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走不出鄉(xiāng)村的姐姐

2022-06-11 11:36傅淑青
參花·青春文學 2022年5期
關鍵詞:巧克力姐姐

年初,我背著行囊,趁鄉(xiāng)下小鎮(zhèn)還沉浸在濃濃年味里未醒來時,便去往遠在一百六十多公里外的省城獨自打拼。此時的小鎮(zhèn)到處響著鞭炮的炸裂聲,空氣里充斥著一股濃重的火藥味,樹枝藤蔓上掛滿癟了氣的孔明燈。小鎮(zhèn)在春節(jié)時分并不寂靜,從來來往往串門的鄉(xiāng)村婦女的腳步聲就可以知道,原來一年又過去了,之前承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沒有什么比過年更重要的了,似乎前面的三百六十四天就是為了最后的第三百六十五天做鋪墊的。從那背著行囊揮別親人的不舍中才知道,新的一年又要開始,又要忍受一年的思鄉(xiāng)之苦以及老板的橫眉冷對了,周而復始的打工生活像時光的輪回,忘記了開始,更望不見盡頭。

火車呼嘯而來,尖銳的汽笛聲擾亂了我紛亂的思緒,穿透了空氣中彌漫著的離愁別緒,撕破了送別的人們臉上那故作輕松的偽裝。站內(nèi),擁抱的擁抱,握手的握手,好似這一去便是萬水千山,從此天涯陌路,永不再相逢。喧鬧的候車室,送我上車的姐姐眼睛瞬間通紅,她微顫著唇,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嚨里,她定是在擔心我,擔心我會遭受城里人的白眼,擔心我太小,照顧不好自己。候車室的喇叭不斷播著早已錄制好的,雖甜美卻毫無生氣的溫馨提示:“火車即將啟動,還未上車的旅客請抓緊時間?!苯憬惆肷尾砰_口說話,似乎鼓足了勇氣,“妹妹,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我半抬著頭,倔強地忍著即將洶涌而出的眼淚,接過行李,一頭扎進了擁擠的人潮,直奔車廂。我不敢回頭看,我怕會觸碰到那雙在背后一直默默注視著我的眼睛?;疖嚶龁?,站臺上的喧囂逐漸褪去,只留下沒有盡頭的鐵軌,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送別人們的眼前。

姐姐比我大三歲,是家里的長女,自然比我這個老幺懂事得多。

春季父母在田里種秧苗,姐姐左手挎籃子,右手牽著我,走很遠的路給父母送茶水、送點心。田里的兩畝水稻成熟時,父親每天背著鋤頭、戴著草帽,像常勝將軍,驕傲地巡視金燦燦的麥田。同時,臉上又露出擔憂的表情,因為找不到收稻子的幫手。收割那段時間,父母辭掉臨工,早出晚歸,臉被太陽曬得通紅,累得直不起腰。趁周末放假,姐姐帶著我,幫父母踏打稻機,搖揚谷風車,甚至還下田拿著有鋸齒的禾鐮幫父母割稻子。水田里,最多的就是那種叫作螞蟥的軟體動物,稍不留神,就從腿上的某個傷疤處鉆進去吸人的血,我從小就怕蟲子,哪怕是菜地里的青蟲也會緊張地“嗷嗷”怪叫,而姐姐從小就是無所畏懼的,小小的個子儲存著巨大的能量,她天生就遺傳了母親的性格,堅強、隱忍。父母和姐姐舍不得我下田,便讓我搬一條板凳,戴著草帽,拿著一個兩米多高的耬耙,在偌大的曬谷場驅(qū)趕那些偷吃谷子的雞和鴨。曬谷是最有意思的,一到秋季,那些養(yǎng)雞的婦女們便把家里的雞鴨從籠子里放出來,一股腦地趕到曬谷場上,那幾天是絕對不會給雞鴨喂食物的,因為雞鴨在曬谷場上早已撐飽了肚子。

