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濤
(西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1929 年出現(xiàn)的經濟危機是資本主義世界陷入泥潭,資本主義在國人心中的吸引力也大大降低。而蘇聯(lián)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成功使中國的知識分子意識到原來西方不是只有一個,西方是可以分為歐美式和蘇俄式的。此后,隨著一大批知識分子努力,馬克思主義在經歷大革命失敗的低迷后突然高漲起來占據社會思想主流。
20 世紀30 年代,由于外部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內部的軍閥之間的相互傾軋,使人們迫切希望有一個高效有力的政府。因而,在中國知識分子眼中,馬列主義就是最吸引人的思潮,在中共政治家眼里馬列主義則是“革命的文學”。二者從不同的角度看到了不同的歷史,一個是看到了當時知識界的馬克思主義思潮,另一個是看到了中共領導的左翼文化運動。[1]
馬克思主義流行于五四期間。當時,中國知識分子陷入了兩個危機,一個是傳統(tǒng)儒家思想體系的崩潰,另一個是人們一直向往的西方令他們產生了質疑。在經歷了新文化的“破”之后,“立”的思想還未建立起來,此時思想界的迷茫為新思想的出現(xiàn)準備了土壤,馬克思主義思想隨著當時復雜社會條件的變化逐漸成為知識分子和普羅大眾口中津津樂道的學說,馬克思主義也就成為了一種潮流。
首先就體現(xiàn)在學者群體中。自近代以來就作為傳統(tǒng)“士”的一部分的知識分子群體就一直以憂國憂民的急迫心情在思索中國的發(fā)展道路,30 年代以來,復雜的國內外形勢更是讓知識界進行了多次關于“中國往何處去”的論戰(zhàn)。在關于社會史的論戰(zhàn)中,如果仔細去看論戰(zhàn)雙方的文章,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思想內核和語言范式本質都是馬克思主義。以至于,當時那些旗幟鮮明反對馬克思主義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也受到了潮流的影響,行文中也時不時顯露出馬克思主義的蹤影。自由主義大將張東蓀就明確指出:“我看見好些人都是反對馬克思的,但他們的思想卻都落在馬克思的窠臼中。”[2]
其次是體現(xiàn)在一般學生群體。20 世紀30 年代中國教育界經歷一次文實之爭,爭執(zhí)的焦點就是是否應該“抑文重實”,顯而易見就是因為文科學生過多。這些數量龐大的文科生就是潛在的馬克思主義的受眾,事實證明也是如此。在清華大學的一次入學考試的國文試卷中,學生從《苦熱》《曉行》《燈》《路》《夜》中選一個題目進行寫作,最后選《苦熱》的最多,而且學生在寫作過程中使用無產階級、資產階級等詞匯,還時不時從正反兩個層面來進行表述。還有的學生甚至在自己的文章的注釋中寫明“讀諸雜志上謂時代漸趨于普羅文學,生遂追時代潮流”,從“時代潮流”這詞中就可以知道這個青年人害怕落伍[3]。在當時占據龐大數量的學生中,馬克思主義成為流行思想,學生竟會因為害怕落伍而學習這種思想,這也足以證明馬克思主義占據了那個時代的主流。
左翼文化運動就是在國統(tǒng)區(qū)宣傳馬克思主義,其本質是屬于中共政治運動的一部分。
最先開始的就是翻譯馬克思恩格斯的經典著作。在1928 年召開的中共六大的決議上就提出了此類要求,“發(fā)行馬克思,恩格斯,斯大林,布哈林及其他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領袖的重要著作”[4]。據不完全統(tǒng)計,在土地革命時期,全國范圍內翻譯出版了大量的馬恩列斯的著作,譯著在數量上也遠遠超過大革命時期。另外,還有許多介紹馬克思主義的通俗讀本。值得一提的是,在當時統(tǒng)治者嚴厲的文化專制政策下,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宣傳者采取了靈活多樣的形式進行了反查禁斗爭。為了躲避國民黨的査禁對出版的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作者署名或封面常采用偽裝的辦法。如《列寧青年》曾經化名為《美滿姻緣》,《布爾塞維克》曾化名為《少女懷春》[5]。
然后是辦刊物宣傳馬克思主義。為了和國民黨當局爭取宣傳高地,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以下簡稱左聯(lián)),和中國社會科學家聯(lián)盟(以下簡稱社聯(lián))應運而生。在中共的領導下,左聯(lián)和社聯(lián)創(chuàng)辦了部分刊物,經常刊登馬克思恩格斯的經典著作,以及有關蘇聯(lián)的介紹。為了應付國民黨的查禁,左聯(lián)和社聯(lián)建立自己的出版機構發(fā)行書籍,有時他們還用假書店名號來發(fā)行,出版了大量社會主義書籍的“筆耕堂書店”就是在這一時期由李達創(chuàng)辦。除此之外,左聯(lián)和社聯(lián)根據黨的指示還想方設法在當時的公開報刊上發(fā)表文章,如在當時主流報刊《北平晨報》《大公報》就發(fā)表一些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文章。在左聯(lián)和社聯(lián)的引領下,馬克思主義書籍成為暢銷書,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的報刊社的經營是完全以營利為目的,馬克思主義的書籍的供不應求一定程度上也反應了其在人民群眾的受歡迎程度。
