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燈材

冬日里一個周末的清晨，古邑連州像披著一層輕柔的薄紗似的，一片白蒙蒙。遠處的巾峰山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既害羞又神秘。八點時分，和煦的陽光透過淡淡的云層，均勻地灑在綠樹、草地上。聞著綠葉散發(fā)的清新氣息，我獨自來到了城東的一間老字號面館。

“老板娘，來一碗星子牛肉面，微辣?！眱蓚€聲音幾乎是同時發(fā)出的。我好奇地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個身穿純白色羽絨服，下搭深黑色牛仔褲的女孩兒站在我身后。女孩兒清新甜美，長發(fā)披肩，看上去應該和我同齡，一條淡粉色的圍巾裹住了半張臉，但依舊可以看出她白皙的臉蛋兒，淡淡的柳葉眉下閃動著一雙清瑩的大眼睛，仿佛一泓清泉盈盈流動。這時，一陣凜冽的寒風如刀子一般割過我的臉龐，冷得我直哆嗦，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捂了捂雙手，坐在靠近窗口的餐桌，面對著店門。

手腳麻利的老板娘抓起一把面條兒放入大鍋沸騰的開水中，金黃色的面條兒片刻即熟，撈起，快速過冷水（這樣過水出來的面條兒比較有筋道感，不會松軟），再放入開水中浸過，接著便放入面碗內。隨后，用長柄小鍋燒水，水開投入早用生粉、鹽、油、姜絲腌好的新鮮黃牛肉，肉熟即連肉帶湯澆到裝面的面碗中，放上店家自己腌制的酸蘿卜、酸辣椒（蘿卜切成丁兒，辣椒切碎），加入蒜頭辣椒醬，醬油芫荽蔥，加點兒食鹽，酸、辣、咸交織在一起，像足了連州星子鎮(zhèn)人的性格，直爽而實誠。

很快，一碗面條兒鮮爽、牛肉鮮美、湯料鮮香酸辣的星子牛肉面被端上了我的桌面，我用幾乎凍僵的手添加了些酸豆角、酸筍等佐料。騰騰的熱氣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倏地，我不經意間地往周圍一瞥，發(fā)現(xiàn)剛才站在我身后的那位女孩兒坐在我斜對面，正在優(yōu)雅地吃著碗里的牛肉面。

冬日的早晨雖然寒風刺骨，但面館里卻是人來客往，食客們的喧囂聲、服務員的吆喝聲、鍋碗瓢盆的叮當聲、筷子與面碗的碰撞聲不絕于耳。吃到半碗，我咀嚼著面條兒，望了望窗外，遠遠望見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手持著一個破碗，身背一條褐黃色蛇皮袋，冒著小雨，踽踽獨行。看看穿上厚厚羽絨服的自己，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股憐憫之情瞬間涌上心頭，剛想沖出面館，把口袋的零錢全部施舍給老人時，他卻不在眼前了。

“老板娘，買單，今天辣椒好辣，吃了半碗面就吃不下了。”剛才那位女孩兒擱好筷子，用手機掃了掃微信付款二維碼，正欲轉身離開。這時，我仰了下頭，猛地發(fā)現(xiàn)女孩兒的身后走來了一個身影—哦，正是剛剛那位老人。我心間微微一喜，連忙從口袋里掏出零錢，緊緊地攥在手心里，只等老人再向我走近一步，我便全部施舍出去。

老人放下蛇皮袋，只等著女孩兒離開，便要伸手去端那碗還剩半碗牛肉面的面碗時，女孩兒也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急忙轉頭端起桌上的面碗，向店門走去，倒入店門旁的潲桶里。瞬間，就是在那一瞬間，我終于看清了那張清秀白皙的臉，水汪汪的眼睛;瞬間，也就在那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了老人拿著破碗的雙手被凍得通紅通紅的;瞬間，還是在這一瞬間，女孩兒那個清新甜美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就像小心翼翼堆砌的城堡轟然倒塌。

這一瞬間，我感覺像是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而我的心靈似乎跨越了兩個極點。心，如同萬年冰川一般，冰冷凝結。

“老爺爺，我……我有點兒感冒，這碗面吃不得了?！迸壕p紅著臉，接著朝廚房說了聲，“老板娘，再來一碗星子牛肉面，給這位老爺爺?shù)?，我付錢?！彼查g，又是一瞬間，這一瞬間，仿佛寒冬逝去，冰雪消融，空中彌漫著絲絲香甜，而我那原本冷得瑟瑟發(fā)抖的身子也暖和了許多。

面館外，“滴滴滴”的汽車聲、“嘟嘟嘟”的摩托車聲、“嗶嗶嗶”的電動車聲，車水馬龍，繁華喧囂，組成了一曲馬路交響曲。面館內，我獨自坐在窗戶旁，等到桌前那碗熱氣騰騰的星子牛肉面都涼了，等到女孩兒和老人都走了，我才緩緩地離開，走進這溫暖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