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簡·伯克
上班前,他在一旁靜靜地端詳著她,多么希望自己還能像從前那樣勾勒出她身體的每一部分。賈里德·麥凱相信,憑借記憶,他完全可以勾畫出凱瑟琳的每一寸肌膚。他曾經(jīng)像個探索者一樣,充滿好奇地觸摸著她優(yōu)雅的天鵝頸、性感的蝴蝶骨以及怕癢癢的膝蓋窩。
他想到很多個夜晚,他聽到她在另一個房間打電話。他想念她的聲音,即使只是最平常的談話,也那樣扣人心弦,讓他恨不得立刻出現(xiàn)在她身邊。又或者,某個夜晚,他坐在扶手椅上讀書,突然感覺到她的氣息,抬起頭,發(fā)現(xiàn)她真的站在門口。她一言不發(fā),只是淺淺地笑著,或者故意擺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讓他神魂顛倒,怦然心動。
他想起她那柔滑的金色鬈發(fā)。每次親吻她時,他總是習慣性地用手指卷起她的發(fā)絲。
他記起他們相擁的感覺。她的身體倚靠著他,柔軟卻透著堅強。是的,她一直很堅強。
他認為,即使在現(xiàn)在這種情形下,妻子依然很頑強。雖然已沒有意識,但她還是能讓人感覺得到她決不放棄生命的堅韌。現(xiàn)在的她就像一幅亟需重新繪制的地圖,即使有一片風景殘缺了,但在他眼里還是那么完美。
身后傳來聲音,他扭頭看到護工格雷西·莫蘭走進房間。她個子高,骨架大,像男人的體格。盡管是標準的女性名字,但她的舉手投足并無半點優(yōu)雅可言。起初賈里德對此很擔心,但是,在過去三個月里,他看到格雷西對妻子悉心照料,關愛有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當然,出于職業(yè)習慣,他調(diào)查了她的背景,包括她丈夫埃爾登的。不過,他并不完全相信背景調(diào)查。在與妻子和格雷西道別時,他的視線刻意避開了偷偷安裝的攝像頭。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在凱瑟琳受傷之前家里就已經(jīng)安裝了攝像頭,那該有多好。
離開家20分鐘后,他轉身進入一條位于肖爾商業(yè)區(qū)邊緣的小巷。當時是星期一凌晨,還不到3點,小巷空蕩蕩的,一側是餐廳、酒吧、商店和銀行等,另一側是公寓樓和房屋的混合體。這是一個延伸到海灘的住宅區(qū)。
他在一棟三層樓高的現(xiàn)代建筑后面停下車,伸手取出夾在遮陽板上的遙控器,打開車庫門,將車開了進去。
這座房子被用作監(jiān)視點。說起來它幾乎百無一用,但恰好在需要用到的時候是空著的,而且地點也合適。它毗鄰一座西班牙殖民復興時期風格的兩層小樓,住在里面的是當?shù)匾粋€犯罪團伙的老板戴蒙·里格斯的情婦。
賈里德用遙控器關閉了身后的車庫門。直至車頂燈熄滅之后,他仍坐在車里沒動。
他耳邊回響起很久前凱瑟琳在一次談話中鼓勵他的話:繼續(xù)加油,讓那些壞人永無藏身之處。
他拿起筆記本電腦,穿過黑暗的廚房和只有幾件簡單家具的客廳,直達樓梯口。他緊抓扶手,這是他在妻子出事后剛養(yǎng)成的習慣。在三樓,一扇新安裝的門立在走廊上。他輸入密碼,又按了指紋。這扇價值不菲的門是他們在常規(guī)裝置外新增的一道防線。
智能鎖嗡鳴了一聲后開了,賈里德推門進去。一路上彌漫著咖啡的香味。他沿著走廊走進右邊一間大房間,看到一個年輕的黑發(fā)女郎坐在辦公桌前。
緝毒隊的警探珍妮弗·奧爾布萊特正盯著監(jiān)視器。“嘿,賈里德,”她抬起頭說道,“一切都很正常?!?/p>
“沒有訪客嗎?”
