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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齊風》中的兩首狩獵詩

2021-11-30 03:06:56王光福
關(guān)鍵詞:小序獵犬獵人

王光福,劉 悅

《詩經(jīng)》是我國周代社會的一部百科全書。狩獵是當時社會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因而也相應反映在《詩經(jīng)》當中。 比如《魏風·伐檀》云:“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在當時人——甚至此前此后數(shù)千年的人——看來,在吃、穿、住、行這四樣基本生活內(nèi)容中,吃的資料的獲取最為重要。 而這一資料的獲取,不外乎兩條途徑:稼穡和狩獵。 狩獵不單是吃的生活資料的獲取途徑,甚至還是穿的生活資料的獲取途徑——獸皮正是簡便易成的好衣料,骨針也是那時人最常用的縫紉工具。

再比如《豳風·七月》云:“四月秀葽,五月鳴蜩。 八月其獲,十月隕萚。 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 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豜于公?!彼脑乱院竺χ烧?,八月以后忙著收割,十一月就要去打獵了。 到十二月里就集合起來通過打獵操練武功——收獲的小動物大家分享,大的動物要歸公家所有。

此外,《詩經(jīng)》中提到“狩”的詩篇還有“叔于狩,巷無飲酒”(《鄭風·叔于田》)、“公之媚子,從公于狩”(《秦風·駟驖》)、“東有甫草,駕言行狩”(《小雅·車攻》)、“之子于狩,言韔其弓”(《小雅·采綠》)。 《詩經(jīng)》中三次提到“獵”,都出自《魏風·伐檀》“不狩不獵”這一相同的句式?!多嵐{》云:“冬獵曰狩,宵田曰獵。”就是冬天打獵叫“狩”,夜間打獵叫“獵”。 由此可見,《詩經(jīng)》時代主要或集體打獵活動多安排在冬天。 陳奐《詩毛氏傳疏》云:“‘冬獵曰狩,宵田曰獵?!鲅砸玻瑴喲浴鳌C’不別?!盵1]就是說,在不是為了區(qū)別意義的前提下,任何時候打獵都可稱為“狩”或“獵”。

至于通過狩獵而獲取的動物,更是種類繁多、琳瑯滿目。 如《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 這是獐子和鹿?!多嶏L·大叔于田》:“襢裼暴虎,獻于公所?!边@是老虎。 《鄭風·羔裘》:“羔裘豹飾,孔武有力。”這是豹子。 《鄭風·女曰雞鳴》云:“將翱將翔,弋鳧與雁。”這是野鴨和大雁。 《魏風·伐檀》中提到的“貆”“特”“鶉”。 《豳風·七月》中提到的“貉”“狐貍”“豵”“豜”。 《小雅·吉日》:“獸之所同,麀鹿麌麌。”麀鹿就是母鹿。 《小雅·大東》:“舟人之子,熊羆是裘。”這是熊和羆。 《大雅·韓奕》:“獻其貔皮,赤豹黃羆?!背吮雍土`,還有貔……真是應有盡有了。

當然,《詩經(jīng)》中還有沒提到“狩”和“獵”的狩獵詩,也有沒提到獵物的狩獵詩。 這類詩同樣寫得異常精彩,令人過目難忘,比如《齊風》中的《還》和《盧令》。

《齊風·還》云:

子之還兮,遭我乎峱之間兮。 并驅(qū)從兩肩兮,揖我謂我儇兮。

子之茂兮,遭我乎峱之道兮。 并驅(qū)從兩牡兮,揖我謂我好兮。

子之昌兮,遭我乎峱之陽兮。 并驅(qū)從兩狼兮,揖我謂我臧兮。

關(guān)于這首詩,《小序》云:

《還》,刺荒也。 哀公好田獵,從禽獸而無厭。 國人化之,遂成風俗。 習于田獵謂之賢,閑于馳逐謂之好焉。

我們知道,《詩經(jīng)》學史上有所謂“美刺”之說。 所謂“美刺”,就是贊美和諷刺。 如《召南·甘棠》之《小序》云:“美召伯也?!薄犊资琛吩?“至于變詩,美刺各于其時,故善者言美,惡者言刺?!本褪呛玫木驼f它贊美,壞的就說它諷刺。 《小序》中這樣直接點明詩旨是“美”是“刺”者很多。 如《召南·何彼襛矣》:“美王姬也。”《邶風·凱風》:“美孝子也?!薄多{風·定之方中》:“美衛(wèi)文公也。”《邶風·谷風》:“刺夫婦失道也。”《衛(wèi)風·伯兮》:“刺時也?!薄肚仫L·晨風》:“刺康公也?!边@就是所謂“美”和“刺”。

