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淼
(安徽大學 歷史學院,安徽 合肥 230000)
清軍在南線作戰(zhàn)十分順利的原因,顧誠先生在《南明史》說得很清楚,即南明君臣上下的不團結是造成他們一步步敗退的根本原因。明朝宗室本來可以依靠殘余的地方武裝牽制消耗清軍,然而他們并沒有團結起來商量制敵的方法,更不用說和中央軍隊打成一片,如起兵建昌的益王朱慈炲在撫州被保寧王所出賣后[1],也沒有考慮與浙江或福建方面的政權進行密切的配合。當然這是弘光朝廷想利用藩王相互制衡的結果,但事實證明這種做法無法達到中興朱氏家族的目的。
一般來說南明的失敗是同室操戈和不團結,在分封制下,身份與地區(qū)的差異對宗室進行嚴格的等級劃分,卻無法改變他們放棄自己的家族事業(yè)的決心。我們可按出身劃分成四個等級:平民代表的平宗(奉國中尉及以下的或有爵位但下野、隱匿)多選擇降節(jié);游離于平民和藩王之間的官紳地主宗室(鎮(zhèn)國將軍以下的宗室方能科舉入仕)為代表的紳宗出于個人榮辱觀,將社會力依附于政治力之下;勛貴地主分藩宗與朝宗,地方實力派的藩宗基于權力欲望的膨脹而尋機謀求武裝和獨立;存在于南明中后期的朝宗的命運決定于形勢的變化,其血統(tǒng)、身份決定投降很可能沒有出路,所以他們更傾向于殉國或者流竄,在遷徙過程中,四個等級身份在不同時期會有置換融合的傾向。①
盡管某些宗室擁有雙重身份,但并不影響遷徙過程中的基本動機,要注意的是,過程和結局是兩種形態(tài),四者間是可以相互轉換,如福王朱由崧既是流竄派(過程),又是謀權派(過程)和投降派(結局)(見圖1)。
圖 1 宗室動力因素分類圖
下面對投降派、殉國派、謀權派和流竄派進行簡要概述:
1.投降派
投降派多是北方地區(qū)宗室、南方地區(qū)的平宗及原北方的上層藩王、家眷。北方地區(qū)經歷了十多年戰(zhàn)亂,對于明宗室來說要面對的挑戰(zhàn)十分巨大。北方王爺如山西、河南等地的韓、唐、襄、代、福王諸藩均被農民軍所殺,其他如甘寧、陜西、河南多地的宗室可能被農民軍的士氣所震懾,或是為了保全性命,他們在崇禎年間多降或脅迫于農民軍,如崇王朱由樻(1642年)、秦王朱存樞(1643年)、晉王朱求桂(1643年)、慶王朱倬?(1644年)、趙王朱常?(1644年)②等都放下了大地主的身份,成為農民軍的人質,這些投降派在崇禎年間的親王中占了很大比重。李自成會對個別宗室“手下留情”,一方面秦、晉二王在反抗農民軍中態(tài)度并不是很強硬,趙王又是主動出降,這讓李自成認為是情有可原,隨著戰(zhàn)果的不斷擴大,大順軍也要依賴于官僚的資源。另一方面,李自成希望以諸王為人質可從精神上打垮明朝政府,同時能免除這些宗室在大順軍后方的威脅性。農民軍的首要問題是解決王府莊田,沒收藩王財產,而宗室人身存亡則歸于農民軍的性情了。鐘國昌認為,某些宗室仍然擁有一定政治影響力,所以農民軍不能任情對其下手,尤其在邊塞地區(qū)的宗王對人民有造福和象征功能。[2]太監(jiān)、宗王具有與生俱來的強大威懾力,當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八日攻北京城時,李自成在彰義門令晉王朱求桂、秦王朱存樞左右席地坐,太監(jiān)杜勛進城內向莊烈帝招降,以至于后來“賊攻西直門,不克,攻彰義門,申刻門忽敵,蓋太監(jiān)曹化淳所開”“官軍悉鳥獸散”的局面,大順軍的威懾和軟化作用達到了預想效果。另外從側面看出,當李自成占領全山西時,思慮曾“命跡訪諸王”“諭亟訪各藩諸王下落”[3]178,未能取得良好效果,而宗室逃難未能向朝廷奏明,可見明朝還敗在沒有情報以及未及時采取對宗室的有效教諭和管理措施。