“連里格斯都沒有來?!?/p>
他聽到走廊對面的洗手間里傳來馬桶沖水的聲音。
“你還好嗎?”珍妮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很好。你呢?”
她笑了,“我?我一直都很好。”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她停頓了一下,隨后補充道,“但是,你隨時可以讓你的老搭檔回來?!?/p>
“嘿,珍妮弗,不要認為你這樣說會令我不高興。我也這么想?!痹捯粑绰洌溈怂埂す諣栕哌M房間,“最近怎么樣,賈里德?”
“我很好,麥克斯,但你看上去很疲憊?!辟Z里德說。
“那當然,連軸轉了12個小時。我期待著這項任務趕緊結束。凱瑟琳怎么樣了?”
“還那樣?!?/p>
他每次都是這樣回答,而麥克斯每次聽完后總是顯得很沮喪,就好像是聽到自己妻子的消息一樣。
“瑪麗最近怎么樣?”賈里德問道。
在麥克斯回答之前,珍妮弗翻了個白眼,“我要走了。我真是聽夠了你們每天的矯情,受不了你倆。”
“你這完全是羨慕嫉妒恨?!丙溈怂剐Φ?。
“呵呵,沒錯。下午見,賈里德?!?/p>
珍妮弗離開后,麥克斯說:“瑪麗挺好的。她讓我告訴你,她很樂意去你家陪護凱瑟琳,或者幫你做其他任何事情。同樣,你知道的,我也很樂意效勞?!?/p>
“謝謝!我知道你們兩個都很關心她,但是以你們對她的了解,她肯定不希望你和瑪麗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p>
麥克斯流著淚,哽咽地說道:“真的沒辦法了嗎?比如是否還可以再找找其他醫(yī)生……”
“我已經(jīng)努力過,但真的是回天無力了。如今,我所能做的,就是讓她有尊嚴且沒有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p>
沉默了一會兒,麥克斯開口道:“抱歉,真的抱歉,只是這一切顯得太奇怪了……”
賈里德什么也沒說。
“我的意思是,她從樓梯上墜落下來之后,才被發(fā)現(xiàn)患了腦癌?”
賈里德嘆了口氣。
“對不起,”麥克斯連忙解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經(jīng)告訴我100萬次她可能是因為腫瘤才摔倒墜落的?!?/p>
“倒也沒那么多次?!?/p>
“但也的確有很多次了?!丙溈怂鼓贸鍪峙敛亮瞬聊?,“答應我,千萬不要告訴珍妮弗,我像嬰兒一樣在這里號哭?!彼{(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當這一切結束后,我們會再次搭檔的,對吧?我的意思是,珍妮弗很好,但畢竟不像我們倆磨合這么多年了?!?/p>
麥克斯終于離開了。賈里德更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他意識到自己忘了感謝珍妮弗為他煮咖啡。倒了一杯咖啡后,他在筆記本上寫了段話,提醒自己在珍妮弗換班時要記得感謝她。他以前記憶力挺好的,但最近在凱瑟琳生病后,壓力山大的他不得不把一些事情寫下來,以防忙忘了。
這次輪班是他主動申請的,并請求上級暫時不要將他與麥克斯分到一組。他借口自己不確定什么時候就要休喪假,但事實是,他只是無法應付麥克斯的大驚小怪。
他現(xiàn)在全靠眼前的工作分散注意力。他查看了珍妮弗的筆記。他們正在監(jiān)視的女人莉蓮·巴爾下午和晚上都在家。這座房子除了是里格斯的愛巢之外,似乎還是里格斯和他同伙的聚會場所。珍妮弗和麥克斯監(jiān)視的時間段一般是房子里最熱鬧的時候。在賈里德負責的凌晨3點到下午3點的這個時間段,他很少觀察到里格斯和莉蓮以外的人出入,而且莉蓮似乎是個夜貓子。
但是在今天珍妮弗和麥克斯監(jiān)視的時間段里,這個屋子里也異常安靜。
