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薇
(湖北第二師范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武漢 430205)
《論語》在中國文化思想史上的地位可謂不言而喻。李澤厚在《論語今讀》一書中就曾指出:“儒學(xué)(當(dāng)然是孔子和《論語》一書)在塑造、構(gòu)造漢民族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的歷史過程中,大概起了無可替代、首屈一指的作用”。[1]其影響力堪比西方的圣經(jīng)。
時(shí)至今日,《論語》一書在西方世界的譯介也有逾三百年的歷史。其間,論語譯本層出不窮,僅英譯本就不下五十個(gè)。[2]其中較為著名的有理雅各、辜鴻銘和韋利等的譯本。
翻譯研究者曾針對(duì)這些譯本做過很多細(xì)致的研究,其中包括《論語》一書中關(guān)鍵詞如“仁”“禮”“君子”等英譯的具體比較分析,[3]但是針對(duì)體現(xiàn)孔子宗教思想的關(guān)鍵詞英譯研究卻寥寥無幾,還有待深入挖掘。
本文以從“天”“命”“鬼”“神”這四個(gè)詞為例,探討理雅各(James Legge)、辜鴻銘、韋利(Arthur Waley)的譯本對(duì)孔子宗教思想的翻譯,其中也將參考其他譯本的翻譯,在比較中找出不足,尋求最為合適的翻譯方法。
《論語》不僅是政治的,同時(shí)也是宗教的。例如,當(dāng)代思想家李澤厚先生就曾深刻地指出原典儒學(xué)即來自巫術(shù)禮儀,而儒學(xué)本身除政治性以外,也具有重要的宗教性。[1]雖然《論語·述而》一章中明確寫到“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實(shí)際上,就《論語》全書而論,孔子對(duì)于宗教話題的談?wù)撘廊活H為可觀。一般來講,孔子的宗教思想主要表現(xiàn)在天人關(guān)系和鬼神觀上。[4]前者又可理解為孔子的天命思想,即孔子是否相信人的命運(yùn)乃由上天主宰,后者則指的是孔子對(duì)鬼神的態(tài)度,即孔子是否相信鬼神的存在。關(guān)于這兩點(diǎn),學(xué)術(shù)界一直存在分歧。譬如學(xué)者錢穆、李澤厚等都認(rèn)為孔子乃無神論者,而且并不相信有無法抗拒的天命。依據(jù)李澤厚的解讀,所謂“天命”,其實(shí)是指的無可計(jì)量的偶然性,而人依然有著對(duì)自己命運(yùn)的決定性和主宰性,無需聽從宿命[1]。不過,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xué)者開始質(zhì)疑這一看法,并指出,孔子實(shí)際上是相信天命、信仰鬼神的。其中論證可參照《論孔子的天命鬼神觀》[5]和《論孔子的鬼神觀》[6]這兩篇論文。不過,就整體而言,無論持哪一種看法,有一點(diǎn)是一致的,那就是在《論語》中,孔子對(duì)“天命”“鬼神”基本采取“存而不論”(《莊子·齊物論篇》)的態(tài)度,即對(duì)“天命”“鬼神”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這種模糊性就給翻譯帶來了不少難題,這些難題集中體現(xiàn)在對(duì)“天”“命”“鬼”“神”這四個(gè)關(guān)鍵詞的翻譯上,下面我們將就這幾個(gè)詞的翻譯進(jìn)行分別討論。
首先要探討的是“天”與“命”的英譯,之所以將二者放在一起,是因?yàn)槎咧苯雨P(guān)乎孔子的天命觀,而且二者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不過,因?yàn)槎弋吘褂钟兴煌?,這一部分中我們將先關(guān)注“天”的英譯,然后再引申出“命”的英譯。
在《論語》一書中,除去“天下”“天子”等復(fù)合詞之外,單言“天”的共十八次。古漢語雖有其靈活、多義的優(yōu)點(diǎn),但亦不免失之泛化,有模糊之嫌。因此在探討“天”的翻譯之前,我們有必要弄清這些“天”的含義。
1.“天”的三種含義。根據(jù)楊伯峻先生的看法,這十八個(gè)“天”可以分為三種:第一為自然之“天”,其二為義理之“天”,其三為主宰或命運(yùn)之“天”。其中自然之“天”共出現(xiàn)三次。“天何言哉!四時(shí)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中出現(xiàn)兩次。“巍巍乎唯天為大”(《論語·泰伯》)中一次。[7]而義理之“天”只出現(xiàn)一次,即“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其余為主宰或命運(yùn)之“天”,如“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
