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祝
關鍵詞:自然;生死;理想社會;無為而治
中圖分類號:B2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2)01 — 0058 — 05
《莊子·雜篇·天下》篇有“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奇見之也。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環(huán)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閎而肆;其于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薄?〕399這段話可謂概括了《莊子》一書的特點, “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 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保吧吓c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體現(xiàn)了《莊子》崇尚自然,順應自然的處事態(tài)度。雖然不少名家都考究出《莊子》的內(nèi)、外、雜篇并非莊子一人所作,如明末清初時王夫之就認為《莊子》內(nèi)篇為莊子本人所作毫無疑問,而“外篇非莊子之書,蓋為莊子之學者,欲引伸之,而見之弗逮,求肖而不能也。以內(nèi)篇雖參差旁引,而意接連屬;外篇則踳駁而不續(xù)。內(nèi)篇雖洋溢無方,而指歸則約;外篇則固執(zhí)粗說,能死而不能活。內(nèi)篇雖輕堯舜,抑孔子,而格外相求,不黨邪以丑正;外篇則忿戾詛誹,徒為輕薄以快其喙鳴。內(nèi)篇與老子相近,而別為一宗,以脫其矯激權詐之失;外篇則但為老子作訓詁,而不能探化理於玄微。故其可與內(nèi)篇相發(fā)明者,十之二三,而淺薄虛囂之說,雜出而厭觀;蓋非出一人之收,乃學莊子者雜輯以成書。”〔2〕150而雜篇“若讓王以下四篇,自蘇子瞻以來,人辨其為贗作?!薄?〕270,雖然,外篇、雜篇到底是誰所著仍存在爭議,但崇尚自然是《莊子》的內(nèi)、外、雜篇都共同的特點。
《莊子》一書常說“自然”,如《莊子·外篇·天運》中的“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莊子·外篇·田方子》中“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 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莊子·雜篇·漁父》中的“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薄肚f子》用“自然”一詞,但對什么是“自然”沒有解釋,魏晉時期的郭象在《莊子注·齊物論》中對天籟的闡述時解釋了什么是自然,“夫天籟者,豈復別有一物哉?即眾竅比竹之屬,接乎有生之類,會而共成一天耳。無既無矣,則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為生。然則生生者誰哉?塊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則我自然矣。自己而然,則謂之天然。天然耳,非為也,故以天言之。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豈蒼蒼之謂哉!”成玄英對郭象的這段話作了進一步的闡述:“夫天者,萬物之總名,自然之別稱,豈蒼蒼之謂哉!故夫天籟者,豈復別有一物邪?即比竹眾竅接乎有生之類是爾。尋夫生生者誰乎,蓋無物也。故外不待物,內(nèi)不資乎我,塊然而生,獨化者也。是以郭注云,自己而然,則謂之天然。故以天然言之者,所以明其自然也?!薄?〕26 從《莊子》所說的“自然”及郭象、成玄英對“自然”的解說,我們可以看出自然是自然而然,是天然,即天,天也即自然?!肚f子》常談自然,常論天,因此荀子批評“莊子蔽于天而不知人。”〔4〕341這一論斷其實有失偏頗,莊子除了談天,也關注人,關注治國理政,如在《天道》篇中“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詳在于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shù),形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后從之者也?!薄?〕149 對此,王雱評論說:“荀卿譏莊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觀此,周豈不知人者!”〔5〕144 因此,說莊子“知人更知天”更準確。自然即天,天即自然,在《秋水》篇莊子借用了河伯和北海若的對話道出了這一觀點,河伯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薄?〕192馬沒被套上籠頭,牛沒有被穿鼻子便是天然的、自然的,一旦被套上籠頭,穿上鼻子,便是人為了。因此,莊子知天談天便是崇尚自然、順自然的體現(xiàn)。莊子奉天道自然為大宗師,他說:“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1〕69真正認識天、了解人便是認識的最高境界。真正認識天道自然,以天道自然為大宗師的人必然懂得天樂,“?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于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手鞓氛?,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砸蕴撿o推于天地,通于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薄?〕147“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于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是天的功能,也是自然的力量,也就是天樂。莊子認為,真正懂得天樂的人,不會遭受天怨,不會受到人們的非議,不會受累于外物,也不會受到神鬼的懲罰,懂得天樂的人便是圣人。
