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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邁克爾·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與敘事學的修辭轉向

2022-02-14 20:57:53羅懷宇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 2022年5期
關鍵詞:規(guī)約敘事學語境

羅懷宇

引 言

敘事研究離不開對敘事語言模式(亦即敘事的修辭選擇)和敘事交流模式(亦即從真實作者經由隱含作者、敘述者、受述者、隱含讀者到達真實讀者的修辭行為過程和信息傳遞過程)的討論。從這個意義上講,修辭問題是敘事研究的一個核心問題。在敘事學的后結構主義發(fā)展階段,敘事學出現(xiàn)了我們今天統(tǒng)稱為后經典敘事學的多元延伸,其中一個重要分支便是修辭敘事學①。然而,修辭敘事學并非一個單一概念。從定名上看,雖然占據主導地位的中文譯名是修辭敘事學或修辭性敘事學,但在英文中卻一直多個名稱并存,主要包括:Rhetorical Narratology(修辭敘事學,或譯作修辭性敘事學)、rhetorical poetics of narrative(敘事的修辭詩學)、rhetorical approach to narrative(敘事研究的修辭方法)和rhetorical theory of narrative(敘事修辭理論,或譯作修辭性敘事理論)。在1996年出版的《作為修辭的敘事:技巧、讀者、倫理、意識形態(tài)》(NarrativeasRhetoric:Technique,Audience,Ethics,Ideology)一書中,詹姆斯·費倫(James Phelan,1996:87,213)正式采用“rhetorical theory of narrative”的提法并明確了其與芝加哥學派的“rhetorical poetics”之間的淵源。邁克爾·卡恩斯(Michael Kearns)于1999年出版的《修辭敘事學》(RhetoricalNarratology)是第一本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本以“Rhetorical Narratology”為題的敘事學專著。然而,在其后很長時間,“Rhetorical Narratology”這一名稱并未被敘事學家們廣泛采用。直到2009年,費倫在Style上發(fā)表的一篇論文才在標題中采用“Rhetorical Narratology”,但在2017年出版的《某人告訴另一人:敘事的修辭詩學》(SomebodyTellingSomebodyElse:ARhetoricalPoeticsofNarrative)一書又回復到芝加哥學派的“Rhetorical Poetics”提法。2020年出版的克拉克(Matthew Clark)與費倫合著的《關于修辭敘事學的辯論》(DebatingRhetoricalNarratology)一書又重新采用“Rhetorical Narratology”提法,然而該書自始至終沒有提到卡恩斯及其《修辭敘事學》一書。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費倫(Phelan,2005)為《勞特里奇敘事理論百科全書》(RoutledgeEncyclopediaofNarrativeTheory)撰寫的“敘事研究的修辭方法”詞條中也沒有提到卡恩斯,卻在文后的“參考文獻和延伸閱讀”中加進了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

從涵蓋的理論路徑來看,修辭敘事學今天幾乎被用來專指新亞里士多德主義或芝加哥學派的修辭批評。申丹(2021:131)在最新一篇論文中指出,“修辭性敘事學……是美國芝加哥學派的小說修辭研究與敘事學相結合的產物,其領袖為詹姆斯·費倫”;尚必武(2011:53)認為,修辭敘事學“既有以梅爾·斯滕伯格(Meir Sternberg)為代表的以功能主義和敘述交際作為基礎的修辭敘事學,也有以理查德·沃爾什(Richard Walsh)為代表的以關聯(lián)理論為基礎的修辭敘事學,而費倫的修辭性敘事理論則直接發(fā)端于‘芝加哥學派’”。由此可見,國內修辭敘事學研究主要圍繞以費倫為代表的修辭性敘事理論。該理論與久負盛名的芝加哥文學批評學派緊密相連,在新亞里士多德主義理論浪潮的推波助瀾下,經韋恩·布斯(Wayne Booth)和詹姆斯·費倫(布斯的學生)等兩代學者發(fā)揚,成長為頗具影響的修辭性敘事理論學派。布斯和費倫都是小說及敘事研究領域造詣精深的學者,而且都得益于芝加哥學派的深厚淵源、國際敘事研究會(前身為國際敘事文學研究協(xié)會,費倫曾任主席)的重要學術陣地以及包括中國敘事學者在內的敘事學界的廣泛支持,正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以他們?yōu)榇淼闹ゼ痈鐚W派第二、第三代學者極大地推動了敘事研究的修辭方法的新發(fā)展,其學術價值和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另外,以邁克爾·卡恩斯為代表的修辭敘事學理論路徑也應得到重視。作為后經典敘事學的代表性成果,卡恩斯于1999年出版的《修辭敘事學》已成為研究后經典敘事學的必讀書目之一,對其理論譜系和學術地位加以適當厘情是有必要的,也有利于促進敘事學的發(fā)展。