2.“天”的兩種譯法??疾炖硌鸥鳌⒐鉴欍?、韋利三人的譯文可以發(fā)現(xiàn),“天”字一般有以下兩種譯法。理雅各和韋利一律將其譯為 “Heaven” ,而辜鴻銘則大多數(shù)情況下將其譯為 “God” ,只有在表示自然之“天”時(shí)譯作 “Heaven” 。其實(shí),參照《論語》的其他英譯本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譯者選擇以 “Heaven” 而非 “God” 來對(duì)應(yīng)“天”。這樣做是不無道理的。
首先, “Heaven” 一詞的表意范圍較 “God” 要廣,根據(jù)Merriam Webster Dictionary的解釋,該詞既可以指 “the expanse of space that seems to be over the earth like a dome” ,同時(shí)也可以代指 “God” ,既包含自然之“天”,又包含主宰命運(yùn)和體現(xiàn)義理的人格之“天”。如此處理即可最大限度地兼顧翻譯的準(zhǔn)確性和統(tǒng)一性。其次,與 “God” 相比, “Heaven” 的基督教色彩要稍淡一些。對(duì)西方讀者而言,由于受近兩千年圣經(jīng)教育的影響,其對(duì) “God” 一詞的認(rèn)知幾乎完全等同于基督教中的上帝。而相對(duì)而言, “Heaven” 一詞則有更多世俗的意味。按照詞源來看, “Heaven” 一詞起源于古英語中的 “Heofon” ,指代 “sky,firmament” ,在體現(xiàn)所謂 “pagan religion” (異教)的著名史詩《貝奧武夫》 “Beowulf” 中即有出現(xiàn),此后這一用法依然延續(xù)下去,而且被廣泛應(yīng)用于希臘羅馬神話等非基督教典籍的翻譯中。因此就整體而言,將“天”譯為 “Heaven” 而非 “God” 能有效地避免過度歸化,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傳播過程中不至于面目全非。
不過, “Heaven” 也并非最理想的翻譯方法。一來, “Heaven” 雖然不像 “God” 那樣有如此明顯的基督教烙印,其本身所含的基督教色彩也是比較濃厚的。除了可以代指 “God” 以外, “Heaven” 在基督教文獻(xiàn)里還用來專指上帝的居住之所,以及末日審判后上帝選民所升入的天國。二來,如前所述, “Heaven” 的詞義與“天”并非完全吻合,難以準(zhǔn)確地傳達(dá)“天”在中文語境里的真正內(nèi)涵。
3.“天”的推薦譯法。在1998年出版的《論語》譯本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A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中,譯者Roger T.Ames 和Henry Rosemont 采取了這樣的翻譯方式。以《論語·陽貨》的第十九則為例。
原文:子曰:“天何言哉?四時(shí)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
譯文:Master responded, “Does tian(天)speak?And yet the four seasons turn and the myriad things are born and grow within.Does tian speak?”[8]
兩位譯者選擇了用拼音 “tian” 加上漢字來進(jìn)行翻譯,并在譯文之后,專門為英語讀者解釋了 “tian” 和 “heaven” 的區(qū)別。這就是典型的音譯加注釋的翻譯方法,也是厚譯法的一種。這樣既保證了原汁原味的中國文化特色,同時(shí)也讓外國讀者容易理解。如果說當(dāng)年理雅各、辜鴻銘、韋利等是因?yàn)槠惹邢胍屛鞣阶x者接受《論語》而采用向西方宗教傳統(tǒng)靠攏的翻譯方法,那么現(xiàn)在翻譯《論語》則更應(yīng)該轉(zhuǎn)向讓西方讀者更真實(shí)準(zhǔn)確地了解儒家文化。在這種語境下,采用音譯加注的方法是頗為可取的。如今,這種做法也得到了不少學(xué)者的提倡。[3]
“命”,又或稱“天命”在《論語》一書中共出現(xiàn)十次。關(guān)于“命”的理解至今依然存在許多爭議,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命”與“天”密不可分。前面已經(jīng)提到“天”有三種:自然之“天”、義理之“天”、主宰或命運(yùn)之“天”,而其中與“命”直接相關(guān)的應(yīng)是最后一種。