在“十五國風”中,除《周南》《召南》都是“美”(只有《召南·野有死麕》是“惡無禮也”,有“刺”之意)之外,每一“風”中都有“美”有“刺”或不“美”不“刺”之作。 只有十一篇《齊風》,都是刺。 《雞鳴》,雖說是“思賢妃也”,卻又說“哀公荒淫怠慢”,等等,實際還是“刺”。 《還》:“刺荒也?!薄吨?“刺時也?!薄稏|方之日》:“刺衰也?!薄稏|方未明》:“刺無節(jié)也?!薄赌仙健?“刺襄公也?!薄陡μ铩?“大夫刺襄公也?!薄侗R令》:“刺荒也?!薄侗误选?“刺文姜也?!薄遁d驅(qū)》:“齊人刺襄公也?!薄垛⑧怠?“刺魯莊公也?!彪m說別的“風”中也是“美”少“刺”多,可像《齊風》這樣全都是“刺”,也實在有些匪夷所思,讓人如芒刺在背,不由不懷疑這些《小序》的真實性和客觀性。

齊作為一個東方大國,他們的國君如此不堪,由此他們的世風如此衰而且荒,他們是憑什么數(shù)百年屹立不倒的? 他們一直充斥在一片諷刺咒罵聲中,整個國家豈不成了一個“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的人間地獄,人民還怎樣生活于其中?

別的先不去說,至少我們認為這首《還》和后邊我們還要說到的《盧令》,就絕不是什么諷刺詩。

我們先看《齊風·還·小序》的前半段:“《還》,刺荒也。 哀公好田獵,從禽獸而無厭?!薄多嵐{》云:“荒,謂政事廢亂?!薄罢聫U亂”的具體表現(xiàn)是什么呢? 就是哀公沒有節(jié)制的田獵活動。 那齊哀公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齊哀公的名字是呂不辰,他是西周時齊國第五任君王。 歷史上有關(guān)他的資料記載不多,主要就是《史記·齊太公世家》中的這幾句話:

癸公卒,子哀公不辰立。 哀公時,紀侯譖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靜,是為胡公。 胡公徙都薄姑,而當周夷王之時。

通過《史記》這條資料的記載,我們知道周夷王之所以烹殺齊哀公,并不是因為齊哀公的“好田獵”,而是因為紀侯的讒言和挑撥。 也就是說,齊哀公的“好田獵”,歷史上并沒有明文記載。 唐人司馬貞在《史記索隱》中引宋忠言曰:“哀公荒淫田游,國史作《還》詩以刺之也。”宋忠是鄭玄的同時代人,鄭玄只是解釋“荒”而沒有指出哀公具體的“荒”法,可見他并不知道齊哀公有何“荒”行。至于宋忠所言,也不是來源于歷史記載,而是他從《小序》那里看來的。 由于孔穎達遵循的原則是“疏不破注”,所以《孔疏》“作《還》詩者,刺荒也。所以刺之者,以哀公好田獵從逐禽獸而無厭”云云,也只是再把《小序》的話解釋一遍而已,并無新見。

《小序》的后半段話說:“國人化之,遂成風俗。 習于田獵謂之賢,閑于馳逐謂之好焉?!薄犊资琛吩?“是在上既好,下亦化之,遂成其國之風俗。 其有慣習于田獵之事者,則謂之為賢,閑于馳逐之事者,則謂之為好。 君上以善田獵為賢好,則下民皆慕之,政事荒廢,化之使然,故作此詩以刺之。”說來說去,就是想方設(shè)法把《小序》的意思解釋圓通。 可是《小序》中的這個“好”字照應的是《還》詩第二章末尾的“好”字,這個“賢”字是從哪里來的,它照應的是誰呢? 就算孔穎達把它解釋清楚了,我們也不知道這個“賢”字和詩中的哪個字有聯(lián)系,這豈不有些沒頭沒腦?