南下到浙江的藩王,如潞王、周王世孫(朱倫奎)③、惠王、瑞王世子等宗室④沒有繼續(xù)南逃,亦可以說他們沒有打算逃跑,最終如釋重負般向清軍投降。當清兵入南京,潞王朱常淓和地方大臣正馳入杭州,馬士英載著鄒太后也來到杭州,弘光元年(1645年)六月七日,鄒太后發(fā)布懿旨請潞王即位,但是潞王堅決不答應。從南京投降到杭州失守的一個月日子里,清軍勢如破竹?!皶r周王寓蕭山,惠王寓會稽,崇王寓錢唐,魯王寓臨海。貝勒遣騎修書,以參、貂等物為贄,邀諸王相見。魯王以道稍遠,辭疾不至。周、惠兩王渡江偕崇王赴召。尋送南京,同弘光帝、潞王俱北去?!雹菝鎸鈩輿皼暗那宄F騎,以及對馬士英“渡獨松關,沿途肆淫掠。至廣德,州人懼之,(馬士英)攻入城,知州趙景和被殺,死者甚眾”[4]等一系列行為的恐懼,這些降清宗王的舉動確屬無奈之舉。
由此,對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北方南下的藩王來說,投降是最好的結果,除此之外就是接受群臣的洗禮和擁戴,或者坐擁一方,但這只是少數(shù)宗王有資格可以實現(xiàn),還需要賜于大量權力、錢財、土地、奴隸來滿足這些朝臣的私欲和野心。
魯、唐王之后的南方投降宗室在史冊上較少提及,這和清朝的政策有關,隨著勢力地盤的擴大和清軍對人民控制力逐漸向基層發(fā)展,滿清政府也就沒有再增加對明朝宗室用特殊控制手段的必要了,所以南昌、湖南等地的平宗大規(guī)模投降清朝后被允許留在本地。清朝政府的血腥屠殺是不能被忽略的,它標志著對待明朝宗室的態(tài)度已發(fā)生轉變,即使投降也可能難免一死,尤其兩廣多地人民飽受其毒,許多生靈被摧殘?!稄]山天然禪師語錄》就提到清軍消滅紹武政權后,明宗室子孫被清兵殺盡,棄尸荒野,其中包括許多已經投降的婦孺,該史實不得不表現(xiàn)出南明朝廷的軟弱和清朝的野蠻。
南方投降派起先是懼于勛臣勛將控制的同時對清軍抱有幻想,然而換來的是屠殺,導致后來處于窮途無路的宗室懼怕投降,在被動型背景下主動融入流竄派、殉國派的行列。
2.殉國派
如果說為朱氏政權反抗或就義的烈士都是明朝忠臣,那就大錯特錯了,在朝臣中,不乏不為利益卻為名節(jié)的忠臣存在,如張國維、呂大器、傅冠等,也有既為利益也為名節(jié)而犧牲的人物,如張捷、楊維垣、呂大典等,甚至馬士英也自縊而死⑥,但是大多數(shù)群臣寧可失去名節(jié)也要選擇保全性命,這是歷史選擇,我們可以稱之為叛徒,但從歷史發(fā)展講,他們卻為歷史作出了某些貢獻。而朱氏家族如果選擇投降作為保全性命,那么極大可能是作為朱元璋后代的身份被侮辱,這不是血統(tǒng)觀念甚強的朱明宗室們希望的,所以如果他們初心是為了利益及生存,同時要想保全名節(jié)的話,唯一方法是反抗和就義。和投降后被殺的投降派以及因反抗而自匿者不同,這里所指的反抗與殉國是在整體被動惡劣環(huán)境下為保全名節(jié)而上演的“壯舉”行為。因此,由于主、被動的主次問題,可以將殉國派分為兩種:在被動形勢下的就死和主動環(huán)境下的受死。
