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名叫柳園。
到了柳園,你才知道柳園無柳,也極度缺水。環(huán)顧四周,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荒灘。這里地處河西走廊西段的極度干旱山區(qū),年平均降雨量不足100毫米。
你順著站前的一條馬路往東走,路邊的車務、電務、工務三個鐵路站段緊挨著。周邊是職工食堂、鐵路中小學、幼兒園及鐵路醫(yī)院。往東走到頭,穿過鐵路涵洞,就到了小站最大的單位——機務段,這是建成于20世紀60年代初的全路第二個內燃機務段,有著輝煌的發(fā)展歷史。這時,你想起當你問柳園有多大時,同學說:“一個馕餅,可以從它的這頭滾到那頭。”當然,這是一句玩笑話。柳園實則是一個單位眾多、規(guī)模不小的鐵路生產(chǎn)生活基地,是天蘭鐵路向西延伸挺進新疆的第一門戶,留下許多鐵路發(fā)展的印痕,一批批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柳園人從這里走出,聲譽全路,乃至全國,厚重的精神文化在這里積淀。
你同小站上數(shù)千名鐵路職工一樣,在這里工作生活。這里,因蘭新鐵路的通車運營而興盛,有著鐵味十足的繁華和熱鬧。然而,在這里生活,比起每天的開門七件事,令人操心費神的還有水荒的困擾。
在這里,吃水主要由100公里開外的疏勒河站用水槽車拉運過來,每天分三次定點供應。為保障能時時有水用,幾乎每家都裝有一個自制的小水箱用來蓄水,水箱用鐵皮焊成,留有上下水接口,再在最上面掏出一個圓形的小洞,裝上浮球,水滿浮球頂起則上水自動關閉。這是小站人充分發(fā)揮聰明才智,借用高位水箱原理發(fā)明而成。正常情況下,水箱基本能滿足小家小戶日常生活所需。可總有一些非正常情況,引出許多因水而生的煩惱來。
有時,好不容易蓄滿一箱水,急匆匆去上班,出水閥卻忘了及時關閉,一旦停水,水箱里的水又順著自來水管道流光了。有時,家里來了幾位客人,用水量激增,小水箱里的水早早用完,眼巴巴等水來,可左等右等,水硬是沒有在該來的時間段如期而至。有一次,出差外出好多天,水箱浮球壞了,失去作用,只要一來水,水就不斷往水箱里涌,水滿則溢嘩嘩往下流,導致自家成了水簾洞,樓下鄰居也連續(xù)被淹好多天。唉,這小小的水箱,總是讓人時時掛念,卻又常常顧此失彼,上班前要再確認一下它的閥門是否關好,下班后更要豎起耳朵聽它里面的動靜——是否能蓄上水。好像只有等那小小的水箱盛滿水,才能從容地安頓好一天的生活,不至于亂了陣腳。
柳園有座夏季休閑乘涼的好去處——瀚海公園。你聽這名字,既表明植物與人有一樣的生存困境,又象征著對水、對綠色生命的渴望。這座公園依小站東南角的黑石山間,由前期進駐小站的鐵路職工,甚至家屬共同修建而成,他們炸開堅硬的砂石層,挖填換土,種上耐旱的樹苗,專人精心澆水照看。多年以后,你作為小站的“后來人”,站在高大挺拔、排列整齊的白楊樹下,細嗅沙棗花的隱隱清香,享受著鐵路前輩栽種的蔭涼,這大片的綠意蔥蘢讓你的眼睛好生清涼。這里已成為小站人工余時間休閑的好去處,許多人圍坐在綠蔭下的石桌旁,或聊天,或打牌,傳出陣陣歡快的笑聲。公園不小,有鐵索橋,有涼亭,還有專供孩童玩耍的游樂設施。拾級登上涼亭,便可俯瞰整個小站的全貌:水塔高高聳起,樓房鱗次櫛比,車站站場股道密麻麻排列,火車呼哧哧在燈架橋下來來往往,如同小站跳動的心臟,那是小站最有活力的地方。
