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學

甲小學與乙旅行社簽訂《旅游合同》，組織學生參加乙旅行社組團的“丙景區(qū)一日游”。黃某（10歲）系甲小學的學生，也報名參加了此次春游活動。出發(fā)前，甲小學通過校內廣播對該次春游活動進行安全教育，各班班主任也根據(jù)各班實際情況向學生強調安全注意事項。當天，甲小學34個班約1800多人參加了此次春游活動。乙旅行社共派出16名導游，負責該次春游活動的導游和管理工作。甲小學派出100名老師帶隊。因丙景區(qū)也提供導游服務，乙旅行社的導游沒有跟到每個班，而是在整個景區(qū)內進行巡視、監(jiān)督和協(xié)調工作。學生進入景區(qū)后由景區(qū)導游負責提供服務，乙旅行社則另外安排甲小學的老師自由活動。故該次春游中，除個別老師外，甲小學大多數(shù)老師因參加乙旅行社安排的自由活動而沒有全程跟班陪同、管理學生。

春游活動期間，丙景區(qū)向甲小學每個班發(fā)放了8到10個風箏，很多學生在景區(qū)內的山坡上放風箏。當日13時50分，春游活動結束，學生排隊準備上車，但有個別學生仍在放風箏。13時55分，黃某按照老師的要求站在山坡下方準備排隊，突然一個風箏飛來，風箏支架插入黃某左眼，致其左眼受傷。黃某受傷后，甲小學立即將其送往醫(yī)院救治。后經鑒定，黃某傷情構成8級傷殘。

甲小學認為：根據(jù)學校與乙旅行社簽訂的《旅游合同》，此次春游的組織者和實施者是乙旅行社，學校只負責協(xié)助旅行社做好與學生有關的工作，活動期間對學生的管理、保護和教育的責任應完全由乙旅行社承擔。鑒于本案直接侵權人無法查明，乙旅行社應對黃某所受傷害承擔賠償責任。丙景區(qū)、丁旅行社作為此次春游的具體接待單位，因管理、保護上的疏忽而導致發(fā)生安全事故，應當與乙旅行社承擔連帶責任。

這是一起因學校委托第三方組織開展校外活動所引發(fā)的學生傷害事故。該案中，學校認為其已將活動的組織實施職責委托給了旅行社，就應當由作為受托人的旅行社對學生安全負責并承擔相應的事故責任。這其實是對中小學安全管理職責的一種誤解。

首先，根據(jù)《教育法》《義務教育法》等相關法律規(guī)定，中小學校是履行公共教育職能的專門機構，學生根據(jù)“就近劃片入學”或者有關招生考試管理規(guī)定獲得入學資格，并接受相關基礎教育。因此，學校與未成年學生之間的法律關系，不是基于民法上的監(jiān)護制度或者合同關系形成的普通民事法律關系，而是依據(jù)相關教育法律規(guī)定，在學校履行公共教育職能的過程中形成的一種特殊的教育法律關系。

其次，依據(jù)《未成年人保護法》《未成年人學校保護規(guī)定》《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等法律規(guī)范，學校對在校生負有教育、管理和保護的責任。這種責任是法律規(guī)定的學校必須履行的法定職責，不管學生家長與學校之間有無約定，也不論是學校自己還是學校委托其他單位和人員開展有關教育教學活動，學校都應當依法履行對未成年學生的教育、管理和保護職責。這種責任是由學校的特定身份和擔負的特定角色決定的，具有公法的強制性而較少考慮私法的意思自治，既是權力也是責任，既不可轉移也不可放棄。如果學校違反這種法定義務而致學生遭受人身損害的，就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反之，如果學校已盡到教育、管理和保護職責，對學生傷害事故的發(fā)生沒有過錯的，學校就無須承擔責任。

在上述案例中，首先，盡管甲小學將春游活動通過旅游合同的形式交由乙旅行社承辦，但這僅僅是活動具體實施方式的改變，并不能因此而改變涉案春游活動為甲小學組織的校外活動的性質，該活動本質上仍屬于學校組織的教育教學活動的范疇。其次，根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無論是學校在校園內開展的教育教學活動還是學校組織的校外活動，學校對學生都負有教育、管理和保護的義務。甲小學組織全校學生進行春游活動，雖然其與乙旅行社簽訂的合同中約定有由乙旅行社負責活動期間對學生進行管理、保護的內容，但通過合同設置乙旅行社的義務，并不意味著可以免除甲小學的義務。甲小學作為專業(yè)的教育機構，無權任意轉移自己教育、管理和保護本校學生的法定義務。最后，甲小學的老師將學生交給導游后，即脫離學生自行參加乙旅行社組織的活動，沒有在春游活動中全程陪伴、保護學生。一方面，乙旅行社不是專門的教育機構，而是專業(yè)的旅游機構，其服務的對象一般是成年人，即使有少部分未成年人參與旅游，也往往是在成年人的陪伴、保護之下。因此，旅游機構及其導游一般不具有管理、保護未成年人的經驗，不了解未成年人的特點，尤其缺乏組織大規(guī)模的未成年人集體活動的能力。另一方面，甲小學組織該次春游，是教育機構組織學生進行校外活動，并非讓老師度假，故在校外活動中對學生進行管理、保護仍然是學校老師的職責。