姐姐很疼我,但也打過我,下手很重。那年我不到十歲,農(nóng)忙一過,母親便會從附近的手套廠拉幾百雙手套,回家鉤手指頭,不用任何成本,只要有一枚小小的針和一根細細的線就可以。那是零三、零四年,鉤一雙手套只有少得可憐的八分錢,但許多像母親這樣沒有技術、沒有文化的農(nóng)村婦女為之心動,愿意凌晨四五點拉著三輪車,在廠門口排幾個小時的隊領半成品,排在末尾的一些婦女拿不到手套,便氣憤地賴在廠門口不走,大聲抱怨分手套的工作人員偏袒,很多次他們都會吵起來,小鎮(zhèn)的天還沒亮透,那尖銳的叫罵聲卻已吵醒了熟睡中的人們。有手套縫的時候,是媽媽和姐姐最開心的時候,她們每天拉著一根線,手握一枚細細的針,似乎屁股釘在了板凳上,整個人被那穿在針尾的線給綁牢了,一動不動,從早晨一直到黃昏,像兩塑雕像,定格在了我十歲童年的記憶里。她們就這樣縫啊縫,縫著縫著就忘記了時間的流淌,縫著縫著就忘記生活對于一個貧困家庭的種種考驗。姐姐不止一次要求我放學以后早點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我明白她說的早點回家就是幫母親縫手套,有幾次我的確很乖,坐在她們身邊一針一線地縫著,幾天以后,我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一聽見門外小伙伴的吵嚷聲,我的心就蠢蠢欲動,真希望扔掉討厭的手套,加入他們的行列。漸漸地,我回家越來越遲。有一次,我在同學家寫作業(yè),寫完作業(yè)又開始捉迷藏,等玩盡興了,天也黑透了。我拎著沉重的書包,一頭扎進夜幕中,既恐懼又焦急。還沒到家,就碰到了喘著粗氣的姐姐,她緊緊抓著我的手,不容我抗拒,拽著我往街的僻靜處走去。我從姐姐鐵青色的臉上感覺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在拐角處,姐姐大聲質(zhì)問我去哪了,我說在同學家寫作業(yè)。這時她抬起腳,做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她脫下褪色的紫色塑料涼鞋,用沾滿污垢的鞋掌狠狠地抽著我的臉,一下、兩下、三下……寂靜的小巷子里只有那一聲又一聲抽在臉上空洞可怕的“啪啪”聲,空氣里盛滿了疼痛,連那從巷子里穿過的風也陪著我嗚嗚啜泣。她歇斯底里地向我喊:“誰讓你不回家的?你知道我們有多著急嗎?我們以為你又像三歲那年一樣被人販子拐跑了,你不就是不肯縫手套嗎?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你知不知道父親為了賺錢累成什么樣了?”我啞口無言,沒心沒肺的我似乎被姐姐給抽醒了,我想起父親在工地里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右腳指,想起夏季浦陽江水干涸時父親被纖繩磨破的肩膀,想起了父親勞動大半年卻拿不到工錢時的唉聲嘆氣,我想起了他的哮喘,想起了一個剛強的男人被生活壓迫得只剩九十斤的軀體。此后,我從未在外面逗留到天黑,我記住了那鞋掌抽在臉上的疼痛,更記住了姐姐那晚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那是姐姐第一次用鞋掌狠狠地打我,也是最后一次。

我生命的前十年,是在一個破舊潮濕的老屋里度過的,父親就是在那個老屋里得了嚴重的風濕病。同樣是那年,父母賣了一大塊自留地,得了筆小錢,又東拼西湊地攢了一筆錢,開始造房子。為了省錢,他們只雇了兩個泥水匠,拌沙、采購、做飯都是父母一手操辦的。放學后,姐姐直奔工地,幫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時是去街上買菜,有時給大師傅送水遞毛巾,更多的時候是從離家二十米遠的明堂里,捧著十多塊磚頭費力地爬上梯子,一塊一塊地把磚頭送到砌磚的大師傅手里。

夜幕降臨,鄉(xiāng)下人睡得早,月光柔和地照著那壘得越來越高的墻,希望在一點點地升騰著。我們一家人每天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往兩里以外的破出租屋走去,還有那只叫作“小花”的狗,搖著尾巴、晃著腦袋跟在我們的身后。晚上,我們擠在出租屋只有一米五寬的床上興奮地聊著新房子、聊某個師傅偷懶不肯干活,聊著聊著就呼呼大睡過去了。新房子奇跡般的在一個月之后就建好了,我和姐姐睡在了朝南的一個小房間里,從此告別了和父母擠一張床的尷尬,我們開心得像兩只小老鼠,房間雖小,卻一天看三回都是看不厭的。我們擺脫了父母的嘮叨,為慶祝我們的“重生”,我和姐姐鬧到大半夜還不肯睡去。有時候她會講他們班里的某個同學、某個老師,有時候會唱歌,我特別喜歡姐姐甜美的歌聲,像是雪地里那燃燒著的炭火,暖暖的、柔柔的。冬天我們會搶被子,總有倒霉的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踢到床下,夏天我們摔壞過剛買的電扇,還用蚊香在蚊帳上燒了一個大洞,這些種種“罪行”總逃不過父母的眼睛,每次都會被臭罵一頓。只是那時我和姐姐并不知道,兩層的小樓房建成后,我家負債累累,將近一萬元的債務如天文數(shù)字,像座大山一樣壓垮了父母。直到姐姐輟學打工,債務才算還清。