反經典,還是后經典?

評論界對《修辭敘事學》一書的接受和回應可以大略概括為兩個基本問題:一是卡恩斯提出的修辭敘事學到底是一種反經典敘事學,還是一種后經典敘事學?這個問題關系到其理論譜系與合法性。二是卡恩斯提供的到底是一種科學理論,還是敘事學工具箱里一種可能的新工具?這個問題則關系到其學術屬性及地位。

西方批評界對《修辭敘事學》的接受過程相對平靜。該書出版后不久,《落基山語言文學評論》(RockyMountainReviewofLanguageandLiterature)刊載了阿納斯塔修(Eleni Anastasiou)的一篇書評,給予《修辭敘事學》較高的評價。該評論認為卡恩斯的理論主要建立在經過蘇姍·蘭瑟(Susan Lanser)的《敘事行為》(TheNarrativeAct:PointofViewinProseFiction)一書修正后的熱奈特(Gérard Genettte)結構主義敘事學的基礎之上,并且吸收借鑒了布斯、普拉特(Mary Louise Pratt)和費倫等人的相關成果(Anastasiou,2000:155)。阿納斯塔修認為,在卡恩斯那里,情境語境(situational context)和對受眾②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兩個因素,為更好揭示文本與讀者之間的關系,卡恩斯將敘事學依賴的工具從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轉向修辭學,并且增加了言語行為理論這個有力的工具(Anastasiou,2000:156)。比較而言,《現(xiàn)代小說研究》(ModernFictionStudies)刊載的蓋瑞特(Peter K. Garrett)的評論更具批判性。蓋瑞特一方面對《修辭敘事學》聚焦文本和讀者之間的互動、嘗試揭示敘事要素如何被體驗、用修辭學重構敘事學的做法表達了肯定,認為卡恩斯的研究是一種“實用性的成功”(a practical success),將大有裨益于敘事教學(Garrett,2001:547)。但另一方面,他對卡恩斯“反形式主義”的傾向表達了擔憂,并引用斯坦利·費什(Stanley Fish)的名言:“一旦你選擇反形式主義的道路走下去,你會發(fā)現(xiàn)永無止境”(Garrett,2001:549)。蓋瑞特也批評了卡恩斯所謂的“強硬的語境主義立場”,認為這種立場存在懸而未決的更深層的問題,他說“意義或許受限于語境,但正如德里達在批判言語行為理論時指出的那樣,語境是無限的”(Garrett,2001:549)。這句“語境是無限的”實際上解構并委婉地否定了言語行為理論對語境的過度倚重。最后,蓋瑞特(Garrett,2001:549)做出這樣的總結:“敘事學——無論其目的多么具有修辭性——都不可能與它的形式主義根基徹底割裂”。綜合這兩篇書評看,阿納斯塔修的推崇立場較為明確;蓋瑞特則一方面充分肯定了卡恩斯的探索與嘗試,另一方面尖銳批評了他對語境作用的過分強調以至于表現(xiàn)出明顯的“反形式主義”傾向,他認為這會動搖敘事學賴以存在的根基。

