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
小說《月亮與六便士》是英國著名多產作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的第二部長篇佳作,1919年成書,多次被國內多家出版社引進出版,頗受讀者和學者們的喜愛。該書通過第一人稱以旁觀者的視角給大家講述了一位英國證券交易所的經紀人放棄自己的事業(yè),離開自己的故土和原本舒適美滿的生活,遠走他鄉(xiāng),追逐心中藝術理想的故事。作者在刻畫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放棄現(xiàn)實生活的喧囂,追求完美繪畫理想的過程中,還著重刻畫了三位與其有著緊密情感關系的女性形象,那就是主人公的妻子阿美,主人公的情人勃朗什—施特略夫的妻子,以及主人公最滿意的女人—塔希提島的少女埃塔。這三位女性分別出現(xiàn)在主人公不同的人生階段,她們通過犧牲自己的家庭、財產甚至生命,成就了主人公如癡如醉的藝術夢想,人物形象飽滿而又富有鮮明的個性特色。因此,本文希望從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視角出發(fā),解析作品中刻畫的三位女性形象,從而探討作家毛姆的女性觀,以期為讀者更好地解讀《月亮與六便士》提供參考,同時也為現(xiàn)代女性的成長與成熟帶來一些啟示。
一、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是在女權主義運動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它吸取了不同批評流派之長為己所用,因此理論體系相對復雜(孟德燕,2010)。其研究背景可追溯到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旨在以女性為文學研究的主體,針對女性在文本中的形象、女性作者的創(chuàng)作、女性讀者的閱讀等方面進行文學批評(裴方怡,2020)。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現(xiàn)代意義上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通過譯介、傳播引入中國并生根發(fā)芽(湯林嶧,劉松娜,2021),二十一世紀以來,中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理論深度和批評廣度上取得了豐碩成果,開始走向興盛。
從發(fā)展歷程來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經歷了三個明顯的發(fā)展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中期,主要研究文學中的“厭女現(xiàn)象”,在文學作品中,男性文化對女性形象進行歪曲和貶低。第二階段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中期,主要是用女性主義視角解析女作家的經典文學作品,潛心鉆研對語言文學的批評。第三階段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以后,重新審視和反思文學研究的一些基本概念和內涵,不再局限于文學本身,形成多元的突破學科和性別的女性主義文化理論格局。
解構男性中心的文學傳統(tǒng)框架,主要是通過考察、分析、審視男性文學中那些陳舊的女性形象以說明隱含在那些文學中的偏見而得以實現(xiàn)的,因為剖析文學中的女性形象是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最早關心的問題(羅婷等,2004)。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看來,傳統(tǒng)文學作品中,男性作家在塑造女性形象時,總會出現(xiàn)非黑即白兩個極端現(xiàn)象。比如,1979年美國作家在《閣樓上的瘋女人》中就探討了“天使和妖婦”兩種有失真實的女性形象,這種失真形象在十九世紀前西方男性文學中普遍存在,他們用純真無知、美麗大方、溫柔體貼、無私奉獻來描繪女性的“天使”形象,用刁鉆刻薄、丑陋邪惡、飛揚跋扈、貪婪自私來刻畫女性的“妖婦”形象。而小說《月亮與六便士》中就體現(xiàn)出這樣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值得我們去解構和探索。