十四歲那年,第一次來例假。我緊緊地提著褲子,怕褲子一不小心就會從腰際滑下來,害怕全世界的人都會在背后指指點點,這姑娘來例假了。每個女孩都是從這樣的青春期走過的。那段時間,我的種種不正常引起姐姐特別的重視。在農(nóng)村,接受生理教育幾乎是不可能的,例假和遺精更是不可以放在桌面上正兒八經(jīng)談的,只能在某個私密的小角落用不正經(jīng)的語氣談。有姐姐真的很幸福,她會掏心窩子地告訴你,例假期間不可以洗澡,不可以做劇烈運動,不用擔心害怕,這是女孩長大的標志,我們應該為此感到開心,而不是羞恥。那天,姐姐拿出藏在墻角布滿灰塵的易拉罐,里面有幾十個一毛、五毛的銀幣,姐姐抓了一大把,騎著自行車,帶我去了小鎮(zhèn)唯一的小超市,她利索地拿起一包衛(wèi)生棉,又在巧克力的貨架前不斷徘徊猶豫著,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一咬牙,拿起最便宜的巧克力徑直走向收銀臺。我掰了半塊巧克力給姐姐,她仰著頭,望著小鎮(zhèn)的藍天白云,冷冷地說了一句,“我才不愛吃巧克力,又苦又澀?!闭f完便甩著長發(fā)蹬著自行車瀟灑地走了。我握著巧克力,像小時候吃藥一樣,捏著鼻子,痛苦地咀嚼著,其實巧克力并沒有姐姐說得那么難吃。姐姐并不是不愛吃巧克力,只是她希望巧克力能緩解我來初潮時的種種不適。后來,我踏上社會,有了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巧克力不再是例假的奢侈品,無論是便宜的還是昂貴的巧克力,我再也吃不出當年兩塊四毛購得的巧克力的味道了。

姐姐初中畢業(yè)以后,去了七里地以外一個叫作“王市”的小村莊打工。暑假,姐姐騎著自行車、帶著我,頂著毒辣辣的陽光去她所在的小作坊剪線頭。在貓屎、老鼠屎以及機油味夾雜的小平房里,我瞇著眼、貓著腰,終日垂著頭,用暗紅色的“張小泉”牌子的剪刀機械地剪細密的線頭。眼睛生疼或直不起腰來時,我就會偷偷張望離我十米以外、坐在縫紉機前的姐姐。她的腳每踩一次縫紉機踏板,小作坊狹小的空間里就會響起一聲長長的、沉悶的聲音,像是躺在冰天雪地里那即將凍死的落難者絕望、悲愴的嘶吼聲,令人煩躁不堪。忙碌和勞累侵襲著她的身體,被咸咸的汗液浸濕了的廉價衣服,緊緊地貼在姐姐消瘦的后背,每天午后,她都像從水里撈上來一般,汗水勾勒出一個十五歲少女特有的青澀。

為了省錢,我和姐姐從不下館子,每天不顧酷暑回家吃飯,每天來回將近跑三十里地。有一次,在拐角處,我們和一個載著豬食、騎著三輪車的婦女迎面撞上,我和姐姐被壓在三輪車下,那婦女卻毫發(fā)無損,只是從飯店里收來的那些豬食大部分都已傾倒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往地下淌,密密麻麻的蒼蠅肆無忌憚地在豬食上方盤旋,從空氣中飄過來的酸臭味以及蒼蠅的“嗡嗡”聲讓人作嘔。婦女從三輪車車座上爬下來,用她的大嗓門破口大罵,她一手抓著我的衣襟,一手抓著姐姐死死不放,要我們賠她的豬食,周圍聚攏了十多個愛看熱鬧的村民。

農(nóng)村就是這樣,即使是細微的風吹草動,周圍都會聚集起一大幫人。姐姐帶著哭腔求她:“阿姨,我們是出來打工的,身上真的沒什么錢。”我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只找到十塊六毛錢。人心都是肉做的,或許是我和姐姐那張稚嫩的臉讓她動了惻隱之心,她粗魯?shù)貖Z過錢數(shù)了幾遍,不耐煩地說,“今天算我倒霉,碰到你們這兩個孩子,算了算了。”

