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恩榮 程熾玲
入關后,已有的滿洲禮制不能滿足現(xiàn)實政治擴張的需要,順治朝開始全面繼承明朝禮制,在祭禮方面最為徹底,基本上移植了明朝祭禮格局與祭儀模式,在嘉禮方面立足已有之制,吸收明制進行改進、補充與新創(chuàng),軍、賓、兇禮相對改動較少,但也呈現(xiàn)出明顯的“漢化”趨勢。順治朝繼承明朝禮制的根本動力是大一統(tǒng)政治的需要,通過繼承明朝的“五禮”體系,重塑清政權的禮制合法性,完成了向大一統(tǒng)帝國禮制的轉變。順治朝隨著漢禮的全面加入,滿洲禮制逐漸呈現(xiàn)收縮之勢,漢禮開始超過滿禮,成為主流,清朝國家禮制發(fā)生了“漢化”的重大轉向,成為清代禮制史上規(guī)模最大、影響最為深遠的轉變。
明清禮制的傳承是清代禮制史研究的基本問題,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清朝源自滿族建立的金國政權,其創(chuàng)建時距明亡尚有28年,直至入關之前,仍為偏居東北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其禮制相對獨立發(fā)展,受明制影響較小,以滿洲禮儀為主。順治朝入關后,清朝蛻變?yōu)槿珖哉?,原有的制度已不能滿足現(xiàn)實政治擴張的需要,為了迅速在全國建立統(tǒng)治,清朝采取了全面繼承明朝政治遺產的方式,即清承明制,禮制亦不例外。順治朝開始全面繼承明朝禮制,從清朝禮制自身的發(fā)展進程來看,漢禮大量加入,其范圍與規(guī)模超過原有的滿洲禮儀,國家禮制發(fā)生了“漢化”的主流轉向,成為清朝禮制轉變最大的時期。那么,順治朝對明朝禮制繼承的范圍與規(guī)模有多大?是否有所取舍,又是否有超越之處?對明朝禮制的繼承與原有的滿洲禮儀形成怎樣的關系?對清朝禮制格局有怎樣的影響?這些問題是探討明清禮制傳承時不可回避的問題,以往學界鮮少論及,故本文試作研討,以就正于方家。
由于順治朝處于大規(guī)模繼承明朝禮制的初始階段,尚未用傳統(tǒng)的“五禮”體系來對本朝禮制進行構架,為方便論述,本文借用乾隆朝《大清通禮》的“五禮”框架來對順治朝的禮制繼承情況進行梳理。
清入關前的祭禮基礎比較薄弱,崇德朝的祭禮主要包括兩類:一是源自滿洲民俗與宗教信仰的滿洲祭禮,以堂子祭祀和清寧宮祭神為代表;二是受漢制影響新出現(xiàn)的祭禮,僅有天壇祭天、祭太廟、祭福陵、祭孔寥寥數(shù)種,并未出現(xiàn)類似明朝的祭禮體系。兩類祭禮風格迥異,格格不入。順治朝入關后全面繼承明朝禮制,在祭禮方面最為徹底,基本移植了明嘉靖祭禮格局與祭儀模式,并取代了崇德朝有漢化傾向的祭禮?!肚迨犯濉芳囱裕骸捌潇氲渲苫?,初循明舊,稍稍褒益之?!保?](卷八二《禮一》,P2484)這個“初循”的確切時間是入關之初,而不是清朝建立之初(即崇德朝)。
順治元年(1644)六月,清軍占領北京的次月,攝政和碩睿親王遣大學士馮銓祭故明太祖及諸帝,告以明室“國祚已終”,“至于宗廟之主遷置別所,自古以來,厥有成例。第念曾為一代天下主,罔宜輕褻,茲以移置之故遣官祀告,遷于別所”。[2](卷五,順治元年六月癸未)遷出故明太廟神主是為祔入清朝宗廟神主作鋪墊。次日,又將“故明太祖神牌入歷代帝王廟”[2](卷五,順治元年六月甲申)。帝王廟象征著歷代相傳的“帝統(tǒng)”,將明太祖祔入,意在宣示明祚告終。這兩項舉措都是為了宣告明朝壽終正寢,清朝成為明朝的合法繼承者,也初步展示出清朝對明朝祭禮的繼承態(tài)度。七月,太常寺請于仲秋祭社稷,攝政王批復:“俟圣駕至京,南郊禮成后奏行?!保?](卷六,順治元年七月癸丑)清朝此前并不祭社稷,亦無太常寺,此太常寺為明朝機構,仍按明制奏事,攝政王的批復意見明確表明要沿用明朝祭禮。
順治元年九月,清世祖至北京后,清朝開始正式踐行明制祭禮,并有所調整。當月大學士馮銓等奏:“郊廟及社稷樂章,前代各取佳名,以昭一代之制。除漢、魏曲名各別,不可枚舉外,梁用雅,北齊及隋用夏,唐用和,宋用安,金用寧,元宗廟用寧,郊社用成,明朝用和。本朝削平寇亂,以有天下,擬改用平字。郊祀九奏:迎神奏《始平》,奠玉帛奏《景平》,進俎奏《咸平》,初獻奏《壽平》,亞獻奏《嘉平》,終獻奏《雍平》,徹饌奏《熙平》,送神奏《太平》,望燎奏《安平》。宗廟六奏:迎神奏《開平》,初獻奏《壽平》,亞獻奏《嘉平》,終獻奏《雍平》,徹饌奏《熙平》,送神奏《成平》。社稷七奏:迎神奏《廣平》,初獻奏《壽平》,亞獻奏《嘉平》,終獻奏《雍平》,徹饌奏《熙平》,送神奏《成平》,望燎奏《安平》。”[2](卷八,順治元年九月庚戌)此奏雖然涉及歷代樂章,但以明制為主,所定樂章郊祀九奏、宗廟六奏、社稷七奏,俱與明制相同,僅改變曲名。