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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是一位女性嗎

2022-05-30 10:48:04伊麗莎白·溫克勒
譯林 2022年4期
關鍵詞:巴薩艾米莉莎士比亞

〔美國〕伊麗莎白·溫克勒

2018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我和幾位朋友站在曼哈頓的一條人行道上,大聲朗讀莎士比亞的作品。當時我們正在排隊等候進場觀看改編的《麥克白》,于是決定利用這個時間來重溫劇中的經(jīng)典臺詞。我用手機找出一段麥克白夫人的獨白:“來吧,惡煞兇神,/且懷嗜血的殺心,去除我陰柔的女性?!弊x著讀著,這些魔咒般的話語再一次震撼了我的心靈。我還記得第一次聽到這段獨白時的情景:那是在我十年級的英語課上,麥克白夫人振聾發(fā)聵的聲音將我從青春期的混沌麻木中震醒過來,她因不滿女性的社會地位發(fā)起了猛烈的抗爭。“快讓我熱血冷凝,/快堵死憐憫的通道,免使天良偶現(xiàn)撼動我痛下殺手的決心?!蹦菚r“我也是”運動已經(jīng)進行了半年,麥克白夫人的憤怒和懊惱仍然能夠引起我們的共鳴。

回顧在大學和研究生時期學習的戲劇,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莎士比亞戲劇中的麥克白夫人及其他眾多女性角色非常著迷?!稛o事生非》中的貝特麗絲為自己因性別而受到的局限勃然大怒(“上帝啊,但愿我是個男人!我要在市場上吃下他的心?!保?。羅瑟琳在《皆大歡喜》中為了突破自己性別的限制,故意擺出一副男性陽剛威武的樣子(“心里盡管隱藏著女人家的膽怯,/俺要在外表上裝出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來,/正像那些冒充好漢的懦夫一般?!保?。《一報還一報》中的伊莎貝拉想指控安哲魯企圖強奸的罪行,但又擔心無人愿意相信她(“我將向誰訴說呢?把這種事情告訴別人,/誰會相信我?”)?!恶Z悍記》中的凱瑟琳娜拒絕聽從丈夫要她閉嘴的命令(“我這一肚子的氣惱,/要是再不讓我的嘴把它發(fā)泄出來,我的肚子也要氣破了?!保??!秺W賽羅》中的艾米莉亞在伊阿古殺死她之前,曾與苔絲狄蒙娜爭辯,認為女性也擁有和男性一樣平等的權利(“讓做丈夫的人們知道,/他們的妻子也和他們有同樣的感覺”)。

我還回想起了莎士比亞戲劇中那些令人難忘的女性角色之間的情誼:《無事生非》中的貝特麗絲和希洛親密無間,相互信任,艾米莉亞對她的小姐苔絲狄蒙娜始終忠心耿耿;《冬天的故事》中保利娜為了維護埃爾米奧娜而勇敢無畏地面對惡勢力。這樣的例子還有許許多多。(例如:“我們再商量商量怎樣對付這個好色的騎士吧?!睖厣哪切╋L流娘兒們下了決心,要找福斯塔夫復仇。)這些關系親密的女性聯(lián)盟都是劇作家的原創(chuàng),在劇作所依據(jù)的歷史傳說或故事中并不存在。莎士比亞在根據(jù)一些歷史作品(例如羅馬帝國時代的希臘作家普魯塔克的作品)創(chuàng)作戲劇時,劇中的人物往往會被女性化,劇中不少男性傳奇人物形象也都是通過母親、妻子或情人的眼睛來刻畫與描繪的?!盀槭裁瓷勘葋喣軌驈呐缘慕嵌热ビ^察和思考,儼然就是一位女性作家?而這一點與他同時代的其他作家卻無人能夠做到?”莎士比亞演出公司的創(chuàng)始藝術總監(jiān)蒂娜·帕克在她那本研究莎士比亞戲劇女性角色的書中提出了一個同樣久久困擾我的問題。

有關威廉·莎士比亞(1564年出生于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1616年去世)是否真的寫出了那些聞名于世的文學作品的懷疑由來已久,這種懷疑幾乎已經(jīng)和那些文學作品同樣古老。真正的作者其實另有他人的說法一直都有不少支持者,而且也曾經(jīng)涌現(xiàn)出不少作者候選人,例如弗蘭西斯·培根和克里斯托弗·馬洛等,牛津郡第17任伯爵愛德華·德維爾則是其中最受矚目的一位。對作家身份持懷疑態(tài)度的人在這件事上的熱情有時接近于狂熱,而相對應的,那些正統(tǒng)的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們則已經(jīng)習慣于固守他們認可的傳統(tǒng)說法,即使只是提出對作者身份的質(zhì)疑也會被認為是一種缺乏信念的表現(xiàn),是出于心胸狹隘而對一個手套商人兒子的天才不予認同。我認為,是時候集合雙方陣營的力量,重新檢視這場關于作者身份的爭論了。有沒有人這樣設想:這些劇作里眾多非凡女性角色的創(chuàng)造者可能其實是一位女性?因為任何一種認為真實作者是另一位男性的提法,都需要一套復雜的理由才能解釋何以他要署上別人的名字,而且目前可能的作者候選人中沒有一位能夠否定或替代這位來自斯特拉特福的莎士比亞。然而,如果要問伊麗莎白時代的一些英國劇作家為何要用筆名發(fā)表作品,一個簡單的理由就可以解釋清楚:因為她們是女性。