夕陽下,瘦弱的姐姐把著歪了頭的自行車,一瘸一拐地沿著鄉(xiāng)村的田埂路艱難地行進,一路上,我們不再像往常那樣,欣賞稻田高高低低的禾苗,不再學母山羊“咩咩”的叫聲,不再數(shù)路上那臭氣熏天的一堆堆牛糞,也不再用那沿路的狗尾巴草做戒指。跟在她身后一言不發(fā)的我,看著夕陽下前面那個瘦小而又隱忍的背影,仿佛胸口被千斤重的大石頭壓住了,無論如何掙扎也無力擺脫,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回家后,我們很有默契地對母親說自行車翻下了田埂路,身上的傷痕是摔的。母親罵我們怎么這么不小心,一邊又急匆匆去醫(yī)院買紅藥水。

那年的暑假特別漫長,離開學只有一個星期時,我離開了小作坊,老板給了我兩百塊錢算作工錢。雖然很少,可對于一個自小就忍受著貧困、沒有零花錢的農(nóng)村孩子來說,已經(jīng)是筆巨款,我可以在新學期來臨前買一身新衣服,給新書買個封套,再買個漂亮的鉛筆盒或買幾串香噴噴的羊肉串,我握著兩百塊錢,像是握住了生命所有的期盼。此后,姐姐便獨自一人騎著那破自行車上下班,坐在學校寬敞明亮的教室里,我經(jīng)常想起那個分不清白天黑夜、異常悶熱的小平房,想起她那受傷的左腳踩踏板時的疼痛,以及她在機器前像煮熟的蝦般弓著的背……我不止一次告訴自己,好好念書!

初三那年,我迷上文學。我為瓊瑤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感到揪心,為小說中一個騙取讀者眼淚的橋段而悲戚。那時狂妄,憑著幾次語文老師在全班同學面前對我作文的夸獎,竟自負地認定自己就是下一個郭敬明、韓寒或張悅?cè)?。我開始在摘抄筆記的本子上偷偷寫蹩腳的言情小說,每寫一節(jié)就有同學搶著閱讀,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當我坐在中考的考場上,拿到卷子時,居然還在編織如童話般的言情小說。分數(shù)出來以后,離名牌高中的分數(shù)線自是相差甚遠。我沒有再繼續(xù)學業(yè),那時父親身體早已不容樂觀,再也干不得重活,連被父親視作命般重要的田也荒蕪了。

輟學后,我跟著姐姐去了鄰縣的一家小廠打工。打工之后,我和姐姐的關系似乎大不如前。每天聽著那些衣衫襤褸的婦女講低俗下流的笑話,踩著沉重、永遠停不下來的縫紉機,望著忙得昏天暗地的小作坊,我的心情低落到極點,我的脾氣也壞了不少,且變得孤僻怪異。我始終認為自己和車間女工是不一樣的,自己是大材小用。

某天下班后,我到附近的工地里投磚頭,貓著腰躲過探照燈,把兩塊投來的紅磚疊在一起,墊一本雜志,掀掉床上發(fā)黃的劣質(zhì)棉被,不顧身體的疲乏和勞累,在集體宿舍的吵鬧聲中看書、爬格子。只有在書里,才能讓我看到希望和光亮;只有文學,我才感覺到自己是個人,而不是沒有思想的動物。到晚上十二點熄燈,我又用手機屏幕微弱的亮光照著書,一字一句認真地看,我的眼睛就是在那個時候近視的。偶爾廠里放假,同事們便會一起去商場購物,或去網(wǎng)吧、溜冰場放松。十次總有八九次我是不去的,書里的世界比紛繁吵鬧的商場、網(wǎng)吧有意思多了。一起上班的女工們有意無意地開始孤立我這個“文化人”,也開始孤立姐姐,她們在姐姐面前從不稱呼我的名字,怪腔怪調(diào)帶著嘲諷意味地說:“你——那——作家——妹妹……”然后掩著嘴匆匆跑開。