他們對莉蓮的背景調(diào)查表明,她現(xiàn)年27歲,擁有英語學位,與家人和大學朋友都很疏遠。在大學期間,她當模特賺了一些錢,模特市場不景氣后,她在一個脫衣舞俱樂部當了一晚上的舞者。這個俱樂部恰好歸里格斯所有。他看到她的舞蹈后,邀請她一起喝酒,并答應今后資助她。從那以后,她一直待在里格斯身邊。剛開始是在一個公寓里,之后又搬到了這里。跟里格斯結婚19年的妻子似乎并不介意他很少在家,而且莉蓮也并不是他的第一個情婦。擁有這一頭銜的其實是現(xiàn)在的里格斯夫人。
莉蓮似乎并沒有參與里格斯正在實施的計劃,她只是提供了一個交流信息或召開會議的場所。里格斯及其手下都來了之后,她便去散步,逛街,或者,現(xiàn)在天氣轉暖了,她也會爬上屋頂。她在那兒搭建了一個花園,閑暇時便在那里擺弄擺弄花草,或者讀讀書。
外表看來,她是一個安靜而謙遜的年輕女孩。跟蹤她出門的警察說,無論走到哪里,她都是那些老夫少男的焦點,但除了拒絕之外,她從未與任何人搭訕。里格斯偶爾會派手下護送她,他對這個年輕女人的信任程度取決于她獨自出門的次數(shù)。
通過在這里監(jiān)視和電話竊聽,賈里德的團隊終于在港口找到了裝滿被盜車輛的貨物集裝箱。他們已有足夠證據(jù)控告里格斯本人。但是在賈里德看來,檢察官與里格斯一樣貪婪,甚至更壞。因此,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向媒體宣布,這些汽車只是僥幸被港口安全部門發(fā)現(xiàn)的。
從莉蓮住所最近的來訪客人名單來看,他們似乎正在制訂一些新的計劃。賈里德很好奇為什么她今天會一個人待在家里。
不經(jīng)意間,他又想到了凱瑟琳。他打開電腦,連上網(wǎng),核查了攝像頭的監(jiān)控情況。她正在睡覺,嘴巴微張,呼吸困難。她的金色鬈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臉頰有些凹陷,但是他仍然愛著那張臉,仍然想弄清在她從樓梯上墜落下來之前是誰在那里。
格雷西在她旁邊讀著書。還有一個小時天就亮了,他知道他可以打電話問問格雷西今天的情況。但他也知道肯定沒有什么起色,否則格雷西或埃爾登會打電話給他的。
他將電腦收了起來。此刻他應該去監(jiān)視莉蓮的房子了。他剛想到這一點,就發(fā)現(xiàn)安裝在街道上的一個攝像頭捕捉到了車頭大燈的影像。
是里格斯到了。他提著一個大皮箱。賈里德在日志中做了記錄。
不得不說,監(jiān)聽效果并不是很好。在過去的一周里,他們很少能聽清對方的談話內(nèi)容。真該讓技術人員來檢查一下設備。賈里德很確定里格斯安裝了某種隔音或干擾設備。今晚,賈里德決定竭盡所能去聽,連問候和寒暄也不放過,但是什么聲音也沒聽到。
他認為,莉蓮肯定已經(jīng)睡了。
樓下的燈光閃了一下,賈里德可以看到里格斯走進房子,在樓下停留片刻便上了樓,先去了衛(wèi)生間,然后便摸黑徑直走向莉蓮的臥室。
賈里德此時有些嫉妒里格斯,這倒不是因為他的女伴年輕漂亮,而是因為她身體健康,里格斯可以愜意地躺在她的身旁。而他的凱瑟琳卻奄奄一息,他除了坐在床邊陪伴她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思緒回到了以前。很多個日子,他在夜深人靜時回到家,躡手躡腳地爬上床,躺在她的身邊,盡量不去驚醒她。但她總是會醒來,哪怕是短暫的幾秒鐘,也會將他摟在懷里。他們習慣裸睡,那種肌膚之親的感覺總是會激起他的情欲。但大多數(shù)時候,他只能煩躁地趕走它。因為她已經(jīng)沉入夢鄉(xiāng),他不忍心弄醒她。但是還是有些時候,她并沒有立刻重返夢鄉(xiāng)……
當太陽從海平面升起,高過屋頂時,他方從回憶中蘇醒過來,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需要忍受破曉前的寒冷。成為警探這幾年以來,他并沒有盡到太多丈夫的職責。因為突發(fā)事件多,他沒法按部就班地工作。雖然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些,但不可否認,他們的關系也漸漸疏遠了。在他看來,他失去了太多無比珍貴的東西。