早在蒂娜·帕克對莎士比亞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的極強的人物洞察力表示驚嘆之前,其他人早已對其作品中隨處可見的女性同理心敬佩有加?!叭藗儠J為他已經(jīng)由一個男人蛻變成一個女人?!?7世紀的哲學家和劇作家瑪格麗特·卡文迪什這樣寫道。評論家約翰·羅斯金則說:“莎士比亞筆下沒有男性英雄——他只塑造女英雄?!边@些女英雄中有好多位是拒絕接受規(guī)則束縛的:至少有十位女主角反抗父親,拒絕了不喜歡的婚約,勇敢地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愛情;還有八位則女扮男裝,機智地擺脫了父權控制——莎士比亞筆下出現(xiàn)了眾多性別特點錯位的角色,比他之前任何一位英國劇作家塑造的此類角色都多,他的作品中甚至還有六位女主人公是率領軍隊的將軍。

然而,比較盛行的觀點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英格蘭并沒有女性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因為那是違反慣例的。如果女性有文學創(chuàng)作的興趣,宗教詩歌和翻譯被認為是適合女性的創(chuàng)作領地;如果女性只寫一些僅供閱讀而不上演的“案頭劇”,也是可以被接受的。戲劇舞臺對女性來說則完全是禁區(qū)。然而,近年來有學者發(fā)現(xiàn),那個時代的女性實際上已經(jīng)參與了不少演出公司的事務,她們有的成為贊助人或股東,有的是演出服裝供應商或入場費的收取者。此外,整個16世紀80年代,正式印刷出版的戲劇作品中有80%是由匿名作者創(chuàng)作的,直到17世紀初,匿名作者的比例才下降至50%以下。人們普遍認為,在文藝復興時期英格蘭大量涌現(xiàn)的商業(yè)戲劇中完全沒有女性作家參與的痕跡,但是至少一位知名的莎士比亞研究學者,如賓夕法尼亞大學的菲利斯·拉金,對這種普遍認同的看法提出了質(zhì)疑。弗吉尼亞·伍爾夫對此也有同感,她曾經(jīng)慨嘆,如果真的有一位女性莎士比亞,她的寫作生涯必定會遭遇巨大的障礙“:看著這一排書架,上面的戲劇作品沒有一本是女作家寫的。我想,毫無疑問,即使那時候的女作家寫出了作品也肯定不能署上自己的名字?!?/p>

伊麗莎白時代的著名文學評論家加布里埃爾·哈維曾在文章中措辭隱晦但意味深長地提起過這個話題。在1593年的一篇文章中,他神秘兮兮地談到有一位“非常出色的淑女”,她寫了三首十四行詩和一部喜劇。“我不敢詳細介紹她的情況。”他這樣寫道,盡管他已經(jīng)對她極盡贊譽。

她所有奇妙的藝術構思都被理性之光照亮,她優(yōu)雅又親切的談吐使言辭變得美妙動聽……她的頭腦中似乎存在著某種神圣的邏輯;她的舌尖和筆下流淌著天賜的絕妙語言……我敢毫不猶豫地為她擔保:她寫的任何東西都必定成為不朽的作品,那些出現(xiàn)在她筆下的人物,哪怕是最愚蠢的人,也會因為她那巧妙、優(yōu)雅、獨具風格的文筆而在最活躍的時代留下一份永久的記憶。

在莎士比亞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正式出版物上的同一年,寫出“不朽作品”的這位女性到底是誰?莎士比亞首次發(fā)表的一首詩名為《維納斯和阿多尼斯》(詩中維納斯企圖引誘男性),是對傳統(tǒng)的男性誘惑女性的傳說進行戲仿。哈維對她的稱贊是非比尋常的,然而這些稱贊卻幾乎完全被正統(tǒng)的莎士比亞研究學者和反斯特拉特福派忽視了。

直到最近,一些大膽的局外人才開始提出莎士比亞很可能是一位女性的觀點,而且指出這位女性有可能是彭布羅克伯爵夫人瑪麗·西德尼(著名詩人菲利普·西德尼心愛的妹妹)?,旣悺の鞯履崾撬莻€時代接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女性之一,是一位翻譯家和詩人,也是威爾頓文化圈(一個致力于推動英國文化復興的文學沙龍)中元老級的女作家。這些線索都在吸引著我們,而且我們還了解到西德尼和她的丈夫還是一個最早演出莎士比亞戲劇的劇團的贊助人。莎士比亞這個名字會不會只是一個有用的偽裝,目的是讓西德尼得以發(fā)表在那個時代她無法發(fā)表的戲劇作品呢?

但是在那幾位被認為是真正作者的候選人中,更令我感興趣的是另一位女性。如果說瑪麗·西德尼出身高貴而且才華橫溢,那么這位女性則帶有異國情調(diào)且只能算作那個時代文學界的外圍人物。在那次觀看改編劇《麥克白》后不久,我了解到倫敦莎士比亞環(huán)球劇院已經(jīng)著手探究這位女性與經(jīng)典戲劇作品的關系。該劇院2018年的夏季演出是以一部新劇《艾米莉亞》結束的,劇情講述的是一位與莎士比亞同時期的名叫艾米莉亞·巴薩諾的女性。艾米莉亞·巴薩諾于1569年出生于倫敦一個來自威尼斯的移民家庭——這個家庭的成員大多是音樂家和樂器制作者,而且很可能是猶太人——她是英國最早出版詩集的女性之一(她的詩既帶有宗教色彩,又具有驚人的女權主義色彩,有很多為女性爭取自由和反抗男性壓迫的內(nèi)容)。她的存在是牛津歷史學家A.L.羅斯在1973年發(fā)現(xiàn)的。羅斯推測她當年可能是莎士比亞的情婦,即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描述的那位“黑女郎”。在新劇《艾米莉亞》中,劇作家摩根·勞埃德·馬爾科姆將劇情編寫得更進了一步:巴薩諾的情人莎士比亞其實是一個剽竊者,他的劇本《奧賽羅》中艾米莉亞為女性申辯所說的那段著名臺詞,其實是盜用巴薩諾說的話。