被動形勢下的殉國即在無路可選的情況下甘愿自我犧牲,這部分宗室是被大環(huán)境所局限或迷惑,對出路一籌莫展,他們有的認為與其被戮殺,不如保全名節(jié)留下完美的名聲。而更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宗人,因為流淌著朱明的血液而被枉殺。這一類型的發(fā)生主要是宗室一直處于地形、環(huán)境、局勢的包圍下,在大順軍發(fā)展時期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山西地區(qū)宗室數(shù)量初期達數(shù)萬人,尤以代府最多,大順軍每到一邑、縣、府,就大肆捕殺朱氏,二月的汾陽和三月的大同情形可從姜瓖的上疏體會到:“云之宗姓,約計肆仟余,闖賊盤踞六日,屠戮將盡?!彪m未說明具體數(shù)字,但屠戮的慘狀可想而知。太原攻陷后,陽曲攝靈丘郡王府事朱慎鏤自焚死。而鄭府的廬江王朱載堙和長子朱翊檭在懷慶失守后不屈,絕食死。此后一幕幕慘案放映在歷史的巨幕上,表明農民起義實際成了大多數(shù)北方明宗室的墳墓。
廣州淪陷時,紹武監(jiān)國朱聿和周王朱肅詟、益王朱慈炲、鄧王朱器?等皆被殺,在唐、桂紛爭局勢下,紹武政權重在內斗而忽視了清軍的存在,當紹武政權因戰(zhàn)勝了永歷軍隊而耀武揚威時,廣州城內守備極度空虛,清軍趁機包圍了城池,城內的明宗室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這顯然能體現(xiàn)他們?yōu)榱藸帄Z眼前的利益而被朝臣所利用的鼠目寸光而又無可奈何。
主動形勢下的就戮體現(xiàn)在有繼續(xù)發(fā)展或者隱匿的可能,或對前途的迷茫,或其意是延緩清軍腳步,或欲效忠臣大義,采取了最艱難的舉措——頑抗到底,這種方式主要受心理支配。有三類:
1.傀儡派
當清軍迅速南下時,有部分明宗室不投降也不逃跑,如衢州、金華的楚王朱盛濃⑦、鄒平王朱壽碒、通城王朱盛澄等,以及福州的永寧王和兒子朱慈榮這很可能是在魯、唐王相繼在閩浙地區(qū)失敗后地方鄉(xiāng)紳需要藩王坐鎮(zhèn)來穩(wěn)定人心而做出的無力之舉,而這些藩王并不屑于潞王等宗王的行徑,試圖憑借一點忠心和勇氣來表達自己在東南土地的頑強抗清意愿。他們很可能是地方官僚的傀儡,對于這些對未來失去信心的宗室而言南逃沒有希望,只能打鑄血墻來寄托自己能為明朝多貢獻一點綿薄之力。
作為殉國派宗室的佼佼者,唐王朱聿鍵也是最大的傀儡派宗王,他因為被最具實力的勛將所擁載而身價倍增。起初,福王朱由崧也是受江北四鎮(zhèn)扶持而被稱為正統(tǒng),從而使長江南方地區(qū)有個準向心力,實則弘光朝廷難以調配漢江—長江—贛江以西地區(qū)的人力資源,因為當時四川、湖南是一個個獨立的區(qū)域;后期,整個南方勢力中,方國安、黃斌卿皆是弘光時期的鎮(zhèn)將,而王之仁又是原清將,均沒有鄭氏家族強大,鄭鴻逵部接納了許多海盜、逃兵、流民,隆武元年(1645年),“其戰(zhàn)兵以今年冬簡練、明春出關,一出浙東、一出江右,計兵二十余萬?!盵5]695二年(1646年)四月,“鄭彩兵數(shù)萬駐新城”,新城知縣李翔只能“抽選義勇,措餉而訓練之”[5]811,義勇成了鄉(xiāng)軍的主要組成部分,但實力遠不如鄭家軍,而駐扎在三水的鄧王“止存守塘兵數(shù)百”[6]81。唐王被俘殺后,“既而汀、漳皆降(清),惟芝龍尚保安平,軍容烜赫,戰(zhàn)艦齊備,炮聲不絕,響震天地。”“芝龍?zhí)飯@遍閩、廣,秉政以來,增置莊倉五百余所,駑馬戀棧,不聽子弟諫,遂進降表?!编嵓臆姷恼?guī)軍實力之大、集權之強、資財之盛可見一斑。清朝貝勒想招降鄭芝龍又忌憚其勢力時,寫了一封信,有“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3]330可見多數(shù)地區(qū)包括清朝也承認鄭家擁戴唐王的正統(tǒng)性。正是因為鄭芝龍的勢力才使唐王的號召力具備有效性,加上唐王本身擁有大局觀和忠義情感,以至于湖南堵胤錫、何騰蛟,乃至貴州大順軍余部也予以配合。然而唐王不能始終號召魯王共同對抗清早來延緩自己的命運,而鄭芝龍的投降讓他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其次,他主觀性錯估了當下形勢,從內心要與魯王爭個高低而錯殺陳謙,又過于倚重江西的明軍實力,妄圖進入贛州和江西軍隊匯合,最后嗜愛文學的個性阻礙了逃亡的速度,三點推動自己走向了死亡的深淵。他的弟弟唐王朱聿同樣沒能逃離成為傀儡、英勇殉國的命運,但不同的是,他沒有他的哥哥那種長遠的目光,相反卻繼承了野心和懦弱。