姐姐終于忍不住,有一次下班,她端著一盆剛洗好的衣服催著我去廠房的陽臺上晾干。我嘴里答應著,眼睛卻盯著盜版的《紅樓夢》一動不動。姐姐用冷冷的目光打量著我,衣服上的水滴漸漸打濕了宿舍的破地磚,也涼了姐姐對我最后的希望。半晌過后,她跑到我面前,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書,咬牙切齒地摔在那不結(jié)實的鐵架床上,好像那書是讓我走火入魔的巫術,她開始大聲數(shù)落我:“誰讓你以前不好好珍惜讀書的機會,你現(xiàn)在知道用功看書了嗎?你是出來打工賺錢的,不是來看閑書請你當大作家來的。你醒醒吧,你只有初中畢業(yè),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么成為作家?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笑話你?”姐姐怒發(fā)沖冠,臉漲得通紅,我仿佛又看到多年以前在街角緊緊握著涼鞋的她。

我沒有妥協(xié),心疼地抱起書不斷擦拭著,兩個人就這樣對峙,劍拔弩張,整座宿舍樓都充滿了戰(zhàn)斗的硝煙味。我們誰也沒有說服誰,最后不了了之。睡覺的時候我背對著她,她也背對著我,半個月沒有說一句話。

兩個月后,我的處女作在一家省級雜志發(fā)表。那是個五一節(jié),姐姐回家看生病的父親,而我依然留在廠里,沒有白天、沒有黑夜地加班。我給她發(fā)了個短信:“姐,我收到了處女作的樣刊?!本瓦@么短短一句話,沒有夾雜欣喜、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激動,我用極其冷靜的方式,第一時間告訴她我的喜訊。兩分鐘后,我接到她的電話,本以為她會劈頭蓋臉臭罵我不現(xiàn)實,但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電話那頭的她顯得很興奮,甚至比我還激動。此后,她再也沒有阻止我看書寫作,而且成了我第一個讀者。在異鄉(xiāng)艱難枯燥的打工生活,是夢想支撐我走過最晦澀的光陰。但夢想都是虛無縹緲的,是姐姐的鼓勵,讓我有勇氣面對工友異樣的眼光,以及多得數(shù)不清的石沉大海。

姐姐其實并沒那么堅強,只是她把所有的心酸并著淚水一起吞進了肚子。

二○一三年農(nóng)歷最后一天,姐姐從縣城趕末班車回家吃團圓飯,她手里緊緊握著一年積攢下來的兩萬多塊錢,一遍又一遍數(shù)著,窗外雪花紛飛,那純白早已掩蓋了大地本來的面目,積雪上還覆蓋著零零星星紅色的鞭炮紙。此時的南國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溫情,北風呼嘯地吹過房頂,吹過一年逝去的三百六十五天,過年新貼上去的春聯(lián)被吹得噼里啪啦作響,滿目蒼涼。天很陰冷,冷得好像春天離我們還有十萬八千里,似乎再也看不見陽光,看不見溫暖。

過年了,終于過年了。門外謝年鞭炮的繁雜聲又準時響起。姐姐突然開始抽泣,雙肩劇烈地抖動。她不斷地重復一句話:“過完年便是二十三了。”是啊,從十五歲到二十三歲,姐姐在流水線上待了兩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對于老年人來說,七年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兒,而對于風華正茂的姐姐,七年卻是多么的漫長。姐姐哭了,似乎是在用眼淚悼念她的青春,悼念本該年輕人應有的無憂無慮。

姐姐不止哭過一次,每次想起她在流水線上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機械般的生活時,她都偷偷地哭泣。二○一三年年初,我離開老家去了杭州打工,她則去了一家沒有任何招牌的小包子鋪上班。每天凌晨三點鐘起床,做包子、做饅頭、做花卷、煮稀飯、磨豆?jié){,她不止一次地調(diào)侃自己,起得比雞還早,睡得比狗還少。有一次,我在姐姐的包子鋪里,看見他們老板挺著啤酒肚、穿戴整潔,站在柜臺邊上,用鑲著金牙的嘴對著員工口吐飛沫,“你們這幾個笨蛋,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簡直就是一群豬。我白養(yǎng)活你們了……”姐姐和幾個員工一聲不吭埋著頭,繼續(xù)揉著他們手頭上的面,沒有憤怒,沒有表情,就這樣麻木著。我沒有說一句話,悄悄地退出小店,七月的陽光很刺眼,一睜開眼睛,淚水便從眼眶溢出,一發(fā)不可收拾。我用手扶著墻,緊緊捂著疼得撕心裂肺的胸口,有一聲沒一聲地哭著,我像是受了極大的屈辱,似乎老板罵的不是姐姐,而是我。那瞬間,我突然明白了何謂手足,我還記得張愛玲在她的文章里寫過,她的繼母給弟弟一個響亮的巴掌,弟弟倒是不在乎,可坐在旁邊的張愛玲卻哭了。

