就你饞,不幫忙還在那里催。
父親尷尬地笑了笑。
王楠把一家三口的碗筷備好,母親接著端出最后一道菜品,放下圍裙坐下。
王楠幫父親倒下一杯酒。
父親舉起酒杯:來,慶祝我們的寶貝女兒順利考上市里學校的教師編制,真了不起呀。
母親:還要預祝女兒兩年鄉(xiāng)村支教順利,完成磨煉。
王楠:都是爸媽教誨的功勞,我畢業(yè)考上教師也算是完成你們的心愿了,這鄉(xiāng)村支教是市里重點教育扶貧項目,我身為黨員當然得積極響應啦。
父親:想當年,我也在鄉(xiāng)村任教了十多年。
母親打斷道:得得得,你又扯起你的事了,我們女兒考上的可是市里的重點小學,和你那時候不一樣。
父親:鄉(xiāng)村教師怎么了,那可是很有意義的事。
王楠:好啦你倆,我去兩年就回來啦,就是磨煉一下。我還不知道市里的條件好嗎,誰愿意留在那兒呀?
父親聽到這里,不禁愣了一下。
王楠拉著大包小包從公交車上下來,嘴里埋怨著:村里怎么不派車來接?
王楠剛一落腳,踩到一個小水坑,小白鞋瞬間變成了小黑鞋,她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白校長碰了碰劉支書的肩膀,朝著車站的方向指了指。
劉支書:你看,這不是支教的老師嘛,快去迎一迎。
一行人急忙圍了上去,把王楠的行李接了過來。
劉支書操著夾雜方言的普通話:你就是市里來的王老師吧,我是村支書,這位是白校長。
白校長伸出滿是粉筆末的雙手:我們熱烈歡迎你的到來。
王楠有些尷尬:謝謝,謝謝。
劉支書:咱們走吧。
一行人來到村委會。
村委會低矮的墻體上覆蓋著一層新上的白漆,即使如此,還是掩蓋不住房子的破舊。
劉支書領著王楠走進村委會:你就先住在這里,離學校也不遠。
王楠:行。
白校長:你先收拾一下,下午我領你去學校。
王楠:好。
劉支書眾人離去,王楠看著簡陋的房間小聲嘟囔道:怪不得沒車來接。
房間里擺著一張床,床板上墊了幾個厚紙箱,墻角處立著一個桌子,桌面明顯傾斜,沒有凳子。屋里黑漆漆的,只有幾束光亮從狹窄的窗戶透進來,顯得格外沉悶。
王楠皺著眉頭,有些不知所措,打開門想走出去透透氣,看見劉支書和白校長在院子里站著。
村支書:你說小王老師能待多長時間?
白校長:不知道。雖然這兒的住宿條件比校舍的好,但還是有些太簡陋了。唉,咱們的條件就這樣。我還是怕她像之前老師一樣,帶來不少新知識,學生們都喜歡。一旦老師走了,學生們就要傷心好久,你說這支教對學生是好是壞?
王楠輕輕地關上了門。
王楠站在學校門前有些錯愕,映入眼簾的只有幾間低矮破舊的房屋,其中幾間的屋頂上鋪著厚厚的一層草,沙土不時地隨著風從房頂?shù)袈湎聛怼?/p>
白校長:我們現(xiàn)在條件雖然差了點,不過旁邊正在蓋新房子,到時候一定會有所改善的。這里的老師都是附近村的,都只上過初中,雖然教小學也足夠了,不過我想,學生肯定會更喜歡你。
王楠聽完,有些不是滋味:嗯,我熟悉一下就開始教學。
烈日透過破舊的窗戶,灑進教室。
王楠正在給學生上課,臉上已經(jīng)滿是汗珠。
學生們聽得都很認真。
低矮的教室在夾帶沙土的大風中顯得格外弱不禁風,王楠與學生們在教室里望著外邊。
(畫外音)這群臉龐消瘦、身著寒酸的學生在上課時總會用執(zhí)著認真的眼神看著黑板,坐得筆直,讓王楠頗為感動。在她的課上,她會給學生們講大學的生活,并用新穎的方法傳授知識,學生們總是很積極,喜歡這位新來的老師。
微信視頻電話響起,王楠走進辦公室接起電話:喂,媽。
母親:怎么樣女兒?能適應那里的環(huán)境嗎?一定要多愛護自己。
一旁傳來了父親的聲音:怎么就適應不了?我做鄉(xiāng)村教師,一干就將近二十年。
電話那邊傳來母親對父親的埋怨聲。
王楠低頭看了看這雙灰蒙蒙再也刷不白的“小灰鞋”,看著滿手的粉筆末,抿了抿略有干裂的嘴唇,耳邊傳來學生們響亮的讀書聲。
課間,王楠坐在講桌旁,學生們圍到她身邊。
學生A:老師老師,市里的學生是不是有很多書看呀?