還是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 說得明白:“‘賢’當為‘儇’字音近之訛。 《序》本經(jīng)文以立訓,‘賢’即首章‘儇’字,猶下句‘閑于馳逐謂之好’,即釋二章‘好’字也。”[2]馬瑞辰算是把《小序》和《還》詩字面上的聯(lián)系解釋清楚了,至于《還》詩到底和齊哀公有無關(guān)系,就不是他所關(guān)心的事了。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鄭箋》的任務(wù)是負責解釋《小序》,《孔疏》的任務(wù)是負責解釋《小序》和《鄭箋》,《通釋》的任務(wù)是負責對此作進一步的解釋。 他們的任務(wù)都僅僅局限于文字的疏通,而不涉及事實根據(jù)的有無。 因此,限于體例和對傳統(tǒng)儒學的崇拜,他們不可能指出《小序》的荒誕不經(jīng),就算心里明白,他們也不便說出來。

我們則沒有任何限制和顧慮,我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求真求實,就是在最大程度上把《還》詩解釋得靠近它的本來面目。 關(guān)于這一點,方玉潤已經(jīng)做了很好的工作。 他在《詩經(jīng)原始》中說:

《序》謂“刺哀公”。 然詩無“君”“公”字,胡以知其然耶? 此不過獵者互相稱譽,詩人從旁微哂,因直敘其詞,不加一語,自成篇章。 而齊俗急功利,喜夸詐之風,自在言外,亦不刺之刺也[3]230。

方玉潤說此詩和“君”“公”無關(guān),只是獵人的互相稱贊,這是實事求是的有得之見,值得肯定。 設(shè)若沒有《小序》,只存詩歌本文,任是誰,并且具有多么豐富的想象力,也無法從字里行間看出它和齊哀公有什么關(guān)系,和“刺”有什么聯(lián)系。 可是不知方玉潤從哪里又看出了詩人的“微哂”和齊俗的“夸詐”——因此,他認為這是“不刺之刺”。 總之,由于受《小序》浸潤太久、太深,就是想跳也還是很難跳出“刺”的窠臼,雖然他認為“刺”的不是齊哀公的“好田獵”而是齊國“急功利”的風俗。

在方玉潤的基礎(chǔ)上,當代《詩經(jīng)》研究者又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陳子展先生《詩經(jīng)直解》云:

《還篇》,當是獵人之歌。 此用粗獷愉快之調(diào)子,歌詠二人之出獵活動,表現(xiàn)一種壯健美好之勞動生活。 詩義自明。國人出獵勞動,當美;國君好獵荒樂,當刺。 以 美 為 刺, 《序》 說 蓋 用 采 詩之義[4]。

陳子展先生學殖深厚,其《詩經(jīng)直解》對《詩經(jīng)》研究多有發(fā)明。 但因難以擺脫傳統(tǒng)經(jīng)學的影響,其觀點往往是新舊并陳。 此詩既然是“獵人之歌”,并且“詩義自明”,那后邊的所謂“以美為刺”——通過贊美來諷刺——云云,又從何說起? 就算真是“以美為刺”,當時的齊國人并不知道《小序》的存在,認識水平也不會太高,恐怕很難領(lǐng)會傳唱此詩的“真正”目的所在。 換言之,彼時彼地,此詩的教育意義或許不如其蠱惑意義更大——誰會用這樣的宣傳手段來使其宣傳目的走向反面呢? 但無論如何,肯定此詩是“表現(xiàn)一種壯健美好之勞動生活”的“獵人之歌”,畢竟是一種進步。

程俊英、蔣見元先生《詩經(jīng)注析》云:

這是獵人互相贊美的詩。 齊地多山,狩獵為人民謀生的一種手段,故對于身手矯健的獵手頗為贊美。 《毛序》:“還,刺荒也……”但是詩中唯見推許之詞,未聞譏刺之意,崔述《讀風偶識》云:“疑作《序》者之意但以錄此詩為刺之,非以作此詩為刺之,不必附會而為之說也?!彼姆治鍪呛芡ㄟ_的[5]。

程俊英先生和陳子展先生一樣,都是從舊時代過來的讀書人。 他們受傳統(tǒng)經(jīng)學的影響實在太深,明明知道《小序》和本詩沒有任何瓜葛,很開明地認為“這是獵人互相贊美的詩”,“未聞譏刺之意”。 但是完全否定《小序》,步子跨得太大,感情上又不能立即接受,所以只好拉出前人來代為敷衍幾句。 崔述說《詩經(jīng)》選錄此詩的目的是為了諷刺,詩人作此詩的目的不是為了諷刺。 這還是“以美為刺,《序》說蓋用采詩之義”的另一種說法。 這都是《小序》的陰影在暗中徘徊作怪的緣故。