1.“命”的三種含義。根據(jù)劉寶楠的看法,“命”或者“天命”又分為兩種,一為“德命”,二為“祿命”[9]。其中,“德命”就是天所要求人做的,在人即為仁、義、禮、智、順、善之心。而“祿命”指的是窮達(dá)之分,是人所要承受的。在《論語》中,有時(shí)“命”或者“天命”二者皆而有之,而有時(shí)則專指“祿命”。例如,《論語·雍也》中,“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很顯然,這里的“命”指的就是“祿命”,即人所需承受的。而《論語·堯曰》一章中的“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則應(yīng)該二者兼而有之。
2.“命”的多種譯法。搞清楚“命”的兩種含義后,“命”的翻譯就相對(duì)簡單了。先看專指“祿命”的情況。
(1)專指“祿命”時(shí)“命”的英譯
原文: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論語·雍也》)
理雅各: “It is killing him.It is the appointment of Heaven,alas!...”[10]188
辜鴻銘: “We shall lose him.But God’s will be done!”...[11]83
韋利:It is all over with him!Heaven has so ordained it...[12]69
原文: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dú)亡?!弊酉脑唬骸吧搪勚?,‘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雍位己鯚o兄弟也。”(《論語·顏淵》)
理雅各:Death and life have their determined appointment...[10]253
辜鴻銘:Life and Death are pre-ordained...[11]187
韋利:Death and life are the decree of Heaven...[12]247
原文: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保ㄕ撜Z·先進(jìn))
理雅各:Ts’ze does not acquiesce in the appointments of Heaven...[10]243
辜鴻銘:The other does not even believe in religion...[11]171
韋利:Su was discontented with his lot...[12]137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在翻譯祿命時(shí),大多數(shù)情況下,譯者會(huì)譯為the appointment,theorder,thelot,the de?cree,the will of Heaven/God。除此以外,在《論語》的其他譯本中, “destiny” 和 “fate” 二詞也用得比較多。首先,前面已經(jīng)論述過,“天命”中的“天”不應(yīng)譯為 “Heaven” 和 “God” ,其次,以 “destiny” “l(fā)ot” 和 “fate” 來對(duì)應(yīng)“命”也似不太合適。因?yàn)椤墩撜Z》中所謂的“祿命”與“宿命”又有不同,在孔子的天命觀中,“命”雖由“天”所定,但人卻非無可奈何,人依然可以發(fā)揮其主觀能動(dòng)性,“認(rèn)同一己的有限,卻以此有限來抗阻來承擔(dān)來建立”,[1]正如前例中端木賜的“不受命”。而根據(jù)Merriam Webster Dictionary的解釋, “fate” 指的是 “an inevitable and often ad?verse outcome,condition,or end” , “destiny” 指的是 “a predetermined course of events often held to be an irresistible power or agency” , “l(fā)ot” 指的是 “one’s way of life or worldly fate” ,三者都有不可抗拒不可改變之意,并不契合孔子的天命觀。另外,我們也發(fā)現(xiàn),辜鴻銘在例三中將“不受命”譯為了 “does not believe in religion” ,這樣翻譯不免太過抽象,讀者很難明白原文的真實(shí)意思。
(2)兼指“德命”“祿命”時(shí)“命”的英譯
如前所述,除了專指祿命以外,《論語》中的“命”有時(shí)也可以兼指德命與祿命。這樣就給翻譯造成了不少困難。例如,《論語·為政》一章中有一段名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其中的“知天命”既可理解為孔子已明白自己應(yīng)當(dāng)“修其德命”,同時(shí)可指孔子已了解“吉兇順逆”不必由己,故能安于“祿命”。在翻譯中很容易顧此失彼。理雅各、辜鴻銘、韋利對(duì)“五十而知天命”處理如下:
理雅各:At fifty,I knew the decrees of Heaven.[10]146
辜鴻銘:At fifty I understood the truth in religion.[11]17
韋利:At fifty,I knew what were the biddings of Heaven.[12]13
顯然,理雅各和韋利都只顧及到了“祿命”,而忽略了“德命”。倒是國內(nèi)譯者賴波注意到了“天命”中的“德命”,將這句話譯為 “Since fifty,I have known my heaven-sent duty” 。[13]但這樣處理依然有以偏概全之嫌。辜鴻銘雖然試圖用 “the truth in religion” 來涵蓋二者,但是卻因?yàn)?“truth” 和 “religion” 都過于含混,依然無益于讀者的理解。其實(shí),當(dāng)“命”兼指德命和祿命時(shí),翻譯的問題即難以避免,大多數(shù)譯者只照顧到了“祿命”,卻不免忽略了“德命”。
3.“命”的推薦譯法。為了盡可能地尊重原文,同時(shí)保持專有名詞使用的統(tǒng)一性,翻譯時(shí)可以參照“天”的處理方法,采用音譯加注釋的厚譯法。因?yàn)椤懊焙汀疤烀钡暮x基本一致,在翻譯過程中可以一律譯為 “Ming” ,但在注釋中應(yīng)指出是“祿命”,還是“德命”“祿命”兼而有之?!暗撁笨梢越忉尀?“the will of Tian” ,這樣既能夠突出“天”的主宰性,同時(shí)也不否認(rèn)人的能動(dòng)性,而德命可以解釋為 “the duty prescribed by Tian” 。在注釋中以“天”釋“命”,這樣讀者能夠通過前面對(duì)于“天”的注釋來更全面地了解“命”,同時(shí)也能更直觀地感受到“命”與“天”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以及孔子思想的“整體性”。
“鬼”“神”二字在《論語》中出現(xiàn)雖無“仁”“禮”等頻繁,但也是孔子思想的一個(gè)重要組成部分。一來,對(duì)于“鬼”、“神”的態(tài)度是孔子宗教思想的重要體現(xiàn),二來,與“鬼”“神”相關(guān)的祭禮是儒家思想中“禮”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因此,對(duì)于“鬼”“神”的翻譯也需慎重,這就需要首先弄清楚“鬼”“神”的含義與區(qū)別。
在《論語》中,孔子基本對(duì)鬼神采取存而不論的態(tài)度。因此,我們很難從《論語》一書中厘清孔子思想體系中“鬼”“神”的各自所指。再加上當(dāng)時(shí)社會(huì)上人們對(duì)于“鬼”“神”的概念普遍并不十分明晰,探明“鬼神”的概念顯得尤為困難。不過,《禮記·祭義》上所載孔子與弟子宰我之間的一段對(duì)話應(yīng)該能給我們提供些許線索?!霸孜以唬何崧劰砩裰?,不知其所謂。子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為鬼。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fā)揚(yáng)于上為昭明,焄蒿萋傖,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保ā抖Y記·祭義》)
《禮記》與《論語》同為儒家經(jīng)典,歷來考證沒有人懷疑它是偽書,因此其記載可信度是很高的。根據(jù)該記載,人死為鬼,歸于地下,與《說文》中所注“人所歸為鬼”相一致。而神則是死人之氣發(fā)揚(yáng)于上所化,是百物之精,活動(dòng)于地上的。陳赟曾經(jīng)精確地概括鬼神之別:“就人類生活世界而言,鬼者陰也,歸也,其實(shí)是歸于隱寂,人之死就是從作為陽世的人間到陰間的隱寂過程;神者陽也,神者申者,就是鬼之從陰間‘無聲無臭’地進(jìn)入陽世,作為影響人間、影響世界的力量而存在”。[14]因此,“鬼”與“神”都是人死之后所轉(zhuǎn)化,按照當(dāng)代人的觀點(diǎn),都屬于超自然的存在,只是“鬼”隱寂陰間,而“神”則影響陽世。不過在《論語》中,其所論的“鬼”又多指祖先,而且“鬼神”二字常常合用。下文將分別分析“鬼”“神”單獨(dú)使用以及一起使用時(shí)的情況。
在《論語》中提到“鬼”“神”的情況一共有八次。其中,單獨(dú)提到“鬼”的有兩次,此外間接提到鬼的一次。單獨(dú)提到“神”的有四次,“鬼神”連用兩次。下文將逐一分析。
1.“鬼”單獨(dú)使用時(shí)的英譯分析?!墩撜Z·為政》篇中孔子第一次提到“鬼”,理雅各、辜鴻銘、韋利的處理如下:
原文: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保ā墩撜Z·為政》)
