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勤豐

我園自2000年起便開始探索幼兒童話劇表演，雖有多年的經(jīng)驗積淀，可仍處在重表演輕創(chuàng)意、重結(jié)果輕過程的階段。每次開展的活動往往都是教師主導，從構(gòu)思主題、撰寫劇本和編排臺詞和動作，到精心制作的道具和服飾，多是教師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審美牽著幼兒一路向前，這樣才能讓最終的舞臺表演大獲成功。但我們也意識到，在整個戲劇活動過程中，我們忽視了孩子的興趣和本能的表演意愿，沒有關(guān)注他們綜合素養(yǎng)的發(fā)展以及是否真正享受這一過程。找到自身的不足，帶著對新知的渴望，我們參加了臺灣兒童劇大師朱曙明老師的創(chuàng)意戲劇工作坊，期望通過這次學習打開思路、解答困惑。

不過，看著工作坊的介紹內(nèi)容，我對其主張的“創(chuàng)意是可以訓練出來的”這一觀點抱有懷疑態(tài)度：現(xiàn)階段人們對“創(chuàng)意”一詞的使用已泛濫成災，事事講創(chuàng)意，可創(chuàng)意到底是一種天賦還是一種能夠訓練出來的技巧？朱老師又會如何帶我們做呢？就這樣，帶著期盼、激動又夾雜著些許擔憂的心情，我參與了這次活動。

工作坊初體驗：將信將疑

這次工作坊的培訓時間十分緊張，我們只有兩個半天的時間來排練，然后就要在集體面前進行一場匯報演出，與其他導師帶的小組進行現(xiàn)場比拼。

這次工作坊的主題是“十二生肖”，朱老師剛一介紹完，就讓我們說說關(guān)于十二生肖的成語。這可難不倒大家，不一會兒，黑板上就寫滿了。接著，他請我們在這些成語中選出最喜歡的一個作為故事靈感展開排演。經(jīng)過小組票選，“狐假虎威”得票最多?？吹竭@個結(jié)果，又考慮到第二天就要展演，我心急如焚、一心想著要抓緊時間開始排練。可沒想到，朱老師不緊不慢地對著這一黑板的成語與我們聊了起來，一會兒說到他曾經(jīng)排過《畫龍點睛》這出戲，一會兒又說到《塞翁失馬》這個故事多好玩，整整一個小時還沒打住。這時候有其他導師帶的組已經(jīng)在交流群上傳照片，有的做起了道具，有的畫起了皮影，而我們呢？還只有“狐假虎威”這四個大字！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流走，我有些坐不住了，同組的學員也著急了，忍不住問：“朱老師，我們什么時候排練啊？”“啊？我們不是早就開始了嗎？”聽到這個回答，我們頓感驚訝：什么？已經(jīng)開始了？

看到我們困惑不解的表情，朱老師說：“我最擅長的就是把一群不太專業(yè)的人轉(zhuǎn)變成很專業(yè)的樣子。為了達到這一效果，我們就要巧妙地使用道具?！闭f完，他拿出一卷做蔬菜大棚用的塑料薄膜介紹起來：“這是我剛才在隔壁的空教室里發(fā)現(xiàn)的，這真是好東西呢……”接下來，他詳細地把薄膜的用處、效果和使用方法講了個遍，就連要怎樣用小刀把塑料薄膜兩頭割整齊都說得細致入微。不僅如此，他還讓我們在網(wǎng)上搜怎么買，一般要多少錢，還要貨比三家……他在上面喋喋不休，我的心情逐漸跌落谷底，兩個小時過去了，我們的戲在哪里??？

