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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韓筆談文獻中的衣冠問題新探
——兼談東亞筆談的研究方法

2022-03-18 05:28:06張伯偉
關鍵詞:衣冠筆談全集

張伯偉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0)

東亞地區(qū)在二十世紀以前,都處于以漢文化為核心的文化圈中。雖然語言不通,但一般接受過教育的人,都能識得漢字,因而在彼此相見的場合,他們就能夠“以筆代舌”,通過大家都能理解的漢字來進行交流,故謂之“筆談”(Sinitic brushtalk)。傳世文獻很多,主要集中在中朝、中日、中越以及朝日之間(1)也有中國人與西洋人的筆談,如張德彝于同治五年(1866)隨斌椿出使歐洲,著《航海述奇》,其中《法國日記》曾記載拜訪“姓茹名良者”,“并不交談,以筆書之,可通其意”。所謂“茹良”,當指Stanislas Julien,今通譯作“儒蓮”,是當時歐洲最優(yōu)秀的漢學家。但此類文獻數(shù)量極為有限,故暫不涉及。。絕大多數(shù)的筆談文獻,都有特定的時間、地點、人物、情境,其所保存的記錄新鮮而生動,它一方面可以讓我們直接接觸到一幕幕真切的歷史場景(這并不一定意味著談話內(nèi)容皆真實可信),但如果使用不當,也很容易陷入“以偏概全”或掉進“碎片化”的陷阱。因此,在面對這一類文獻的時候,使用“長時段”的研究方法,就顯得非常的重要和必要。

“長時段”(longue durée)一詞,明眼人立刻知道它是來自于法國費爾南·布羅代爾(Fernand Braudel)史學的概念,與此相聯(lián)系的還有“中時段”和“短時段”。布羅代爾指出:“傳統(tǒng)歷史學關心的是短時段、個人和事件,長久以來,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它的那種急匆匆的、戲劇性的、短促的敘述節(jié)奏?!?2)[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écrits sur l'Histoire),劉北成、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9頁。在這里,“傳統(tǒng)”完全不同于漢語語境中帶有權威而不容置疑的意味,相反是一個貶義詞。較為高明的是一種“對局勢的描述”,即中時段式的研究,“這種描述考察的是歷史時間的大段落,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為一段進行研究”(3)[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écrits sur l'Histoire),劉北成、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0頁。。在他看來,“短時段是所有時段中最變化莫測、最具欺騙性的”(4)[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écrits sur l'Histoire),劉北成、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1頁。;而中時段盡管“理所當然應該直接引出長時段的概念”,但實際情形非特不是如此,“還發(fā)生著返回到短時段的現(xiàn)象”(5)[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écrits sur l'Histoire),劉北成、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3頁。。因此,布羅代爾史學中最重要的概念就是“長時段”,盡管他必然也會在自身的研究中使用“短時段”或“中時段”。他認為,“從短時段轉(zhuǎn)向較長的時段,然后轉(zhuǎn)向深遠的視域(只要它存在,它肯定是智者的時段),這時就可以重新思考一切,重新建構周圍的一切。歷史學家怎么會不被這種前景所吸引”(6)[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écrits sur l'Histoire),劉北成、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52頁。。所謂“長時段”,大致是從一個世紀到幾個世紀,其最大的長處在于,可能較準確地發(fā)現(xiàn)一個緩慢的、層積的歷史結(jié)構的“斷裂點”,“是相互矛盾的壓力所造成的它們或快或慢的損壞”(7)[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écrits sur l'Histoire),劉北成、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9頁。。布羅代爾秉持這樣的史學觀念,完成了兩部代表性巨著,即《地中海與菲利普二世時代的地中海世界》和《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zhì)文明、經(jīng)濟和資本主義》,產(chǎn)生了廣泛的學術影響。

以往人們利用筆談文獻從事研究之際,大多采用了短時段的方法,將兩個人或一群人在某一時刻的筆談作為研究對象,屬于一種“個人和事件”的研究。有些研究能夠超越此范圍,可以達到“中時段”。我想說的是,即便考察文獻的跨度超越了五十年,但受到目光局限,仍是一個無法超越中時段的“對局勢的描述”。若干年前我在《名稱·文獻·方法——關于“燕行錄”研究的若干問題》中曾經(jīng)提倡運用“長時段”的方法研究東亞行紀(8)原載《南國學術》2015年第1期,后經(jīng)修改收入張伯偉著《東亞漢文學研究的方法與實踐》第七章,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09-233頁。另外,張伯偉在《“燕行錄”研究論集》“前言”中也強調(diào)了“長時段”的研究,鳳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3-5頁。,筆談資料大多集中在東亞行紀之中,所以,其研究方法也應該是可以貫通的。我想要補充說明的一點是,盡管布羅代爾對“三個時段”有明顯的軒輊,但在歷史研究中,不同時段的考察方法不是也不應該是相互對立的。沒有“短時段”的錙銖累積,我們會失去歷史的豐富性;沒有“中時段”的趨勢變動,我們可能無視歷史的階段性;但如果沒有“長時段”的眼光,我們可能會迷失在歷史之樹的樹葉上,同時也無法捕捉到歷史階段的轉(zhuǎn)折點。本文擬截取十七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初的將近三百年的時間段,具體研究的是中韓之間的筆談。之所以選擇中韓筆談文獻,原因一是存世文獻的豐富,二是觀念變化的曲折,基于這兩點原因,于是就有了最后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即這些文獻在東亞筆談的研究中具備了某種典型性。就研究方法而言,對于中韓筆談的剖析,似乎也足以代表東亞筆談。