理雅各:For a man to sacrifice to a spirit which does not belong to him is flattery.[10]154
辜鴻銘:To worship a spirit to whom one is not bound by a real feeling of duty or respect is idolatry.[11]27
韋利:To sacrifice to ancestors other than one’s own is presumption.[12]48
普遍認(rèn)為,“非其鬼而祭之”的含義應(yīng)為“非其祖考而祭之”,那么理雅各和辜鴻銘的譯文都不是十分準(zhǔn)確。盡管理雅各的后文解釋了 “a spirit which does not belong to him” 是指非其祖先的鬼,但是其譯文乍讀之下,容易讓人產(chǎn)生誤解。辜鴻銘的譯文則有過度發(fā)揮之嫌。相比之下,韋利的譯文最為忠實(shí)和準(zhǔn)確。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鬼”字應(yīng)該如何來對(duì)應(yīng)呢?理雅各和辜鴻銘都譯為 “spirit” ,根據(jù)Merriam Webster Dictionary“spirit” 可以指 “a supernatural being or essence” ,這個(gè)義項(xiàng)和“鬼”是不沖突的,但是還不夠具體??梢詫ⅰ肮怼弊g為 “the spirit of the dead” ,或者根據(jù)語境,采用韋利的譯法,避開 “spirit” ,直接譯為 “ancestors” ,這樣也不失明智之舉。但是,頗為可惜的是,在翻譯《論語》中第二個(gè)單獨(dú)出現(xiàn)的“鬼”時(shí),韋利將其譯成了 “ghost” ,這是不太合適的。根據(jù)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的解釋, “ghost” 指的是 “the spirit of a dead person,especial?ly one believed to appear in bodily likeness to living persons or to haunt former habitats” ,也就是說 “ghost” 依然以似人之形體盤桓在原先居住之地,這與之前《禮記》中孔子的解釋大相徑庭。
2.“神”單獨(dú)使用時(shí)的英譯分析。先以《論語·八佾》中的第十二則為例。
原文: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保ā墩撜Z·八佾》)
理雅各:He sacrificed to the dead,as if they were present. He sacrificed to the spirits,as if the spirits were present.[10]159
辜鴻銘:Confucius worshiped the dead as if he actually felt the presence of the departed ones.He worshiped the Spiritual Powers as if he actually felt the presence of the Powers.[11]35
韋利:The word “sacrifice” is like the word “present” ,one should sacrifice to a spirit as though that spirit was present.[12]31
首先,就這段話的翻譯而言,韋利的前半句意義處理不當(dāng)。另外,就“神”的翻譯來看,我們發(fā)現(xiàn)理雅各和韋利都選擇了以 “spirit” 來對(duì)應(yīng)“神”,只有辜鴻銘譯為 “Spiritual Powers” 。雖然前者被廣泛使用,但筆者以為后者更為恰當(dāng)。因?yàn)?,其一,我們分析過,“鬼”亦可被稱為 “spirit” ;其二,前面也提到過,“神”的一個(gè)主要特征就是能影響陽世,而大寫的 “Supernatural Powers” 鮮明地突出了這一特征,因此更為合適。
此外,還有譯者將單獨(dú)出現(xiàn)的“神”譯為 “spiritual being” 或者是 “supernatural being” ,這樣處理并無大礙,但如前所述,沒有 “Supernatural Powers” 貼切。也有少數(shù)譯者將“神”譯為 “deity” 和 “god” ,這樣翻譯容易使西方讀者聯(lián)想到希臘羅馬神話中的諸神,而這些神往往有著鮮明的性格特征和形體特征,不像孔子言談中的神是由“氣”所形成,沒有明顯的性格特征,這種聯(lián)想可能會(huì)扭曲儒家思想里“神”的面目。