他仔細回憶了最后一天的所有事情——她健健康康的最后一天,卻只能想起來一些碎片。
細節(jié)一:那是一個星期二。他在兩個小時路程之外的里弗賽德縣的法院里,因為他經(jīng)手的一個案件案發(fā)地點發(fā)生了改變,他在等待出庭作證。他打電話回家說被告已決定提出申訴,所以他會早點回來。他要帶她去一個浪漫的餐廳共享晚餐,她欣然同意了。她告訴他她愛他——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細節(jié)二:她從樓梯最上面墜落下來。顯然,她在把要洗的床單抱下樓時失去了平衡——她將床上所有的東西都扯下來了。后來,在醫(yī)院等待診斷結果時,他重點分析了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信息。為什么她這么異乎尋常,選擇星期二而不是往常的星期一洗衣服?他甚至為此感到非常生氣——他認為這就是造成事故的原因,因為她改變了日常的安排。
大概是在她墜落兩個小時后,他回到家發(fā)現(xiàn)了她。她被床單和枕頭套纏住了。他認為她可能剛洗完澡,為他們晚上的約會做準備。因為她穿著浴袍,而且在沒有出血的地方,她的頭發(fā)還是濕的。
細節(jié)三:在他工作期間,他見過鮮血,見過人體扭曲,面目全非。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會看到妻子滿臉是血,肩膀和手臂骨折,膝蓋錯位。
雖說骨頭遲早會痊愈,割傷和擦傷也會很快愈合。但在她滾下來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她如此飽受折磨?
現(xiàn)在致命的是顱骨骨折。這個不好痊愈,并會引起一系列問題。更嚴重的是,在檢查她的大腦時,醫(yī)生發(fā)現(xiàn)了一個腫瘤。他當時木然地同意了醫(yī)生進行切片檢查,結果顯示腫瘤是惡性的。
難道是腫瘤造成她摔倒墜落的嗎?
他們說有這種可能性。墜落很可能是一次不幸的意外,只是這次意外揭示出腫瘤的存在。她可能是被床單的一角絆倒了,或者是踩空了。事實上,腫瘤的位置不足以影響她的平衡。醫(yī)生詢問他以前是否注意到她肢體不太協(xié)調(diào)。
“不,不,她走路一直很優(yōu)雅?!?/p>
醫(yī)生沒再明確表態(tài)。
賈里德問道:“那么現(xiàn)在可以切除腫瘤嗎?”
他們搖了搖頭,看起來欲言又止,他立即想到了他們要說的肯定是“病情很嚴重”之類的話——他不禁因恐懼而潸然淚下。
在最初的幾個小時里,他六神無主,根本無法理智地思考。麥克斯和妻子瑪麗趕到醫(yī)院,和他一起坐在大廳里。還有其他人也一起等著,包括他的鄰居、朋友和同事。在這個部門,人們在遇到麻煩的時候通常都會團結互助。
碰巧的是,據(jù)調(diào)查,麥克斯在當天早些時候,大約10點鐘來過家里,為賈里德送去一些文件,與凱瑟琳有過短暫的會面。一位鄰居大約2點30分也來過,送來一封誤投到他家的郵件,但凱瑟琳似乎很忙,所以她也很快就離開了。他有些嫉妒他們兩個——雖然聽起來有點荒唐,但他真的希望能像他們一樣,可以看到妻子完好無損的樣子,能再最后獨自欣賞一眼完美的妻子。
但他不得不提醒自己,即使在她跌倒前的幾個小時,她也因腦瘤而不再是完好無損的了。
很明顯,即使凱瑟琳墜落后麥克斯及時到達,麥克斯也改變不了什么。但在他們等待手術結束的過程中,麥克斯卻一直為自己沒有預見到這個意外而感到自責?,旣惏l(fā)現(xiàn)賈里德已無力應付麥克斯,她勸說麥克斯讓賈里德獨自待一會兒。她提議要幫忙清理賈里德和凱瑟琳的房子,賈里德對此表示感謝。
“床上用品——”他對她喊道,“請把它扔掉!”