王宗石先生《詩經(jīng)分類詮釋》云:

兩個青年獵手,巧遇于一座山里,同追一只野獸,彼此愛慕,互相稱譽,產(chǎn)生了友情。 此詩從品性的角度描寫獵人[6]337。

王洲明、王培元先生《齊文學藝術(shù)史》云:

詩中所寫,兩位青年獵人于獵場相遇,共同追趕野獸,并表示了互相贊美之情。 它是一首獵人之歌,記述了齊地獵人的出獵活動,表現(xiàn)出健壯美好的生活情趣[7]。

通過三位王先生的分析概括,我們可以看出,當代學者已經(jīng)完全拋開了捕風捉影的《小序》,既不說諷刺,也不說變相諷刺,而是指出這完完全全就是獵人之間真誠的羨慕與贊美。 至此,這首《還》詩的基本意思終于貼近了它原先應該具有的樣子。

可是關(guān)于《還》詩具體文字的理解與詮釋,盡管過去了兩千多年,有些地方還沒有完全解決,在此仍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 我們不去全面展開,只說其中的一個“驅(qū)”字。

對于“驅(qū)”字,《毛傳》沒有解釋,只解釋“從”云:“逐也?!本褪亲分鸬囊馑?。 《鄭箋》對“驅(qū)”也無解釋,只是說:“并,併也。 子也、我也,并驅(qū)而逐禽獸?!薄犊资琛吩?“子即與我并行驅(qū)馬逐兩肩獸兮?!币浴膀?qū)”解“驅(qū)”,等于沒有解釋。 后來朱熹的《詩集傳》,對此也沒加任何解釋。 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連篇累牘解釋“肩”字,對“驅(qū)”卻是不著一字。 由此看來,這個“驅(qū)”字在古代屬于常用字,用不著解釋,大家都明白“驅(qū)”或“并驅(qū)”是什么意思。 就好比清朝的文言小說《聊齋志異》,對于其中“四書五經(jīng)”的典故,清朝的注釋家們都不做注釋。 因為清朝的讀書人都熟讀“四書五經(jīng)”,凡是讀《聊齋》的人,都明白這些典故的本義和引申象征義,用不著疊床架屋饒舌解釋。 可是時過境遷,對于現(xiàn)代的讀書人,“四書五經(jīng)”都成了僻書,對于這類典故不加注釋,人們就根本看不懂《聊齋志異》,所以必須詳加詮釋——《詩經(jīng)》也是這樣,當時的常用字,現(xiàn)在就是專家學者也未必都能解釋清楚了。

我們先來看《詩經(jīng)》中用過多少次“驅(qū)”字,各是什么意思。 據(jù)大致統(tǒng)計,《詩經(jīng)》中“驅(qū)”字出現(xiàn)13 次。 《鄘風·載馳》(2 次):“載馳載驅(qū),歸唁衛(wèi)侯。 驅(qū)馬悠悠,言至于漕?!边@首詩一般都認為是許穆夫人吊唁衛(wèi)侯的。 《孔疏》云:“夫人言己欲驅(qū)馳而往歸于宗國,以吊唁衛(wèi)侯。 故愿御者馳馬悠悠然而遠行,我欲疾至於漕邑?!边@里提到“御者”——駕馭車馬的人——許穆夫人定是坐在馬車上無疑了。 《齊風·載驅(qū)》(1 次):“載驅(qū)薄薄,簟茀朱鞹?!庇捎谙挛倪€說到“四驪濟濟,垂轡沵沵”,所以這里也是指馬車無疑。 《唐風·山有樞》(1 次):“子有車馬,弗馳弗驅(qū)?!币驗樘岬健败囻R”,當然也是指馬車了。 《秦風·小戎》(1 次):“游環(huán)脅驅(qū),陰靷鋈續(xù)?!薄坝苇h(huán)”和“脅驅(qū)”都是駕車之馬身上的用具,所以這也是指馬車。 《小雅·皇皇者華》(4 次)四次提到“載馳載驅(qū)”,也同時四次提到“六轡”,這證明還是指的馬車?!洞笱拧ぐ濉?1 次)云:“敬天之渝,無敢馳驅(qū)。”“驅(qū)馳”就是驅(qū)車游獵作樂。 《孔疏》在《山有樞》篇云:“走馬謂之馳,策馬謂之驅(qū),驅(qū)馳俱是乘車之事?!笨梢娺@些“驅(qū)”都和馬車有關(guān)。

