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得寶
莊子是諸子百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兩千多年以來,莊子以其恣肆無忌的行為、深邃博大的思想深深地影響著國人。莊子生活在戰(zhàn)國中期,那是一個天下大亂的年代,當時諸侯間群雄爭霸、紛爭迭起、禮崩樂壞、哀鴻遍野,可謂“天下何其囂囂也”。身處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的時代,莊子曾擔任過漆園小吏,或許是因為俸祿微薄,或許是因為拙于官場之技,莊子很快就離職了,自此便居住在陋巷中,過著清貧如洗甚至柴米油鹽都難以為繼的生活。
“處江湖之遠”的莊子并沒有因此而消沉,他開始反思導致那個時代充滿紛爭與困難的原因,他認為根本原因就在于百家爭鳴的各種學說,尤其是儒家的仁義學說違背了天道自然無為的本性。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币簿褪钦f人道應以天道為依據(jù),并取法自然。而儒家的仁義學說主張“克己復禮”,使人長期處于壓抑狀態(tài),反而容易激發(fā)出偽詐之心。莊子有云:“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乎禽貪者器?!保ā肚f子·徐無鬼》)人如此,社會亦受此波及,儒家仁義學說淪為諸侯國標榜自我的口號和爭權奪勢的工具,因此莊子指出:“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莊子·齊物論》)而走出這種紛爭,關鍵還是要體證天道,以人道合乎天道,只有這樣才能超越所處時代的惡,獲得精神上的逍遙與超脫。
莊子在《齊物論》中以簫作喻來形容籟,“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即人籟是絲竹管弦之聲,地籟為風吹各種竅孔所發(fā)之聲,莊子認為在人籟和地籟之上還有一種天籟,而天籟則是“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即自然萬物因其各自的自然狀態(tài)而發(fā)出的聲音,也就是說只有通過合乎天道,回歸自然,才能聞得自然的簫聲,實現(xiàn)天人合一。莊子所言之“天”作天地萬物抑或是自然世界之解,常與“地”并用,如“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莊子·達生》);“天地固有常矣”(《莊子·天道》)。自然萬物有無窮之大,人在其中不過是滄海一粟,自然萬物千秋更迭,而人的生命則譬如朝露,短暫易逝。自然界的廣博無限恰好映射出人的渺小無限,天人合一則指的是人融入浩渺的天地之間,如同河流歸于滄海,以有限融入無限,“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于天”(《莊子·天地》)。這也就可以獲得“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的物我同化的絕對的逍遙與自由。
現(xiàn)代著名哲學家方東美先生有云:“道家之超脫解放精神,恒歸致于寥天一之高處,”而“寥天一”即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如何才能打通這一理想和現(xiàn)實的隔閡呢?這就要通過修道的工夫,這種工夫在莊子的不同著述中名稱不同,又如另一位現(xiàn)代著名學者徐復觀先生所云:“《逍遙游》的所謂‘無己’,即是《齊物論》中的‘喪我’,即是《人間世》的‘心齋’,亦即是《大宗師》中的‘坐忘’?!薄拔釂饰摇闭Z出自《莊子·齊物論》,形容人雖然外表形如槁木死灰,但內(nèi)心已經(jīng)達到了忘我的最高境界。而莊子那堪稱千古絕響的莊周夢蝶的寓言正是“吾喪我”的表現(xiàn),“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莊子·齊物論》)?!靶凝S”指的是“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莊子·人間世》)?!靶凝S”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聽聞和理解,而是達到心境的虛靜純一,進而明大道?!白敝傅氖恰皦欀w,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莊子·大宗師》),即不受肢體的牽絆,擺脫心智的迷惑,進而與萬物同化,心靈也擺脫桎梏獲得解放。
莊子在描繪達到天人合一境界時用了很多翱翔于天地間的語句,如“乘云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莊子·齊物論》),“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莊子·大宗師》),以日月云氣為助力遨游于宇宙天地之間,這是何等的逍遙與快樂!莊子主張追求“天樂”,即“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天道》),這種“天樂”已經(jīng)脫離了主觀色彩,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眼耳鼻舌身意所能感覺到的快樂,而是一種與道為一的至樂。這種“天樂”首先指的是欣賞自然世界之樂。莊子對鯤鵬、蝴蝶和游魚等生動形象的描述和對東海、北海壯美景象的鋪陳,以及“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莊子·知北游》)的表達都表現(xiàn)了莊子對大自然的欣賞與贊美。“天樂”還意味著追求境界超脫之樂。欣賞自然世界之美還使人可以從中體悟到自然無為之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莊子·知北游》)。這種追求“天樂”的審美意趣,源于自然界又高于自然界,雖起源于欣賞自然萬物的感性之樂,但卻追求境界超脫的至樂。
莊子追求天人合一與“天樂”的思想蘊含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tài)思想。其一,在對待自然界的態(tài)度上,莊子認為人與自然萬物是平等的。以莊子“道通為一”的思想為引導,人和自然萬物都是同源而生的,人與自然萬物同為天地間的一分子,莊子主張“不敖倪于萬物”(《莊子·天下》),人和自然萬物本來就應是平等的,不應有貴賤之分。莊子還主張人和自然萬物不僅是平等的,而且應該友好的相處,莊子描繪了人與自然萬物友好相處的場景:“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xiāng);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惡乎知君子小人哉”(《莊子·馬蹄》)。
其二,莊子主張遵循自然無為的原則,首先是尊重自然界的客觀規(guī)律,莊子有云:“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莊子·天道》)。自然萬物都有其生生不息的客觀規(guī)律,人們應該尊重這一客觀規(guī)律,使自然萬物自由生長。其次,莊子主張“萬物不傷”,即不能出于功利的目的對自然進行恣意的傷害,“圣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莊子·知北游》)。只有這樣堅持自然無為的原則,才能做到“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余;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莊子·天道》)。再次,莊子主張簡樸節(jié)制,反對奢靡浪費,莊子有云:“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保ā肚f子·逍遙游》)
莊子所崇尚的自然的簫聲已回響數(shù)千年,體悟莊子的生態(tài)智慧可以說是解讀這一簫聲的鎖鑰。
莊子所崇尚的自然的簫聲已回響數(shù)千年,體悟莊子的生態(tài)智慧可以說是解讀這一簫聲的鎖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