缺少綠,就努力去播種綠,小站人鮮有對生活條件的苛責。你在柳園工作的那個單位院內,矮瘦的楊師傅總是不停地侍弄一個大花池子,天氣剛轉暖,鵝黃的小芽就冒出頭來,到了夏天,一池子的花團錦簇,各色大花隨風搖曳,引得蝴蝶翩翩而來,甚至吸引一種極少見的蜂鳥在此駐足,呼閃著小小的翅膀,長長的尖嘴不停地啄吮花蕊,穩(wěn)穩(wěn)地似在花叢中停飛一樣,真是讓人嘆為觀止。這些年,你輾轉不少,到過許多小站,可仍覺得唯有那個花池是最美的,它盛放于干旱而多風的柳園,給小站枯燥的生活增添了幾多明亮的色彩,也長久地芬芳在你記憶的心田。
作為一名工務人,在這里,你見證了蘭新鐵路復線鋪軌運營的場景,見證了數(shù)次提速改造使得線路“筋強骨健”,用整整10年的青春時光,見證了新疆鐵路的不斷發(fā)展。后來,你離開這里,到蘭新鐵路最西段工作。再后來,這里的幾個站段單位撤并整合,大部分人隨之離開這里。
如今,隨著蘭新高鐵的建成通車,柳園又增添了一座現(xiàn)代化的高鐵站——柳園南站。流線型的動車組急馳而來,大大拉近了時空距離,也縮短了小站人的通勤距離。小站煥發(fā)出新的朝氣與活力。一切與以前不一樣了,一切緊跟時代的步伐。
小站柳園,就是一個印證鐵路發(fā)展的窗口。因它,蘭新鐵路才得以不斷向前延伸,一路向西鋪軌至烏魯木齊,再向西北直達邊境口岸阿拉山口,成為向西開放的橋頭堡,如今的中歐班列,正是沿著這條鐵路屢屢刷新進出境紀錄。因鐵路而興起的它,把長路奉獻給了遠方,如同基石,穩(wěn)穩(wěn)托舉向上的大廈。
而你,在小站也由青澀變得成熟,成了家。而今人到中年,每每回顧,許許多多的小站人會和你發(fā)出一樣的感慨:我們的青春無悔。而現(xiàn)在的,甚至將來的小站人,為了鋼軌大動脈的暢行,也必將走過同樣的路程。
為此,你為小站人自豪,也向每個小站人致敬!
笛聲里的流年
自打第一次乘坐火車開始,那悠長的風笛聲就一直伴隨著我的工作與生活,算來已有30多個年頭了。
那是20世紀90年代初,一趟開往北京的T字頭綠皮火車,三天兩夜的行程,學生票半價58元。第一次坐火車,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圓圓的鐵輪卡在鋼軌上,沿著锃亮的軌面接連滾過,數(shù)十節(jié)車廂隨著或直或彎的地形擺動靈活的身軀,鉆山洞、過橋梁,一路向前行駛。離家越來越遠,城市的霓虹燈不斷閃過……是飛馳的火車開啟了我望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扇窗,也載著父親的鐵路夢奔向遠方。考學填報志愿時,征求父親意見,他毫不猶豫地讓我報了鐵路院校。拿父親的話說就是“鐵路這碗飯靠得住”。最終,我們兄妹中有三人走進了鐵路,父親的鐵路夢算是圓滿了。
春去秋來,學校與家3000多公里的路程,我隨著火車來往穿梭。我早早就會做好出行計劃,在火車上要么跟同學打牌,要么學織毛衣,打發(fā)漫長旅途。每到春運,在北京下車后中轉列車時,我和同學都會互相幫忙擠上火車,直至聽到火車啟動的笛聲,一直狂跳的心才安定下來。
畢業(yè)那年,我被分配到蘭新鐵路一個養(yǎng)路工區(qū)。報到那天,我背著行李,坐上唯一經(jīng)停工區(qū)的通勤小慢車。這趟車逢站必停,坐了十多個小時才到。到達已是傍晚時分,小站燈光昏暗,站臺低矮,從車上跳下來,雙腳硌得生疼。初到工區(qū),我白天跟著工地防護員學防護知識,看著一列列火車從身邊轟然駛過,感覺腳下的大地都在震動,甚至下了班耳朵里還在嗡嗡直響。晚上,隨著“嗚”的一聲鳴叫,緊接著傳來車輪撞擊鋼軌的“咣當咣當”聲,繼而遠去,消散在夜色中,頗似交響樂,有序曲,有節(jié)奏,高潮驟起,又余音繚繞,在小站寂靜的長夜里一遍遍重復。離火車是如此之近,我開始頗為不適應,心情煩躁不寧。工區(qū)老師傅看穿了我的心思,說:“等時間長了就習慣了,我聽不到這個聲音還睡不著覺呢!”