二、《月亮與六便士》中女性形象的解析
《月亮與六便士》是一部以男性主義為中心的作品,作家毛姆在對小說中三位女性形象塑造時有失偏頗。小說采用男性敘事手法,有意壓制女性自身的個性特征和忽視“她們”在作品中的客觀存在,從而使其依附男性話語,不能很好地為自己發(fā)聲。因此,本文希望轉變一下研究的視角,從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角度切入,來解讀小說中三位主要女性人物的形象,從而探究作者毛姆自身對女性所持有的態(tài)度和觀點。
(一)主人公的妻子阿美
小說中,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的妻子阿美是非常典型的“賢妻良母”而又“愛慕虛榮”的傳統(tǒng)家庭主婦形象。她舉止端莊,勤勞能干,家務事料理得井井有條,把孩子培養(yǎng)得健康可愛又優(yōu)秀,性格也討人喜歡,與人為善,懂得恰到好處地聆聽、同情、體貼別人,又能給出合理的建設性意見。當時的社會文化,規(guī)范和限定了女性的行為,認為女性要回歸家庭,忠于社會所賦予的賢妻良母使命,而女性為了尋找外部的身份認同,只能選擇順從和接受。這種女性社會角色是相沿成習的,是女性個性特征和自我意識長期受到壓抑克制的結果,不利于女性主體價值的完整發(fā)揮。
但是,在主人公為了自己心中的藝術理想,離家出走后,阿美精心營造的這一切看似幸福美滿的生活也瞬間崩塌,導致其人性中愛慕虛榮、虛偽的一面也開始暴露無遺。為迎合潮流,她渴望結交文人雅士,希望在社交中占據一席之位。她自認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深信丈夫深愛自己、孩子和他們的家庭,實則對丈夫一無所知。丈夫的離家出走讓她手足無措,百思不得其解。為維持自己的上流賢淑名望,她斷然認定丈夫和別的女人跑了,以博取眾人的同情。為維護家庭的完整,她多次寫信懇求丈夫回家與她重歸于好。當她得知丈夫不是與人私奔,而是為了繪畫不肯回頭時,她不但沒有絲毫理解和同情,而且還詛咒他在貧困和饑寒交迫中死去。男權社會中,女性長期依附于男性,沒有了丈夫,就等于沒了經濟來源,因此阿美只好經營一家打字所來實現(xiàn)獨立。然而,虛榮的她又介意自己的工作會降低社會地位,所以在她得到丈夫的遺產后,毅然決然關掉了打字所,她認為體面女人應該靠別人養(yǎng)著。但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看來,最體面的女人所經受的社會壓迫最多。阿美的虛偽是因為受虛榮心驅使,想給自己營造一個美好得體的形象。
細節(jié)之處可以窺見,一直以來,從二元對立角度看,阿美和丈夫的關系處于失衡狀態(tài)。阿美長期在丈夫的男性意識控制下,長期依附于丈夫,喪失了自己的個性、事業(yè)及獨立意識,無論是賢妻良母還是虛偽虛榮,都是順從和接受社會對女性行為的約束和規(guī)定,完成自己賢妻良母的角色,最終淪為男性和家庭的犧牲品。
(二)主人公的情人勃朗什—施特略夫的妻子
毛姆筆下的勃朗什被刻畫成了受愛情支配的“妖婦”形象。用當今網絡流行語來形容勃朗什,就是她長了一顆可怕的“戀愛腦”。思特里克蘭德出現(xiàn)之前,她是個勤勞能干、端莊得體的妻子,和施特略夫的生活安穩(wěn)平靜,恩愛有加。最初她是十分討厭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粗魯而又不遜的做派,在主人公得病的時候希望他死去,甚至清楚地知道思特里克蘭德的到來不會有好結局,會給她們帶來禍害。但她又被思特里克蘭德身上“某種邪惡的氣質”所吸引,渴望去滿足自己的欲望和占有。當深愛她的丈夫施特略夫哀求勃朗什回心轉意時,妻子放棄道德,成了欲念的化身,冷酷無情地拋棄了丈夫。在毛姆看來,女人對自己不愛的人是從不會心軟的,手段極其殘忍。然而,她卻愿意為思特里克蘭德付出一切,即使知道他一無所有。她全心全意地愛著思特里克蘭德,寧愿自己辛苦賺錢去養(yǎng)活他。但思特里克蘭德卻覺得女人只是他用來發(fā)泄情欲的工具罷了,他的心中滿載藝術,無法容得下浪費精力的愛情。因此,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勃朗什的愛。勃朗什飛蛾撲火般的付出得不到回報,注定上演浮士德的“愛的悲劇”。