這里說的“十七世紀中葉”,準確地說,是從代表明清鼎革的崇禎十七年(朝鮮仁祖二十二年),也就是順治元年(1644)開始的。在中國歷史上,這不只是一般意義上的政權更迭,也是少數(shù)民族政權取代漢族政權的更迭。所以,不僅在政治上有許多變化,而且在風俗上(比如服裝、薙發(fā)、婚葬等)也與明朝有顯著區(qū)別。對于朝鮮半島的君臣上下而言,明朝對于他們有“再造之恩”,在其心目中,也一直視明朝為“天朝”,因而那時的使行記錄一般都冠以“朝天錄”、“朝天日記”等名,彼時自稱的“小中華”,是相對于“大中華”而言的。其心理狀態(tài)如果不說是崇拜,至少也應該說是謙遜的。但在明清鼎革之后,情形就發(fā)生了變化。首先是由“朝天”改稱為“燕行”,這一方面代表了朝鮮士大夫在政治上對清朝“含忍而又事之”(9)語出洪敬謨《燕槎匯苑總敘》,文中亦將朝鮮朝對明清易代的感受作了對比:“我本朝與皇明并立……皇朝,中華也,吾初受命之上國也……崇禎甲申,清人入主中國,我以畏天之故,含忍而又事之如皇明?!?《韓國文集叢刊》續(xù)第113冊,韓國古典翻譯院,2011年版,第336頁)的無奈(如蔡濟恭將其行紀命名為《含忍錄》),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他們在文化上對清朝的鄙視,認為這個政權屬“夷”因而也不配“天朝”之稱。其次是心理狀態(tài)的變化,此時的“小中華”面對的是“腥膻氈裘”的“胡夷”,“華夷”的身份至此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朝鮮人進入中國,猶如從文明之地進入蠻夷之邦,總是自覺地帶著與身俱來的驕傲和自豪,特別是擁有“三使”(正使、副使、書狀官)身份的人。也許正是有見于此,一些學者就得出了“明朝后無中國”(或曰“十七世紀以后無中國”)的結(jié)論(10)參見葛兆光《想象異域——讀李朝朝鮮漢文燕行文獻札記》,中華書局,2014年版。作者在該書中多處、反復闡述了這一核心觀點。,把以中國為核心的漢文化圈的崩壞追溯到四百年前。這個結(jié)論可以得到部分文獻的支撐是顯而易見的,如果用“短時段”甚至“中時段”的方法考察,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證據(jù)確鑿。然而,“人們不無理由地說,短時段是所有時段中最變化莫測、最具欺騙性的”(11)[法]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劉北成、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1頁。,在布羅代爾的忠告面前,我們實在應該對依據(jù)個別人物、事件而導致的結(jié)論保持必要的警惕。

本文擬以“長時段”為研究方法,但也不廢“短時段”和“中時段”的呈現(xiàn)。所以在寫作上,我試圖通過幾個集中的片段,呈現(xiàn)短時段的歷史圖景;這些以時間順序展現(xiàn)的歷史圖景,構成了作為中時段的趨勢變動;通過聯(lián)綴起來的不同的趨勢變動,不僅可以看到在一個長時段中豐富而又變化著(或大或小)的歷史圖景,也能夠理解和把握東亞漢文化圈的“斷裂點”,同時也能呈現(xiàn)其外部壓力和內(nèi)部掙扎的多重力量,是如何造成了這一文化圈的“或快或慢的損壞”。我要討論的有三個問題,即“衣冠服飾”、“華夷變遷”和“中州人物”,每一個問題都是一幅歷史圖景的長卷,而透過三幅長卷的迭加,可以讓我們發(fā)現(xiàn)在“斷裂點”上的驚人相似。本文是對“衣冠”問題的討論。