我們再來看《還》中的3 個“驅(qū)”字。 “并驅(qū)從兩肩兮”“并驅(qū)從兩牡兮”“并驅(qū)從兩狼兮”。 因為是兩個人,所以“并驅(qū)”就是兩個人“并駕齊驅(qū)”一起往前趕。 若是按照上文分析的“驅(qū)”的意思,就是兩人分別趕著馬車一起追趕野獸。 王宗石先生就翻譯為:“兩人并車追著兩只野豬啊?!崩钫椎撓壬?詩經(jīng)·齊風>研究》也解釋“并驅(qū)”說:“并駕齊驅(qū),指各自駕著一輛馬車一起打獵?!盵8]照理說字面上這樣理解不會有問題,可是事實上有這種可能嗎?

《還》詩中提到的峱山,在今山東淄博臨淄區(qū)南部。 打獵自然是在山中,可是山中能任由馬車馳騁嗎? 就算是有路能任由馬車馳騁,那被追逐的動物就只知沿著大路跑任由獵人追逐,不知道往小路或山坡上的懸崖峭壁和亂石樹叢中跑嗎?假如動物不會任人追趕,知道躲避逃命,獵人乘著馬車就絕不會追趕上它們,這打獵活動就是毫無實際意義的作秀而已。 再者,在崎嶇的山路上,兩輛馬車并肩奔馳,此時讀者關(guān)心的似乎不是野獸的命運,倒是這兩個獵手的生命安全了。

因此,我們說這里的“并驅(qū)”,有可能不是兩輛馬車爭先恐后并駕齊驅(qū),而是兩人騎馬并行奔馳。 《漢語大詞典》解釋“并驅(qū)”云:“兩馬并馳?!币睦C就是《還》中的“并驅(qū)從兩肩兮”[9]。 我們再來看現(xiàn)代人按著這個意思做出的解釋。 陳子展先生翻譯“并驅(qū)從兩肩兮”為“并馬追趕兩只大的獸呀”,程俊英先生解釋說“并驅(qū),兩個獵手一起驅(qū)馬”,王洲明先生翻譯說“縱馬一同追逐兩狼”。 可是我們的問題又來了:齊國人什么時候?qū)W會騎馬的? 他們真的是驅(qū)馬并行嗎?

據(jù)史料記載,中原人騎馬是戰(zhàn)國時期才有的事,是通過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才逐漸流行開來的。 可是《詩經(jīng)》寫的是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事,那時候的人不會騎馬呀! 既然不會騎馬,“并驅(qū)”就不是并肩騎馬馳騁了。 那么,“并驅(q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這還要繞回去,從“兩肩”“兩牡”和“兩狼”說起。

我們不做文字訓詁,我們只說人之常情。 不管是兩個什么動物,它們被追趕的時候會一起朝一個地方逃命嗎? 假如答案是否定的,那兩個人“并驅(qū)”追趕兩只動物,這樣的事情會出現(xiàn)嗎? 別說駕著車,就是騎著馬,這樣的事情恐怕也不會發(fā)生。 也就是說,《還》詩中所寫的“并驅(qū)從兩肩”“并驅(qū)從兩牡”和“并驅(qū)從兩狼”,不管從人的方面還是從動物的方面來看,都是有違常理,因而也是講不通的。 再說了,這兩個獵人到底追逐的是什么動物和如何追逐動物,詩人到底也沒寫明白——他們是一天追逐了三種動物,還是三天追逐了三種動物? 為什么這些動物是輪番出現(xiàn)呢?為什么出現(xiàn)的動物總是成雙結(jié)對呢? 假如他們是三個人一起打獵的話,那是不是就會是追逐“三肩”“三牡”和“三狼”呢? 這都是每一個細心的讀者需要提出的問題。