3.“鬼”“神”合用時(shí)的英譯分析。在《論語》中,“鬼神”合起來使用的情況共有兩次。第一次出現(xiàn)在《論語·雍也》一章中。
原文:樊遲問知。子曰:“務(wù)民之義,敬鬼神而遠(yuǎn)之,可謂知矣。”(《論語·雍也》)
理雅各:Fan Che asked what constituted wisdom. The Master said, “To give one’s self earnestly to the duties due to men,and while respecting spiritual beings,to keep aloof from them,may be called wisdom.”[10]154
辜鴻銘:A disciple enquired about what constituted understanding. Confucius answered, “To know the essen?tial duties of men,and to hold in awe and fear the Spiritual Powers of the Universe,while keeping aloof from irrever?ent familiarity with them;that may be considered as understanding.”[11]27
韋利:Fan Ch’ih asked about wisdom.The Master said,He who devotes himself to securing for his subjects what it is right they should have,who by respect for the Spirits keeps them at a distance,may be termed wise.[12]48
在這一段中,“鬼神”可以偏重于“鬼”,亦可偏重于“神”,指的其實(shí)就是超自然存在,為人所無法了解、無法掌控的東西。因此,譯為 “spiritual beings” , “supernatural beings” , “the Spiritual Powers of the Universe” ,以及 “spirits” 都是可取的。
“鬼神”第二次合用出現(xiàn)在《論語·季路》一章中,其又與前者有所不同。
原文為:“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唬骸粗芍??!焙茱@然,在這里“鬼神”主要偏重于鬼,因此理雅各、辜鴻銘分別將其譯為 “the spirits of the dead” , “the spirits of the dead men” ,都是很明智的。惟有韋利將其譯為 “ghosts and spirits” 。 “ghost” 一詞有待商榷,前面已經(jīng)有過分析,在此不再贅述。
4.“鬼”“神”的推薦譯法。在前面分析各種情況時(shí),筆者已經(jīng)給出了推薦譯法。在此再總結(jié)一下:在“鬼”單獨(dú)出現(xiàn)時(shí),可譯為 “the spirits/spirit of the dead(men)”,并且可以根據(jù)語境譯為 “ancestors” ,或者 “the dead” 。
在“神”單獨(dú)出現(xiàn)時(shí),推薦參照辜鴻銘的譯法,譯為 “the Supernatural Powers(of the Universe)”。
“鬼神”合用時(shí),第一處可以譯為 “supernatural beings” , “spirits” 或 “spiritual beings” ,而第二處則可以參照“鬼”的譯法。在這里,之所以沒有推薦音譯加注釋的譯法,是因?yàn)橐粊?,英文中已有十分貼切的譯法,無需采用音譯的方式;二來,“鬼”“神”的概念有時(shí)區(qū)別并不十分明顯,如“季路問事鬼神”中的“鬼神”,采用兩個(gè)不同的音譯容易造成混淆。
“天”“命”“鬼”“神”這四個(gè)關(guān)鍵詞是孔子宗教思想的關(guān)鍵,在英譯時(shí)也是比較難處理的。本文從“天命”過渡到“鬼神”,剖析了這四個(gè)關(guān)鍵詞的含義,比較了常見的譯法,并給出了相應(yīng)的推薦譯法。
不過,因篇幅有限,這篇論文所進(jìn)行的探討還不夠深入,僅在個(gè)別詞的翻譯上進(jìn)行了考校,沒有繼續(xù)探討孔子的“天命觀”和“鬼神觀”在英譯中的整體體現(xiàn),這在今后的研究中還可以繼續(xù)挖掘。
整體來看,《論語》的英譯研究雖然層出不窮,但是考慮到《論語》在我國文化思想上的經(jīng)典地位,以及“講好中國故事”的迫切需求,對(duì)《論語》的英譯進(jìn)行更加深入的探索還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