儒家對于服飾是非常重視的,因而有“衣冠文物”之說。中國之所以有“華夏”之名,就與衣冠密不可分,所以孔穎達在《左傳》定公十年“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下《疏》曰:“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華夏一也?!?12)《十三經(jīng)注疏》下冊,中華書局影印本,1980年版,第2148頁。直到明代的虞守隨也說:“服飾在人其事若小,而所系甚大……蓋中國之所以為中國者,以有禮義之風、衣冠文物之美也。”(13)《明實錄·武宗實錄》卷一七〇,正德十四年正月乙卯,臺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影印本,第3285頁。但在明清鼎革之后,薙發(fā)易服,對于漢族人而言,當然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恥辱和痛苦,所以,當朝鮮使臣來到中國,由于他們的服飾還是“明制”,漢人因從中看到“漢官威儀”而感慨,朝鮮人則既是自傲也是為了探測漢人心理,便常常以服飾衣冠為話題。

順治三年(1646),郭弘址以書狀官身份出使中國,宿撫寧縣漢人王運恒家,與之筆談,問曰:“今日吾行,秀才以為如何?”王答:“尚存父母遺體,賢于我輩萬萬?!彼^“遺體”,即指以往的衣冠發(fā)式,王氏還手指郭氏頭戴之網(wǎng)巾云:“此乃我太祖頒制之物也?!鼻冶砬椤般溉痪弥?14)郭弘址:《丙戌燕行日記》,林基中編《燕行錄續(xù)集》第107冊,韓國尚書院,2008年版,第457頁。。

康熙元年(1662),鄭太和以正使身份入中國,在永平府曾與魏際瑞(伯子)筆談,伯子回家后對其子世杰回憶十年前(1652)往事云:“高麗使者裹網(wǎng)巾、著紗帽,朱袍方袖,束帶坐馬上入朝,都人嘆為漢官威儀。”(15)鄭太和:《陽坡相公己壬燕行錄》,《燕行錄續(xù)集》第108冊,第268頁。李東溟為此行書狀官,與姜君弼、君輔兄弟筆談時,也故意詢問“天下衣冠盡變否”(16)《(壬寅)進賀兼陳奏行書狀官李東溟聞見事件》,《同文匯考》補編卷一,第11冊,臺北珪庭出版社,1980年版,第390頁。?

康熙二年(1663),李曼以副使身份入中國,宿秀才劉舜脈家,與之筆談,“問以近年興亡事跡及民生休咎”,舜脈父年七十余,躲在后舍,愧對譯官云:“吾欲見東國使臣,而奈此頭無冠何?”直到晚上,李曼使人招之,則自言老監(jiān)生,“剃發(fā)以來,愧見外人”(17)《(癸卯)進賀兼謝恩行副使李曼聞見事件》,同上注,第391-392頁。。

康熙五年(1666),正使許積、副使南龍翼、書狀官孟胄瑞入中國,在野雞坉與趙妍筆談,問曰:“大明子孫尚有余存者乎?衣冠亦思舊時乎?”趙以詩答之,有“漢儀常思想,何時變中華”(18)佚名《燕中聞見》,林基中編《燕行錄全集》第95冊,韓國東國大學校出版部,2001年版,第56頁。之句,也被他們記載下來。

康熙八年(1669),閔鼎重以正使身份入中國,在玉田縣宿王秀才家,與之筆談,他故意發(fā)問:“明朝士人冠服帶履之制可得一一見示耶?”(19)閔鼎重:《老峰燕行記》,《燕行錄全集》第22冊,第379頁。在廣寧衛(wèi)與知縣顏鳳姿筆談時,又再次詢問:“舊典太學生、州縣生材、秀才及舉人巾服帶鞋之制,可得聞乎?”(20)閔鼎重:《老峰燕行記》,《燕行錄全集》第22冊,第389頁。其所謂“舊典”,亦即“明制”。

盡管我們常常將筆談的內(nèi)容看成是真實場景的記錄,但實際上,發(fā)問者、回答者有身份、地域等差別,輯錄成文時也同樣是有所選擇的。上述記錄的發(fā)問者,其身份基本上屬于“三使”之一,在明清鼎革之后來中國,負有了解當下中國國情并向朝鮮國王報告的職責。而他們內(nèi)心的期待,大多是希望漢人不忘故國、有報讎復明之心。編入《同文匯考》“補編”中的“使行別單”有六卷之多,起于仁祖十七年(崇禎四年,1639),訖于正祖九年(乾隆五十年,1785),本來就是藏在王室的檔案,是使臣回國后上呈的大大小小的“聞見事件”,而具有“三使”身份的“燕行錄”作者,其記錄也同樣要上報國王。即便在這樣的文獻中,有的使臣也還是會比較誠實地指出,有些記錄可能是“不實”的。比如樸世堂于康熙七年(1668)以書狀官身份入中國,寫作《西溪燕錄》,其中就特別寫到:“臣所與問答者如此,其人亦似稍愿,故隨聞以記。但見此流居路傍,多閱東使,故習于酬酢,視人意向順口便說,顯有抑揚之色,所言未必盡信?!?21)樸世堂:《西溪燕錄》,《燕行錄全集》第23冊,第365頁。