中國學者申丹對該書的評論無疑最具影響力。她在多篇中英文論文中深入細致地評價了這本書的“所長所短”。與蓋瑞特一樣,申丹犀利地批評了卡恩斯“強硬的語境主義立場”,即“只要有適當的語境,幾乎任何文本都可以被理解為敘事,并且沒有任何文本要素可以確保產生這樣的接受效果”(Kearns,1999:2)。在申丹看來,卡恩斯無疑跨越了一條紅線,“只要他持強硬的語境立場,他就與‘真正’修辭性的‘敘事學’無緣”(申丹,2003:4)。申丹引用卡恩斯關于書架“標簽”對讀者體驗敘事的影響的例子并加以駁斥,認為“當一本電話薄、廣告集、科學論著或缺乏浪漫色彩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出現(xiàn)在貼有‘浪漫文學’標簽的書架上時,讀者很可能會認為這本書放錯了地方,會將它放到其同類作品中去”(申丹,2003:3;2020:87)。申丹所舉的情形直指卡恩斯“強硬的語境主義立場”的軟肋。但同時應該看到,她所批判的并非語境主義本身,因為修辭敘事學的核心是交流(Phelan,2017:116;邱小輕、唐偉勝,2020:43),而交流必然離不開語境,這當然也包括讀者閱讀時的情境語境。事實上,申丹從未反對在敘事研究中納入語境的視角,她的一個長期主要觀點就是“語境化的后經典敘事學實際上鞏固而不是顛覆了經典敘事詩學”(Shen,2017;寧一中、申丹,2018:3)。然而,我們也應看到卡恩斯并未將語境的作用絕對化,他強調的是“適當的”語境和“幾乎”任何文本。雖然一本“電話薄”或“廣告集”很可能促發(fā)讀者的糾錯機制,但設想當一本“缺乏浪漫色彩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放在了“浪漫文學”的標簽下,則讀者幾乎必然會產生“浪漫文學”的期待,閱讀敘事的一些基本規(guī)約也會相應地起作用。隨著閱讀的深入和文本要素的匯集,讀者也可能會產生懷疑、否定和修正,但“浪漫文學”標簽觸發(fā)的情境語境所施加的閱讀影響畢竟是確證的??ǘ魉?1999:35)本人對此的說法是:“這種標記物會確立一種情境語境,而人們會在情境語境下理解文本的目的”。可見,卡恩斯談論的似乎是情境語境對讀者認知文本目的或者說對敘事受眾“作者式閱讀”的影響,他并沒有說情境語境足以從事實上改變文類劃分的規(guī)則??ǘ魉顾e的只是一個極端的個案,實際上,如果我們縱覽《修辭敘事學》全書,會發(fā)現(xiàn)情境語境(或者說語境主義)是一個統(tǒng)攬全局的概念,是卡恩斯試圖在經典敘事學的方法與言語行為理論(尤其是言外行為③)、符碼(或者說圖式、腳本、格式塔、框架)、原則(合作原則、關聯(lián)原則、交際原則)、基本規(guī)約(作者式閱讀、進程、眾聲喧嘩④和自然化)、展示性文本的確立、隱含意義的確立等建立銜接的一個最佳接口,也是他意圖解決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方法導致的文本與讀者之間失衡的獨特方式。

在言語行為理論方面,卡恩斯引用桑地·皮特里(Sandy Petrey)對新聞報道中“憲法被停用”這句話和政府法令中同一句話的比較。對此,申丹也做出評論??ǘ魉沟呐e例是為了說明為什么相同一串詞語可以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修辭效果,進而呼吁敘事學家研究情境語境和在不同情境語境中起作用的規(guī)約和預期??ǘ魉沟倪@一訴求應該說是合理的,他或許也意識到可能產生的失衡,因而特意附加了一點說明:“這倒不是說言語行為理論忽視這種(形式)結構,而是說它不將這種結構作為確定文本‘意義’的基礎”(Kearns,1999:11)。由于形式主義方法與言語行為方法終究相去甚遠,將這兩種方法熔于一爐的做法必定吃力不討好,失衡似乎也在所難免,這想必正是申丹提出批評的原因所在。