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去包子鋪看姐姐。每次她都會從附近的小超市給我買一大堆零食,雞腿、葵花籽、香腸、餅干,等等。得知我讀了成人學校,她比誰都高興,她總會說,“好好讀書,雖是成人學校,但好歹也是大學文憑,姐姐不是讀書的料,我真后悔,初中時沒能讓你繼續(xù)讀高中,以后家里就看你的了,我不奢望能夠在城市落地生根,或許姐這輩子就這樣了,好好寫作,以后成了大作家,別忘了分一點錢給姐,讓姐也過過好日子?!倍鄻銓嵉恼Z言,這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說的話嗎?這分明是經(jīng)歷了世事無數(shù)的老人才有的語氣??!

姐姐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近年來說媒的人絡繹不絕。農(nóng)村的媒婆無外乎兩種,一種是胖胖的大個子,另一種則截然相反,像圓規(guī)一樣的細胳膊細腿,無論是哪種,都有把人夸上天的本事。還記得我的一個遠房親戚,生活背景以及經(jīng)歷和姐姐如出一轍,只是她嫁了一個終日喝酒、賭博的男人。當然,這也是可恨的媒婆介紹的,那個男人毀了她一生的幸福?;楹螅凰歼M取,成天和賭場上的狐朋狗友廝混,輸錢的時候時不時拿她出氣,她咬著牙,帶著女兒毅然決然地和那個男人離了婚,離婚后她回了娘家,把孩子給了母親帶著,只身一人去了常熟的服裝廠打工,每年,她都把大半的錢交給父母存著,好讓她唯一的弟弟能在城市里早日安家娶親,三十歲出頭的她看上去竟有四十歲,她說她再不敢奢望能找到好的男人了,也不想再走進婚姻的圍城,終老一身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而我的表姐,比我姐姐大一歲,讀過中專,想法自然要比逆來順受的姐姐多,然而在現(xiàn)在這個大學生大把大把的年代,中專生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和姐姐一樣,怎么逃都沒有逃出鄉(xiāng)村的命運。她在我和姐姐面前說過她討厭相親,討厭媒婆,討厭沒有感情基礎、平平淡淡的婚姻,在流水線上,她認識了一個云南男孩,不顧父母反對和他私奔了。兩年后,她抱著一個孩子重新回家,只是說要愛她一生一世的男孩已不見蹤影。她似乎不再倔強,她說等孩子過了周歲就和媒婆撮合過的那個男人結(jié)婚。

父母害怕姐姐會走遠房親戚以及表姐的老路,對姐姐看得牢牢的,對我也是如此,反復地嘮叨我和姐姐不要隨隨便便找男朋友,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們說要替姐姐物色個老實本分的泥水匠或者鄉(xiāng)村木匠,不需要什么大本事,但得有一技之長,能養(yǎng)活老婆孩子。我大體可以猜測出姐姐的生活,過了三十歲,拖到拖不下去的年紀,匆匆結(jié)婚,接著生一兩個孩子,待把他們拉扯成人,再幫兒女帶孫子,等孫子孫女長大,她也就完成了作為一個女人的“使命”??蛇@時候的她早已老了,像那緊繃著發(fā)條運作的縫紉機,終有一天要從流水線上淘汰下來。

這,或許就是那個年代鄉(xiāng)村女孩最后的歸宿吧!但我依舊由衷地祝福我的姐姐,未來幸福、快樂!

作者簡介:傅淑青,女,90后,浙江浦江人,系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金華市青年作協(xié)副主席,《文化交流》《錢江晚報》等報刊專欄作家。作品散見于《延河》《散文百家》《文學港》等刊物。

(責任編輯 葛星星)

猜你喜歡
巧克力姐姐
為什么瑞士巧克力這么出名
吃不完的巧克力
危機!未來可能吃不到巧克力
小熊的巧克力
巧克力布丁
認識“黑”字
猴年話猴
巧手姐姐
娜子姐姐信箱
华宁县| 手游| 奉贤区| 恩平市| 溆浦县| 黎川县| 通道| 永平县| 平和县| 金塔县| 吉水县| 北流市| 米林县| 房产| 江源县| 醴陵市| 阿坝县| 东乡族自治县| 华安县| 天峨县| 河池市| 上栗县| 平度市| 滁州市| 武邑县| 宜君县| 皮山县| 彭阳县| 越西县| 永修县| 乃东县| 卢氏县| 化隆| 吉安市| 兴业县| 日喀则市| 红安县| 息烽县| 清新县| 汝南县| 临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