我們不妨以后來的一個例子略作參照,康熙五十一年(1712)二月,閔鎮(zhèn)遠以副使身份入中國,在薊州停留時,傍晚有一老人來訪,自稱姓朱名言,閔問“或是皇明后裔否”,朱答云“神宗親皇子四王毅然之第四子思誠即吾祖也,吾父名倫也”,鼎革后,改名易姓為“丁含章”隱匿于此,曰:“見老爺所著衣冠不勝欽羨,吾之所著即與牛馬何異?”閔鎮(zhèn)遠深受震撼,贈之以詩云:“傾蓋澤如舊,含憤卻不言。百感徒填臆,臨分拭淚痕。”(22)閔鎮(zhèn)遠:《燕行錄》,《燕行錄全集》第34冊,第391-392頁。以閔氏感動之強烈,回國后必定大肆宣傳了一番,所以同年十一月,金昌業(yè)以軍官弟子員身份隨使團入中國,到薊州時特別提及數(shù)月前閔氏曾在此遇到“皇明后裔”丁含章,要求訪其所居,饋贈禮物,央求翻譯張遠翼“往見其人,從容盤問”,張氏卻以“朱太子寧有子孫至今保存也,此必奸細之徒圖騙賂遺,假冒其名,此何待驗問而知其偽”為由,認為“訪問自是危道,不如已之為穩(wěn)”(23)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2冊,第530-531頁。,婉拒其請。于是金昌業(yè)自行前往暗訪丁含章,對眾人循循善誘,最終得知其祖先實為當?shù)亍按蟾患摇?,這才恍然大悟,丁氏“乃是世居此處人,其變姓名隱居之說,已歸虛套矣”(24)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2冊,第534-535頁。。金昌業(yè)乃白衣文士,不負有任何政治使命,對他而言,了解事實真相是最重要的。所以,在他的記錄中,多有“更正”之辭。在大凌河與秀才王俊公筆談,王舉動詭秘,“方其書也,頻頻回視外面,似恐人來者然”,而其真實目的在索物,“譯輩言此人頗虛疏,所言不足信。曾前使行到此,每呈如此之言,因求某物而去”(25)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2冊,第435-436頁。;到北京,與序班潘德輿往來,從而得知“我國欲知此中陰事,則因序班求知,故此屬太半為偽文書而賺譯輩”(26)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3冊,第33頁。。

實則到了康熙五十一年,距離清朝立國已近七十年,漢人對于服飾衣冠的想法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仍以金昌業(yè)的記載為例,在小黑山,金氏問一少年:“爾見俺衣冠,好笑否?”少年答曰“不好矣”(27)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2冊,第423頁。;在十三山與十五歲少年張奇謨筆談,問:“你祖先衣冠,其制如何?”答:“生在晩不知?!眴枺骸鞍硞円鹿冢阋娙绾??好笑否?”答:“不敢笑?!薄皩嵳f無妨?!贝鹪唬骸耙鹿谀耸嵌Y也,有何笑乎?”又問:“剃頭,爾意樂乎?何不存發(fā)如我們?”答:“剃是風俗,不剃是禮?!?28)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2冊,第432-433頁。在榆關與榮琮筆談,問:“我們衣冠與大國異制,可駭不駭?”答:“老爺們衣冠甚可愛,我明朝衣冠是這樣。”問:“然則公輩即今衣冠非舊制否?”答:“我們此時衣冠是滿州。”(29)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2冊,第489頁。到了此時,無論是漢人還是朝鮮人,談論上述問題的態(tài)度已趨“平常心”。即便有的漢人仍不免民族心理,而朝鮮人的“自豪”已在逐漸淡化??滴跷迨拍?1720),李器之以軍官子弟身份隨使團入中國,在鳳凰城與秀才覺羅明德筆談,明德曰:“貴國之衣冠人物,晚見之甚有愧心焉?!崩顔栐唬骸拔覀円鹿谙∫娧凵?,得無驚怪乎?”明德曰:“貴國衣冠乃漢官威儀,何怪之有?慕之不暇而已。”李答曰:“我們衣冠是禮服,貴所服乃時王之制。人生情志相通則形骸可外,何有于衣冠之異同乎?”(30)李器之:《一庵燕記》,《燕行錄續(xù)集》第110冊,第387-388頁。李器之的身份也是白衣文士,故與中國人交往沒有太多負擔,能坦誠相待。而身份不同,記載就會很不一樣。同是這一年,李宜顯以正使身份入中國,在其《庚子燕行雜識》中寫道:“路中所謂秀才,絕未有能文可語者,椎陋無識,甚于我國遐鄉(xiāng)常漢之類……中州文物,盡入氈裘,故自爾至此耶?良可慨也?!?31)李宜顯:《庚子燕行雜識下》,《燕行錄全集》第35冊,第462頁。這顯然是一種偏見過甚之辭。