綜合以上分析,卡恩斯《修辭敘事學》的語境主義立場并不必然導向對經典敘事學的反動,而可以視為敘事學后經典性⑤的標記;相似地,就其本身而言,言語行為理論的引入未必影響修辭敘事學作為后經典敘事學一個分支的學科純度。使申丹以及我們感到顧慮的或許主要有兩點:一是卡恩斯一再強調他的語境主義是“強硬的”,這不免讓人疑惑對文本內要素以及文本分析他將采取何種立場;二是對言語行為理論的偏重是否會喧賓奪主,沖淡卡恩斯理論模式的敘事學屬性。即便如此,申丹(2003:9)在一中一英兩篇評論中仍然肯定了卡恩斯《修辭敘事學》“兼收并蓄,博采眾家之長的包容性和全面性”⑥;在2005年發(fā)表的一篇英文論文中,她指出“經典敘事詩學構成了他(卡恩斯)修辭研究最重要的技術基礎”(Shen,2005:164)。綜上,鑒于卡恩斯對布斯和熱奈特理論模式的推崇和對查特曼敘事交流模型的倚重,我們或許能夠得出結論: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是后經典的,而非反經典的。

科學理論,還是批評理論?

除了批評卡恩斯《修辭敘事學》理論模式上可能的失衡,申丹也勘正了卡恩斯的論述在微觀層面的一些“矛盾和偏誤”。比如,申丹(2003:10)認為卡恩斯對“敘述過程”(narrating)的過度強調與言語行為理論相違,這是因為“言語行為理論關注的是說出來的話(words)在特定語境中起了什么作用,而非說話的過程,故其英文名稱為‘speech-act theory’,而非‘speaking-act theory’”。申丹的這條批評切中肯綮,揭示出言語行為理論與結構主義敘事學之間內在的沖突性。在就《修辭敘事學》的若干理論問題同卡恩斯進行交流時,筆者也曾提起這個問題,卡恩斯的解釋是,言語行為理論并不區(qū)分話語的功能和話語的發(fā)出過程或者“說話”的行為。他認為,雖然動名詞(比如asking、demanding、stating等)被用來標記言語行為是十分常規(guī)的做法,但“speaking-act theory”這個說法在英語中并不十分自然。申丹(2020:87-88)指出,卡恩斯一再強調的“作者式閱讀”和他所聲稱的“強硬的語境主義立場”之間是直接沖突的。對此,卡恩斯引用他在《修辭敘事學》中的一節(jié)文字予以回應:“拉比諾維茨(Peter J. Rabinowitz)描述的那種作者式閱讀一直屬于非標記情形,至少從18世紀‘小說興起’以來便是如此:讀者期待能夠推斷出一種建構意圖;他們期待被要求像敘事受眾那樣行事;而作者則會自動地假定這些期待……讀者在討論一則敘事時很少有不討論作者意圖的”(Kearns,1999:52)。換言之,卡恩斯認為,(拉比諾維茨定義的)“作者式閱讀”可以被認為是“合作原則”的一個例證,因而,在卡恩斯的方案中,作為一種讀者偏見(readerly bias)的“作者式閱讀”是情境語境最重要的構成要素之一。另外,對于卡恩斯從拉比諾維茨、蘭瑟、費倫和巴赫金那里吸納整合而成的閱讀敘事的四大基本規(guī)約(分別為:作者式閱讀、自然化、進程和眾聲喧嘩),申丹也用大量篇幅逐一加以辯證和剖析,她尤其不認同卡恩斯將“進程”和“語言雜多(眾聲喧嘩)”納入他所謂的“基本規(guī)約”的做法,因為這事實上導致了“基本規(guī)約”的泛化(申丹,2003:7-9)。然而事實上,申丹的這條批評與卡恩斯的自我評價不謀而合(筆者在訪談時并未向卡恩斯提供申丹對這四個“基本規(guī)約”的看法)。在回顧《修辭敘事學》這本書的遺憾和不足時,卡恩斯對筆者說:“我認為這本書的主要局限在于我不加批判和辨別地斷言我所謂的閱讀敘事的‘基本規(guī)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⑦。