2.武裝派
某些宗室需要在惡劣環(huán)境下發(fā)展勢力,或者只是奉命進攻清軍,最后被剿滅。這種行為主要在野藩王中產生,負責敵后襲擾清軍,從而發(fā)展自己的根據地。魯、唐王的監(jiān)國給了南方各省義兵出色的榜樣,宗室雖然此前無權無勢,但是在群龍無首情況下就有極大的影響力,他們借助地方武裝或者鄉(xiāng)紳,很快被擁戴成為江西、蘇淞、浙江義的領袖人物,其中以南直隸地區(qū)為盛。
在隆武帝的招徠和鼓勵下,一些宗室隱匿民間者,到處聯(lián)絡土匪、地方武裝,形成氣候后,趁清兵主力在閩粵湘一線作戰(zhàn)時騷擾其后方,隆武元年(1645年)九月十三日左右,新昌王占領云臺山攻陷興化,被清軍剿殺。二年(1646年)正月十八日與九月六日,潞安王、瑞昌王朱議瀝攻江寧。二月,潛山、太湖間司空寨首領石應璉奉樊山王朱常炎反清失敗,樊山王被擒。[8]113同年九月,瑞昌王朱議氻攻江寧,被殺。[8]129這些宗室無不反映了妄圖襲擊清軍的后路長江陣線,其戰(zhàn)略眼光是宏遠的,而戰(zhàn)術手段是狹隘的,基本沒有與南方正規(guī)軍在戰(zhàn)術上達成一致的意愿。
3.擁戴派
真心為大明朱氏效忠的宗室很多,而愿意為其死的卻寥寥無幾,許多朱氏子孫多選擇歸隱或者反抗來保持自己的忠心和私心。明宗室多數(shù)成員的反抗起初是反對入侵者,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過去的土地的印象逐漸模糊,對之前的目標也失去了幻想,更多的只是習慣和維護必要的君主利益。由此可以說明,許多出身卑微的明宗室以皇帝利益為考慮出發(fā)點來思考自己的前途。即主動形勢下的就死在永歷后期表現(xiàn)得最為激烈。
永歷帝一路西奔,前靖江王朱亨嘉兄弟繼任者朱亨歅在桂林失陷后,與他的世子和長史李某一起自縊于王府內。[9]和謀權派不同的是,擁戴派始終不離永歷帝左右,他們完全出于公心來維護這個王朝。在孫可望入滇和求封中,死難的南明群臣很多,其中不乏有很多宗室,魯府的云南通判朱壽琳在孫可望進入云南時不屈遇害,同死的還有朱奉伊、朱儼錦、輔國將軍朱尊浤等。而在南寧的十八先生之一的朱議浘也是一位有血性的人,人們在看待吳貞毓等閣老大臣和跋扈不臣者做斗爭時,會忽略一些細節(jié),即宗室們內心的想法和勇氣來源于何處?在朱士鯤、朱統(tǒng)鈅⑧、朱議浘等的行為表明,他們傾向鑒于自我——永歷帝的雙重標準作為考慮。而跟著永歷帝入緬的流竄派宗室仍一如既往表現(xiàn)得十分忠心,“緬甸酋長弒兄自立,遣人邀諸臣往飲咒水,吉祥令盡行,至則圍而殺之,自松滋王(朱儼鍢與妃楊氏)而下凡四十二人,吉祥與焉?!盵10],又有吉王朱慈煃輾轉跟著遷徙部隊來到緬甸,在咒水之難時和張妃一起自縊。益府朱常沖“從扈緬甸,約總兵徐鳳翥以死士奉駕合李定國軍。永歷十三年(1659年)五月,憤死?!盵11]1479遺存的一部分中,如岷王朱禋和七十多位宗室被劉承胤害死后,岷王子帶著幾百位宗人入緬,緬人包圍了他們,宗人多自殺,岷王子率余下八十多人進入暹羅。對于他們而言,就義已經不是時代的需要了,權力也已經是殺身的附屬品,從未擁有明朝宗室這個虛爵可能才是最好的下場。