莊子認為天道的特點是清靜、恬淡、寂寞、自然無為。圣人效法天道,圣人的心境也是清靜、恬淡的。“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圣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須眉,平中準,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則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保ā肚f子·外篇·天道》)〔1〕146 因此內(nèi)心清凈安寧是順乎天道、順乎自然的精神狀態(tài)。若內(nèi)心清凈安寧則可以養(yǎng)病,養(yǎng)老,平息急躁,“靜然可以補病,靜然可以補病,眥搣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莊子·外篇·外物》)〔1〕325如何能達到內(nèi)心清凈安寧的心境,莊子認為應收起雜念養(yǎng)心神,用誠敬之心與外物接觸,且要為善,不能有不善之舉,“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內(nèi)于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fā),每發(fā)而不當,業(yè)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閑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獨行?!保ā肚f子·外篇·庚桑楚》)〔1〕274。當然,要達到內(nèi)心清凈安寧的心境,“心齋”也是重要的修養(yǎng)方式,何謂“心齋”?在《莊子·內(nèi)篇·人間世》中,莊子借孔子和顏回的對話闡述了什么是“心齋”。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shù)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被卦唬骸案覇栃凝S?!敝倌嵩唬骸叭粢恢?,無聽之以耳聽之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于聽,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薄?〕45可見,“心齋”是特指心的齋戒,是一種排除心理雜念的精神修養(yǎng)過程,通過“心齋”以達到內(nèi)心的清凈安寧。
莊子認為不刻意是天地之道,也是圣人之德,同時也是順自然的行為,在《刻意》篇中有這樣的闡述:“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薄?〕174基于這種觀點,他批評了山谷隱之士、欲平定治理天下之士、身居朝廷之士、逃避世事之士,認為他們的行為都是刻意而為之,不是自然的行為?!翱桃馍行校x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游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并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薄?〕174 對于隱士的看法,莊子認為古之隱士并非刻意隱于世,而是順應自然,保護自身的行為,“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fā)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薄?〕180 在莊子看來,修身也是自然的行為,不需要刻意去修身,《莊子·外篇·田方子》中借用了老聃的話“夫水之于 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表達了不需刻意修身、順應自然而道德自高的觀點?!肚f子》還主張不要刻意抑制自己的情感,刻意抑制情感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在《莊子·雜篇·讓王》中通過魏牟與瞻子的對話表達了這一觀點,“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猩焦幽苍唬骸m知之,未能自勝也?!白釉唬骸安荒茏詣賱t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薄?〕345 魏牟對瞻子說抑制不自己的情感,瞻子于是勸魏牟順其自然,不要抑制情感,否則會傷害身體。情感的表達要順其自然,自然流露的情感便是真,《莊子·雜篇·漁父》借用了漁父對答孔子的話闡述了情感貴真的觀點,“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屯,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fā)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nèi)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1〕374 這種情感貴真的觀點與《中庸》所說的“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薄?〕159貴誠的觀點從某種意義來說其實是等同的。