從以上三個例子可以看出,就某些(并非所有)相對微觀層面的分歧而言,二位學者可以說各有各的道理,區(qū)別往往在于考察角度和理論背景。申丹在回答語境是否能幫助讀者區(qū)分敘事和非敘事時非常恰當地指出,“語境只能決定讀者的闡釋,而無法改變文本的性質”(申丹,2003:4)。依照同樣的邏輯,這個論述也可以啟發(fā)我們從一個更寬廣的視角看待敘事學,即:敘事學也有其主觀性(而非絕對的科學性),它可以為讀者提供一種可能的解讀方式,但卻不能規(guī)約(所有)讀者的(所有)閱讀。從這個視角看,人類對敘事的理解或許仍然遠遠不夠,而且可能會一直滯后于敘事的實踐;敘事學的發(fā)展讓我們在看待敘事時不再是“盲人摸象”,但我們仍然很難說已經看清了敘事之象的全貌。圍繞敘事的許多論爭立場之間實際上具有互補的潛力,在本質上是闡釋的天平在作者、文本和讀者之間應當如何傾斜的問題。

實際上,卡恩斯在書中已經明確表示他并不追求一種作為“科學理論”(scientific theory)的修辭敘事學,他說,“雖然修辭敘事學希望達成相對的全面性,但它并不奢望獲得哪怕原始科學(protoscience)的地位”(Kearns,1999:46);“修辭敘事學不追求科學般的精確,它只是按照一套規(guī)約——基本規(guī)約——和問題進行運作,這些規(guī)約和問題有利于將批評注意力集中到敘事的重要特征上”(Kearns,1999:107)。對于文學理論是否能夠以及應該達至科學性,布斯(Booth,1983:422)在《小說修辭學》第二版后記中也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對更大精確性的追求常常導致了議題的貧乏——使人文研究變得更科學的各種努力也不例外”??ǘ魉沟男揶o敘事學希望提供一種具有系統(tǒng)性、完整性和實用性的批評工具,他的設想是用語境主義的立場和言語行為理論的批評利器彌補結構主義敘事學(主要以熱奈特和查特曼的理論為代表)的不足,在此過程中,他吸收了語言哲學中的合作原則和認知語用學中的關聯(lián)原則與交際原則,整合了解釋閱讀預期的四個基本規(guī)約,并試圖重塑經典敘事學關于敘述聲音、受眾位置、時間結構、話語再現(xiàn)、敘事交流等理論。在論證過程中,卡恩斯廣泛引用或轉引《一位女士的畫像》《遠大前程》《荒涼山莊》《在迷宮里》《波士頓人》《無可名狀》《厄舍府的倒塌》《薩拉金》《巴圖比文書》《紅字》《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湯姆·索亞歷險記》《醋栗》《偷窺者》《寫在身體上》《等待野蠻人》等小說文本并展開有針對性的分析。在全書最具特色的第五章——“敘事交流、讀者腳本和言外行為”,卡恩斯采取徹底的文本研究方法,以珍妮特·溫特森的《寫在身體上》和庫切的《等待野蠻人》這兩部先鋒小說為例,進一步論證了修辭敘事學的方法及概念。

亨利·詹姆斯(James,1948:18)曾告誡讀者,與其挑剔作者對材料和方法的選取(subject),不如聚焦這些材料和方法的呈現(xiàn)方式(treatment)。詹姆斯談的雖然是小說,但某種程度上也適用于讀者如何看待學術著作。在材料和方法的選取方面,卡恩斯力求通過所謂的“有機整合”建構一個修辭敘事學的理論體系。這一嘗試成功與否,見仁見智,但在材料和方法的呈現(xiàn)方式方面,卡恩斯的確達成了一定的說服力和實用性,也為敘事的修辭研究增添了一種較為完備的批評理論工具。對修辭敘事學與敘事之間的關系,卡恩斯在《修辭敘事學》的結尾做了務實而生動的評論:

修辭敘事學……永遠會落后于敘事形式的發(fā)展曲線,因為形式會不斷地對自身進行再創(chuàng)造。腳本、基本規(guī)約、非標記情形等等——這些為了便于分析而建構出來的術語必然會是保守的(necessarily conservative)。它們確立了一套規(guī)約,在這些規(guī)約之下,敘事——就像語言宇宙中一個永遠的青少年——會一直竭力抗爭下去。(Kearns,1999:190)

敘事學修辭轉向的明確先導和重要環(huán)節(jié)