[3](卷八一《祭祀通例》,P436)樂章與祭儀相配套,改用明朝樂章表明清朝要正式襲用明朝的郊祀、宗廟、社稷祭儀,具有雙重意義:其一,郊祀、宗廟、社稷是明朝大祀,乃最重要的祭禮,清朝全盤移植,預示著清朝對明朝祭禮格局總體上持接受的態(tài)度;其二,清朝入關前已制定了天壇祭天和太廟典禮,改用明朝祭儀意味著放棄崇德祭儀。當月,“恭奉太祖武皇帝、孝慈武皇后、大行皇帝神主奉安太廟”,首次使用了明朝祭儀,先行四跪四叩頭禮,初獻、亞獻、終獻后,再行四跪四叩頭禮,禮儀中還間行揖禮。[2](卷八,順治元年九月壬子)三獻、四跪四叩頭、揖禮,俱是清朝此前所無,三獻之禮是明朝祭儀的基本模式,四跪四叩當為明朝通行的四拜禮稍微改動而來,揖禮也是明朝禮儀。將明朝的拜禮直接改為跪叩禮,四拜改為四跪四叩禮,這種機械改動并不符合清朝已有的跪叩禮模式。順治二年二月,祭社稷時,清朝直接用已有的跪叩禮模式替換明朝祭禮中的拜禮,將迎神、賜福胙、送神三環(huán)節(jié)所行四拜禮俱改為三跪九叩頭禮。[4](卷五八《社稷壇》,P2963-2967)這種替換方式隨之被普遍推廣到所繼承的明朝祭禮中去,四拜改為三跪九叩頭,兩拜改為二跪六叩頭。
據康熙會典載,順治朝有兩個制定祭禮的高峰年份。一是順治元年初入關,繼承明朝祭禮頗為集中,所行有圜丘、方澤、祈谷、社稷、太歲、宗廟、釋菜、先醫(yī)、關帝廟,最重要的天地、宗廟、社稷大祀皆已囊括。其中大祀的制定并非一蹴而就,還有個增補、完善的過程。如當年僅定太廟時享、升祔與薦謚號之儀,十六年增定祫祭禮;當年冬至祭天改用明朝祭儀,但未設配帝,五年以太祖配,十四年以太宗配。其后速度明顯放緩,順治二年定歷代帝王廟、孔子、堂子、都城隍廟之祀,三年定河神之祀,順治初還曾定神祇壇之祀。
二是順治八年,世祖親政后,再次加快對明朝禮制的繼承。祭禮方面,入關之初“以日月從祀天壇,裁去春秋二分祀事”,當年“禮部請照舊典,于從祀天壇外,仍于春、秋分日行朝日、夕月禮。又萬壽圣節(jié)仍照例遣官致祭東岳、城隍、真武之神”。[2](卷五七,順治八年六月壬申)當年還開始祭五祀[4](卷六五《五祀》,P3398),遣官祭告岳鎮(zhèn)海瀆、歷代陵寢、先師闕里等處[4](卷六六《岳瀆歷代陵寢祀典》,P3436)。之后,十年定陵上常祭儀,十一年祭先農、武壯王祠,十三年定奉先殿之祭,十四年定躬禱郊壇儀,十七年定大享殿合祀儀。順治間還曾定紅衣發(fā)貢神之祭。順治朝所行祭禮只有堂子、坤寧宮拜神、軍禮中的祭纛為滿洲祭禮,受明朝祭禮影響很??;河神、武壯王祠、紅衣發(fā)貢神等少數(shù)群祀雖為清朝新增,但使用明朝祭儀模式,其余皆繼承自明朝祭禮。
順治朝基本移植了明嘉靖祭禮格局,如天地、宗廟、社稷、朝日、夕月、先農、歷代帝王、孔子、天神、地祇、都城隍廟、先醫(yī)、奉先殿、宗室家廟、陵寢等主要祀典,皆來自明嘉靖祭禮,當然也有些明嘉靖朝祭禮未再舉行,如大享、帝社稷、大禘。京師厲祭也不再舉行,但府州縣仍祭厲。順治朝也曾參考并實行過明洪武朝祭禮。如順治十七年,世祖諭曰:“帝王父天母地,禋祀大典,務求至當。朕稽考舊章,洪武初原系孟春合祭南郊,至嘉靖年間始定分祭。”“合祭之禮遂止,朕思合祭之禮,原以畢萃神祗,普薦馨香,不宜竟廢。今欲祇申昭事之誠,修舉合祀典禮,除四郊仍舊外,每年孟春合祭天地、日月及諸神于大享殿?!保?](卷一三二,順治十七年二月甲午)當年四月,合祀大享殿,世祖親詣行禮。[2](卷一三四,順治十七年四月己酉)圣祖繼位后罷去此禮。順治朝所行漢式祭禮還有超出明制范圍之處。如順治十四年,曾議在禁中建上帝殿致祭,其儀準圜丘祭天儀而稍有減損。[2](卷一〇七,順治十四年二月甲申)圣祖繼位后,此禮亦被罷。
從宏觀上看,順治朝繼承了明朝絕大部分大祀、中祀,基本上完成了對明朝祭禮格局的繼承,只有少數(shù)大中祭祀繼承于順治朝后。終清一朝,大中祭祀名目與明朝基本相同,只有少許變動,如將常雩、孔子改為大祀,中祀增關帝、文昌;主要的不同是群祀名目,但遵循的祭義與所用祭儀模式仍與明制一脈相承。順治朝對明朝祭禮的繼承較為徹底,從祭禮體系到祭儀模式,其基本框架、主要內容與明制大致相同,只進行了局部與細節(jié)上的調整。如將郊祀樂章改用平字;順治二年[2](卷一五,順治二年三月甲申)、十七年[2](卷一三六,順治十七年六月己丑)兩次對歷代帝王廟入祀君臣進行調整;又將祭儀中的拜禮普遍替換為清朝的跪叩禮,但這并不能改變漢式祭禮的本質屬性。繼承明朝祭禮之后,崇德朝所定有漢化傾向的天壇祭天、陵寢、孔子之祀全部被明朝祭禮取代,滿洲祭禮呈現(xiàn)出收縮之勢,主要保留了堂子、坤寧宮祭神以及軍禮中的祭纛與拜天等,滿漢祭禮開始全面并行。
清朝入關前的嘉禮已有一定基礎,崇德朝已有即位,元旦、圣節(jié)慶賀,冊封、進實錄、賜印信、頒歷等儀,且形成了富有滿洲特色的禮儀模式。順治朝入關后,在嘉禮方面同樣受到明制的影響,不過與祭禮不同,并沒有全面移植明朝的嘉禮體系,而是在已有嘉禮的基礎上,參照明制以作改進、補充與新創(chuàng)。