乾隆朝開始發(fā)生較大改變,尤其是到了十八世紀六十年代,無論是哪一方(中方或朝方),也無論其身份是漢人或滿人,是官員或布衣,談到衣冠服飾的差異時,不過是前朝往事、各秉面目而已。我們不妨擷取幾個事件來看:

乾隆二年(1737),李喆輔以書狀官身份入中國,在甜水店與滿人趙鶴嶺有如下筆談,李問:“即今天下太平,民皆樂業(yè)否?”趙答:“新皇帝圣明,民皆安樂矣。”問:“爾們男女衣服無異同,男不帶,女無裳,是何制度?”答:“吾俗固然,不須問也?!眴枺骸拔彷呉路贫龋暊杺兒稳??”答:“子之駭我亦猶我之駭子,制度各異,善惡何論?”(32)李喆輔:《丁巳燕行日記》,《燕行錄全集》第37冊,第442頁?!榜敗睘轶@訝之意,你看我驚訝一如我看你驚訝,彼此風俗、制度不同,無優(yōu)劣可論,恰是一番堂堂正正的忠言讜論。

乾隆二十五年(1760),李商鳳以軍官子弟身份隨團入中國,在豐潤縣與秀才谷慶元等人筆談,問曰:“爾們衣裳之制,較吾們孰勝?”答曰:“貴國襲前明之服,吾們遵時王之制,不可可否。”(33)李商鳳:《北轅錄》,林熒澤編《燕行錄選集補遺》上冊,成均館大學大東文化研究院東亞細亞學術院,2008年版,第797頁。在三河縣與教諭薛文儒筆談,李示以幅巾問曰:“尊知此制否?”答曰:“不知?!崩钭院赖卣f:“此朱文公之服也?!钡μ谷换卮鹫f:“只知本朝衣冠耳?!?34)李商鳳:《北轅錄》,林熒澤編《燕行錄選集補遺》上冊,成均館大學大東文化研究院東亞細亞學術院,2008年版,第810頁。到北京,與舉人胡少逸筆談,李故意挑起話題說:“衣冠文物,煥乎可述,幅圓大小,何須論也?紅兜黑襪,令人可悲?!焙鹪唬骸凹t兜仍西僧之制,若貴邦之制,喜今日猶見漢官?!崩钸M而曰:“衣者,身之章,亦不可少之也,今若脫卻西僧之服,穿洪武之制,此非可樂事耶?”胡的反應是“笑而無語”(35)李商鳳:《北轅錄》,林熒澤編《燕行錄選集補遺》上冊,成均館大學大東文化研究院東亞細亞學術院,2008年版,第897頁。。