瑪麗點點頭,心中明白他對床單憤怒的根源。
凱瑟琳一直沒有完全恢復意識,腫瘤治療無效。
現(xiàn)在,他大多時間都在觀察這個美麗的陌生人——莉蓮,以及她的情人和朋友,但并不關心他們。不過,這倒起到了轉移注意力的作用。
“來,來,來,”偵探珍妮弗·奧爾布萊特指著監(jiān)視器說,“看看她那邊今天下午怎么斷電了?!?/p>
麥克斯瞥了一眼賈里德,然后徑直走向窗戶。他仔細看了一眼百葉窗,從這里可以觀察到隔壁的屋頂。“天哪!”
“她的乳房不太大喲?!闭淠莞フf。
“很有趣,”麥克斯說,轉向賈里德,“你怎么沒提前告訴我?!?/p>
“什么?”?賈里德說,打著哈欠。
“這么說來,”麥克斯笑道,又回頭凝視著窗外,“她一定有什么過人之處,否則里格斯不會選擇她當情婦。有任何關于里格斯的行蹤嗎?”
賈里德說:“他從4點一直待到6點,然后就走了。他帶了一個手提箱進去,空手出來的?!?/p>
珍妮弗說:“好吧,如果里面裝的是衣服,那肯定不是她的尺寸。否則她也不必裸著吧。她這一奇怪之舉有多久了?”
“大約從2點開始,她已經(jīng)裸體曬日光浴近一個小時了。”他穿起輕便的外套,習慣性地聳了聳肩。
“嘿,珍妮弗,讓我先看一下監(jiān)視器。”麥克斯說。
“怎么,你有興趣?”
他說:“我是一個已婚男人,早見怪不怪了?!?/p>
“又不是所有的色鬼都是單身。正好讓我休息一下?!?/p>
“明天見?!辟Z里德說,走向樓梯。
明天是星期二。他討厭星期二。
下樓時,他想到了里格斯和手提箱,以及莉蓮最近不知羞恥的行為。一定有事發(fā)生。到底是什么事呢?
他正要將電腦放進汽車后備廂,珍妮弗追了上來。
“賈里德,你落下了這個。”她拿著筆記本。
“哦,謝謝!”他看著筆記本,想起了昨天在上面寫的一段話,“我一直想謝謝你總是為我煮咖啡,你真的太體貼了?!?/p>
她揮了揮手,“這沒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喝麥克斯的咖啡。”
“的確?!彼仙虾髠鋷w,遲疑了一下,“你和他相處得還好嗎?”
“只要我沒聯(lián)想到他對瑪麗的所作所為就還好。”
“我不明白……”
“他對瑪麗不忠,你不知道嗎?你可是他的搭檔?!?/p>
“啊?”
“你居然不知道?”
“是的?!彼姓J。
“好吧,那可能是我猜錯了。但是我很確定。總之,所有的危險信號都有所指。讓我想不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些情話?!?/p>
“情話?”
“他打電話時說的那些話總是令人肉麻。我還沒有看到過有誰會和自己的妻子那樣說話,你也知道,他妻子并不是那種輕浮的女人?!?/p>
“但這也不足以說明他已經(jīng)出軌了?!?/p>
“沒錯。但他時常給她買一些小禮物,可能是由于愧疚。”
“我不這么認為,也許只是因為他愛她呢?!?/p>
“難道你倆不在一塊兒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要求你告訴瑪麗他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啊,”他說,“他要求你這么做過?”
“是的。我告訴他,最好找別人給他打馬虎眼。他解釋說他這么做只是為了不讓瑪麗擔心他和別的男人出去鬼混,和男人?呵,一派胡言!”