順治元年五月,清軍進入北京,開始接觸并踐行明朝嘉禮,不過對于已有的重要嘉禮,清朝并沒有改用明朝禮儀,而是吸收明制來改進現(xiàn)行嘉禮,以即位與朝賀禮儀為例。順治元年十月,清世祖以定鼎北京,親詣南郊告祭天地,即皇帝位,這是清朝入關后的首次重大典禮。其實在崇德八年(1643)八月,清世祖已舉行過即位大禮,當時尚未入關,所行核心禮儀為前期告祭郊壇、宗廟,至日群臣齊集篤恭殿,先行三跪九叩頭禮,宣詔,再行三跪九叩頭禮。[2](卷一,崇德八年八月丁亥)一年后清世祖再次在北京舉行即位大禮,意在宣示清朝接續(xù)明朝,成為新的中原正統(tǒng)政權,所用禮儀較崇德八年新吸收了更多明朝禮制細節(jié)。首先,順治元年即位大禮除了告祭南郊、太廟外,還首次告祭社稷。告祭南郊沒有再使用崇德朝的儀注,而是改用明朝祭儀。告祭南郊之后,繼行即位大禮,分為兩部分,一是告祭南郊禮畢,即于南郊舉行獻寶之禮,群臣行三跪九叩頭禮;二是回宮后升殿行慶賀禮,執(zhí)事官先行三跪九叩頭禮,然后再宣讀三體表文,眾官行三跪九叩頭禮。[4](卷四〇《登極儀》,P1908-1911)該儀中執(zhí)事官先行禮、“三鳴鞭”等細節(jié)俱是新借鑒明朝禮制而來。不過所用核心禮儀為滿洲的三跪九叩頭禮,所宣表文也沿用崇德朝的滿、蒙、漢三體表文,而不像祭禮那樣改用明朝禮儀,如明太祖登極之儀在南郊還有奉袞冕的細節(jié),慶賀行三次四拜禮,三舞蹈,三呼萬歲[3](卷四五《登極儀》,P35-37),與順治元年即位儀還是有較大差異。
順治朝參照明制對朝賀禮進行了兩次大的改進。一是順治二年更定元旦慶賀儀?;噬舷扔溆⒌?,內大臣等執(zhí)事各官行禮;皇上再御太和殿,首宗室王公,次滿、蒙、漢軍各官,次漢文武百官,次朝鮮使臣,次外國使臣,次吐魯番、回回、哈密衛(wèi)人及董蘇固爾地方喇嘛等,分批次行禮。[2](卷二二,順治二年十二月丙午)崇德朝皇帝直接升大政殿行朝賀禮,順治新儀先御武英殿,執(zhí)事官行禮后,再升太和殿行慶賀禮,這繼承了明朝朝賀禮皇帝先御華蓋殿,再御奉天殿的做法;不過慶賀時諸臣分批次行禮,仍為崇德舊制,而非明朝的諸臣同時行禮。檔案載順治三年元旦朝賀儀頗詳,基本框架仍是先謁堂子,還宮祭神后,再升殿行慶賀禮,這與崇德朝相同,但在細節(jié)上有吸收明制改進之處。首先,崇德朝只有大臣、外藩進表朝賀,順治三年增加了各省、府、州、縣進表朝賀,并采取新的安置于彩亭之內的方式,“皇叔父攝政王、內外諸王所進賀表安置彩亭內,靖西王、三順王、順公所進賀表安置一彩亭內,朝鮮國王所進賀表安置一彩亭內,各省、府、州、縣官所進賀表安置十二彩亭內”;其次,謁堂子畢還宮時,“樂作,奏還宮之章,序立午門外之各官仍跪迎”,增加了用樂、百官跪迎的細節(jié);再次,朝賀時先升武英殿,執(zhí)事大臣行三跪九叩頭禮,再御太和殿,諸臣、外藩分批依次行三跪九叩頭禮,在禮儀開始與結束時,皆“階下鳴三鞭”。[5](順治三年正月初一,P237-239)
二是順治八年,定三大節(jié)禮儀,繼承了明朝三大節(jié)慶賀禮的基本格局。元旦、冬至節(jié),皇上、皇后先詣皇太后宮行禮,公主以下命婦亦詣皇太后宮行禮,隨詣皇后前行禮;皇帝升太和殿受百官朝賀,各省王公、文武官進慶賀表箋?;侍笫フQ節(jié),皇上、皇后于皇太后前行禮畢,命婦俱詣皇太后前慶賀。萬壽圣節(jié),皇上先詣太廟行禮,隨詣皇太后前行禮,然后升太和殿受賀,各省王公、官員進表箋?;屎笄锕?jié),皇后先詣皇太后前行禮,隨后受命婦朝賀。[2](卷五六,順治八年四月戊申)此前崇德朝僅有元旦、圣誕慶賀圣汗,元旦朝見國君福晉(相當于皇后)之禮,只限于宮廷,沒有建立全國性的慶賀禮體系。至此,仿明制正式建立三大節(jié)慶賀禮體系,元旦、冬至、皇太后圣誕、萬壽圣節(jié)、皇后千秋節(jié)俱有慶賀之禮,京師及各省文武官進表箋慶賀。當年十月,進一步細化三大節(jié)進表箋的細節(jié):“元旦、冬至,平西等四王、續(xù)順公各節(jié)進皇上表一通,皇太后表一通,皇后箋一通。各省布政使及參政、參議道等官共進表二通,箋一通。按察使及副使、僉事道等官共進表二通,箋一通。鹽運司、苑馬寺各進表二通,箋一通。各府、州、直隸州各進表二通,箋一通。衍圣公、真人各進表二通,箋一通??偙偌案睂?、參游等官共進表二通,箋一通。都司、行都司、各衛(wèi)各進表二通,箋一通。萬壽圣節(jié)俱照此例進表。其總督、巡撫系京官奉差,不進表箋,凡遇慶賀大典,具本進賀。”[2](卷六一,順治八年十月甲子)所依據的是“會典舊例”,此會典指的是《大明會典》。至此,清朝雖然未徹底改用明朝的朝賀禮儀,但參照明制進行了重要改動與完善,首次建立起全國性的朝賀禮體系。
除了即位與朝賀禮儀,崇德朝所行嘉禮還有冊封、常朝儀、遣使外藩、迎詔、頒歷、進實錄等,這些嘉禮在順治朝仍有施行者多能參照明制有所改進,而不是徹底改用明朝禮儀,其中最核心的是堅持使用滿洲的跪叩禮,限于篇幅,不再展開論述。
