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壘
《百合花》攜著淡淡花香飄來,文本之香與心中所想在不同時空之中碰撞。
一、聽“文首之音”
小說開頭即寫道,1946年的中秋。這就把目光鎖定當時著名的蘇中七戰(zhàn)七捷之一,而中秋節(jié),亦是團圓、圓滿的象征。此時可以想見,圓圓的是月亮,相對來說還是美好事物的外在表現(xiàn),這里放在文本的開始部分,按照小說情節(jié)的走向,文本最后,這個中秋之圓,會有所變化,也許變得“更圓”,也許“無圓(緣)可見”。不論是詩歌還是現(xiàn)代文,事物外在的象征內涵大致是一脈相傳的。而那些事物具體的象征之意也約定俗成了。
接著作者又寫分配文工團人員到各個戰(zhàn)斗連,大概因為“我”是個女同志吧,團長對“我”抓了半天后腦勺,最后才叫一個通訊員送“我”到前沿包扎所去。
這里作者用了一個“大概”,“女同志”的表達,已經有所說明在當時的背景之下,在一定程度上,女性與男性還是“有所分工與區(qū)別”?!按蟾拧笔亲髡咝闹械囊环N揣測,一種不確定性,那么在接下來的文本中,必然會有一種“確定性”的關于性別方面帶來的文本走向。
清晨,剛剛下過一陣小雨,天雖然放了晴,道路仍然濕滑不堪,滿眼的莊稼,卻被沖洗得青翠,晶瑩閃爍??諝饫镆矎浡嗤恋臍庀?。只有轟隆隆的炮聲漫無目的地響著!
這里呈現(xiàn)的是一幅自然之景,畫面之美,讓人聯(lián)想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作者描寫之美以至于我們都忘記了此時還處在戰(zhàn)爭的環(huán)境之中。1946年秋,解放戰(zhàn)爭處于戰(zhàn)略防御的艱苦階段,那通過這一段描寫,可以說作者是在淡化外在戰(zhàn)爭帶來的殘酷,只給我們呈現(xiàn)了自然應該有的樣子。偶爾幾聲轟隆隆的炮聲,表現(xiàn)的可以是白天的戰(zhàn)爭“寥落”,其目的性不強,那么此時,我們要想,晚上的戰(zhàn)事,又是怎樣的一個情況。
二、品男主之“羞”
通訊員撒開大步,一直走在“我”前面。一開始他就把“我”撂下幾丈遠……等“我”緊走慢趕地快要走近他時,他又蹬蹬蹬地自個兒向前走了,一下又把我甩下幾丈遠。“我”實在沒力氣趕了,索性一個人在后面慢慢晃。不過這一次還好,他沒讓“我”撂得太遠,但也不讓“我”走近,總和“我”保持著丈把遠的距離。
這里出場的就是我們小說中的主要人物,作為“兵”的代表人物小通訊員,這里的描寫呈現(xiàn)給我們的印象是其樸實中帶有靦腆,憨厚中帶有拘謹,盡心中帶有細心。二人之間始終是不遠不近的距離,“沒讓‘我’撂得太遠,但也不讓‘我’走近”,這一出有一些戲劇性的行動,似乎使一位還帶有山村農民氣質的青年戰(zhàn)士的純樸天真的秉性得到了傳神的表現(xiàn)。這一點,在后來途中休息時,“我挨他坐下”,他“立刻張皇起來,好像身邊埋下一顆定時炸彈”;“我”問他“還沒娶媳婦吧” “他飛紅了臉”“摘下了帽子, 偷偷地用毛巾抹汗”等描寫中,得到了進一步的表現(xiàn)。
接著作者有所表示:憑經驗,“我”知道這又是因為“我”是個女性的原因。女同志下連隊,就有這些困難。
這點由上文說的“大概”已轉化為“一定”,能體現(xiàn)的是作者態(tài)度的“毋庸置疑”,還有可能就是在其他的情況之下,自身的女性形象給她帶來過相同相似的經歷。這里不得不提賈寶玉的經典語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女性是柔和之美的。由文工團出身的“我”也必然在通往包扎所的路上,有崎嶇與坎坷等著,出于一種本能、天性的使然,故“我”有一點不適應也是情理之中。由此,不同的時間空間之下,對于女性的某種認知倒是相通的。
他見“我”緊靠著他坐下,立刻緊張起來,好像他身邊有顆定時炸彈一樣,坐立不安。
這里,作者猜想其18歲。他的慌張表現(xiàn)的是小通訊員對“我”的“敬而遠之”,可以想象的可能是他的靦腆害羞之因,可能是部隊之規(guī)定之因,亦有可能是人的本性的自覺之因等等,讓彼此之間呈現(xiàn)出陌生感。
接下來,作者給我們展現(xiàn)的是二人之間的對話,得知二人同鄉(xiāng)以及他是“幫人拖毛竹”的,參軍才一年的19歲的小伙子,更是不善言談的。
這是“我”多么熟悉的故鄉(xiāng)生活??!