1.謀權派
謀權派多是當南明朝廷存在社會問題時,處于游離狀態(tài)且妄圖依靠地方武裝謀奪政治地位的地方宗室。從擁立目的和政權角度看,相繼被擁立的福、唐、魯、桂諸藩是謀權派的主要代表,在地方上也不斷涌現(xiàn)出對權力躍躍欲試的宗室,而與福王議案同時期關于蜀府監(jiān)國的大討論也在成都進行著,最后四川地方官綜合各方面因素而予以了否決。
與其說清軍的可怕讓南明軍無法抵抗,不如說是南明的爭權把自己的基業(yè)拱手讓人。這并不是沒有根據的,縱觀整個南明史,橫向可見于前期的福、潞議案,中期的魯唐爭權,后期紹武和永歷、吳楚爭權,處處存在著利益斗爭,縱向是文武間、農民軍與正規(guī)軍間、大朝臣投降派和鄉(xiāng)紳派的斗爭。內部的一步步腐敗侵蝕著南明每一寸疆土,不僅如此,魯唐紛爭給藩王們建立了一個“完美”的監(jiān)國“榜樣”。謀權派多是坐擁地方的宗室諸王,他們憑借或冒借爭取得的地位影響來聯(lián)合地方武裝以求得更多力量來認可其“正統(tǒng)性”。地方實力派宗室靖江王朱亨嘉自立是魯唐紛爭的畸形產物,顧誠先生認為靖藩的自立同當時的兩廣高級官員游移有關。很多地區(qū)認為唐王具有正統(tǒng)性,而這正統(tǒng)性并非是因為他的輩分所賜予的,和魯王相比,第一任唐王輩分小,而唐王自稱比魯王更合理是沒有依據的,在落后僵化的明朝分封制下,宗法制更看重的是離君主主支的親疏性,何況當時主支(燕王府)的郡王不在少數(shù),血緣最近的桂王世子在廣東,益、吉、淮王也多在東南沿海。但是作為疏族的唐王不合宗法齒序地繼位,以及魯王的監(jiān)國給予了其他疏族藩王口實。弘光元年(1645年)八月三日,朱亨嘉黃袍加身,遭到當?shù)氐胤轿溲b反抗,而唐王之所以能剿滅叛宗,根本原因在于他搶奪時機,在氣勢上最先拉攏兩廣地區(qū)的勛將,所以朱亨嘉的監(jiān)國很快成了一場鬧劇。九月,丁魁楚發(fā)動對靖江王府的攻擊并且活捉朱亨嘉,次年(1646年)二月被解送福建殺害。同年四月,楚王統(tǒng)兵三千屯蕭山、益陽王統(tǒng)兵五千屯江上,均“斥魯王何得僭稱監(jiān)國?”[5]813-814這種鬧劇仿佛是在嘲諷時下宗法制所帶來的“禮崩樂壞”。
此后益陽王也向外宣稱受方國安的擁戴監(jiān)國⑨,兵部郎中王期升在太湖也擁立通城王朱盛澂。這些都是在杭州失守后魯唐初立時影響不是很廣的情況下,各地地方武裝也想借助宗室聲威擴大自己地位,當?shù)弥仆醯男I后才相繼承認唐王的合法性。唯獨朱亨嘉的監(jiān)國妄想倚靠地方武裝,很快也敗在這些地頭蛇上,“滅后,潛邸宗室官校搜括無遺”[6]80。地方宗室能反抗由大規(guī)模地方武裝扶持的南明中央的實力在隆武時已經不能存在了,他們唯有尋求其他小規(guī)模地方武裝或者投靠中央才能獲得想要的目的和地位,一旦失去他們的支持,這些宗室王爺和庶民沒兩樣。然而魯王和兩唐王成功了,卻又失敗了,這更能說明藩王的性命和地方勢力的命運休戚相關。
永歷年間的藩王權勢極大,除了能在朝中可以入內閣外,有的還能夠在外帶兵,由于整個南明中有兵有勢的宗王數(shù)量并不多,所以楚府的朱容藩就脫穎而出了。朱容藩,楚府宗人,屬“無賴”,永歷時唆使丁魁楚推薦自己,獲得了地位后不久奉命來到川貴收編當?shù)卦箜樮姎堄?,自稱楚世子、天下兵馬大元帥,公然宣稱自己是正統(tǒng)。又有朱謀烈在堵胤錫和曹志建之間制造矛盾,妄圖在湖南割據一方,我們認為除了與李過的忠貞營發(fā)生的軍事摩擦外,還和朱由楨事件的影響有關,這種自我“陶醉”感在永歷時期愈演愈烈。在此之前的弘光元年(1645年)六月,曹志建就處死了另一個謀權派——自號“遼王”的朱儼。很多史籍忽略了在平溪的韓王裔朱璟溧,在弘光政府垮臺后即自稱為帝,“聞昭宗即位,上章敘長幼,不稱臣?!眱叭蛔哉J為西南霸主,“北拒清兵,保鄖西房山,自為號令”,最后房山失守,自刎而亡。[10]1479