崇德朝的嘉禮種類并不多,順治入關后開始用明朝嘉禮來填補本朝未有之制,也有直接搬用明朝嘉禮的現(xiàn)象。一是在繼承明朝嘉禮的初期,滿漢禮儀尚未融合。順治元年九月,鴻臚寺上進歷儀注,其儀,皇帝御武英殿,執(zhí)事官先行五拜叩頭禮;隨后欽天監(jiān)官先行四拜禮,進歷并奏詞畢,再行四拜禮;百官四拜,傳制頒歷,再行四拜禮。[2](卷八,順治元年九月壬子)該儀大抵照搬了明朝禮儀,五拜叩頭禮是明朝臣見君之禮,四拜禮是明朝的基本行禮模式,皆未改用清朝的跪叩禮。此后頒歷雖仍沿用明制,于十月初一日舉行,但頒歷之儀改行滿洲的跪叩禮。二是對于一些基層嘉禮,與宮廷禮儀風格不同,如鄉(xiāng)飲酒禮,順治朝大體延續(xù)了明制的原貌。順治二年正月,“順天府舉行鄉(xiāng)飲酒禮”[2](卷一三,順治二年正月甲午)。這是清朝首次實行鄉(xiāng)飲酒禮??滴鯐湟噍d:“順治初,令京府及直省、府、州、縣每歲舉行鄉(xiāng)飲酒禮,設賓、僎、介、主,酒席于存留錢糧內支辦,凡以申明朝廷之法,敦敘長幼之節(jié),遂為定制云?!泵磕暾率濉⑹鲁跻辉谌鍖W舉行鄉(xiāng)飲酒禮,主要內容是飲酒、讀律令,所行三讓三揖、兩拜之禮俱與明制相同[4](卷五四《鄉(xiāng)飲酒禮》,P2631-2636),而不像其他嘉禮,將其替換為滿洲跪叩禮。這可能是因為鄉(xiāng)飲酒禮施行于中下層官民之間,具有一定的官民交際禮儀色彩,與朝堂之上的嘉禮有異。清朝對于漢族官民的相見之禮,仍保留了明朝的揖拜之禮。
對于大多數(shù)繼承自明朝的嘉禮,清朝對其進行一定程度的改造,其中最重要的仍是用滿洲跪叩禮替換明朝禮儀中的拜禮,這與祭禮的改造相似。如順治二年,禮部上進春儀注:“是日早,禮部官服朝服,以木雕寶山一座、春牛一、芒神一置柜內,令順天府官監(jiān)督生員,恭捧至午門。禮部官由午門中門捧至殿內,置春牛、芒神于殿西,寶山于殿東,俱南向。仍以春牛圖頒賜諸王、貝勒?!保?](卷二二,順治二年十二月辛卯)據萬歷《大明會典》載,明代有進春禮與有司鞭春儀,進春禮的主要內容是府尹進春案并致詞,但未載春案上所置何物;鞭春儀則需預造春牛、芒神,抬至府州縣門外行禮。[3](卷七四《進春儀》《有司鞭春儀》,P361-362)可見順治二年所定進春之儀與明制有淵源關系,但是將明代進春、鞭春禮中的四拜禮摒棄不用。八年,清世祖親政,仿明制上昭圣慈壽皇太后尊號,先期一日遣官祭告天地、太廟、社稷,至日行禮,核心禮儀為進冊寶,宣讀冊寶,皇帝率眾臣行三跪九叩頭禮。次日,諸臣進表慶賀,命婦詣皇太后宮慶賀。[2](卷五三,順治八年二月己卯)行禮模式大體與明制相同,只是將明朝禮儀中的四拜禮替換為清朝的跪叩禮。十一年,禮部奏進世祖祭先農壇、親耕耤田儀注,皇帝三推,三王五推,九卿九推,順天府官率農夫終畝,俱與明制相同,但禮畢慶賀諸臣行清朝的三跪九叩頭禮,而不是明朝的五拜三叩頭禮。[2](卷八〇,順治十一年正月丁巳)
此外,據康熙會典載,順治朝以明制填補本朝未有之嘉禮尚有:順治八年上徽號儀,頒詔儀、進表箋儀、視學儀,大婚禮;十一年地方開讀詔書儀;十四年經筵儀;十五年策士儀;十八年進玉牒儀。這些禮儀與明制一脈相承,風格相似,同樣也將明朝禮儀中的拜禮替換為清朝的跪叩禮。
順治朝所行嘉禮還有超出明制范圍之處,但其禮儀風格仍與明制一致。如御新宮之儀,尊封太妃之儀,武舉讀卷、傳臚、謝恩等儀,俱明制所未有。
首先,御新宮之儀。順治三年,位育宮成,清世祖臨御新宮,行慶賀禮。其儀,皇帝先升中和殿,執(zhí)事官三跪九叩頭;再御太和殿,進表文宣讀,諸臣行三跪九叩頭禮,與朝賀儀風格相似,只是規(guī)模有所減小。[4](卷四五《御新宮儀》,P2175-2178)這是清朝首次舉行御新宮之禮。之后十年、十三年曾兩次行御新宮之儀。
其次,尊封太妃之禮。明朝有尊封皇太后之禮,但未見有尊封皇太妃之禮。順治九年,上太宗文皇帝懿靖大貴妃暨康惠淑妃尊號,創(chuàng)行尊封太妃儀,其儀前期遣官祭告太廟,至日皇帝先升太和殿閱冊,隨詣妃宮行禮;進冊、宣冊畢,皇帝行三跪九叩頭禮;次日皇帝升太和殿受賀。[2](卷六九,順治九年十月丁巳)明朝無皇太妃的封號,自然沒有尊封之禮,順治朝創(chuàng)而行之,不過其儀顯然與皇太后上尊號、徽號儀相似,只是尊封的名號不同而已。之后,十八年又行尊封壽康太妃之儀。
再次,創(chuàng)行武舉殿試禮儀。順治十二年定殿試武舉儀注,其儀如皇帝升太和殿,各官行三跪九叩頭禮,兵部官受策題,眾武舉行三跪九叩頭禮,隨后散題考試。[2](卷九四,順治十二年十月壬子)十七年,“兵部奏殿試中式武舉讀卷、傳臚、謝恩各儀注,命照己亥(1659)科殿試文進士例行,永著為例”[2](卷一三四,順治十七年四月乙酉)。明代雖也有武舉,但并沒有像文科舉那樣常規(guī)化舉行,也未見記載相關禮儀,清朝武舉儀注仿文科舉舉行,是武舉常規(guī)化與地位提升的產物。