巴薩諾對當時社會造成的影響會不會比我們目前所了解的更廣泛和更直接呢?這個想法感覺像是女權主義者對那個年代的幻想——但是,話說回來,關于女性被遺忘和成就被湮沒的故事往往都帶有一種夢幻的特質(zhì),往往會為我們揭示一段與我們所了解的完全不一樣的歷史。我是不是有點忘乎所以了,按照我們這個時代的想象重新塑造了一位莎士比亞?又或者,我看到了一個真相:在過去的時代因為存在著對不同性別的各種限定,于是女性——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那些女主人公們——都把自己巧妙地偽裝了起來?也許,讓我們認識這位杰出女性的時機現(xiàn)在終于成熟了。

對莎士比亞持懷疑態(tài)度的人組成了一個文學界非主流陣營——成員包括一批跨學科的學者、演員(其中德里克·雅可比和馬克·里朗斯也許是最有名氣的)、作家、教師、律師,還有幾位最高法院的法官(桑德拉·戴·奧康納、安東寧·斯卡利亞和約翰·保羅·史蒂文斯)。再往前追溯,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陣營里還有一系列大名鼎鼎的人物,例如拉爾夫·瓦爾多·愛默生、沃爾特·惠特曼、馬克·吐溫、亨利·詹姆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海倫·凱勒和查理·卓別林等,他們對于這些經(jīng)典戲劇作品和詩歌的真實作者的看法不同,但是都一致認為莎士比亞肯定不是這些文學作品的作者。

他們的懷疑源于一直缺乏莎士比亞是作家的實證。以那個時代的標準來看,莎士比亞的一生已經(jīng)擁有相當詳細和完整的記錄——但是縱觀其生平記錄,并沒有任何記載能夠毫無疑問地證明他是一名作家。從現(xiàn)存的70多份文件資料中,我們能夠確定他曾經(jīng)做過演員、一家劇院公司的股東、放債者和房地產(chǎn)投資者。據(jù)這些文件資料顯示,他曾經(jīng)逃過稅,在糧食短缺期間曾經(jīng)因為囤積糧食而被罰款,曾經(jīng)進行過小額訴訟,還曾經(jīng)受到過某項限制令的約束。這些文件資料非常一致而且合乎邏輯,可以看出所記載的就是一個文藝復興時期唯利是圖的演藝經(jīng)紀人,這些文件中唯一缺少的是能夠證明這個人曾經(jīng)從事寫作的記錄。

學者黛安娜·普萊斯已經(jīng)證實,與莎士比亞同一時期的其他主要作家的生平記錄中都沒有出現(xiàn)這類空白。那些作家中許多人留下的生平記錄比莎士比亞的少,但這些記錄中都會包含手稿、信件和稿費記錄等,完全能夠證明寫作正是他們從事的職業(yè)。例如,一些法庭記錄表明,本·瓊森曾經(jīng)因“他的才智和寫作成就”獲得過報酬。因為迫切希望拿出類似的記錄材料來圓莎士比亞的作家形象,18世紀和19世紀的學者們偽造了一些莎士比亞曾經(jīng)從事寫作的證據(jù),不過這些偽證后來都被揭穿了。

可以確定的是,在莎士比亞的有生之年,他的名字確實與一些文字出版物有聯(lián)系。從1598年的劇本《愛的徒勞》開始,莎士比亞這個名字陸續(xù)出現(xiàn)在早期被稱為四開本的一些單劇本的標題頁上。(有幾部后來被認為是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的戲劇作品最初是匿名出版的。)當時的評論家們點名向這位作家表示致敬,說“莎士比亞的措辭準確優(yōu)美”,還稱他是“能言善道的莎士比亞”。但是類似證據(jù)只是證明了這些作品的歸屬,并不能證明作家的真實身份,一些正統(tǒng)的莎士比亞研究學者也認同這樣的看法?!拔艺嫦M苷业揭环萆勘葋喩澳莻€時代的書面文件,上面寫著威廉·莎士比亞是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的一名戲劇作家,”伯明翰大學莎士比亞學院的榮譽退休教授斯坦利·威爾斯說,“這樣就能讓那些家伙閉嘴了!”