乾隆三十年(1765),洪大容以軍官子弟員身份入中國,在北京遇到“杭州三士”嚴誠、潘庭筠、陸飛,結(jié)下深厚情誼,他觀察副使金善行與潘庭筠之間的筆談,“語及衣冠及前朝事,副使故為迫問,多犯時諱,難于應酬,而(潘)言言贊揚本朝,間以戲笑,無半點虧漏,而言外之意自不可掩”(36)洪大容《湛軒燕記》,《燕行錄全集》第43冊,第28-29頁。案:關于洪大容與杭州三士的“干凈筆譚”,現(xiàn)有夫馬進日語譯注本兩冊,可參考,日本平凡社2016、2017年版。。洪大容本人也就衣冠服飾說了一番貌似“痛切”的話:“中國衣冠之變,已百余年矣。今天下惟吾東方略存舊制,而其入中國也,無識之輩莫不笑之。嗚呼!其忘本也。見帽帶則謂之類場戲,見頭發(fā)則謂之類婦人,見大袖衣則謂之類和尚?!比欢鴱恼勗挌夥諄砜?,顯然并無沉痛之感,故嚴誠笑曰:“類僧誠然,帽帶亦類僧,賴有發(fā)耳?!?37)《湛軒燕記》,《燕行錄全集》第43冊,第130-131頁。蓋謂不僅大袖衣類僧人,帽帶亦類僧人,只是因為有了“類婦人”的頭發(fā),所以盡管有帽帶,也就不類僧人了。洪大容不喜佛教,故嚴誠特以“類僧”打趣,在談衣冠問題時,竟然還牽扯了另一個敏感話題——頭發(fā)。清人入關伊始,即下“剃發(fā)令”、“易服令”(38)據(jù)鄭天挺考證,“剃發(fā)”原為滿洲習俗,清太祖天命四年(1619)以后,“凡其他部族投降加入滿洲集團的,無論漢人朝鮮人,全以剃頭為唯一表示”(《滿洲入關前后幾種禮俗之變遷》,收入其《清史探微》,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9頁)。,與儒家強調(diào)的“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39)《孝經(jīng)》語,《十三經(jīng)注疏》下冊,第3545頁。的觀念相抵觸。江南人奮起反抗,其禍至慘,乃至有“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的口號。但是百余年后,當洪大容與江南人談起“剃頭”,卻成為一種玩笑的語料。洪氏就記錄了與潘庭筠的一番“戲言”:“蘭公又戲云:‘剃頭甚有妙處,無梳髻之煩、爬癢之苦,科頭者想不識此味,故為此語也。’余曰:‘不敢毀傷之語,以今觀之,曾子乃不解事人也?!瘍缮源笮?。蘭公曰:‘真?zhèn)€不解事?!中Σ恢??!?40)《湛軒燕記》,《燕行錄全集》第43冊,第75-76頁。甚至對于“明制”衣冠,也不免私下議論其非。試以“網(wǎng)巾”為例,這本來是明太祖時的創(chuàng)制,乃根據(jù)道士的頭巾而來,所謂“網(wǎng)巾,用以裹頭則萬發(fā)俱齊”,故“頒令天下,使人無貴賤皆裹之也”,且“永為定制”(41)郎瑛《七修類稿》卷十四“國事類·平頭巾網(wǎng)巾”,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144頁。。前面述及順治三年郭弘址入中國,與王運恒筆談,王即手指網(wǎng)巾,懷念前明,并愀然久之。但到了洪大容的時代,他卻說“網(wǎng)巾雖是前明之制,實在不好”,理由居然是“頭戴馬尾,豈非冠屨倒置乎”?之所以“不去之”,也只是“安于古常,且不忍忘明制耳”(42)《湛軒燕記》,《燕行錄全集》第43冊,第76頁。。到了乾隆四十五年(1780)樸趾源以軍官子弟隨團入中國,在熱河與王鵠汀筆談時,“網(wǎng)巾”已被中國人看成是與裹腳之“足厄”、吸煙之“口厄”相提并論的“頭厄”,總稱“三厄”(43)樸趾源:《熱河日記》,《燕行錄全集》第54冊,第176-178頁。。這段話還被樸思浩抄錄到自己的“燕行錄”中(44)樸思浩:《燕薊紀程》,《燕行錄全集》第85冊,第514頁。。