他搖了搖頭,“哇,我真傻?!彼粌H替當事者瑪麗、珍妮弗和麥克斯感到尷尬,更為自己而尷尬。麥克斯為什么不告訴他?拜托,他們畢竟是搭檔啊。
“沒有人會說你很愚蠢,賈里德。這就是大家為什么都想讓你回來。部門里沒有人懷疑你比絕大多數(shù)警探聰明,包括麥克斯在內(nèi)。”
賈里德說:“還不夠聰明,我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搭檔出軌了?!彼櫫税櫭?,“但轉念一想,常規(guī)的生活偶爾也該有些意外?!?/p>
“別跟自己太較真。你是他的朋友,他可能不希望你小瞧他,所以他格外介意,對你有所隱瞞?!?/p>
“就像他要刻意對瑪麗隱瞞一樣?!?/p>
她欲言又止,似乎在掂量她要說的話合不合適,最后還是決定暫且不說。
他們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她說:“哦,也許這是從他和我搭檔開始才發(fā)生的情況。又或者我完全搞錯了?!?/p>
“是的,也許吧。”
“請保重,賈里德?!?/p>
“你也是。”他一邊上車一邊說,“珍妮弗?”
“嗯?”
“他煩擾你了嗎?”
“向我獻殷勤?”她笑道,“沒有。我在和他一起工作的第一天晚上就告訴他,如果他稱呼我‘親愛的,我就直接把他敲昏。此外,他還垂涎于那個監(jiān)控對象——莉蓮的美貌。他喜歡金發(fā)女郎?!辈恢鲇谑裁丛?,她臉紅了,“我該上去了,不然麥克斯會覺得我不想干了?!?/p>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開車到家的。
他對幾個小時前接替格雷西的埃爾登說:“你去陪你的妻子吧。我來陪我的妻子?!?/p>
他握著凱瑟琳纖瘦的手。像往常一樣,守在她身邊的時候,他無處安放的心便會變得平和。她能讓他靜下來思考,更準確地說,能讓他撇開憂慮,體會到真正最重要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他打電話給探長。
“我認為我們的存在以及安裝在莉蓮房間的監(jiān)控設備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里格斯的行為完全異乎尋常?!彼喪隽私裉鞗]有訪客的情況,“雖然天氣很暖和,但她從來沒有這么不知廉恥地赤身爬上屋頂。今天她就這么裸體曬日光浴。我總覺著其他地方正在發(fā)生大事,她只是在轉移我們的視線和注意力。她可能昨晚收到了里格斯的告別禮物?!彼嬖V了探長關于手提箱的事,“我認為我們應該查找里格斯現(xiàn)在的行蹤?!?/p>
探長認為這事的確值得調(diào)查。
兩個小時后,探長打電話說里格斯已被捕。里格斯原本打算乘游艇逃離這個國家。他的妻子和他在一起,渾身珠光寶氣。那些珠寶正是一起案件中被搶劫的物品?!八€有一大筆沒來得及轉移的錢?!?/p>
“很高興知道你抓到了他?!?/p>
“你還好嗎?我的意思是,對于你剛剛幫助我們抓到一條大魚這樣的好消息,你聽起來似乎有些太過平靜?!?/p>
“這幾天我腦子很亂。對不起?!?/p>
探長馬上悔悟了,“哎,真抱歉。無論如何,多虧了你,里格斯終于要被關押起來了。你休息幾天吧。我準備取消監(jiān)視工作。”
賈里德遲疑了一下,“我想幫麥克斯和珍妮弗收拾那些監(jiān)聽設備?!?/p>
“當然可以。忙完之后你就好好放松一下?!?/p>
賈里德開車回到監(jiān)控室,發(fā)現(xiàn)珍妮弗和麥克斯還在值班,不過監(jiān)聽設備已經(jīng)斷開了。
麥克斯笑道:“我倆獨處的美好氣氛被你破壞了?!?/p>
珍妮弗說:“輪班我一次也沒缺,卻沒抓住什么重要線索。賈里德,你真棒?!?/p>
“謝謝!介意我和麥克斯聊一會兒嗎?”