相比之下,有記錄表明,不少莎士比亞同時代的人士曾經(jīng)指出,一些并不屬于莎士比亞的文學作品卻署上了莎士比亞的名字。1591年,劇作家羅伯特·格林寫過文章批評一些“欺詐性的勾當”,因為當時有人“像巴蒂琉斯一樣拿別人寫的詩署上他自己的名字”。(巴蒂琉斯是古羅馬的一個平庸詩人,但是他聲稱古羅馬偉大詩人維吉爾的一些詩是他寫的。)在寫出這篇文章的第二年,格林又警告他的那些同行劇作家們,有一只“突然冒出來的自命不凡的烏鴉,拿我們的羽毛去美化它的身體”,而且這只烏鴉還認為自己是“將會震撼這個國家的唯一天才”。當時莎士比亞是一名接近30歲的演員,大多數(shù)學者都同意格林所說的“烏鴉”指的就是他,而且學者們從格林的話中得出結論:這位當時嶄露頭角的劇作家已經(jīng)開始惹惱那些鼎鼎有名的人物。反斯特拉特福派還從格林的話中看出了另一層意味:在《伊索寓言》中,烏鴉偷竊了別人華麗的羽毛卻表現(xiàn)得趾高氣揚,不知羞恥;古羅馬詩人賀拉斯在書信集中提到的烏鴉指的就是剽竊者。學者們認為莎士比亞之所以受到攻擊,并非因為他當時在戲劇創(chuàng)作上嶄露頭角,而是因為他不過是一名演藝經(jīng)紀人,卻為了虛名竊取別人的文學作品。“為自己找個更好的經(jīng)紀人吧?!备窳职l(fā)出倡議,并敦促他的同行們不要再讓那只烏鴉盜走他們的作品。

除此之外,劇作家本·瓊森也和其他人一樣對此嘲諷和挖苦了一番。學者們一致認為,本·瓊森的喜劇《人人掃興》中的索戈利亞多這個角色——一個“根本沒有頭腦、沒有才能、毫無價值,卻妄想擠進上流社會”的鄉(xiāng)巴佬——就是對莎士比亞帶有嘲弄意味的戲仿。他就是一個拼命向上爬的勢利小人,渴望得到代表上層社會標志的盾形紋章也是他當時身處的戲劇圈的共識。在一首題為《致猿猴詩人》的諷刺詩里,瓊森很可能把矛頭對準了戲劇界里善于投機鉆營的莎士比亞。這么一名猿猴詩人,瓊森寫道,竟然“從一個經(jīng)紀人變成了如此膽大的竊賊”。

開始時,他做一些低等的工作,四處撿拾別人不要的垃圾,

將一些舊的劇本買來改寫翻版;如今他羽翼已豐

為了那么一點財富,將別人編寫的劇情據(jù)為己有,

他無論什么都收入囊中,其他人的智慧全被歸入他的名下

莎士比亞去世七年后,瓊森在為《第一對開本》所作的序言中改變了腔調(diào),這一現(xiàn)象又如何解釋呢?在那篇序言中,瓊森不僅將很多劇作都歸于莎士比亞名下,而且對其極盡贊美:“他不會僅僅屬于某一個時代,他的藝術是永恒不朽的!”反斯特拉特福派對于瓊森的這一明顯轉變的回應是,他們發(fā)現(xiàn)當時書商為了推廣《第一對開本》進行了一些厚顏炒作?!盁o論你從事什么職業(yè),買一本吧。”這本劇集的編撰者在題獻中這樣寫道。他們不遺余力地推廣這位劇作家,目的就是強行推銷這本劇集。但是,持懷疑態(tài)度者強調(diào),奇怪的是,這位劇作家去世時卻無人再歌頌他。他們認為,瓊森在劇集序言里的溢美之詞是有更深含意的。例如,瓊森提醒讀者,不要通過看肖像去認識莎士比亞,而“應該通過閱讀他的作品”去認識作者,目的似乎是要削弱這個人與那些戲劇作品之間的聯(lián)系。而且在他那篇夸大其詞的序言的開頭部分,瓊森反復強調(diào)過度贊美的不可信,“這種贊美絕不會增強任何真相的可信度”。

對作者真正身份的疑惑并沒有到此為止。這位在斯特拉特福出生的人是如何獲得了他在劇作里展示出來的廣泛知識?這些知識涉及伊麗莎白時期的英國宮廷、多國語言、法律、天文學、音樂、軍事等方面,還有異國地域,尤其是意大利北部城市的風土人情。這位劇作家輕松自如地運用了大量來自外國語言的詞匯和諺語等,他展示出的語言學方面的才華令人驚嘆,但是莎士比亞本人在13歲之后就沒有再接受過教育。學者們認為,也許他曾周游世界,參過軍,做過家庭教師,或是三種經(jīng)歷都有過。然而,學者們設想的這些可能的經(jīng)歷至今都完全找不到相關證據(jù),盡管如牛津歷史學家休·特雷弗-羅珀在一篇文章中所指出的,學者們已經(jīng)為此做了“迄今為止最大規(guī)模的針對某一個人的有組織的考證工作”。

事實上,一份真實存在的文件——莎士比亞的遺囑——似乎也會削弱以上各種猜測。當莎士比亞退休回到斯特拉特福時,他是一個非常富有的人,而且非常謹慎地處理他的房產(chǎn)和財物(包括他的銀器和他第二好的床)的遺贈問題。然而,他一本書也沒有留下,盡管他創(chuàng)作的戲劇作品曾經(jīng)借鑒過數(shù)百種文本,包括一些當時尚未翻譯成英語的意大利語和法語的文本。他的遺產(chǎn)中也沒有任何樂器,盡管他的劇作中至少使用了300個音樂術語,提及過至少26種樂器。他的遺囑中提到了他演出公司里的三位演員班主,但是沒有提到任何一位文學界的朋友。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遺囑中完全沒有提及如何處理他的手稿或著作。還有一件事也許與他遺囑中出現(xiàn)的這些空白同樣令人吃驚,莎士比亞似乎忽視了對自己兩位女兒的教育——考慮到這位劇作家塑造出了眾多學識淵博的女性角色,這一現(xiàn)象顯得似乎極不協(xié)調(diào)。遺囑上他的一個女兒畫了一個記號來代替自己的簽名,另一個女兒的簽名則被一位研究莎士比亞的學者評價是“艱難拼湊寫成的”。