從整個禮制格局來看,順治朝所行大部分嘉禮或沿襲明制,或與明制有重要淵源,但畢竟沒有照搬明朝的嘉禮體系,而是根據自身需求有所取舍。如影響最廣的冠、婚禮儀,由于清朝的剃發(fā)之制,使得冠禮不行;婚禮只在皇帝大婚禮中出現(xiàn)漢化傾向,但也僅行納采、大征、奉迎之禮,而未改用漢族的六禮[4](卷四九《大婚禮》,P2345-2355),諸王以下婚禮仍只行納幣禮?;首诱Q生僅行祭告郊廟、社稷,頒詔書之禮,不再像明朝另行慶賀禮。[6](順治十四年十月二十六,P372)[3](卷四九《皇子誕生儀》,P84-85)不冊封皇太子和皇嬪,東宮朝賀儀、朔望朝儀、午朝儀、皇子命名儀、東宮出閣講學儀、諸王講書儀,這些明朝嘉禮也不再舉行。宴禮也未改用明制,皇后親蠶禮則到康熙朝才開始舉行。
與吉、嘉禮相比,順治朝的軍、賓、兇禮建樹較少,較多地延續(xù)了崇德舊制,但也呈現(xiàn)出明顯的“漢化”趨勢。
清朝入關前的軍禮主要是出征時謁堂子、祭纛,回師時郊迎、拜天、行抱見禮等,這些在入關后也得到延續(xù),同時又有新的漢化傾向,最為顯著的是取得重大軍事勝利后告祭郊廟、社稷,這與明制相同,不過尚未形成定制。如順治二年六月,“以定國大將軍和碩豫親王率師西征,大破賊兵,克取江南,告祭天壇、地壇、社稷壇、太廟”[5](順治二年六月初八,P75)。三年十一月,“征南大將軍多羅貝勒博羅等率大兵往征江南地方,浙東、福建悉平。以滅賊慶賀禮,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各遣一大臣往祭天壇、地壇、太廟、社稷壇”[5](順治三年十一月二十六,P337)。
清世祖親政后,禮制“漢化”的傾向最為強烈,在軍禮方面表現(xiàn)出去“滿洲化”的趨勢。順治十三年,定大軍出征、班師禮,其儀:出師前皇帝升太和殿,“主帥詣前跪領敕印”,出征官行三跪九叩頭禮;回師遣官往迎,皇上仍升太和殿,出征官行三跪九叩頭禮。[2](卷九九,順治十三年三月甲午)出征前僅升殿賜敕印,不再詣堂子、祭纛,回師同樣僅在太和殿朝見,皇帝不再出迎、拜天、行抱見禮。新的出征、班師之禮更具“漢化”色彩。十五年,將征云南,禮部奏出兵儀注,世祖下旨:“其詣堂子,著永行停止,余俱照定例行?!保?](卷一一四,順治十五年正月壬寅)明確指示出征前不再詣堂子致祭。當然,這種在軍禮中完全去“滿洲化”的傾向隨著清世祖的去世戛然而止,康熙朝又恢復了滿洲軍禮舊俗。
順治初年還開始仿明制舉行日月食救護之禮,此禮在乾隆朝修《大清通禮》時被納入軍禮。順治元年定,“日食前期,由禮部具題,在京文武各官俱赴禮部衙門救護,隨用勘合,分行直省各官,俱于本衙門救護”。二年定,“月食前期,由禮部具題,在京文武各官俱赴公所救護,原系中軍都督府,隨行勘合,分行直省各官,俱于本衙門救護”,其儀:報日初食,各官行三跪九叩頭禮,上香,“班首官擊鼓三聲,眾鼓齊鳴”,再上香,作樂,直至“報復圓,鼓聲止”,各官再行三跪九叩頭禮。[4](卷七一《日月食救護儀》,P3613-3615)明制日食救護于禮部,月食救護于中軍都督府,其儀先行四拜禮,班首擊鼓三聲,眾鼓齊鳴,報復圓后再行四拜禮。[7](卷一〇三《祥異》,P63)順治朝救護日月食禮除了將明朝禮儀中的拜禮替換為滿洲跪叩禮,行禮地點及禮儀模式都與明制一脈相承,不過清朝將日月食救護禮的舉行范圍擴展到了各行省。
明初所修《大明集禮》所定軍禮有親征、遣將與大射禮?!坝H征祭告天地、宗廟、社稷,禡祭旗纛,所過山川皆行祭告。師還,奏凱獻俘于廟社,以露布詔告天下,然后論功行賞。諸將既受封賞,皆具表箋稱謝?!保?](卷三三《親征篇》)遣將也有授節(jié)鉞,告宗廟、社稷,告武成王廟,禡祭軍牙六纛,奏凱、宣露布、獻俘,大將受爵賞謝恩進表等禮。[8](卷三四《遣將篇》)可見順治朝的軍禮主要還是延續(xù)滿洲軍禮,繼承明朝軍禮之處十分有限,僅有告郊廟、社稷,授敕印,慶賀之禮與明制相似,大射禮亦未見舉行。
《大清通禮》中的“賓禮”主要包括藩國禮儀與官民相見禮儀。順治朝并沒有特別制定藩國朝貢禮儀,朝貢禮儀依附于朝儀,三大節(jié)朝賀,外藩使臣在百官之后行禮。順治朝賓禮的漢化主要集中在官員禮儀中。一是在官民相見禮儀中沿用明朝的揖拜之禮。崇德朝已有類似明朝的官員相遇回避禮制,以及內外王公相見禮儀,按等級依次行二跪六叩頭禮、一跪三叩頭禮、一跪一叩頭禮,這些在順治朝得到延續(xù),同時開始在官員相見禮儀中沿用明朝的揖拜之禮,而未改用滿洲跪叩禮。順治三年四月十三日,以考取進士禮,賜內翰林院等監(jiān)考大臣物品,將賜物送至國史院時,“禮部大臣、內翰林院大臣等對揖二,并行二跪二叩之禮,退出”[5](順治三年四月十三,P305)。大臣之間二揖,再行二跪二叩禮,二跪二叩禮并不符合既行的滿洲跪叩禮行禮模式,當源自明朝官員相見所行兩拜禮。十六日,因入闈賜宴于禮部,與宴大臣之間多次行揖拜之禮,如:“眾官拜四大臣,各一拜,次拜二十副考官。禮部大臣及眾官均二拜。次四司官員及司務廳官員拜內翰林院四大臣,行一拜禮,內翰林院大臣回半揖禮。再禮部大臣與四御史官,對行二拜禮,禮部大臣等與二收卷官,對行一拜禮畢,收卷官及左右聽差小官吏均上拜時,內翰林院大臣、禮部大臣回半揖禮?!保?](順治三年四月十六,P309)當然,在賜宴中也曾三次行一跪三叩頭禮,顯然在該宴過程中,官員所行禮儀主要是明朝的揖拜之禮,而非滿洲跪叩禮。該宴參與者主要是漢族官員,說明清朝對漢族官員在具有半官方、半私人性質的相見禮儀中仍行明朝揖拜之禮持許可態(tài)度,而不像在祭禮或宮廷禮儀中,將明朝的拜禮替換為滿洲的跪叩禮。