終于，朱老師提到“狐假虎威”了：“用既有的故事來做戲劇，我們要做的是‘借尸還魂，就是借一個我們都熟悉的故事外殼，來講一個要和觀眾溝通的新故事，‘狐假虎威就是一個外殼啦！”好新鮮的論調(diào)！聽完這句話，我的精神為之一振。隨后朱老師把所有學員分成了兩組，讓我們自己討論想表演的故事內(nèi)容。說完，他便瀟灑地放開我們，又去擺弄那些塑料薄膜了。半小時后，朱老師請我們兩組分別講述故事，這時候，他聽得很認真，一邊聽還一邊追問。聽完后，他提出建議：“你們這兩個故事可以分成兩組表演，一組為人物組，一組為動物組，兩組互為鏡面，動物組表演時人物組要退后，然后交替進行。記住，動物組可以說話、做動作，但人物組只能做動作。好，你們自己去排練吧！”原以為朱老師會帶著我們排節(jié)目，沒想到，他只是簡單地吩咐幾句就離開了。只有一個大致方向，連劇情都沒有，這該怎么演??？此刻的我，帶著無助和忐忑的心情來到動物組，小組成員簡單地分完角色后，又一起做了點道具，第一天下午的四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而明天就要上臺表演了！

排演進行時：茅塞頓開

第二天匆匆吃完午餐，我們又回到工作坊準備下午的演出。這時朱老師走了過來，告訴我們：“你們都是有表演基礎的老師，所以這次我不會要求你們做什么，你們想怎么演就怎么演。如果我連你們都不能完全信任，你們又怎么能去信任孩子們呢？我就像是制作冰盒的人，只能按照我的經(jīng)驗和能力幫你們規(guī)劃好區(qū)域，但這個區(qū)域中到底會產(chǎn)生什么形狀，是米老鼠還是海綿寶寶，這些都由你們決定。此外，你們要靠自己的能力去把‘冰盒的水注滿，而且還要自己去‘結(jié)冰。因為到時候不是我在臺上幫你演，是你們自己演。很多老師帶學生排戲時會從頭到尾給學生示范怎么表演，而不是引導學生自己去創(chuàng)造，這個就很累，因為你不可能每一臺戲都去手把手地教。記住一句話，引導永遠重于教導?，F(xiàn)在我的制冰盒已經(jīng)做好了，接下來就需要你們大膽結(jié)出不同的‘冰塊來哦！”

這段話似乎回應了我先前的焦慮和疑問，我開始平復心態(tài)認真對待這次表演。學員們個個都是高手，個人表現(xiàn)力極強，而我則老老實實地演了個笨狗熊。大家邊排邊商量、邊演邊修改，幾經(jīng)推敲，終于完整地演了一遍，恰好時間也快結(jié)束了。朱老師似乎完全沒有關(guān)注我們的排練過程，他在忙著選音樂、配音樂?？吹奖硌莸臅r間就要臨近，我們提議要不要和著音樂完整來一遍。朱老師輕輕搖著頭說：“不用不用，你們怎么演，我就怎么放?！边@句話著實讓我驚訝：以往我們帶孩子排節(jié)目時都要配著音樂排練好幾遍，生怕哪個地方不合拍，出了差錯。在朱老師這里，這些模式和方法似乎完全失效了，我們將會給大家?guī)硪粓鲈鯓拥难莩瞿?？我不禁對這場未知的表演充滿期待！

排練臨近尾聲，朱老師把我們喊到一起，又跟大家聊了起來。他說：戲劇教學或排演就像帶孩子學游泳，在推孩子下水游之前其實要經(jīng)過很多準備步驟，比如先讓孩子到游泳池邊玩玩水，了解一下水性。我們在排戲前也是如此，昨天聊了那么多戲的排演方法和道具的運用，其實就像是游泳前先玩玩水，今天則是放開讓大家游。而很多老師常常是抓來一群完全不會游泳的孩子就直接扔進水里，那肯定有“淹死”的可能?。∮辛夹牡睦蠋煏黄稹八馈?，沒良心的老師就把責任全推到孩子身上。接著，他又強調(diào)：“兒童劇排演不能用寫文章的思維，而是要用拍電影的思維，因為要考慮到畫面感。其實，今天的排練方式都可以用在孩子們身上，如果你們能做到，他們就能做到。排練中，我們總是想表現(xiàn)更多，都想做加法，其實善于做減法才最高級。每個孩子都需要我們?nèi)リP(guān)注，戲劇不只是精英孩子才有的專利……”26EAB2E9-4818-4EB2-8C0F-583D179C4EE6