從毛姆以男性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視角來看,勃朗什是一個被世人唾棄的冷酷無情的,受愛情支配放棄道德的惡魔般的女性形象。但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看來,她也是被父權制社會和男權意識操控和壓迫的女性,她對丈夫冷酷殘忍是因為她對愛情的飛蛾撲火般的執(zhí)著。她選擇毀滅自己也不接受前夫的憐憫,體現(xiàn)出女性絕望中對父權社會進行的無聲無息的反抗。
(三)主人公最滿意的女人—塔希提島的少女埃塔
塔希提島上的土著女孩兒埃塔是一位善良純真而又略顯愚昧無知被歪曲了的“天使”形象。埃塔比主人公思特里克蘭德小三十多歲,對愛情忠貞,思特里克蘭德威脅她會打她時,她卻說:“要不我怎么知道你愛我呢?!痹趧e人眼中,埃塔只是想找個白人。但在思特里克蘭德眼中,埃塔是能滿足他所有需求和想象的最完美的附屬品,她任勞任怨,會做飯、照看孩子,他指使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百依百順,從不干涉思特里克蘭德繪畫,也不求這個男人以愛情或物質的形式來回報自己。這個理想化的“天使”還有一筆財產足以讓思特里克蘭德生活無憂,專注追求藝術理想。然而,當思特里克蘭德得知自己患了致命的麻風病時,土著人都遠離避開他,埃塔卻說:“您是我的男人,我是您的女人。您去哪兒,我也去哪兒?!眻猿忠ド缴希浑x不棄。最終,在思特里克蘭德去世后,埃塔堅持履行思特里克蘭德的遺愿,不顧別人的好心相勸,一把火把驚世壁畫和房子都燒了。這種深沉的愛又盡顯愚昧,小說的字里行間都透露出她對男人傾注全部的愛,無條件服從男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要求。
毛姆筆下,遠離世俗的埃塔被刻畫得忠貞不渝,實則愚昧無知至極,無欲無求,甘愿做男人的附屬品。即便這樣,男人也不會表示對女人感激,反而覺得女人是沒有靈魂的奇怪動物,即使讓她們當牛做馬,對她們拳腳相向,她們依然深愛不渝。但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家看來,這反映了女性在父權制社會下的卑微地位,是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標準的犧牲品。這種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標準要求她們對男性委曲求全,逆來順受,對家庭無悔付出,任勞任怨。更遺憾的是,埃塔雖然受到父權制的桎梏和殘忍壓制,但她絲毫沒有反抗意識,默許和縱容了這種桎梏,沒有得到應有的社會尊重和丈夫對等的愛。
綜上所述,毛姆刻畫的這三位重要的女性形象,顯然融入了自己的女性觀,通過女性主義文學評價理論,不難看出毛姆對女性的態(tài)度和小說中主人公的態(tài)度是一致的,他們迎合了當時父權制社會下主流社會對女性的態(tài)度和要求,他們對理想女性的定義是端莊大方、絕對順從、任勞任怨、勇于犧牲等。小說的敘事手法是以男主人公的視角展開的敘述,三位女性角色處于從屬地位,生活在男主人公意識的絕對操控下,這樣刻畫出來的女性形象是帶有悲觀的情緒和偏見的。毛姆一方面對三位女性進行著毫不客氣的批判,展現(xiàn)自己強烈的厭惡和不滿;另一方面又對女性進行幻化塑造,表達他的渴望和意愿。其中,對女性最明顯的偏見表現(xiàn)就是把女性看作一種“他者”形象,是沒有靈性、缺乏主體性的男性附屬品和犧牲品。父權制社會下,女性想打破這種社會行為規(guī)范的桎梏,來實現(xiàn)自己的女性價值,終將會釀成更大的悲劇,所以女性只能放棄自己的主體性和女性價值追求,接受和順從這個社會對女性行為的約束和對女性角色的規(guī)定,做這個社會的附和者。因此,通過對小說中三位女性形象的探究,希望能為讀者更好地解讀《月亮與六便士》的女性觀提供一個全新的視角和參考,同時也希望為現(xiàn)代女性的成長帶來一些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