進而言之，作為專業(yè)教育機構的學校，組織眾多未成年學生到一個相對陌生的地點參加活動，應當對是否會出現(xiàn)場面混亂、行為失控等情況有所預見，并就應當預見的事故風險采取必要的安全防范措施。該案中，盡管在春游活動前甲小學對全校學生進行了安全教育，但在活動開始后，甲小學沒有安排老師跟班全程陪同學生進行游覽活動，對學生進行管理和保護，并對導游服務進行監(jiān)督和協(xié)調，而是安排老師脫離學生在景區(qū)內進行自由活動，將學生完全交由缺乏教育、管理、保護未成年人經驗的導游管理，這種安排顯然違背了學校對學生應盡的管理和保護義務。因此，甲小學關于其已將活動的組織實施職責委托給第三方旅行社并應由旅行社對學生安全負責的辯解不能成立，對黃某在春游活動中被風箏支架扎傷眼睛的損害后果，甲小學應當為其失職行為承擔相應的過錯責任。

在學校組織開展的教育教學活動中，有些活動具有一定的潛在風險性。比如，化學實驗課可能會接觸到易燃、易爆、有毒物質，某些體育運動項目因其對抗性、激烈性而容易發(fā)生人身傷害，室外教學和社會實踐活動因其開放性特點而容易造成學生行為失控進而引發(fā)安全事故。而對于身心發(fā)育不夠成熟、認知能力十分有限的未成年學生來說，對這些活動中所潛含的致害風險一般是難以全面認知和有效規(guī)避的，需要學校教師給予必要注意和有效指導。因此，學校在組織開展具有風險性的教育教學活動時，要針對學生年齡、認知水平和法律行為能力的不同特點，加強對學生的安全教育，提高其安全意識和自我保護能力；同時，還要結合具體情況采取相應的安全保護措施，消除活動中存在的不安全因素，防止發(fā)生學生傷害事故。

首先，學校在組織開展教育教學活動時，要對學生進行相應的安全教育。這里所謂“相應的安全教育”，是特指學校在組織開展某項教育教學活動時，針對未成年學生這一特殊群體和該項教育教學活動本身的特點所進行的安全教育，而不是指一般意義上的安全教育。也就是說，盡管學校開展的安全教育可以形式多樣、豐富多彩，但“相應的安全教育”關鍵是要有“針對性”。

一是要與未成年學生的年齡和認知能力相符。一般而言，人們對事物的認知水平和理解能力是與其年齡成正比的。由于未成年學生屬于認知水平和自我保護能力都十分有限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這就要求學校所開展的安全教育必須與未成年學生的年齡和認知特點相符，做到生動直觀、通俗易懂，便于未成年學生理解和接受，只有這樣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是要與活動本身所具有的潛在風險緊密相關。對于大多數(shù)的教育教學活動而言，其所具有的內在風險是有一定規(guī)律可循的，比如化學實驗課可能會接觸到有毒物質，室外活動可能會發(fā)生學生打鬧，球類、投擲類等體育運動項目可能會因為學生動作不規(guī)范而造成人身傷害，等等。學校教師應當認真總結這些規(guī)律，并結合每項教育教學活動的具體特點認真講解動作要領和安全注意事項，使學生認識到容易造成傷害的因素，提升規(guī)避風險意識和自我保護能力。

其次，學校在組織學生參加教育教學活動時，不但要加強對學生的安全教育，同時還要有針對性地采取相應的安全保護措施。因為未成年學生在法律上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對危險的認知能力較低，有限的安全教育與提示并不足以有效預防安全事故的發(fā)生。這就要求學校在組織教育教學活動時，要結合每項活動的實際情況，針對活動中可能存在的潛在危險，采取必要的安全保護措施，防止發(fā)生安全事故。比如，學生在練習投擲標槍、鉛球時，體育老師除了講解、示范動作要領及交代安全注意事項外，還要做好相應的動作保護，及時糾正學生不規(guī)范的行為；同時，還要合理劃定安全區(qū)域，對學生的位置進行嚴格限制，防止學生因擅自出入投擲區(qū)而造成人身傷害。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校外教育活動是學校整體教育教學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綜合實踐育人的有效途徑，對于全面實施素質教育，促進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實踐中，有的學校出于安全考慮，大幅度減少甚至取消了春游、掃墓、社會實踐等校外活動；有的學校將校外活動的組織實施及學生安全管理統(tǒng)一“打包”給旅行社，要求旅行社全權負責；有的學校則要求師生、家長在活動前簽訂安全責任書或安全協(xié)議書，規(guī)定“誰簽字誰負責”或者“凡因不服從管理而造成的學生人身傷害一律與學校無關”等內容，凡此種種，既于法無據(jù)，也背離了教育宗旨。教育部、公安部、司法部等十部門聯(lián)合制定的《中小學幼兒園安全管理辦法》第29條規(guī)定：“學校組織學生參加大型集體活動，應當采取下列安全措施：（一）成立臨時的安全管理組織機構；（二）有針對性地對學生進行安全教育；（三）安排必要的管理人員，明確所負擔的安全職責；（四）制定安全應急預案，配備相應設施?！币虼?，學校要端正辦學理念，樹牢“安全第一”思想，在積極組織開展各種教育教學活動的同時，將各項安全風險防控規(guī)定切實落到實處，確?；顒影踩行蜷_展。特別是在委托第三方組織開展校外活動時，學校不僅要選擇有合格資質的服務機構，依法簽訂規(guī)范的服務合同，明確雙方的權利義務特別是安全責任，同時還要成立相應的安全管理機構，制定安全應急預案，安排必要的管理人員，與第三方共同做好校外活動中學生的安全教育、管理和保護等工作，積極預防學生傷害事故發(fā)生。

（作者系太原市教育局綜合改革與政策法規(guī)科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