衣冠服飾本來只是人生日用之物,但經(jīng)過儒家觀念的過濾,就被附加上了文化意涵,在明清鼎革之后,其附載的意義又從服飾的華夷之辨上升到政治的反清思明。這樣的觀念延續(xù)了約七十年,在十八世紀前期漸漸開始淡化,到中期就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先是去政治化,然后是文化意涵的減弱,最后就以一種風俗習慣視之。至此,中朝之間的人員交往,在涉及衣冠問題時,更多的是將它看成一種既在的現(xiàn)實。就算偶爾觸發(fā)一些故國之思、滿漢之別,也大都顯得風輕云淡。更多的場合下,漢人欣賞朝鮮衣冠,朝鮮人也樂為“服裝秀”,基本上都是一種禮貌行為。嘉慶二十三年(1818)崔斗燦漂流到浙江,衣冠弊壞,在杭州無可著者,乃于篋中得宕巾,華人愛之曰:“冠亦明制衣,先生一身渾是明制?!痹谄涔P下,有中國人孫顥元“乞暫借,余許之,孫乃著之,顧影徘徊,似有喜色而已,在座皆以次輪著”(45)崔斗燦:《乘槎錄》,《燕行錄全集》第68冊,第495頁。,仿佛是在舉行一場小型的“漢服秀”。咸豐三年(1853),姜時永以正使身份入中國,在北京與邊鐘鄂筆談,亦涉衣冠。姜曰:“身上所著紗帽團領,即中華舊制,欲令先生一見,故衣此而來?!边呍唬骸凹也仄呤雷嫒R蕪知縣公遺像,即前明衣制,故曾所仰認。今又奉覽盛儀,尊意可感?!?46)姜時永:《輶軒三錄》,《燕行錄全集》第73冊,第484-485頁。明代服裝是“中華舊制”,清朝服裝也就是“中華今制”,僅僅就衣冠而言,已經(jīng)不能據(jù)其差異而作“華夷”之辨了。同治十三年(1874),沈履澤以副使身份入中國,在小黑山與房主盛永福筆談,盛云:“吾之落發(fā)為二百余年,每見貴們之冠衣,則多愧多愧。”沈笑答曰:“俗尚也,何足為愧也?”(47)沈履澤:《燕行錄》,《燕行錄續(xù)集》第144冊,第170頁。甚者有人為了學術研究之需而關注朝鮮衣冠,光緒十一年(1885),南廷哲以副使身份入中國,在北京與海關道道臺周馥山筆談,周云:“中國衣制之變已久矣,惟貴國獨見漢官威儀。弟平時讀書,閱古衣制圖,欲深究其曲折,而不身親見之。貴國朝服一襲,可為我購致否?欲留之以資博古,價銀當自辦?!蹦鲜洗穑骸氨职钜轮齐m古,他事皆不如故,可嘆。不必論價,回國后,當以一襲得呈耳?!?48)《乙酉正月北洋大臣衙門筆談》,成均館大學藏書閣藏本。在這樣的一個整體氛圍中,如果有朝鮮人偶爾就衣冠問題稍做文章,就可能招致嚴厲的駁斥。嘉慶六年(1801),吳載紹以副使身份入中國,在北京與眾多文人筆談,其中記載了一段譯官與王金華的對話:“譯官劉運吉嘗指王金華之衣而笑曰:‘此服好耶?’金華蹙然曰:‘但遵國制,寧問好不好,運吉之問太逼矣。若華夏全盛時,運吉輩何敢挾東夷制度侮南京士大夫乎?’”(49)吳載紹:《燕行日記》,《燕行錄續(xù)集》第121冊,第397-398頁。此時的王金華,雖然所穿服飾是“滿制”,但毫無愧色地以“華夏”自命,而謂身著明制衣冠的劉運吉是“挾東夷制度侮南京士大夫”。此時的譯官或作者對王金華的此番言論也未能有任何回應,只是悄悄地在自身的文字記錄中發(fā)了一點牢騷,以彌補內(nèi)心的缺憾。總之,在十八世紀中葉以后,到過中國的朝鮮知識分子,對清朝的感受已經(jīng)全然不同于其燕行前輩或國內(nèi)閉目塞聽的守舊之徒。在其中的很多人看來,清朝繼承了中華的傳統(tǒng),所以朝鮮應該“北學于中國”。乾隆四十五年(1780),以子弟軍官身份隨團赴京的樸趾源就說出他眼中的清朝形象,是“三代以降圣帝明主、漢唐宋明之良法美制,固不變也”(50)《熱河日記》,《燕行錄全集》第53冊,第453頁。。正祖八年(1784),李鼎運在上呈國王的“聞見事件”中,描寫乾隆朝的“辟雍”場景云:“多士青衿仿上衣下裳之制,有中華遺風?!?51)《(甲辰)謝恩行書狀官李鼎運聞見事件》,《同文匯考》補編卷六,第12冊,第900頁。這與清初的場景判然為二。