王楠看了看學生們課桌上僅有的幾本課本,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學生B:他們是不是不用怕沒有錢交學費?
王楠:當然不會怕啊。
學生C:王老師,你啥時候走呀?
教室里面一下子安靜了。
王楠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王楠注意到站在教室門口的白校長,起身朝外走去。
王楠走進辦公室坐下。
白校長倒了杯水:你不要見怪,她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
王楠:學生們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白校長嘆了一口氣:小王老師呀,你跟學生們相處就能發(fā)現(xiàn),咱們的學生內(nèi)心都很純潔簡單,也都是很好學上進的。在你來這之前,已經(jīng)來過了三個支教老師,有兩個沒待多久就走了,另一個跟學生們感情比較深,但到了支教期限也就走了。我和劉支書都理解,有大城市擺在眼前,誰愿意在這兒待著呀?所以我們也很尊重他們的選擇,只是這樣一來,受傷的還是孩子們啊,你們剛和孩子們處出感情來就走了。唉!
王楠嘴角有些抽搐,默不作聲。
桌上的水杯上又混進去了些許風沙,漂浮在上面。
鄉(xiāng)村的夜很靜,王楠的房間里透出昏黃的亮光。
王楠正在批改學生們白天寫的作文《我想》,在批改的過程中時不時地被作文逗笑。
學生們正在幫忙蓋學校的房子,有的抬磚,有的給大人送水。
上課鈴聲響起,孩子們臟兮兮地跑進教室。
王楠發(fā)下去批改好的作文:大家昨天完成的作業(yè)都很不錯,想法都很獨特、真誠,讓老師很感動。有的同學想早日掙錢幫助家里,有的想去找外出務工的爸爸媽媽,有的想成為老師,當然也有想成為大老板的。
學生們哈哈大笑。
王楠:阿奮為什么沒交作業(yè)?阿奮?
同學們齊刷刷地看向阿奮的座位,座位上沒有人。
王楠:誰知道阿奮怎么沒來啊?
學生們:不知道。
王楠:好,大家先上自習。
白校長正在看著學生的名單發(fā)愁,這周來上課的比上周又少了一人。
王楠走進來:校長,我們班阿奮怎么沒來上課呀?
白校長:我昨天去他家里,他不愿意來。正好中午你陪我,我們一起去他家。
王楠有些氣憤:好,去了我要好好說說他。他還那么小,不上學干什么?
白校長嘆了一口氣:中午去了你就知道了。
煙筒里冒著煙,阿奮的媽媽從廚房走出,迎了上來。
阿奮媽媽有些著急:白校長,你快再勸勸這孩子吧,他那么小,還是得上學呀!
白校長:阿奮媽,你別著急,我們肯定不會讓孩子這樣的。對了,這位是支教老師,王老師。
王楠:您好,阿奮是我的學生。
阿奮媽:你看我,都沒注意到。來,都進屋坐吧。
阿奮媽媽擺好碗筷,招呼大家入座。
王楠:阿奮呢?
阿奮媽媽:他爸說要和他談談,應該快回來了。唉。
阿奮推著輪椅上的爸爸從門外走了進來。
阿奮爸爸沒有雙腿,坐在輪椅上,臉上布滿了愁容。
阿奮媽媽看著吃驚的王楠,解釋道:阿奮他爸本來跟著村里人一起外出打工,不料從高樓上摔了下來,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大家吃完飯,阿奮蹲在屋外,白校長幫著阿奮媽媽收拾著碗筷,阿奮爸爸坐在輪椅上向外邊看著。
王楠向阿奮走過去:能不能跟我說說?
阿奮看了王楠一眼,低下頭:我就是想幫家里分擔些負擔,家里面只能靠我媽媽了,我得快點擔起責任。
阿奮說著,眼角有些泛紅。
王楠:可是你這樣改變不了什么,你爸媽更不希望你這樣,他們希望你好好讀書走出去,過上更好的生活。
阿奮:像你一樣嗎?到市里去。
王楠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王楠:你爸媽只是希望你好。
阿奮:我知道,我跟爸爸約定好了,我也答應爸爸了。
阿奮轉(zhuǎn)身回到房間,從屋里拿出作文遞給王楠。
阿奮爸爸朝著王楠點頭笑了笑。
王楠和白校長從阿奮家離開,回到學校。
白校長:王老師怎么了?一路上悶悶不樂的。阿奮這孩子之前跟一個支教老師關系不錯,經(jīng)常黏著他講外邊的故事。后來支教老師突然走了,對他傷害挺大的。
王楠回過神來:沒事。
王楠回到房間打開燈,拿出阿奮交給她的作文。
(畫外音)作文:我想快點長大,快點能幫助家里面多干點活。我的爸爸沒有受傷前總愛笑,每次從外邊回來都會帶給我新書。媽媽晚上會看著我寫作業(yè),我常能瞥見她偷偷地笑。但是現(xiàn)在都不一樣了,爸爸受傷了,我很少能看見爸爸笑了,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看向遠方,家里都是媽媽在忙。我喜歡學習,也很向往之前來的李老師給我說的外面的世界。我真的好想快點長大!另外,王老師,我們都很喜歡你呀,我們私底下都在夸你漂亮呢!