牛津歷史學家休·特雷弗-羅珀對莎士比亞的作家身份給出的意見是:所有證據(jù)都“軟弱無力,難以令人信服”。我自己做的資料搜集工作也讓我與歷史學家的意見一致,而且那些認為真實作者可能是另一位男性的說法也讓我感到無法信服。當我沉浸于這些戲劇作品之中時,我感覺那位真正的作者肯定會和我一樣,對斯特拉特福派將這位名為莎士比亞的人不加懷疑地奉上神壇并給予崇拜的做法表示鄙視——那些推崇莎士比亞的人甚至還傲慢地把懷疑論者斥為被蠱惑的“家伙”,以及一些更難聽的詞語。(“還有比像牧師一般去捍衛(wèi)一個遭到質(zhì)疑的信仰更瘋狂的行為嗎?”福爾杰莎士比亞圖書館前項目主管里士滿·克林克利這樣問道,盡管他自己在莎士比亞圖書館工作,克林克利還是支持反斯特拉特福派的觀點。)要想理解一種流行的說法后來如何衍化成了事實——有關某人的傳說由于廣為傳播就變成了真事——沒有比親自去讀莎士比亞的作品更好的方法。只要聯(lián)想一下那些戲劇作品中眾多的有關錯誤的身份、隱姓埋名的女性、偽造和匿名文件的故事——還有那么多因為輕信表面現(xiàn)象而犯下錯誤的情節(jié),你就會有所啟發(fā)。會不會是那些尋找莎士比亞作品真正作者的人一直沒有找到正確的人選呢?

我在“愛麗絲的茶杯”見到了艾米莉亞·巴薩諾最熱情的擁護者,這個地點讓我感覺出乎意料地合適:這是一家位于曼哈頓上西區(qū)的茶館,店里的墻上用潦草的字體寫著《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紅心皇后經(jīng)常嚷嚷的一句話(“砍掉他們的腦袋!”這句臺詞出自莎士比亞的劇本?!g注)。約翰·哈德遜是一位60多歲的英國人,他在職業(yè)生涯的中途曾去莎士比亞學院攻讀了一個學位。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研究艾米莉亞·巴薩諾這個人很多年了。2014年,哈德遜出版了《莎士比亞的黑女郎:艾米莉亞·巴薩諾·拉尼爾,莎士比亞戲劇背后的女人?》一書。對巴薩諾的熱情有時會戰(zhàn)勝他的理性思考,但哈德遜強調(diào)了一點:他的研究方法和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足以對付“任何人……如果他們想反駁的話”。就像愛麗絲的兔子洞一樣,巴薩諾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里,為人們打開了一個既豐富又令人迷惑的全新視角,提醒人們重新審視經(jīng)典戲劇,重新看待天才與性別之間的關系,也重新發(fā)現(xiàn)人生的精彩迷人之處。

哈德遜最早是通過英國歷史學家和作家A.L.羅斯得知了巴薩諾的存在,而羅斯則是從一位叫西蒙·福爾曼的伊麗莎白時代的醫(yī)生兼占星家的筆記中讀到了有關巴薩諾的記載。巴薩諾在十幾歲時就做了亨斯敦第一男爵亨利·凱里的情婦,亨利·凱里是伊麗莎白時代宮廷娛樂的主管,也是莎士比亞劇團的贊助人。而這僅僅是巴薩諾與上層社會接觸的開始。不論巴薩諾是否做過莎士比亞的情人(學者們現(xiàn)在駁斥了羅斯的說法),她的傳記中一些比較確定的線索為世人提供了現(xiàn)存莎士比亞生平資料中沒有提供的東西:一些間接證據(jù),證明巴薩諾擁有獲得那些驚人的廣博知識的機會。

哈德遜指出,巴薩諾生活于“好幾個不同社會階層的邊緣”,完全能夠涵蓋莎士比亞經(jīng)典作品中呈現(xiàn)的廣泛的社會階層狀況。莎士比亞作品既有對粗俗的下層社會的生動描寫,同時又呈現(xiàn)了很多皇室宮廷秘而不宣的內(nèi)幕;作品中不僅引用了大量源自意大利或猶太的歷史文化典故,還透露出了豐富的音樂知識和前衛(wèi)的女權主義意識。隨著哈德遜繼續(xù)深入地閱讀這些戲劇作品,他發(fā)現(xiàn)巴薩諾對作品的影響其實延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哈德遜注意到她的名字在劇作中被多次使用,他舉出了莎士比亞早期劇作中的幾個例子:《錯誤的喜劇》中有一位艾米莉亞。(艾米莉亞和凱瑟琳是莎士比亞劇作中最常見的女性名字,但是在16世紀并沒有任何一位其他英國劇作家使用過這些名字。)《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中也塑造了一個名為巴西阿努斯的角色,這個名字來自古羅馬語中的巴薩諾·德爾格拉帕,也是巴薩諾的家族移居威尼斯之前的家鄉(xiāng)的名字。后來,在《威尼斯商人》中,有一位名叫巴薩尼奧的浪漫而落魄的威尼斯人,這一角色說明劇作家可能十分了解巴薩諾家族與威尼斯的關系。(在一些記錄中,這個名字也可以寫作巴薩尼奧。)