這些問題要一個一個回答,是沒法回答完的。要想一次解答清楚,就得以簡馭繁抓住問題的關(guān)鍵。 問題的關(guān)鍵是什么呢? 在我們看來,這首《還》詩,并不是一場有關(guān)打獵活動的實際記錄,也并不像方玉潤說的那樣,是“獵者互相稱譽,詩人從旁微哂,因直敘其詞”。 它其實是一首高度凝練的歌詞,是一首對獵人和打獵生活集中贊美的歌唱。 再說得明白一點,或許還是男聲對唱或二重唱。 說不定還載歌載舞,有舞蹈隊的表演。至于是駕著馬車還是騎著馬,只是做幾個像模像樣的動作,既不會兩車相撞,造成人員傷亡;也不會摔下馬來,落得難堪;更不會動物跑掉,弄個勞而無功——至于成雙成對的各種動物,在舞臺上表演起來,也是頗富情趣,非常寫意而活潑的——王洲明先生將“兩肩”“兩牡”“兩狼”統(tǒng)一翻譯成“兩狼”,似乎就有點單調(diào)了。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載:“吳公子札來聘……請觀于周樂……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 表東海者,其大公乎? 國未可量也?!边@里明明說“觀樂”,其中的這個“觀”字,把舞蹈表演的意思表達得再明白不過。 從中我們也就看出,吳公子季札絕不是到現(xiàn)場去觀看打獵比賽,而是在廟堂上觀看打獵演出。 由此也啟發(fā)我們思考:就算是《詩經(jīng)》的“風”這類歷來被看做民歌的作品,其作者身份為貴族知識分子的可能性比為“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可能性或許還要大些。

再說,季札既然稱贊《齊風》是美好的泱泱大國之風,姜太公的齊國又是東海諸國的表率,國家的發(fā)展前途又無可限量。 看看這個評價,再看看《小序》中的那些“刺”,《小序》的荒謬無稽,也就不攻自破了。 若是真像《小序》說得那樣不堪,《齊風》或齊國又怎么會贏得季札如此高的評價呢?

我們再來看《盧令》這首短小精悍的狩獵詩。

詩云:

盧令令,其人美且仁。

盧重環(huán),其人美且鬈。

盧重鋂,其人美且偲。

此詩《小序》云:

《盧令》,刺荒也。 襄公好田獵,畢弋而不修民事,百姓苦之,故陳古以風焉。

在《小序》作者看來,此詩同《還》一樣,也是“刺荒”。 只不過《還》“刺”的是齊哀公,《盧令》“刺”的是齊襄公而已。

“畢弋”,《鄭箋》 云:“畢,噣也。 弋,繳射也?!碑?,就是用帶有長柄的網(wǎng)捕獲獵物。 弋,就是用帶有繩子的箭射取獵物。 哀公好田獵沒有明文記載,襄公好田獵是有史料可以證明的。 《管子·小匡》記載齊桓公對管仲云:

昔先君襄公,高臺廣池,湛樂飲酒,田獵畢弋,不聽國政。

這是齊襄公的后代齊桓公批評祖宗的話,就算不十分準確,也是縮小的成分大于夸大的成分,所以應該可信。 可是,我們依然有問題:齊哀公是齊國的第五任國君,齊襄公是齊國的第十四任國君,中間隔著近兩百年的藐曠時間,《小序》的作者是根據(jù)什么斷定哪一首是“刺”哀公,哪一首是“刺”襄公的呢? 就算如《小序》所說,《還》詩是因為哀公好田獵,上行下效,在齊國形成了風俗,因而詩人寫詩來諷刺,而《盧令》是人們借以前的古詩來諷刺齊襄公——為什么《還》是直接諷刺現(xiàn)實,而《盧令》卻是借古諷今呢? 這樣說的憑據(jù)又是什么呢?

再說《毛傳》云:“言人君能有美德,盡其仁愛,百姓欣而奉之,愛而樂之。 順時游田,與百姓共其樂,同其獲,故百姓聞而說之,其聲令令然?!甭?lián)系上文我們說過的話,用這樣激情洋溢贊美田獵的詩來進行諷刺,恐怕一般人不會領(lǐng)會其中之深意。 就好比通過召開懶人表彰大會來鼓勵勤快,效果肯定適得其反。 方玉潤雖然承認齊襄公“當刺”,卻也說“此詩與公無涉,亦無所謂‘陳古以風’意”,可是繞來繞去還是說:“詞若嘆美意實諷刺,與《還》略同?!盵3]236他到底從哪里看出此詩的真實用意是諷刺? ——這真是一筆既繞口又燒腦的糊涂賬啊。