二是開始承襲明朝的公聚序坐、公文行移制度。如順治十三年,重定州縣官進見提督、總兵官及副將之禮?!爸菘h官見提督及總兵官,用履歷手本,大門外下馬,由東角門進,至堂檐下,向上三躬,不跪。茶房待茶,提督、總兵官正坐,州縣官旁坐。茶畢,告辭,由西角門出。文移,州縣用申,提督、總兵俱用照會,不答看。見副將,用官銜手本,大門外下馬,進中門,由甬道東邊至堂檐下,向上三躬,副將答禮。后堂待茶,至堂口別,大門外上馬。文移,州縣用牒呈,副將用照會”[2](卷九八,順治十三年二月己卯)。官員公聚序座依品級尊卑上坐或正坐、旁坐、居右;相見行揖禮或三躬;公文行移亦依品級相應用申、照會、牒呈等范式,俱來源于明朝禮制,而非滿洲禮儀。這說明順治朝在制定品官相見禮儀時,主要是繼承明朝禮制??滴鯐湓敿氂涊d了順治朝外官相見禮儀,有明顯承襲明制的痕跡,一是仍使用揖拜之禮,二是繼承明朝那一整套公文行移往來禮制。當然,也使用了跪叩禮,如一跪三叩頭禮,四叩頭禮,一跪一揖禮,呈現(xiàn)出滿漢禮制交融的格局。[4](卷四七《外官相見儀》,P2272-2288)
順治朝的喪禮,一方面仍然延續(xù)了入關前的滿洲喪俗,如初祭、大祭、常祭、月祭、百日祭、期年祭等喪禮環(huán)節(jié),與明制不同;另一方面,也逐步用明制來填補滿洲喪俗的不足,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四方面。
首先,繼承明代喪服與守喪之制。崇德八年八月,清太宗喪,在遣官頒哀詔于朝鮮、外藩蒙古諸國時,首次提出“凡祭葬禮儀,悉從儉樸,仍遵古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2](卷一,崇德八年八月丁亥)。大喪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除服,這與明制相同。順治元年十二月,定宮中喪制:“凡大喪,宮中守制二十七個月,不懸門符,不張彩燈,京以內諸王同,惟官民不禁。其妃喪,本宮及妃之子守制二十七個月,余妃之子不守制?!保?](卷一二,順治元年十二月壬戌)三年,“頒《大清律》于天下,喪服之制,最為詳備,又列圖于律”[4](卷七〇《喪服》,P3581)。而當年《大清律》的編纂方式,“詳譯明律,參以國制,增損劑量,期于平允”[9](卷首《世祖章皇帝御制大清律原序》,P377)。主要是依據《大明律》,參以清朝已有的制度,清朝此前并無喪服之制,這使得當年所定喪服制度主要來源于明制。九年,又定官員守喪之制:“凡斬衰、期服喪,部院、衙門官員、執(zhí)事人等于二次上墳之前,一應壇廟祭祀及慶賀、筵宴勿與。二次上墳之后,各出辦事,祭祀、筵宴照常與。如二次上墳之前,或有旨令與,或衙門中有不可稽遲公務,不在此例,仍照常行,私居仍照定制盡喪禮。凡大功、小功、緦麻喪,部院、衙門官員、執(zhí)事人等俱照常供職,私居盡喪禮?!保?](卷六六,順治九年七月甲申)順治朝也的確開始踐行漢喪服制度。如順治十七年九月,清世祖“為端敬皇后服喪十二日釋服,遣官致祭”[2](卷一四〇,順治十七年九月甲寅)。半個月后,“以二十七日期滿,眾官及命婦俱釋服。其宗室視宗派遠近,如《家禮》所載無服者亦釋服,有服者仍各俟所服期滿方釋”[2](卷一四〇,順治十七年九月己巳)。
其次,仿明制加封陵山,從祀地壇。陵寢本屬于吉禮,但與兇禮亦關系密切,故略述于此。崇德朝仿明制將太祖陵名定為福陵,順治朝將太宗陵名定為昭陵,又進一步加封陵山封號。順治八年六月,“禮部請照例加四祖、太祖、太宗陵山封號,從祀地壇,命作速舉行”[2](卷五七,順治八年六月乙亥)。所謂的照例顯然是照明朝之例,明嘉靖間更定天地分祀儀,“分建四郊,遂號祖陵山曰基運,皇陵山曰翔圣,孝陵鐘山曰神烈,顯陵山曰純德,并天壽山,俱從祀方澤,居岳鎮(zhèn)之次,仍俱祀于地祇壇”[3](卷八二《郊祀二》,P450)。當年十月,“封肇祖原皇帝、興祖直皇帝陵山曰啟運山,景祖翼皇帝、顯祖宣皇帝陵山曰積慶山,福陵山曰天柱山,昭陵山曰隆業(yè)山”[2](卷六一,順治八年十月乙丑),從祀方澤[4](卷五六《方澤》,P2771-2772)。