(一)學科自覺與正名的先聲

如“引言”所述,敘事研究的修辭方法與美國芝加哥學派的修辭批評直接相關。該學派的第一代學者繼承發(fā)揚了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實現(xiàn)了敘事研究從歷史到文本和詩學的轉變,以韋恩·布斯為代表的第二代又實現(xiàn)了從詩學到修辭的轉變。在其重要代表作《小說修辭學》(1960)中,布斯認為小說(以及推而廣之的敘事)是一種徹底的修辭行為(Phelan,2005:502)。布斯對修辭行為的關注主要集中在隱含作者和不可靠敘述者等方面,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布斯開啟了小說或敘事研究的“倫理轉向”。以費倫和拉比諾維茨為代表的第三代更加注重“交流”并推動了對“更全面、更動態(tài)、更多維的修辭交流”(申丹,2020:86)的研究。目前,芝加哥學派的修辭性敘事理論已進入到第四代。綜合這四代學者的研究,他們都表現(xiàn)出顯著的修辭方法自覺,卻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明確的“修辭敘事學”學科自覺,在他們的論著中也沒有提出敘事研究“修辭轉向”的呼聲。費倫為《勞特里奇敘事理論百科全書》撰寫的詞條仍是以“敘事研究的修辭方法”作為標題,這使一些學者開始思考以費倫為代表的敘事研究的修辭方法到底是屬于一種修辭研究,還是屬于一種敘事研究(江守義,2013:154)。在江守義看來,費倫的敘事學分析實際上包含在修辭學之中。

在結構主義敘事學內部也有修辭方法的先驅者,那就是被羅伯特·肖爾斯(Robert Scholes)稱作“修辭學家”的熱奈特。他的《敘事話語》一書幾乎窮盡了敘事的結構和技術分析,設想他略微調整自己的研究路徑——適當突顯他已經涉及到的敘事交流過程,那么今天被奉作修辭敘事學開山鼻祖的就應當首推熱奈特了。在更寬泛的文學理論領域,伊格爾頓也曾在他的《文學理論導讀》最后一章呼吁按照“話語理論”和“文化研究”所指明的方向“再造修辭學”(the reinvention of rhetoric)(Eagleton,2008/1983:183),但他始終沒有觸及任何“修辭轉向”的議題。

“引言”中也談到,修辭敘事學在英文中對應著多個名稱,而邁克爾·卡恩斯是第一個使用Rhetorical Narratology并撰寫敘事理論專著的學者,這體現(xiàn)了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學科自覺和學科建構努力。他在整個敘事學界率先發(fā)出了敘事學修辭轉向的呼聲。比如,在《修辭敘事學》一書的“前言”,卡恩斯(1999:x)指出,“我對這兩本書(熱奈特的《敘事話語》和布斯的《小說修辭學》)近乎直覺的推崇正將我引向一個新的論點——敘事學需要采取一個強勢的修辭學轉向”。在該書的第一章第一句話,卡恩斯(1999:9)進一步強調:“我提出修辭敘事學的目的是為了給敘事學的修辭轉向提供強有力的推動,我的做法有二:一是將‘敘事要素如何實際地對讀者起作用?’這個問題置于研究的核心;二是借由言語行為理論對這個問題做出解答”。

由此可見,雖然芝加哥學派的幾代學者筆耕不輟,在敘事的修辭研究領域積淀深厚、建樹卓著,但從敘事學發(fā)展史的角度看,修辭敘事學的學科自覺與正名的先聲確是由邁克爾·卡恩斯發(fā)出的。

(二)系統(tǒng)性整合的有益嘗試

如前所引,卡恩斯促進敘事學修辭轉向的做法是將“敘事要素如何實際地對讀者起作用”作為核心問題,然后借由言語行為理論提出回答。對“敘事要素”的強調表明卡恩斯試圖建構的修辭敘事學并不會拋棄經典敘事學,所不同的是,他將會首要考慮讀者和修辭效果?!皩嶋H地對讀者起作用”預示著他在接下來的章節(jié)中會高度重視敘事交流過程、基本規(guī)約和言語行為。在這方面,他基本上沿用了查特曼的敘事交流模型,并在此基礎上運用言語行為理論對敘述聲音和受眾位置進行了深入詳盡的分析。在《修辭敘事學》冗長的“導論”中,卡恩斯綜述了敘事研究的修辭方法、敘事學的主要研究方法、言語行為理論及其與文學敘事的關系,從故事、虛構性、敘事性的角度深入探討了敘事和語境之間的關系,并將進程、要旨(point)和作者式閱讀納入到作為敘事受眾對敘事的體驗的所謂“敘事腳本”。在主要章節(jié)中,卡恩斯以言語行為理論作為基礎,對包括故事/話語、虛構性、敘事性、進程、要旨、作者式閱讀、自然化等一系列敘事要素展開討論,以期建構一種可以用來解釋實際讀者與敘事之間互動的語境主義的修辭敘事學。