整體上看,謀權派大量涌現(xiàn)的原因主要在于弘光政府沒有很好團結、制衡各派宗室,一旦政府垮臺后,各地宗室不顧利害自相為敵或自稱為王,彼此內斗甚于御外。此后各個小朝廷根本沒能力平衡好各派別之間的利益,最終導致了各自為戰(zhàn)、搶占地盤的局面。
2.流竄派
流竄派是在保存自己生命前提下?lián)泶髂厦髡y(tǒng),并且保持相同節(jié)奏的情況下采取根據地轉移的宗室。廣義講包括所有南奔的宗室,狹義指動機是為了保持自己利益而不斷轉移的宗室,這里主要指后者。前期的流竄派包括所有等級的宗人婦孺,而中后期的代表是取得正統(tǒng)朝廷認可并依偎于這個政權朝、紳宗。由于目標都是為了生存,而單位和目的不同,我們將此分為以政治為導向和以小單位生存為導向的兩個不同類型。
政治流竄派是以不斷遷徙和逃避戰(zhàn)禍作為生存方針的宗室們,他們在軍事上妄圖依靠地方武裝或農民軍,然而指揮失誤、一味逃避讓軍隊沒有得到很好地發(fā)揮,丟盔棄甲和丟民棄城往往成了家常便飯。南明官僚多大顧大義,為了生存開城投降,而宗室藩王如果不就此逃難則很難保存現(xiàn)有的財富權力,甚至連身家性命都沒有。魯王和桂王帶領兩支宗室軍隊浩浩蕩蕩不斷向新?lián)c轉移,新時代的遷徙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進行,對不同身份的宗室進行權力組合,如原是平民或鄉(xiāng)紳可以躍遷為地主,原是地方郡王成了擴張地盤的主體等,但隨著清朝統(tǒng)一全國后,這些宗室都成了庶民,清朝嚴格管控他們的權利,以至于出仕資格都沒有。土地和人也發(fā)生了改組,原來在明末形勢下?lián)碛写罅垮X財?shù)姆酰谇褰y(tǒng)一全國前就已經窮途末路了;而另一些宗室本來是沒有身份地位的,因跟隨南明皇帝而獲得特殊權益,即某些財產或土地,當清軍統(tǒng)一全國前,他們被給予了大量恩惠。流竄派在流竄途中身份也時刻在發(fā)生變化,當然在這我們不能一概而論,這取決于南明政權的結構、政策和社會環(huán)境的變局。
個人隱遁派是以小單位為組織的主動性逃竄,而非受到清朝改編就居,多以個人、家人為主要導向并不再有軍事反抗性質的宗室遷徙,包括隱匿、隱居、化名等,這一類宗室占多數(shù),主要以皇族觀念不高的平宗為主,其次是個人標準很高的紳宗。后者有較強血統(tǒng)意識和文化意識,對家庭觀念較為看重,但又受到祖制束縛而沒有謀生本能。國亡,他們保持自己對國家的敬仰之心和對自身家庭的保護、生存之心,也是為了追逐個人的自由,于是轉入民間或宗教間,不再拋頭露面以招殺身之禍。文化意識強者入佛入道,家族意識強者則遷家移口。他們或改名換姓,或歸隱化僧,開始追求精神上的普通生活或者文化信仰,表面似乎對政治漠不關心,實則是對大局的無可奈何,“問演何戲?曰:‘鐵冠圖。’曉庵(一位出家的宗室)淚涔涔然不已”[10]1509。實則上,這一類型的遷徙派已經融入清朝當局,原來的國恨家怨頂多在詩文書畫內體現(xiàn),他們已經認可了清廷的正統(tǒng),甚至有些隱匿派由于貧困而受清廷贍養(yǎng)。
平宗:即占多數(shù)的平民宗室(爵位在奉國中尉以下的宗室及婦孺,以及下野、隱匿的官紳宗室)。
紳宗:主要指前明時已進入科舉系統(tǒng),且未下野、隱匿的宗室,無尊爵(奉國中尉以上的爵位)。