再后來,在《奧賽羅》中,出現(xiàn)了另一個艾米莉亞——伊阿古的妻子。哈德遜指出,艾米莉亞那段反抗丈夫們施虐的著名臺詞直到1623年才出現(xiàn)在《第一對開本》中,其中包括一些早期版本中沒有出現(xiàn)過的句子(斯特拉特福派認為這些句子是在莎士比亞去世前就寫下的——但沒有任何證據(jù))。《第一對開本》出版時巴薩諾還在世,而且她很明白自己也同樣遭受著男性壓迫女性的苦難。更明顯的證據(jù)是,巴薩諾早已在她1611年出版的詩集中公開表示,要與那些“像毒蛇一樣毀壞哺育過它們的子宮”的人抗爭到底。

受到哈德遜的啟發(fā),在莎士比亞的經(jīng)典作品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有不少巴薩諾本人生活經(jīng)歷的痕跡。在《終成眷屬》中,一個出身低微的女孩與一位伯爵遺孀和一位名叫伯特倫的將軍生活在一起。而當巴薩諾的父親巴普蒂斯塔于1576年去世時,當時年僅7歲的巴薩諾也是被肯特伯爵遺孀蘇珊·伯蒂收養(yǎng)。伯爵夫人的兄弟佩爾格林·伯蒂就像《終成眷屬》中的伯特倫一樣,也是一位著名的將軍。在劇中,伯爵夫人講述了一位父親如何“在他的職業(yè)生涯中……樹立了名望”,留下了“他唯一的孩子……讓我照看。我一直希望她茁壯成長而且受到良好教育”??咸夭舴蛉艘沧尠退_諾接受了非常好的人文方面的教育,巴薩諾在她的詩中贊頌她的監(jiān)護人:“年幼時照顧我的那位夫人,/在我青春叛逆的日子里又是我尊貴的導師?!?/p>

至于伯爵夫人的那位兄弟,哈德遜認為存在著一種可能性,即巴薩諾很可能是由他啟蒙的,她的才智和學問也許都應該歸功于這位佩爾格林·伯蒂將軍。1582年,伯蒂將軍被女王任命為駐丹麥大使,派往丹麥港口城市埃爾西諾——那里是《哈姆雷特》的故事發(fā)生地。記錄顯示,在這次行程中伯蒂將軍曾與羅森克蘭茨和吉爾登斯特恩共進國宴,而這兩個人的名字后來也出現(xiàn)在《哈姆雷特》劇中。由于這兩個丹麥家族的使者后來都曾訪問過英國宮廷,因此伯蒂將軍此行顯得并非十分關鍵,但是他與丹麥人的另一次會面則更有說服力:伯蒂會見了丹麥天文學家第谷·布拉赫,后者的天文知識對這部戲劇也產(chǎn)生了影響。巴薩諾(當時才十來歲)也加入了這次行程嗎?據(jù)說伯蒂將軍當時帶了“一大隊隨從”,不過那些隨行者中只有一些比較重要的紳士的名字被記錄了下來。哈德遜認為,無論有否隨行,在伯蒂返回英國后,巴薩諾肯定能聽到這次行程的各種見聞。

后來,作為亨利·凱里(年長她43歲)的情婦,巴薩諾得以涉足的不僅僅是戲劇界。凱里是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表弟,曾擔任過各種法律和軍事方面的職務。醫(yī)生福爾曼曾寫下筆記:巴薩諾“深受女王陛下和許多貴族的青睞”,這表明巴薩諾與當時的貴族階層存在著廣泛深入的聯(lián)系。而至于莎士比亞當時是否也與宮廷和貴族們存在此類聯(lián)系,人們只能做出一些模糊的猜測。莎士比亞的劇團直到1594年的圣誕節(jié)才首次進入英國宮廷演出,在此之前好幾部宮廷生活題材的劇本已經(jīng)創(chuàng)作完成了。莎士比亞的歷史題材戲劇關注的基本都是統(tǒng)治階級之間的爭斗,大多是以一個假定的局內(nèi)人的視角來觀察和描繪貴族階層的生活。然而,如果僅僅依靠劇團進入宮廷演出的機會,是不可能如此熟知宮廷內(nèi)部生活情況的,而且歷史記錄中并未發(fā)現(xiàn)莎士比亞與任何上層社會家庭有過密切交往。

后來,在1592年年末,巴薩諾(當時23歲)被逐出宮廷。當時她已懷孕,凱里給了她金錢和珠寶,為了保存顏面,還把她嫁給了一位名叫阿方索·拉尼爾的宮廷樂師。幾個月后,巴薩諾生下了一個兒子。盡管她帶來了豐厚的嫁妝,拉尼爾肯定還是高興不起來。福爾曼寫道:“丈夫對她很苛刻,而且把她帶來的財產(chǎn)揮霍一空?!?/p>

巴薩諾后來受雇于一個貴族家庭,可能是做家庭音樂教師,大約10年后,她自己開辦了一所學校。至于她有沒有陪同家族的男性親屬一起返回意大利北部尚不得而知,她家族的這些成員曾先后在英國宮廷擔任樂師達90年之久。但是這個家族與他們的意大利家鄉(xiāng)的密切聯(lián)系證明了巴薩諾很有可能熟知意大利北部地區(qū)的情況(而且這樣的音樂世家肯定擁有淵博的音樂知識),任何一位真正作者的候選人都必須擁有這些方面的知識——這些也正是學者們?nèi)绻獮樯勘葋喺捅仨毥吡ふ业淖C據(jù)。(不過,理論上也許也講得通,莎士比亞有可能是通過與旅行者聊天或者查閱書籍獲得了這些知識。)在《奧賽羅》中也能看出巴薩諾與劇作有聯(lián)系的線索。劇中伊阿古有一段臺詞,準確地描述了一幅位于巴薩諾·德爾格拉帕的壁畫,同時還準確地講出了喬瓦尼·奧泰羅擁有的一家商店的位置,而這位奧泰羅很可能就是該劇男主角名字的來源。