九一八事變前后,原來中國思想界中西對峙的“道出于二”變成了一中二西鼎立的“道出于三”[6],由此也出現(xiàn)了20 世紀30 年代的馬克思主義思潮。相比近代以來的其他思想史上的思潮,30 年代的馬克思主義思潮有其獨到的特點。
20 世紀30 年代,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中國思想界的各個流派都開始對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盲目引進西方思潮的深刻反省,由此出現(xiàn)了“學術中國化”浪潮。馬克思主義在傳播的過程中也開始逐漸注重其“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在五四時期得到了大范圍傳播,而且在中西文化論戰(zhàn)展示了其科學性的一面,但不得不承認,馬克思主義在當時主要是以唯物史觀的面貌出現(xiàn)的,當時學界大都將其作為一種探討“問題”的學理來看待。
自20 世紀30 年代起,一批知識分子就已經逐漸開始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中國化”進行初步的探索。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中國化”主要是通過通俗化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在此之前雖然有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傳入但一直沒有深入群眾。
針對這種情況,一些馬克思主義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國化”問題進行初步的探索,在社會學領域李達編寫了《社會學大綱》被人稱作經典之作,在馬克思主義哲學領域艾思奇編寫了《大眾哲學》成為了人民津津樂道的理論書籍,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領域沈志遠編寫了《新經濟學大綱》為群眾了解政治經濟學打開了窗口。這些知識分子的努力使得馬克思主義理論在人民心中生根發(fā)芽,為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正式提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打下了扎實的理論基礎,同時也充分顯示出30 年代馬克思主義思潮的“中國化”傾向。
翻開五四時期的歷史,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無論是“問題與主義”的論戰(zhàn)還是各類“社會主義之爭”都無一不展現(xiàn)出嚴密的學理性。在新文化運動的浪潮下,當時“南陳北李”與以胡適為主的自由主義以及國民黨右派知識分子進行了激烈的論爭。陳獨秀在論爭中對反對社會主義者的詰難一一進行了批駁,詳細闡明了剩余價值、唯物史觀、社會主義本質等一系列關于社會主義的理論。李大釗也在論爭中對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的關系進行形象的描述。五四時期噴涌而起的學生運動和工人罷工讓馬克思主義學者突然意識到了孕育在民眾之中的巨大力量,他們的社會主義思想也經歷從理論到實踐的蛻變,具備了一定的實踐和學理價值。
30 年代由于特殊的歷史背景,眾多知識分子由于對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失望以及對蘇聯(lián)“一五計劃”成果的向往對馬克思主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此他們關注馬克思主義有著很強的價值傾向,缺乏對馬克思主義在學理上的深入探索。筆者翻閱資料了解到,1933 年《東方雜志》,進行了“新年夢想”的征文,在所有的投稿中,有七分之一的文章提及了對社會主義的向往,但基本上沒有任何一篇文章從深層次的學理角度去探討具有社會主義特色的計劃經濟,僅僅是表達了對計劃經濟的向往。同時期的《申報月刊》也進行關于“現(xiàn)代化論戰(zhàn)”的征文,結果也有來稿表明對社會主義的向往,但依舊是沒有展開學理上的論爭。因此與五四時期相比而言,30 年代的馬克思主義思潮更多受到的是外力影響才發(fā)生的,許多人并沒有深入地去探究馬克思主義,其在學理上缺乏建樹。