再次,皇室喪禮部分環(huán)節(jié)改用明制。如太宗皇帝喪禮中就新出現(xiàn)不少仿行明制之禮。順治元年八月,以“小祥,致祭大行皇帝”[2](卷七,順治元年八月甲子)。滿洲喪禮并無小祥致祭之禮,小祥致祭是漢禮。不過所行禮儀為三獻爵,行三叩頭禮,仍為滿洲喪祭禮。十月,“恭上大行皇帝尊謚曰:應天興國弘德彰武寬溫仁圣睿孝文皇帝,廟號太宗。遣固山額真譚泰等告祭天地、宗廟、社稷,遣固山額真宗室拜尹圖告祭大行皇帝,頒詔天下”[2](卷九,順治元年十月辛酉)。十二月,“恭上太祖武皇帝、孝慈武皇后冊寶于福陵,太宗文皇帝冊寶于昭陵”[2](卷一二,順治元年十二月庚午)。這是清朝首次在大喪禮中仿明制追謚大行皇帝,并上冊寶于陵寢。雖然天聰十年(1636)皇太極稱帝時也曾追謚太祖為武皇帝,廟號太祖,但其時太祖去世已十年,并非是作為太祖喪葬之禮的組成部分,也沒有上冊寶于福陵。又如皇貴妃董鄂氏喪禮。順治十七年八月,皇貴妃董鄂氏薨,“傳諭親王以下,滿漢四品官員以上,并公主、王妃以下命婦等,俱于景運門內外齊集哭臨,輟朝五日”[2](卷一三九,順治十七年八月壬寅)。并行追封為皇后之禮,“遣官一員告祭奉先殿,是日即行追封禮”[2](卷一三九,順治十七年八月丙午)。妃喪輟朝,官員命婦朝夕哭,追封為皇后,告祭奉先殿,俱與明制相似。
最后,仿明制推行恤典制度。明代恤典制度的主要內容有輟朝、賜祭、造葬、賜謚、封贈等,崇德朝已出現(xiàn)類似明朝的賜祭制度,但所賜物品以羊、酒、紙為主,與明制不同,富有滿洲色彩,此制度在入關后得到延續(xù)。此外,順治朝還開始仿明制多次制定封贈、賜謚、賜賻等恤典??滴鯐湓敿氂涊d了順治朝官員賜祭葬之例,此不詳述。[4](卷七〇《恩恤》,P3566-3574)封贈之制也頗受重視,早在順治元年世祖即位詔書中即言:“品官有三母、三妻,照前朝覃恩事例,俱準封贈?!保?](卷九,順治元年十月甲子)正式繼承明朝封贈禮制。五年,因太祖配天及追尊四祖帝后尊號,頒詔天下,其中一款曰:“內外滿漢官員,一品封贈三代,二品、三品封贈二代,七品以上封贈一代,八九品止封本身,俱給與應得誥敕?!保?](卷四一,順治五年十一月辛未)將封贈禮制施及滿官。九年,詳定官員封贈例,“正一品、從一品光祿大夫妻俱一品夫人,封贈三代。正二品資政大夫、從二品通奉大夫妻俱夫人;正三品通議大夫、從三品中大夫妻俱淑人,封贈二代。正四品中憲大夫、從四品朝議大夫妻俱恭人;正五品奉政大夫、從五品奉直大夫妻俱宜人;正六品承德郎、從六品儒士出身儒林郎、吏員出身宣德郎妻俱安人;正七品儒士出身文林郎、吏員出身宣義郎、從七品征仕郎妻俱儒人,封贈一代。正八品修職郎、從八品修職佐郎、正九品登仕郎、從九品登仕佐郎止封本身”[2](卷六三,順治九年三月庚辰)。又定“宗室覺羅無名爵女俱各照其夫及子官職封贈”[2](卷六九,順治九年十月丁巳)。十三年,內三院奏:“封贈等官墓碑,考之《會典》,止有碑式大小,其碑上應用何文,未有成例。查故明封贈之官,墓碑稱誥贈某官某人之墓,亦有子孫自將封贈誥命之文刊刻碑文者,亦有不刊刻者。今臣等議,臣子榮親,以王言為重,凡蒙恩封贈官員,似應子孫自備石碑,各將所得誥命刊刻,以垂永久?!保?](卷九七,順治十三年正月乙酉)世祖從之。當月贈故兵部尚書李際期太子少保,謚僖平,蔭一子入監(jiān)讀書。“舊例,部院三品以上官三年任滿,勤事以死者,方準贈蔭。際期未滿三年卒,上念其勤瘁殞身,故特予優(yōu)典云。”[2](卷九七,順治十三年正月己丑)順治初又定,“漢官三品以上父、母、妻曾受誥命者,遣官讀文致祭,造塟。十八年停止”[4](卷七〇《恩恤》,P3580)。三年,定故明宗室恤典,“親王給銀二百兩,守墓八人,祭田九十畝。郡王給銀一百兩,守墓四人,祭田六十畝。親王已封之子及妻給銀一百兩,郡王已封之子及妻給銀五十兩,將軍給銀五十兩,諸王之祖母及母各視所封給銀,令自行祭葬”[2](卷二三,順治三年正月辛未)。恤典類禮制有著重要的激勵與勸懲作用,有益于政治統(tǒng)治,因而受到清朝統(tǒng)治者的重視。
清順治朝入關后全面繼承明朝禮制,參照乾隆朝所修《大清通禮》,主要的吉、嘉禮儀皆已出現(xiàn),軍、賓、兇禮則相對成果較少。不過乾隆通禮中吉禮16卷,嘉禮22卷,軍、賓、兇禮總共才12卷,可以說,順治朝已基本奠定了清朝禮制的主體框架。由于入關時間太短,禮制實踐的深廣程度有限,再加上清朝繼承明朝禮制后,一方面沒有完全摒棄原有的滿洲禮制,明清禮制有個交匯與融合的過程;另一方面,清朝對明朝禮制還有個發(fā)展與完善的過程,因而順治朝禮制尚未能完全定型,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們判斷順治朝禮制的地位。順治朝禮制興革的范圍與程度在清代歷朝之中最大最深,因漢禮的全面加入,原有的滿洲禮俗反而呈收縮之勢,主要集中在滿洲祭禮、冠服、軍禮、婚喪等方面,在國家禮制中漢禮開始超過滿禮,蔚為主流,這成為清朝禮制史上最大的轉向,也奠定了之后禮制發(fā)展的基礎與方向。