巴薩諾的家族血統(tǒng)——學者們認為這個家族有可能是皈依者,即皈依了基督教的猶太人或是隱藏了真實信仰而自稱是基督徒的猶太人——也能解釋學者們注意到的莎士比亞劇作中存在的大量與猶太人有關的情節(jié)。《威尼斯商人》中發(fā)出的要求平等和人性對待猶太人的呼吁是眾所周知的,與當時社會主流的反猶太主義思潮截然相反?!半y道猶太人沒有五官四肢、沒有知覺、沒有感情、沒有血氣嗎?”劇中的猶太人夏洛克這樣問道,“你們要是用刀劍刺我們,我們不是也會出血嗎?”《仲夏夜之夢》中有一段節(jié)選自猶太《塔木德法典》中關于婚姻誓言的話;《終成眷屬》的對話中也摻雜了一些希伯來語的口語詞。

不止這些,在十四行詩、《奧賽羅》以及其他一些劇作中,作者都表現(xiàn)出對塑造深色皮膚的人物形象特別感興趣。聯(lián)想到巴薩諾的家族背景,人們會更加感覺其中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在一份1584年的有關逮捕巴薩諾家族兩名男性的記錄文件中,這兩人被登記為“黑人”——在伊麗莎白時代,這個詞適用于任何比白皙的英國人膚色深的人,包括地中海膚色的人。(這份文件記錄了這兩個人當時說的話,讀起來簡直就像是直接從莎士比亞喜劇中節(jié)選出來的對白:“我們和你們一樣在宮廷里是有靠山的,可能比你們的靠山更厲害呢……送我們進牢房?你還是滾開點吧。”)在《愛的徒勞》中,貴族們嘲弄地把公主的侍女羅莎琳稱作“煙囪清潔工”和“科利爾”(煤礦工人)。連國王也加入了嘲弄,他對迷戀羅莎琳的俾隆說:“你的愛人黑得就像烏木一般。”而那位年輕的貴族回應道:“烏木像她嗎?啊,神圣的樹木!”

巴薩諾的一生可能還揭示了莎士比亞作品的另外一個特點:這些戲劇作品對于陷入被迫婚姻或無愛婚姻的女性表現(xiàn)出特別的關注。從可能寫于16世紀90年代早期至17世紀最初10年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哈德遜認為他讀出了巴薩諾這位女性的痛苦。十四行詩第29首寫道:“面對命運的拋棄,世人的冷眼,/我唯有獨自把飄零的身世悲嘆。/我曾徒然地呼喚聾耳的蒼天,/詛咒自己的時運,顧影自憐?!保绹谌伺骷液驮娙爽斞拧ぐ步苈逶f,當她第一次讀到這首詩的時候,她還是個孩子,當時她認為莎士比亞一定是一個曾經(jīng)遭受過性虐待的黑人女孩:“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了解的一切?”)在那些年,莎士比亞的社會地位得到了提升:1596年,他被授予了盾形紋章;1597年,他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財富而且買下了斯特拉特福第二大的房子。

在被認為是早期或混編版本的《馴悍記》中,名叫阿方索(和巴薩諾的丈夫同名)的男人試圖將他的三個女兒艾米莉亞、凱特和菲利瑪嫁出去。在后期的版本中,艾米莉亞這個人物被刪除了,那位父親的名字被改成了巴普提斯塔(與巴薩諾的父親同名)。這部劇生動地描繪了丈夫如何“兇狠地”馴服妻子的情景,令人震驚。然而劇中女主角凱瑟琳娜表示順從的那一段獨白,其中還隱約提到《圣經(jīng)》中的《保羅書信》,卻讓人感覺她的態(tài)度模棱兩可:盡管她夸張地鸚鵡學舌了一段基督教中關于女性應該服從丈夫的教義,但她絕對沒有真的遵照教義乖乖地服從。

莎士比亞筆下的女性角色多次顛覆了這種要求女性服從男性的說教,在另一部講述男性殘酷對待女性的戲劇《冬天的故事》中,這種顛覆或許最為徹底。劇中,西西里貴婦保利娜被國王萊昂特斯嘲笑為長著一張“無邊際的大嘴”的“最有學問的鴇母”,當萊昂特斯錯誤地指控王后埃爾米奧娜與人通奸并囚禁她的時候,保利娜對他進行了嚴厲的譴責(劇中沒有一個男人敢這樣做)。這部劇與其他多部莎士比亞喜劇一樣,在劇終女性的價值得到了承認,社會氛圍也變得更加開明和包容。