作者在了解到小通訊員的基本信息后,發(fā)出這樣感慨,這里的熟悉恰恰照應的是對當下環(huán)境的不熟悉,即陌生之感。加之語氣詞與感嘆,可以是對養(yǎng)育自己生活之地的感慨,可以是遠離故鄉(xiāng)而有所思念之情的抒發(fā),可以是對當時自己所處的黑暗的戰(zhàn)爭之景的厭惡與反感。
三、賞女主之“美”
故事發(fā)展到借被子的環(huán)節(jié)。小通訊員說了這樣一句話:“女同志,你去借吧!……老百姓死封建……”
被借被子的對象亦是女性。前面,小通訊員和“我”交流已是靦腆的、不善言辭的,這里的安排是讓其獨當一面借被子,則由于憨厚、木訥,不善于向新媳婦做宣傳工作,所以其必然遇到阻礙,他第一次借被子空手而歸,而這個阻礙究其根本還是來源其自身。后面,小通訊員直接說出的是“女同志”,而不是“同志”,想向其求助,其性別傾向性選擇已經很明顯了,知道此時要利用好性別的優(yōu)勢了。
這媳婦長得很好看,高高的鼻梁,彎彎的眉,額前一溜蓬松松的劉海。穿的雖是粗布,倒都是新的。我看她頭上已硬撓撓地挽了髻……
這里出場的是文中的第二個重要人物,直接點名其外在之美,挽了髻,象征其已婚女性的身份。這種象征是無聲語言的表達。
這是第二次“我”陪通訊員去向新媳婦借被子時,作者為我們勾勒的新媳婦的肖像,初步的感覺,這是一個年輕、好看、貧窮(新婚仍穿“粗布”衫)而喜歡笑的極為普通的農村少婦。特別是她的不愛說而愛笑的神情,作品在后面還多處寫到,當通訊員衣服掛住門鉤撕開一個不小的口子,“那媳婦一面笑著, 一面趕忙找針拿線,要給他縫上”以及后來當她和幾個婦女到包扎所幫忙干零碎活時,總是“笑瞇瞇地抿著嘴”;當她抱著疚意向“我”打聽“同志弟”時,不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就是“又抿嘴笑著”。笑,這一神情,既很好地描繪了新媳婦靦腆又開朗的性格,更有力地揭示了她對子弟兵親人般的情誼。
前面分析,小通訊員是作為“兵”的代表人物;自然,我們的新媳婦,她在作品中是“民”的代表。
四、余音繞梁之尾
文本的末尾隱約地暗示了新媳婦思想的變化。百合花被子第三次是在通訊員犧牲后被寫到的:衛(wèi)生員讓人抬了一口棺材來,動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進棺材去。新媳婦一反靦腆,溫順的情態(tài),先是“臉發(fā)白”,劈手奪過被子,“狠狠地瞪了” 衛(wèi)生員一眼,自己動手把半條被子平平展展地鋪在棺材底……然后又“氣洶洶地嚷了半句”:“是我的——”, 這些蘊藏著新媳婦多層次的感情。此時百合花的被子再不是聯(lián)系情節(jié)的道具,而是聯(lián)結人物感情的紐帶,也是軍民之間純潔高尚感情的象征。那潔白的百合花,象征著通訊員為人民勇于自我犧牲的高潔心靈;那潔白的百合花,又象征著新媳婦愛戰(zhàn)士、擁護解放戰(zhàn)爭的純潔心愿。革命戰(zhàn)士為人民獻出了寶貴生命,難道我們連一條被子也舍不得嗎?這正是新媳婦向衛(wèi)生員發(fā)狠和嚷了半句的潛臺詞。故此,這是一條有聲之被。
文中最后描寫新媳婦見到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小通訊員的行為變化。
這里由于戰(zhàn)爭的緊張環(huán)境,也由于新媳婦靦腆的性格和悲痛的心境吧,作品只寫到新媳婦發(fā)出的只言片語和一個“啞劇”場面,但就在這只言片語和莊重的“啞劇”場面中,反映了新媳婦內心的深刻變化。那兩次短促的“啊”聲,第一聲“啊”是在見到重傷員軍裝的肩頭露出大洞,掛著一片布時發(fā)出的,表現(xiàn)出她意想不到的震驚,這正是她要尋找的“同志弟”??!第二聲“啊”是在聽了擔架員敘述重傷員的英勇事跡后發(fā)出的,這是她對英雄的崇敬和夾雜著對傷勢的焦慮不安,這驟然的震動而表露的感情,說明新媳婦從人民子弟兵身上一下子懂得了許多東西,這里的語氣詞也為她的性格從靦腆向堅毅深沉的深化作了充分的醞釀,其后就是那沉重靜穆的氛圍中的“啞劇”場面的“言有盡而意無窮”。
她低著頭,正一針一針地在縫他衣肩上那個破洞。醫(yī)生聽了聽通訊員的心臟,默默地站起身說:“不用打針了。”“我”過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新媳婦卻像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到,依然拿著針,細細地、密密地縫著那個破洞。
這里的一針一線就是最最純潔美好情感的揮發(fā)之處。此時更是“無聲勝有聲”。新媳婦此時莊重的態(tài)度,嚴肅的神情,認真的動作,表現(xiàn)的是人民群眾對人民軍隊深重的感情!不管通訊員是死了還是活著,是能知還是不能知,也不管“我”能理解還是未理解,新媳婦把她的全部愛戴和崇敬之情全置于那一針針一線線之中。這也恰好表現(xiàn)的是農民特有的那種純樸的思想感情,而不是知識分子的思想感情。
這僅僅是我對《百合花》的內容極為淺顯的品讀。文本中這些分析的人物,由淡而濃,就好比一個人迎面而來,愈近才看得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