下一個“趨勢變動”出現(xiàn)在十九世紀中葉以后,在衣冠問題上引起中、朝人共同反感的,是日本隨著明治維新運動而來的向西方學習,在服飾上規(guī)定了“制服”,也就是充滿了“西國”色彩的“洋服”(ヨウフク)。光緒八年(1882),金允植作為領選使入中國,曾在天津與器機局總辦劉含芳筆談,劉曰:“日王之可鄙者,是在變洋太過……不改衣冠正朔,亦可?!苯鹪唬骸叭毡局松谱兓?,其國與敝邦慶尚道相鄰,其人文之開,由我嶠南儒林之風;嗣后購買中華經(jīng)籍,彬彬多文學之士;及聞洋夷之風,又突然盡變,可謂下喬木而入幽谷者也?!眲⒃唬骸叭毡緝?nèi)地之民未變者尚多,將來日王之失,亦在此也?!苯鹪唬骸胺峭椒ㄖ疲鹿谡分?,并掃文字?!眲⒃唬骸拔鲊凶R者,皆稱日人曰猴。蓋猴之性,見人為亦為之,而莫知其所以耳?!苯鹪唬骸叭杖酥茖W人為,誠如西人所云,然若不變其衣冠正朔,何至自取侮辱乎?日人之納侮,亦東洋之恥也?!?52)金允植《天津談草》,《燕行錄全集》第93冊,第288—289頁。案:金允植在對話中使用的“下喬木而入幽谷者”一語,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吾聞出于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于幽谷者。”(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61頁)以言日本的行為是棄明(即喬木,喻中華文化)從暗(即幽谷,喻西洋文化)。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勢力向東亞大舉突進,東亞各國所面臨者,乃千年未有之變局。而東亞漢文化圈之徹底崩壞,一方面是晚清政府之黑暗腐敗,卻沉浸在自身構筑的“天朝”美夢中自我膨脹;一方面又有外來勢力的強行進入,以堅船利炮為前驅(qū)摧毀了中國經(jīng)濟、文化的優(yōu)勢。日本在明治維新以后,積極向西方學習,逐漸成為東亞的先進國,并且在甲午戰(zhàn)爭前后,以“東洋之英國自負,蔑視支那、朝鮮”(53)原田藤一郎《亞細亞大陸旅行日志并清韓露三國評論》,小島晉治監(jiān)修《幕末明治中國見聞錄集成》第十二卷,ゆまに書房1997年版,第248頁。。一切皆由于國勢之積貧積弱,故漢文化也漸漸不為人所重,即便在中國國內(nèi),也被種種的“革命”運動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根除,以至于后來一批知識分子提出“全盤西化”的主張。如何使中國文化獲得重建和復興,直到今天也還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歷史使命。1914年李承熙在北京,曾與眾多中國人筆談,李氏強調(diào)文化的重要,主張“綱常道德果得正,則亦何患不富強耶”?袁峻質(zhì)疑道:“今何西之富強而中華之反不富強也?”李氏則以 “孟子曰五谷之不熟,不如稊稗之有秋”(54)《雜著·袁峻筆話》,《大溪集》卷二十八,韓國文集編纂委員會編《韓國歷代文集叢書》第1058冊,韓國景仁文化社,1999年版,第438頁。案:李承熙引用孟子言論為說,實際上對其重心有所修正?!睹献痈孀由稀吩疲骸拔骞日?,種之美者也。茍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四書章句集注》,第336頁)孟子強調(diào)即便是“美種”,也要努力培養(yǎng)使之成熟方有意義。李氏的意思是,正因為其屬“種之美者”(喻中華文化),成之不易,所以比不上“稊稗”(喻西洋文化)之能“瘋長”。為說。在李氏眼中,辛亥革命廢棄了“中華舊章”,根本無“光復”之可言:“以道理言,則滿猶尊崇孔教,其倫理猶不大悖。辛亥民國肇建,遂盡滅綱常,廢棄堯舜孔孟之道,直使神圣種族化作西歐之民而已,何有光復?”(55)《雜著·李南彬筆話》,《大溪集》卷二十八,第460頁。在其心目中的“華夷之辨”,也完全不同于十九世紀中葉以前的認識,而持一種反對“排滿”、反對“種族主義”、反對“西俗”的態(tài)度:“使民國而永不復先圣制度,直從西俗而已,則政孔子所謂中國而入于夷狄則夷狄之者也……所謂種族主義,本亦狹隘。況中國之族,亦非盡一人之種,稍廣之,則滿洲亦一黃種,本非相絕者乎?”(56)《雜著·李南彬筆話》,《大溪集》卷二十八,第461頁。只是這個問題,已遠遠軼出了“衣冠”的范圍,我將在討論“華夷變遷”的問題時再作展開。

本文強調(diào)了“長時段”研究的重要性,并試圖通過一個具體問題的展開,對歷史研究的“三個時間段”皆有所觸及。最近三十年間,在歐美史學界最為風光的要數(shù)“新文化史”研究,他們拋棄了年鑒派史學宏大敘事的方式,注重研究歷史之樹的“樹葉”,往往導致歷史研究的“碎片化”(57)參見法國歷史學家弗朗索瓦·多斯(Fran?ois Dosse)《碎片化的歷史學——從〈年鑒〉到“新史學”》(L' histoire en miettes: Des Annales à la "nouvelle histoire"),馬勝利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而“碎片化”的研究必然是“短時段”的。2014年,喬·古爾迪(Jo Guldi)和戴維·阿米蒂奇(David Armitage)合著的《歷史學宣言》首先在英國劍橋大學出版社的網(wǎng)頁上公開發(fā)布(其后才付梓印行),這部充滿激情和挑戰(zhàn)的著作(某些地方摹仿了《共產(chǎn)黨宣言》的筆法)立刻引起歐美史學界的轟動。整部著作的核心觀念,就是呼喚“長時段”史學的回歸。因為“在二十世紀的最后二十五年間,短期主義成了學術追求的時尚”(58)喬·古爾迪、戴維·阿米蒂奇:《歷史學宣言》(The History Manifesto),孫岳譯,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頁。,所以本書的開篇即云:“一個幽靈,短期主義的幽靈,正困擾著我們這個時代?!?59)喬·古爾迪、戴維·阿米蒂奇:《歷史學宣言》(The History Manifesto),孫岳譯,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頁。而在全書之末,作者呼吁道:“全世界歷史學家,聯(lián)合起來!你們會贏得一個世界,現(xiàn)在還為時不晚?!?60)喬·古爾迪、戴維·阿米蒂奇:《歷史學宣言》(The History Manifesto),孫岳譯,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55頁。雖然作為一種歷史技藝的概念,“長時段”在六十年前由布羅代爾提出,但回歸后的“長時段”是一種“新的長時段”,“在概念上可能源自過去,但其指歸卻是朝向未來的”(61)喬·古爾迪、戴維·阿米蒂奇:《歷史學宣言》(The History Manifesto),孫岳譯,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9頁。。本文也希望通過一則個案研究,對這一史學呼喚作出哪怕是很微弱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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