我們于糊涂中求清醒,來看看這首《盧令》本身寫的是什么。 《毛傳》云:“盧,田犬?!本褪谦C犬。 王宗石先生云:“盧:字或作獹,黑色的大獵犬。”并引張華《博物志》 云:“韓國有黑犬名盧。”[6]342令令,《毛傳》云:“纓環(huán)聲?!本褪谦C犬脖頸下邊鐵環(huán)的聲音。 重環(huán),《毛傳》云:“子母環(huán)也?!本褪谦C犬的項環(huán)上再套一個小環(huán)。 重鋂,《毛傳》云:“一環(huán)貫二也?!本褪谦C犬的項環(huán)上套著兩個小環(huán)。 仁,就是品德仁慈。 鬈,通權(quán),就是勇健的意思。 偲,就是有才能的意思。

一個人,既有仁德,又有勇健,還有才能,這是可能的。 可是一只獵犬脖子上不可能既有一個大項環(huán),又有一套子母環(huán),還有比子母環(huán)還多一個小環(huán)的情況同時出現(xiàn)。 這和《還》詩是一樣的寫法?!哆€》中也不可能兩個獵手同時既追逐兩只“肩”,又追逐兩只“牡”,還追逐兩只“狼”。 再說,根據(jù)《盧令》所寫,我們也看不出這寫的是三個獵人帶領(lǐng)著三只獵犬。 假使說三只獵犬分別帶著三種項圈,還可以理解的話,那三個獵人都很漂亮,卻是一個只有仁德,一個只有勇健,一個只有才能,就不好理解了——因為他們都不完美,不值得夸贊。怎么來解決以上問題呢?

我們的看法和上文分析《還》一樣:這不是對實際情況的現(xiàn)場如實描寫,而是一個高度概括集中的詩意提煉;這不是獵人真的帶著獵犬去打獵,而是藝人們在舞臺上演唱、表演獵人出行的場面。舞臺上不可能是一個獵人帶著一只獵犬,那樣場面太單調(diào)了,不好看。 有可能是聽到“令令”的環(huán)鈴聲之后,一個獵人帶著一只獵犬先登場表演,然后其他獵人和獵犬陸續(xù)登場。 舞臺上可以是三個獵人三只獵犬,也可以是一群獵人一群獵犬。 獵犬的脖子上帶著各種各樣的項環(huán),發(fā)出各種各樣的聲音。 獵人們有各種各樣的性格,通過“互文”的手法,顯示出獵人群體除了體貌美好之外的仁慈、勇健和多才多能——《還》中的“儇”“好”“臧”,也可作如是解。 這首《盧令》盡管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個字,卻體現(xiàn)出了最美的場面、最美的音樂和最美的舞蹈——“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

另外,在《盧令》中,詩人為何寫黑色的獵犬,而不寫別的顏色的獵犬呢? 在古代,狗血具有驅(qū)災辟邪的功能。 《水滸傳》第五十三回,羅真人做起法術(shù),一陣惡風將李逵吹入云端里,然后掉落在薊州府衙,被人認作妖人端來一盆狗血,披頭淋下。 《聊齋志異·妖術(shù)》,也寫一個卜人善弄妖術(shù),能匿身不令人見。 “急以犬血沃立處,但見卜人頭面,皆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 至于黑犬,因為其具有黑夜一般的顏色、鬼魂一般的身影,因而也就似乎具有了幽靈一般的神秘感,更成了一種具有神圣意味的動物——這是否和原始人的動物崇拜與巫術(shù)信仰等有關(guān)? 由于不是此文的主要議題,故不做細論。

《墨子·公孟》云:“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庇纱丝芍退阍谀訒r代,《詩經(jīng)》還具有能吟誦、能合樂、能歌唱、能伴舞的多重功能。 這一點從上文我們說到的早于墨子一百年的季札的“觀樂”中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證明。所以,我們研究《詩經(jīng)》,不能像研究唐詩和現(xiàn)代詩歌一樣,只注重其文本而忽略其綜合藝術(shù)——特別是樂和舞——功能。 揚之水先生在《詩經(jīng)別裁·前言》中說:“《詩》不僅是美的文辭,而且是美的聲樂,故它既是文典,而又可以作為‘樂語’,作為‘聲教’,為時人所誦習。”[10]這幾句話說得很有心得,研究《詩經(jīng)》者若心里長存這幾句話,就會對《詩經(jīng)》傳習的時代時時有一種現(xiàn)場感,不會陷入望文生義的曲解和牽強附會的誤讀之中。當然,若再加上“舞姿”或“舞容”兩個字,就會更加題無剩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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