藩宗:指前明遺留下的擁有藩王爵位的宗室,也包括后來小朝廷中所冊封的宗室后代。
朝宗:朝宗是在朝內有顯官的宗室,萬歷后、崇禎十七年(1644年)以前,明朝宗室盡管允許科舉進入仕途,但是并沒有能在朝內有職位的宗室,多任地方通判、縣令,南明時期朝宗數(shù)量增多。
明初規(guī)定,郡王以下宗室成員可以進入仕途,隨后被廢除,萬歷朝,許多大臣要求開放宗室入仕以解決宗室俸祿問題,尤其以劉應秋的《議處宗藩事宜疏》最有效,允許奉國中尉以下(最低級爵位和平民)可以通過保舉、科舉、換投方式進入仕途、習四民業(yè),但不能除京職[11],輔國中尉以上不在此例[12],紳宗就此出現(xiàn)。這種分封與入仕制度的弊端被明后期乃至南明時期沿襲,崇禎年間,思宗想給予宗室職權來制衡輔臣,侍郎陳子壯率先拒絕,輔臣時刻在堤防在外宗室,攘外必先安內之舉措影響到整個明朝機制。
弘光政府:北都陷沒,許多宗室甚至還在鳳陽高墻,弘光帝即位,優(yōu)先釋高墻,唐王朱聿鍵、朱議氻等皆必須寓居江南。然而好景不長,如前文所述,鑒于福王的繼承引發(fā)的議論,加上三案的發(fā)生,小朝廷一直在防備猜忌在外的藩王,藩王的權力幾乎如前明一樣低微,甚至經濟地位更為低下。這也就意味著不可能有藩王在朝任權,即這一階段不存在朝宗。南京大臣多是前明老臣,他們一方面害怕其他藩王被勛臣擁戴成另一個福王,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另一方面又受到前明思想的束縛,即藩王不可過問朝中政事。而紳宗卻擁有某些權力,如弘光時御史朱統(tǒng) 幫助馬士英彈劾張慎言、高弘圖、黃道周等,做盡了風頭,但是權力仍受限制,又有宗室監(jiān)紀朱蘊、朱由荻被廢為庶民。紳宗靠科舉、恩蔭、特殊手段等多種途徑入仕,又有宗室之血緣,所以朝中人士逐漸認可他們的地位,也不會對其卑微的職權有所猜忌。所以弘光朝宗室地位高低為:朝宗、平宗、藩宗、紳宗。
閩浙爭霸:朝宗大規(guī)模出現(xiàn)是在閩浙爭霸時期,隆武帝和魯王都大封宗室,其中很多是自己本支宗室,如德安王朱器?是端皇帝十一子、隆武帝叔,“隆武元年,晉鄧王。紹宗親征,命協(xié)唐王朱聿監(jiān)國福京?!庇至钏麜灾I兵民、行保甲法,但不許私自受詞訟;[10]1429“唐、鄧二王力行保甲法,以固根本重地。”“華,楚王裔,選貢。紹宗立,數(shù)遷云南道御史,巡城,管保甲?!盵1]1443可見中央行政方面收歸朝宗和地方行政收歸紳宗是這一時期的主要特點。藩宗此時多處于獨立地位,由楚王、益陽王辱罵魯王可知,他們自己存在一定實力,企圖利用受封或自封的爵位身份獨樹一幟,他們的獨立性大于其他任何時候,而魯王和唐王本身也是極具代表性的藩宗。這一階段宗室等級為:平宗、紳宗、朝宗、藩宗。平宗在這時多投降清廷,故他們的政治地位進一步下降。
兩廣·桂王:永歷帝從肇慶不斷向西逃跑,從肇慶到安龍這段時間,南明主要矛盾集中體現(xiàn)在內部權利傾軋上,其次是鎮(zhèn)將的角逐,所以宗室權力比不過藩將和撫臣,他們只能在永歷帝身邊打理政事,紳宗成為君臣間的聯(lián)絡員,朝宗多為皇帝身邊的顧問。除此之外,桂王即位后,在外的藩宗地位開始下降,一方面,桂王身份的高貴在整個南明管轄范圍內是毋庸置疑,他擁有最高貴血統(tǒng)和最強的勢力,另一方面,藩宗所處局勢也限制了他們的發(fā)展,但是他們的自主權仍存在。所以這一時期宗室地位高低為:平宗、紳宗、朝宗、藩宗。
安隆·桂王:此時的藩宗被清廷打壓幾乎無地立足,相繼歸附于永歷帝,地位進一步下降,甚至與朝宗持平。而朝內黨爭更促進了內部宗室地位的上升,盡管他們實際權力可能明顯受到抑制(孫可望的監(jiān)視),但是受到永歷帝的信用程度大大提升了。故地位比較為:平宗、紳宗、朝宗(藩宗)。