莊子主張人應當順隨自然的變化而變化,掌握萬物的源頭,從而主宰萬物,而不是被外物所役,這樣才能過得灑脫,不被外物所拖累, “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焉;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莊子·外篇·山木》〔1〕223外在行為隨緣順物,性情坦率真誠,如此就能不依賴于外物,“形莫若緣,情莫若率。緣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1〕229而懂得大道的人是不不役于外物的,“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1〕294如果才能做到不役于外物呢?在《莊子·外篇·知北游》中“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馗覇柶溆??!倌嵩唬骸胖送饣鴥?nèi)不化,今之人內(nèi)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薄?〕263莊子用了孔子與顏淵的對話以說明外在行為隨物變化而內(nèi)心不變化,對于外界變化與不變化都能泰然處之,淡定地與外界往來,如此才能不役于外物。如果受外物的影響,重視外物,則到導致內(nèi)心變得笨拙,在《莊子·外篇·達生》中,莊子借用孔子的話這個觀點,“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湣。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nèi)拙?!薄?〕212在《莊子·外篇·徐無鬼》篇中,莊子嘲諷了知士、辯士、察士、招世之士、中民之士、筋國之士、勇敢之士、兵革之士、隱士、法律之士、禮樂之士、仁義之士、農(nóng)夫、商賈、庶人、百工、貪者、夸者、勢物之徒等群體役于外物的可悲,“在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凌誶之事則不樂: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國之士矜雅;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zhàn);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樂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nóng)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yè)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于歲,不物于易者也。馳其形性,潛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1〕287
生與死是人生面臨的一大問題,一般人往往本能地把死亡看成是人生的最大悲劇,如《孝經(jīng)·喪親》篇中所說的“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哀,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7〕91但莊子的看法不是這樣。莊子的既主張珍愛生命,又主張對死亡抱達觀自然的態(tài)度,讓人從對死亡的焦慮中解脫出來。
莊子認為“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勞,息我以死。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保ā肚f子·內(nèi)篇·大宗師》)〔1〕74人的出生和死亡都是受自然支配的,所以對生與死都應同等看待,因為生與死是人的必經(jīng)過程,是人的自然本性,這種自然本性恰如天的運行,“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薄?〕73(《莊子·內(nèi)篇·大宗師》)莊子還認為“吾身非吾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薄?〕254(《莊子·外篇·知北游》)就是說,人的身體不是屬于個人所有,而是天地給個人以形體;活著也不歸個人所有,是天地陰陽二氣和諧派生出來的;性命也不歸個人所有,而是天地陰陽二氣和順派生出來的;甚至連子孫都不屬于個人所有,而是天地陰陽二氣蛻化新生派生出來的??傊?,人的一切都是屬于天地。
莊子把死亡看作是回歸自然,自然死是一種人生的解脫,“以死為息”。這種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突出表現(xiàn)在他妻子死的事件中?!扒f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葑釉唬骸c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薄?〕201(《莊子·外篇·至樂》)莊子認為人是由無形生于有形,又由有形歸于無形,這樣與春夏秋冬四季的自然性是一致的。因此他妻子死,他認為他妻子是回歸自然,如果他放聲大哭,便是不通達得自然的天道,因此他不悲哀。
莊子慨嘆人生短暫,如白駒之過隙,但是死亡又不值得悲哀,因為死亡乃回歸自然,“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韜,墮其天帙。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薄?〕256(《莊子·外篇·知北游》)
莊子認為生與死是一個整體,是相互依賴,相互存在的,沒有生就沒有死,沒有死就沒有生。他借用的孔子的話表達了他的這種思想認識,“仲尼曰:‘已矣,末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薄?〕262(《莊子·外篇·知北游》)
死亡是回歸自然,莊子把這種回歸自然的方式看作是一種美好的方式,“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1〕386(《莊子·外篇·列御寇》)
莊子有時甚至把死看作是比生更為美好的事情?!肚f子·外篇·至樂》篇記載了莊子在夢中與髑髏對話則反映了這種態(tài)度。莊子用髑髏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思想。髑髏說:“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薄?〕203
馮友蘭在他的《中國哲學史》評論莊子生死觀:“所謂死者,不過吾人自一存在之形式而已。如吾人以現(xiàn)在所有之存在形式為可喜,則死后吾人所得之新形式,亦未嘗不可喜。”〔8〕179當然,莊子并不是鼓勵人們?nèi)ミx擇死亡,比如自殺,莊子的用意在于人們擺脫對死亡的恐懼。因為生死是自然的,所以應達觀地看待生死。