王楠嘴角不自覺地露出微笑,淚水順著臉龐滴落。
王楠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喂,爸,我……
王楠抱著作業(yè)快步走進教室,眼神不自覺地往阿奮座位上看去。
阿奮正在翻找課本,王楠頓時松了一口氣。
中午,村里家家戶戶的煙筒都冒著煙。
王楠一人走在街上,從學生家門口路過,看見學生正在給爸媽背誦剛學會的古詩。
學生:今天我們王老師新教了我們一首詩?!皣粕胶釉冢谴翰菽旧?,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王楠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劉支書迎面走來:小王老師,你怎么在這兒呀?吃飯了嗎?走,去我家。
王楠:不用了,劉支書。
劉支書:走吧,客氣啥?
兩人說笑著向劉支書家走去。
王楠略顯拘謹?shù)刈谧肋?,劉支書的妻子拿來碗筷?/p>
劉支書招呼道:來,快吃,千萬別客氣。
劉支書妻子:是啊,多吃點。你一個市里的老師來我們這教書,我們都很感激你,總怕你受了委屈。
王楠:怎么會受委屈呢?村里人待我都很好,我也很喜歡這群孩子們。
劉支書:那就好,那就好,這群孩子很討人喜歡。你在這兒有什么需要一定要開口提出來。
白校長正在準備著申請教育經(jīng)費的材料,面露難色。
王楠走進來坐下:白校長,經(jīng)費還是沒申請下來嗎?
白校長:在努力了,快了。
王楠:白校長,我聽說你也不是本地人。你為什么一直留在這兒呀?
白校長放下了手中的筆:小王呀,我來這兒十幾年了,當時我是鎮(zhèn)里的老師,偶然的一次機會來到這兒支教,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觸動了。當時孩子們連個趴著學習的地方都沒有,我看著孩子們望向我的眼神,我的心就像是被針扎了一樣難受。從那時開始我就留下來了,盡我自己的努力幫助這些孩子,也許就是我人生的意義吧。
王楠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拿著手機猶豫地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父親:喂,女兒,怎么了?這么晚打電話?
王楠:爸,我好像跟來的時候想法不一樣了,不過我又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父親:楠楠,還記得爸爸給你說過的故事嗎?爸爸當年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名鄉(xiāng)村教師,而且一干就將近二十年。當時爸爸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但是我就是離不開他們,我愿意幫助他們。扶貧先扶志,孩子們的教育問題是村子發(fā)展的未來。沒有什么對與不對的選擇,跟著你的心走,爸媽支持你。
王楠放下電話,呼了一口氣,不再糾結。
上課鈴聲響起,白校長站在門口向遠處望去,神情焦急。
白校長:阿奮,你去王老師家看看怎么回事,王老師怎么還沒來上課?她不應該遲到呀。
阿奮:好。
阿奮小跑著去往王楠的住處。
阿奮慌張地從房間里跑出來,手里攥著一張車票。
阿奮:不好了,不好了,王老師要走了!
在村委會工作的劉支書走出辦公室:什么?
阿奮難過地說:王老師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桌子上還有一張車票。
劉支書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蹲在一旁抽起煙來。
白校長趕過來:什么?已經(jīng)走了嗎?
劉支書:沒有,行李和車票還在這兒呢。
王楠拖著兩個箱子從外面走進來。
王楠:大家怎么都在這兒???
眾人圍了上去。
白校長:王老師,我們尊重你的選擇,可你也得和我們提前說一聲呀。
阿奮:王老師,你什么時候走?
王楠:你們在說什么呀?我讓我朋友從外邊采購了兩箱圖書給學生們用,剛拉過來。走什么走???
阿奮舉了舉手里的車票:你看。
王楠:哈哈哈,你這家伙,這是我來的時候的車票,你們不會以為我要離開這里吧?
白校長:那你收拾行李干什么?
王楠:我總不能一直住在村委會呀,我打算住回學校。
白校長有些感動:我就知道嘛!
阿奮:太好了,王老師不走了。
劉支書長吐了一口煙。
大家?guī)椭蹰帐靶聲c行李。
院子里的樹長得正旺盛,一陣風吹過,飄落幾片樹葉,落在眾人的腳印上。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