平民是被統(tǒng)治的群體,他們沒有政治權利,靠男耕女織維持生計,進入明中期后,商業(yè)的發(fā)展和政策的松弛給予一部分人為謀求出路而出商,同時,科舉、出仕、財路的生態(tài)圈也慫恿平民士子通過科舉渠道進入官道,一小部分人也可以靠捐納、恩幸成為監(jiān)生、貢生。因此,南明弘光朝廷部分宗室也可以通過非常手段開辟紳宗隊列,破壞了宗室不許進入京畿地區(qū)之原規(guī)定,平宗、藩宗正向紳宗、朝宗發(fā)展,而許多紳宗在特殊環(huán)境下也會拋棄官銜下野,當某個紳宗所屬干系家族沒有成功跟進朝廷內部,該紳宗本身也可能會被封為郡王,如許多已絕郡王在南明時期復有封爵,如果地方紳宗受到當?shù)丶澝?、豪強擁戴,自然可以成為藩宗。而目標是成為野心家的朝宗一旦脫離朝廷的鉗制,也能成為謀求一方霸主的藩宗,如朱容藩起先靠賄賂進朝內,又利用手段來到貴州自稱監(jiān)國。另一方面,藩王受到局勢影響,獨力難支,不得不尋求朝廷的正規(guī)軍幫忙,最后納入朝廷體系而無力再脫離。身份的變化可歸納為:平宗?紳宗→朝宗?藩宗。
南明宗室這一群體帶動著一個人口流動的大趨勢,是一次文化的傳播,更是一次道德的沉降過程。基于自身未來的考慮,宗室們選擇更直接的情感表達,從遷徙的根本目的來看,宗室往往都是為了生存而決定遷移的方向,謀權與流竄均是如此,而從價值取向來看,宗室的選擇就有了分流,為了大義多選擇殉國,為了生存多選擇投降。這是生存的基本法則。我們在分析南明宗室的動機原理的同時不能忘記他們生存的空間和時間變化,按照他們的出身進行系統(tǒng)分類,平宗、紳宗、藩宗、朝宗不僅僅是他們的身份,從他們的變化關系和遷徙動機相聯(lián)系,更是與一個人身份地位所追求的目標相聯(lián)系。從原來困守藩地的藩宗逐漸演變?yōu)榛实鄣馁N身顧問,是一個時代的轉型,也是一個朝代的宿命。于是乎,“周、鄭夾輔之事未聞,閼伯實沈之隙屢見,天下事卒至于難為?!盵10]1512
注釋:
① 本文對引用的官紳地主與勛貴地主不做具體闡述。
② 趙王的名諱仍存在爭議,趙府在彰德府,但農民軍接受趙王投降卻在滎陽。
③ 諸書都稱周王世孫降清,錢海岳《南明史》力排眾議,認為清軍抓住的是其妃子,而世孫本人從江西逃到廣州,與紹武帝一起被殺,但他書稱在廣州的是周王朱肅詟,錢海岳先生未做注釋。待考,今仍其舊。
④ 九江的荊王某(甲)是荊定王朱由樊子,和世子居九江,九江陷,降清,在順治三年因私造明印,在北京被殺。瑞王世子居紹興。
⑤ 顧誠《南明史》承林時對《荷牐叢談》卷四《蠡城監(jiān)國》,認為還有錢唐的崇王,按《小腆紀傳》卷九《宗藩傳》,第102頁,以及李清《南渡錄》卷五,第240頁,俱稱崇王寓居福州,不在浙地。按崇王自請遷徙于閩地避開弘光政權的懷疑?!肚迨犯濉肪矶酂o崇王,有居于紹興的淮(惠)王。按錢海岳《南明史》卷二十八《列傳第五》,崇王朱慈爚自請遷福州,隆武二年六月,清兵陷衢州,遇害。
⑥ 部分史料,如計六奇《明季南略》記載馬士英為清軍俘虜,不屈被殺。
⑦ 錢海岳《南明史》卷二十七,1440頁。稱當時在衢州遇害的楚王是朱華奎之弟朱華壁。
⑧ 見《小腆紀傳》《三湘從事錄》補,稱二人與吳貞毓等劾袁彭年等把持朝政,時朱士鯤為給事中,朱統(tǒng)鈅為御史。
⑨ 名字不可考,益陽王朱憲熽子,錢海岳《南明史》卷二十七載“南京亡,起兵嚴州,居龍游,方國安與之相應,遂用監(jiān)國印,署置官吏?!焙蠓絿矚w魯,益陽王表中立,未除監(jiān)國。方有上文詰難魯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