順治朝國家禮制發(fā)生“漢化”的重大轉向,其根本動力是大一統(tǒng)政治的需要,在清朝迅速成長為全國性政權的背景下,已有的滿洲禮制不能適應現(xiàn)實政治擴張的需要,因此通過全面繼承明朝禮制來構建全新的大一統(tǒng)帝國禮制,這也符合朝代更替而制度傳承的歷史邏輯。明朝禮制為順治朝構建新的帝國禮制提供了基本框架與主要內容,明清禮制的傳承具有宏觀性與系統(tǒng)性;雖然清朝也力圖將滿洲禮制融入其中,最重要的是以跪叩禮替換拜禮,使得清朝禮制富有滿洲色彩,但總體上是在漢禮的框架之下進行,屬于技術性的、嵌入性的,并不能改變漢禮的本質與主體地位。
順治朝國家禮制的“漢化”轉向具有重要意義。第一,通過繼承明朝禮制,來紹續(xù)周漢唐宋以來的“禮統(tǒng)”,使得清朝由邊遠的少數(shù)民族禮制,正式躋身于歷代中原王朝的“禮統(tǒng)”序列,這與元朝“昧于先王之道,酣溺胡虜之俗”,變易“中國之禮”幾盡的做法形成鮮明對比。[10]可以說,對以禮制為代表的漢文化的積極接受和繼承,是清王朝取得成功的關鍵因素之一。第二,通過繼承明朝禮制,完成了傳統(tǒng)“五禮”體系在清朝的初步構建。崇德朝雖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借鑒了明朝禮制,但并未建立類似明朝的“五禮”體系。順治朝通過全面繼承明朝禮制,首次建立起類似明朝的“五禮”體系,徹底改變了入關前以滿洲禮儀為主的禮制格局,開啟了以漢禮為主的全新格局。第三,通過繼承明朝的禮制遺產,首次建立起大一統(tǒng)帝國禮制體系,這種體系以全國范圍內的禮制等級性和地方匯聚中央的禮制向心力為特點。崇德朝并未形成全國性的禮制體系,如朝賀禮儀只行于宮廷,并未在地方上推行,順治朝開始效仿明朝禮制,不僅新增了冬至朝賀之禮,而且元旦、冬至、萬壽圣節(jié)三大節(jié)除了在宮廷舉行朝賀禮外,各省文武官也要進表慶賀,行禮當日還要“設香案,朝服,望闕行三跪九叩頭禮”[4](卷四〇《外官三大節(jié)慶賀儀》,P1942)。通過時空上的同步和禮儀上的呼應,形成地方匯聚中央的禮制向心力。其他繼承自明朝的禮制如鄉(xiāng)飲酒禮,社稷、風云雷雨、山川、城隍、文廟、厲等祭祀,也不僅僅在京師舉行,也在地方推行,構建起一個自京城達于地方的全國性禮制體系。第四,通過繼承明朝禮制來重新塑造清政權的禮制合法性。如通過將清朝太廟神主奉入故明太廟,將明朝君主祔入歷代帝王廟,在南郊告祭天地即皇帝位,將太祖、太宗配天,加封陵山并從祀地壇,追尊肇祖、興祖、景祖、顯祖四代帝后等禮制,來重塑清朝作為接續(xù)明朝政統(tǒng)的合法性政權。
順治朝國家禮制的“漢化”轉向是以政治、軍事上的大一統(tǒng)為背景,以對明朝禮制遺產的繼承為路徑,成為清朝禮制轉型的關鍵時期,在此過程中表現(xiàn)出鮮明的“漢化”趨勢成為歷史主流,也是對近30年在美國興起的“新清史”研究所秉持“非漢化”理念的否定?!靶虑迨贰睆娬{并突出清朝的滿洲特性,以此來證明清朝的“非漢”特性。[11]禮制是傳統(tǒng)文化的主流,在分析清朝的滿漢文化比重時具有足夠的代表性。順治朝是清朝全面繼承明朝禮制的開始,國家禮制發(fā)生了全面“漢化”的重大轉向,若從明清禮制傳承的視角看,國家禮制中出現(xiàn)了大量滿洲因素,較明朝的確增加了不少“非漢”色彩,但若僅從清朝禮制自身的發(fā)展來看,順治朝因漢禮的全面加入,原有的滿洲禮儀反而呈現(xiàn)出收縮之勢,國家禮制轉而以漢禮為主體框架,滿洲禮制因素在總體上是融入以漢禮為主的禮制體系,處于從屬地位,“漢化”才是清朝入關后禮制發(fā)展的主流。在順治朝之后的歷史中,滿洲禮制也沒有像“新清史”史學家所標榜的那樣占據重要地位,反而是“漢化”的趨勢進一步加強。如乾隆朝修《大清通禮》時,刻意隱去滿洲色彩,向漢禮靠攏;在《大清通禮》之外,雖然將滿洲祭禮另纂為《欽定滿洲祭神祭天典禮》,使得滿漢祭禮并行,但在清朝后期,仍不斷嘗試將滿洲祭禮納入漢族的“五禮”體系,以實現(xiàn)滿漢禮制的進一步融合。[12]另外,還對入關前原始的滿洲禮俗諱莫如深,在歷朝會典、清朝三通等官修典籍中多所隱匿、文飾,這些都揭示出清朝在“漢化”和保留滿洲特性的過程中,具有復雜的政治文化心態(tài)。[13]
“新清史”對滿洲特性的重視,固然為我們研究清史提供了新的視角與重心,但其弊端也十分明顯,一是有意抬升、夸大清朝的滿洲特性或是“非漢”屬性,與史實并不符合;更為重要的是,過分強調滿洲特性,實際上是將清朝的滿、漢兩種重要屬性分割、對立起來,這與中國歷史上民族融合的大趨勢相悖。順治朝入關后全面繼承明朝禮制,開啟了滿漢禮制全面融合的新局面,適應了中華民族融合的大趨勢,也是中華民族文化共同體形成與發(fā)展的新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