卡恩斯博采眾家之長,他的理論整合是否如他所言是一種“有機整合”(coherent synthesis),敘事學界自有公論。但是,“中年的狂妄”⑧讓卡恩斯自認為他的理論模式“與查特曼(Seymour Chatman)、熱奈特、費倫和蘭瑟……的模型相比,更足以解釋作為文本的各類敘事以及人類的敘事經驗”(Kearns,1999:46)。當然,他也輕輕一筆點出了自己理論模式的局限性,認為它“說到底也只是向前邁進了一兩步,連跳躍也談不上”(Kearns,1999:46)??傮w上看,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理論表現(xiàn)出鮮明的修辭方法導向,在學術譜系和寫作風格上延續(xù)了布斯、熱奈特等學者倡導的文本研究方法,體現(xiàn)出很強的教學意識。因而從這種意義上講,卡恩斯所提出的敘事學的修辭轉向其實也是一種教學法轉向。

結 語

卡恩斯《修辭敘事學》的意義不僅在于它是第一本以“修辭敘事學”命名的敘事理論專著,更在于它較早地認識到結構主義敘事學的困境并敏銳捕捉到20世紀80、90年代興起的人文社會科學的修辭轉向,在追求敘事研究的修辭學方法和結構主義方法的有機整合方面做出了卡恩斯式的系統(tǒng)性嘗試。該書的理論模式成熟與否、完備與否或許值得商榷,尤其是對語境主義和言外行為的過度強調以及因此而突顯對經典敘事學研究方法的背離,在論述方式上也可能存在一些謬誤之處。但是客觀地說,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本質上是后經典而非反經典的,它從未試圖成為一種關于敘事學的“科學理論”,而是為了發(fā)展出一種能更有效地解釋讀者對敘事的體驗的批評工具。從整個敘事學發(fā)展史的角度看,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不失為敘事學在后經典階段的一種積極嘗試和敘事學修辭轉向的一個明確先導和重要環(huán)節(jié),其獨特的理論路徑也有進一步研究借鑒之必要。

注釋:

①申丹采用“修辭性敘事學”譯法,國內敘事學界也常見“修辭敘事學”譯法。

②國內多將audience譯為“讀者”,將authorial audience譯為“作者的讀者”。鑒于敘事文本也可能經由視聽覺方式交流,比如代讀、轉述或表演,本文將audience譯為“受眾”。

③卡恩斯的修辭敘事學雖然強調“言外”(illocution),但也重視“言內”(locution)。他在書中這樣寫道:“言語行為理論家對語境的興趣導致了他們做出了言內(說了什么)、言外(簡而言之,意圖是什么)和言后(話語對受眾的影響)的重要區(qū)分。對修辭敘事學最重要的是言語行為的前兩項”(Kearns,1999:12)。

④申丹在2003年發(fā)表的評論文章中采用了“語言雜多”的譯名。

⑤戴衛(wèi)·赫爾曼提出“后經典敘事學”這一名稱主要是為了涵蓋各種超越“經典的”結構主義敘事學的研究,后者因其科學性、擬人論、無視語境和無視性別而受到詬病(Herman & Vervaeck,2005:450)。

⑥申丹的原文是:“characterized by an admirably open-minded incorporation of various relevant concepts, models and methods, displaying a rich theoretical synthesis and an admirable comprehensiveness”。

⑦卡恩斯與筆者交談時的原話是:“I think the book’s main limitation is my rather uncritical assertion that what I call the ‘ur-conventions’ of reading narrative are universal”。

⑧卡恩斯回顧《修辭敘事學》的寫作過程時所說的話,他采用的表達是:“the hubris of middle-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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