工區(qū)地處著名的安西風庫,周邊荒無人煙、寸草不生,自然環(huán)境惡劣,職工吃的蔬菜由通勤車定時供應。我跟食堂的大師傅接過幾次菜,到了接菜的日子,我們需要提前沿著鐵路旁的便道走出去很遠,到差不多的位置停下來。通勤車最后一節(jié)車廂是供應車。等待中,先是聽到一聲風笛,隨之看到機頭從彎道那邊冒出頭來,牽出長長的車身減速靠近。等車停下,我們便趕緊到列車尾部接菜。供應車上有兩個人專門給各小站送菜,送的大都是白菜、洋芋等耐貯藏的菜品。每隔半個月,還會有一列拉著各種日用品、副食品的供應車到小站來,小站人高高興興地上車采購各種所需,大包小包拎在手里,似過節(jié)一般。小站人的生活總是與火車密不可分。
后來,由于工作變動,我到北疆鐵路一個小站工區(qū)工作了一段時間。北疆鐵路西接阿拉山口、霍爾果斯兩個口岸站,主要運輸國際聯(lián)運貨物,所以我所在的小站“不小”,有貨場、編組場,每天要進行大量的貨車解編調車作業(yè)。我當駐站防護員,要時刻留意調車作業(yè)給線上維修人員帶來的影響,責任重大。那段時間,小小的車站運轉室內,人員擁擠,聲音嘈雜,接發(fā)車作業(yè)、調度臺、對講機的聲音此起彼伏,室外機車載著調車人員進行貨車解體、編組作業(yè)。它鳴笛一次,要么預示著接近解編車目標,要么預示著進行下道作業(yè)工序,要么預示著要穿越股道。聲聲鳴笛將嘈雜聲掩蓋,以它響亮的提示確保每一鉤作業(yè)安全。
小站地處天山北部腹地,冬天降雪頻繁、降雪量大,清除積雪、檢查設備是冬季工區(qū)最要緊的活。只要下雪,不分晝夜,我們就得以雪為令,立即出動,到道岔區(qū)、站場股道進行清雪作業(yè)。線路上作業(yè),四周空曠,即便穿戴再厚實也抵擋不了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嚴寒。一場雪清掃下來,大家的眼睫毛上、帽檐上掛滿白霜,個個都成了“白眉大俠”。而調車作業(yè)人員,更要不畏嚴寒手持對講機,扒乘列車提鉤、對鉤。盡管工種不同,但大家都在這極寒天氣里堅守崗位,確保鋼軌大動脈的安全暢通。
慢火車時代的這些經(jīng)歷,已隨遠去的聲聲風笛成流年碎影。火車緊跟時代發(fā)展步伐,一次次提速,帶領鐵路步入高質量發(fā)展的快車道。從一坐一整天的通勤小慢車,到如今風馳電掣的動車組,車速越來越快,車次越來越多,路網(wǎng)越織越密,距離不再是橫亙在家與遠方之間的障礙。感觸最深的是2020年,我坐火車送女兒到北京上大學,火車飛速行駛,同樣的路程所用的時間比之前大大縮短,這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多感慨。
現(xiàn)在居于都市,可那荒涼的小站、曠野的長風,還有皚皚白雪、悠長的笛聲,總是飄進我的夢里,占據(jù)我的心。那聲聲風笛,早已與我的工作軌跡密不可分,深深融入了我的人生。
作者簡介:王瑞麗,1973年生人,烏魯木齊局集團公司融媒體中心記者,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烏魯木齊局集團公司作家協(xié)會理事。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新疆鐵道報》《人民鐵道》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