朱老師的話字字珠璣，仿佛一下子打開了我困頓的思路，也讓我對戲劇教育有了新的認識。我越聽越想聽，只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能再聽他多講一點。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昨天的焦躁不安，取而代之的是對戲劇教育的新認識和思考。我真切地體會到“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的含義，朱老師的教學真正賦予我們創(chuàng)造的能力和勇氣。

結(jié)尾：表演完美收官

本次論壇最華麗的篇章——戲劇展演開始了！同期其他導師團隊的學員演出都很精彩：有的用雨傘完成了精彩的“建構(gòu)空間”，有的只用一個“史詩劇場”的范式就能進行多層次的表演，有的只用了一條白絲綢道具就凸顯出蕩氣回腸的劇情，最后出場的是我們組帶來的《狐假虎威》。主持人介紹完，我們便自信、從容地上臺了。先是兩組演員（動物組及人物組）依次亮相做好造型定格，隨即大幅的塑料薄膜從舞臺前方緩緩升起，薄膜上印著“WHO假WHO威”四個大字，氣勢十足。第一幕，先是動物組用唱、跳、念、演的方式表演了《狐假虎威》這一經(jīng)典寓言故事。第二幕，人物組用啞劇的形式表現(xiàn)了發(fā)生在現(xiàn)代辦公室里小職員和大老板之間狐假虎威的故事。在朱老師的安排下，原本不能說話的動物用歌舞的形式呈現(xiàn)故事，而明明會說話的人類卻用啞劇的形式表現(xiàn)劇情，這樣巨大的反差呈現(xiàn)出強烈的戲劇沖擊力，讓人記憶深刻;而將廢舊塑料薄膜當作幕布，這樣化腐朽為神奇的審美同樣震撼人心。這也印證了朱老師傳達的“一個主題，兩種演繹，各自獨立，互為鏡面，相互映照”的關(guān)系。此外，朱老師用聽著像是隨意播放、實際卻和劇情絲絲入扣的音樂把表演氛圍推向高潮。毫無懸念，我們的演出收獲了最熱烈的掌聲，被論壇所有學員一致評價為最完整、最具舞臺表現(xiàn)力的一幕劇。這個結(jié)果是我想不到的，我們真的就只完整地排練了一遍，如此驚喜的效果使我深刻體會到戲劇帶給人的無限可能。

反思

在與朱曙明老師兩天的相處時間里，他身體力行地為我們詮釋了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理念。朱老師運用了典型的學生在前、老師在后、跟隨學生學習的教學方式。他尊重學生的原生創(chuàng)意，肯定學生的潛能，不教學生具體怎么表演，而是事先用各種范例豐富學生的排練經(jīng)驗，然后讓他們自主遷移經(jīng)驗，并在小組合作中生發(fā)創(chuàng)意。他認真聽取學生的想法，即興幫助學生完善作品，用創(chuàng)意把大家的想法串聯(lián)成一個新故事，并巧用廢舊材料制作道具增加亮點。因為這個新故事是師生共同建構(gòu)的，融入了每個人的想法，這一創(chuàng)編過程是生動的，因此不需要機械重復的排練，就算只排練了一遍，也能演得非常精彩。這兩天的學習經(jīng)歷讓我深深地感受到：創(chuàng)意戲劇不是用來標榜老師能力的工具，我們要做的是在戲劇活動中相信孩子、為孩子的學習搭建循序漸進的階梯，讓他們做有準備的學習者，發(fā)現(xiàn)、支持每個孩子的創(chuàng)意，讓其得以充分發(fā)揮。

朱曙明老師的工作坊就像一支魔法棒，撥開了我眼前的迷霧，點醒了我。帶著對新知的收獲與激動，我踏上了回家之路，我想：我要帶著我的孩子們玩戲劇，就像朱老師帶領(lǐng)我們玩的那樣。我們應摒棄“劇本先行”“機械重復排練”“重結(jié)果而不重過程”的陳舊做法，真正開啟和孩子們的創(chuàng)意戲劇之旅。我相信：朱老師在我們心中播下的創(chuàng)意種子一定會生根發(fā)芽，花開爛漫、碩果飄香。26EAB2E9-4818-4EB2-8C0F-583D179C4EE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