自20 世紀30 年代的馬克思主義思潮產生以來就占據著思想界的主流,盡管在“七七事變”后被掩蓋于抗日戰(zhàn)爭的浪潮之下,但其對國共雙方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
1922 年“陳炯明事變”后,由于形勢所迫,孫中山不得不選擇借助蘇俄的力量來發(fā)展國民黨。自此以后國民黨就與馬克思主義產生了千絲萬縷的關系,后者也間接影響了國民黨的政策的實施和左派知識分子的思想。
首先是對經濟政策的影響。起始于1929 年的世界經濟危機席卷全球,資本主義經濟也陷入了危機之中,世界上出現(xiàn)了各種應對的政策,美國實行了羅斯福新政,蘇聯(lián)開展了“一五計劃”。這些對策本質上都屬于政府對經濟進行干預,即統(tǒng)制經濟(亦可稱為計劃經濟)政策。此時的中國也受到了經濟危機的沖擊,經過討論,當時的學者一致認為,中國不應該對經濟放任自流,但也不能全部實行統(tǒng)制經濟,而是應該講將自由主義經濟和統(tǒng)制經濟結合起來,實行有計劃的部分統(tǒng)制經濟。知識界的提議得到了國民政府的認同,當時的財政部長宋子文以及實業(yè)部部長陳公傅都公開表示了這一政策的必要性。另外,自30 年代起,國民黨就陸續(xù)成立“全國經濟委員會”“資源委員會”和中央銀行對全國經濟進行強有力的干預,這一切都表明作為社會主義的市場經濟理論對國民黨的經濟政策產生了重要影響。
其次是對左派知識分子思想的影響。蘇俄與國民黨合作之初,就一直將國民黨劃分為“左、中、右”三派。馬林就曾聲稱,“國民黨不是一個資產階級政黨,而是‘多階級的聯(lián)盟’”。國民黨也自認為自己是全民族的代表,而不是一個階級的代表。30 年代馬克思主義思潮的盛行,對國民黨“左、中、右”三派都有一定的影響,對國民黨“左派”的影響最甚。國民黨“左派”代表戴季陶就提出了自己的“社會革命觀”。戴季陶的“社會革命觀”既回應了資本主義,也回應了馬克思主義,提出了一個既發(fā)展工業(yè)能力有傳化中國傳統(tǒng)資源的方法為中國提供了一條發(fā)展的選擇。如果我們仔細去剖析戴季陶的“社會革命觀”,就會發(fā)現(xiàn)其思想旨趣和中共提出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有很大的相似性,二者都提倡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結合,由此可以從側面證明馬克思主義思潮對國民黨左派知識分子的影響。
雖然中國共產黨在30 年代初經歷了一系列的失敗,但在“西安事變”后逐步在西北站穩(wěn)了腳跟。經歷了實踐的淬煉后,中共認識到了理論的重要性,有意識的在全國范圍內宣傳馬克思主義。雖然馬克思主義思潮是由中共引導出現(xiàn)的,但思潮反過來也對中共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30 年代馬克思主義思潮的出現(xiàn)使中共引領了思想潮流。近代以來,隨著科舉制的消失使得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結構解體,科舉的廢除打斷了人的上升途徑,切斷了“士”的社會來源,使士成為一個歷史范疇。而與此同時新式教育產生了部分游離社會的邊緣知識分子[7],白話文的出現(xiàn)更是讓這個群體的人數急劇擴大。他們徘徊在城鄉(xiāng)和精英與大眾之間其,在一定程度上也就起到了聯(lián)系和溝通城鄉(xiāng)及精英與大眾的作用,即可以一腳踏在知識分子一邊一腳踏在不能讀寫的大眾一邊,這種特性使其有時恰更容易被雙方接受。所以說,在那個年代誰抓住了邊緣知識分子,誰就可以引領大眾。30 年代馬克思主義思潮中出現(xiàn)的馬克思主義大眾化就是為了爭取邊緣知識分子,大眾化的受眾就是這一部分邊緣知識分子,他們在了解了馬克思主義以后,可以上下傳播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思潮推動馬克思主義大眾化,而馬克思主義大眾化使馬克思主義得到了邊緣知識分子的認可,也就促使中共引領了社會的思想潮流。
30 年代馬克思主義思潮促成了毛澤東思想的產生。早期的中共由于共產國際和自己內部的原因導致了一次次危機的出現(xiàn),究其原因就是因為馬克思主義理論掌握的不徹底、沒有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結合起來。30 年代在馬克思主義思潮的推動下,思想界進行了“社會史大論戰(zhàn)”“唯物辯證法論戰(zhàn)”以及“中國鄉(xiāng)村社會性質的論戰(zhàn)”,這三次論戰(zhàn)使知識分子對馬克思主義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同時也為中共提供了理論支援。除此外,在當時思潮的推動下,出現(xiàn)了大量與馬克思主義相關的著作,這也為中共提供了豐富的理論養(yǎng)料。在思潮的影響下,中國共產黨人經過努力形成了馬列主義普遍原理和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毛澤東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