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就在大概是《冬天的故事》寫成出版的同一年,1611年,巴薩諾也出版了她的詩集《萬福上帝,猶太人的國王》。她的寫作風格與莎士比亞戲劇作品的寫作風格并沒有明顯的相似之處,但是哈德遜竭力想說服我兩者確有相似之處;其實兩者如有交疊之處,也只在它們都涉及了女權主義。巴薩諾的詩不僅是為了贏得贊助而創(chuàng)作的傳統(tǒng)的宗教詩歌(她將自己的詩獻給了包括瑪麗·西德尼在內(nèi)的九位女性,這些女性都是當時一個女性文學團體的成員)。學者們普遍認為,讀她的詩讓人感覺她是在以一種“叛逆”的態(tài)度為夏娃和女性辯護。巴薩諾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那些喜歡穿著異性服裝的女主人公,拒絕被社會習俗約束,而且用離經(jīng)叛道的思想重新解讀《圣經(jīng)》。她寫道:“如果說夏娃犯了錯,那也是因為她渴望追求真知?!彼赋?,耶穌被釘十字架是男性實施的罪行,是遠比夏娃犯的錯誤嚴重得多的罪行。她的這些言論是向男性對女性“專橫統(tǒng)治”的思想根源發(fā)起的挑戰(zhàn)。

“我總覺得莎士比亞的作品有些意大利風情,也有點猶太風格,”阿根廷著名作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在1966年接受《巴黎評論》采訪時說,“也許英國人就是因為這一點非常崇拜他,因為其作品塑造的那些角色與英國人太不一樣了?!辈柡账共]有提到莎士比亞的作品讓他感覺有“某種女性的感覺”,但是這種風格一直都是莎士比亞作品獨特魅力的組成部分——盡管莎士比亞一直被視作西方文學經(jīng)典中父權權威的化身。莎士比亞經(jīng)典作品其實出自一位女性作家之手這樣的秘密一旦被揭開,將會對世界造成什么樣的震撼呢?除了失去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這個熱門旅游景點外,其影響會是對文化權威造成打擊,還是對這些經(jīng)典作品的聲譽造成侵蝕?(男性獨有的)無法解釋的天才之神話會受到打擊嗎?最后女性會因其歷史功績和智識力量贏回應有的權威嗎?

我很好奇,如果女性候選人進入了這場關于作家身份的激烈爭論,這場爭論會達到什么樣的白熱化程度?我又添了一些茶,繼續(xù)與哈德遜探討他的意見中有多少可待斟酌的空間。莎士比亞的作品顯示出與巴薩諾這名女性存在著諸多聯(lián)系,是否可以解釋為劇作家非常了解巴薩諾呢?“如果是那樣,莎士比亞在寫作時勢必每隔幾分鐘就要跑去找巴薩諾,因為要向她請教某個音樂術語或某個意大利語中的雙關語。”哈德遜說。我采訪了環(huán)球劇院的演員兼前藝術總監(jiān)馬克·里朗斯,當時他正在排練《奧德賽》(他指出,這個劇本的情節(jié)來自一個意大利故事文本,并沒有英語版本)。一位不拘泥于教條的持懷疑態(tài)度者——應該能夠接納不同的考證或推測結果,而不應偏激地認定某一個候選人就是真正的作者。里朗斯說他最近注意到,過去被視為異端邪說的假設莎士比亞曾經(jīng)與他人合作創(chuàng)作的觀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主流的正統(tǒng)派學者接受,他們愿意繼續(xù)考證而且已經(jīng)有這方面的著作出版了”。他告訴我,“任何有興趣將這部戲劇搬上舞臺的人都應該好好研究一下艾米莉亞這個角色?!币敶髮W著名的莎士比亞學者戴維·斯科特·卡斯坦也建議應該在這方面做進一步的探索和研究,盡管他還沒有準備將巴薩諾認定為真正的作者。他說:“很明顯,對她進行更廣泛和更深入的了解是十分必要的?!敝劣谒纳矸?,卡斯坦認為,“無論這個她是誰,如果我們對她和她所生活的世界了解得越多,我們對莎士比亞的了解也會越多?!?/p>

今年(2019年)秋季我參加了莎士比亞作者身份信托基金的年會——一群懷疑論者聚集在泰晤士河畔的莎士比亞環(huán)球劇院里——大家都因作者的性別之謎將排到議事日程的首位而感到興奮。盡管在這個群體里也有人對此感到驚訝,但是大家全都熱情高漲。一位來自多倫多大學的參會者發(fā)出感嘆:“圍繞作者身份的爭辯一直沒有結果,人們已經(jīng)感到非常沮喪,但這都是因為200年來的諸位作者候選人都無法完全令人信服。”沉思了一會兒,他繼續(xù)說,“他們不想看到有女性成為候選人,這是歷史造成的錯誤。”

這位學者傾向于真正的作者可能是西德尼,其他人則非常希望進一步了解巴薩諾。因為有合作創(chuàng)作的猜測,我想知道是否存在這兩位女性曾經(jīng)一起創(chuàng)作的可能,又或者這兩人都是同屬于某一個文學團體的成員。我想起了巴薩諾的詩集,她在詩中批評男性錯誤地將擁有知識的權力占為己有:“男人吹噓他們掌握著知識,/其實他們的知識都是從夏娃美麗的手中取走的/就像取自一本精彩豐富的書籍?!?/p>

會議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去國家劇院觀看了《安東尼與克利奧帕特拉》。我坐在座位上,如癡如醉地傾聽著作家為皇后撰寫的臺詞,試圖從某些已被遺忘的句子中捕捉那位可能的女作家的影子?!敖o我袍子,給我戴上王冠,”皇后叫喊著,“我身上有永生不滅的渴望。”她站在那里,吻別了身邊的女士,將毒蛇舉到自己的胸前,“我是火,我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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