錢穆認為莊子是一個玄想家,他說:“莊周理論雖高,到底不出于玄想。”〔8〕114“莊周乃一玄想家,彼乃憑彼所見之純真理立論。”〔9〕121錢穆的這一評論是中肯的,莊子書中關于理想社會的描述也玄想出來的,但莊子玄想的理想社會并非毫無根據(jù),他的理想社會中的人保留著自然的本性,素樸,無欲無求,因此他所描述的理想社會基于自然的。在《外篇·馬蹄》中,莊子用如詩如畫的言語描述他的理想社會,“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xiāng);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1〕103 在《外篇·胠篋》篇中莊子又描述他的理想社會“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nóng)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薄?〕111這段話與老子的理想社會“小國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子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10〕274 部分內(nèi)容是一致的。
莊子強調(diào)這種這種理想社會出現(xiàn)在遠古時代,“夫赫胥氏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莊子·外篇·馬蹄》)〔1〕104,“神農(nóng)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薄?〕351(《莊子·雜篇·盜跖》)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為治理屢屢破壞自然。莊子意識到人為社會的發(fā)展,對人的天然本性破壞愈大 。他認為人處于自然的狀態(tài)才是理想的社會。正因為如此,所以莊子反對儒家的仁義治國?!凹爸潦ト?,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歧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提跖好知,爭歸于利,不可止。此亦圣人之過也!”〔1〕104(《莊子·外篇·馬蹄》) 圣人以仁義治理天下,即是以有為的態(tài)度治理天下,只會讓天下越來越亂,以至于達到“亂夫之經(jīng),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鳥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止蟲?!薄?〕122(《莊子·外篇·在宥》), 所以“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薄?〕131(《莊子·外篇·天地》)因為“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圣人則以身殉天下。”〔1〕99《莊子·外篇·駢拇》在莊子看來,仁義并非人的本性,而是外在的,如果給人強加仁義,就會傷害人的天性,即傷害自然。所以從夏商周三代大講仁義之后,天下都是亂哄哄地瞎鬧。
如何能使得天下達到理想的社會?莊子主張讓天下自然自在地發(fā)展,不主張對天下進行治理,“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莊子·外篇·在宥》)〔1〕114“在”便是讓天下自在,使人們保持自然的天性;“宥”便是讓天下寬松,使人們保持自然的天德。當天下人都能保持自然的天性與天德,就用不著治理天下了。如果不得以要治理天下,那么最理想的治理方式便是無為而治,因為無為而治基于自然,順于自然,能使得人們保持自然的天性,“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保ā肚f子·外篇·在宥》)〔1〕116在《莊子·外篇·天地》篇中,莊子說:“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薄?〕128由此可見,基于天道自然的治理方式是無為而為之,基于天德自然的言說方式是無言而自言?!肮胖筇煜抡?,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莊子·外篇·天地》〔1〕127 ,“大圣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保ā肚f子·外篇·天地》)〔1〕136“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圣治?!保ā肚f子·外篇·天地》)〔1〕140 古代的統(tǒng)治者采取順乎自然,無為而治的方式治理天下能使得天下百姓按照天然的本性自然地生活,因此百姓能順從統(tǒng)治者,天下能安定。
〔參 考 文 獻〕
〔1〕馬君恒.莊子正宗〔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4.
〔2〕〔清〕王夫之.老子衍 莊子通 莊子解〔M〕. 北京:中華書局,2009.
〔3〕〔晉〕郭象,〔唐〕成玄英.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
〔4〕方勇,李波.荀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
〔5〕錢穆.莊子纂箋〔M〕. 北京: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10.
〔6〕梁海明.大學中庸譯注〔M〕.太原:書海出版社,2001.
〔7〕韓星.《孝經(jīng) 曾子論孝》讀本〔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
〔8〕馮友蘭.中國哲學史〔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9〕錢穆.莊老通辨〔M〕.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02.
〔10〕馬君恒.老子正宗〔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4.〔責任編輯:侯慶?!?/p>
收稿日期:2022 — 01 —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