她的眉毛緊蹙起來,嘴上卻說:“當然不。需要我?guī)椭臅r候可以喊我?!?/p>
聽到門關上后,麥克斯說:“賈里德,怎么了?”
“洗衣服?!?/p>
“什么?”
“凱瑟琳總是在星期一洗衣服。但那次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在星期一洗衣服?!?/p>
麥克斯說:“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彼凵耖W躲,但他的肢體語言告訴賈里德,他完全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但直到那一刻,他并不確定麥克斯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一個女人為什么要把干凈的床單拿去洗呢?”賈里德問道,“這種情況通常是因為它們不干凈了。她不希望丈夫察覺到她和另外一個男人發(fā)生了關系。”
麥克斯抬頭看著他。
“當鄰居把郵件送過去的時候,你還在吧?這就是為什么凱瑟琳看上去很忙吧!”
“我只待了幾分鐘!丟下文件我就走了。”
“是你把她推下樓梯的嗎?”
“沒有,我對天發(fā)誓。你到底在說什么?”
“我在說,你和凱瑟琳有婚外情。在我家,在我的床上做愛。不要再挖空心思騙我了?!?/p>
麥克斯再次低下了頭,開始哭泣。
“你喜歡金發(fā)女郎,對嗎?她只是另一個金發(fā)女郎吧?”
“不!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們真的什么都沒做。我的意思是,本來我已經(jīng)說服了她,因為你總是忙著處理案子顧不了家。我可以告訴你,你給不了她真正需要的東西。”
賈里德說:“你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明智做法。”
“我當時已經(jīng)鉆進了被窩,但她只是站在那兒,看著我,說她做不到,不想傷害你,還讓我滾。她瘋狂地把床單從我身下扯掉。事發(fā)時間是在早晨,所以她一定是想洗干凈床單,誰知道……”
“我很想相信你。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但是我能確定的是,如果可以不計后果的話,我一定會殺了你?!?/p>
麥克斯看上去很震驚。
“我不會。不是因為你,而是為了凱瑟琳。如果我殺了你,警局就會調(diào)查原因?!?/p>
“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一個也沒!”
“我相信你沒有。但是你知道嗎,你的新搭檔可能已經(jīng)有所猜疑?!彼矍坝殖霈F(xiàn)了珍妮弗提到麥克斯對金發(fā)女郎著迷時氣憤不已的樣子。
“她也僅僅是猜測,我從未透露過半個字?!?/p>
“我要你退休?!?/p>
“什么?”
“你已經(jīng)有足夠的工作年頭了。退休吧。”
“我為什么要退休?”
“你必須退休,否則我會讓你的生活痛苦不堪。我將拒絕與你搭檔,人們肯定會問為什么。那時,我不會做任何解釋。那樣你肯定會被大家猜疑,對你說三道四。我還會把自你結婚以來睡過的每一個女人找出來,并問出你是如何糾纏她們的。你認為我不會這么做嗎?”
“賈里德,這和我作為警察的工作無關!”麥克斯氣急敗壞地說。
“除非你向我保證,你從未拿你的徽章騙取女性的信任,那我就聽你的。”
麥克斯沉默了。
“嗯?”
“好吧,好吧!”
“另一件事?!辟Z里德邊說邊走向房門。
“你還想干什么?”
“凱瑟琳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死去。你不許出現(xiàn)在她的葬禮上?!?/p>
“你永遠不會原諒我,是嗎?”
賈里德嘆了口氣,“如果我沒有原諒你,麥克斯,你的葬禮應該在她之前舉行?!?/p>
他躺在妻子旁邊,抱著她虛弱卻并未陌生的軀體,想著該對她說些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說他愛她。他說,如果她還在擔心他沒有原諒她,那么現(xiàn)在她可以釋懷了?!笆俏义e了?!彼÷曊f,“是我先把你丟下了。請你原諒我?!?/p>
她似乎回握了他的手,但他不能確定。
他決定選擇相信她的確握緊了他的手。
因為愛,人們常常會莫名其妙地相信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