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靜娜
(太原理工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山西 太原 030024)
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和相關政治壓力下,各國均處在致力于靠近碳中和目標的緊繃狀態(tài),能源轉型成為懸在每個國家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但歷史證明,能源體系的轉型很難在短時間內完成,如人類第一次重大能源轉型是從木柴到煤炭,經過整整兩個世紀,煤炭才取代柴薪成為世界第一大能源。在第二次能源轉型中,石油于1859年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西部首次被發(fā)現(xiàn),直到一個世紀后的20世紀60年代才取代煤炭而位居于世界能源的首位。(1)Daniel Yergin, The New Map: Energy, Climate and the Clash of Nations, London: Penguin Press, 2020.目前全球的能源轉型則致力于推動從化石能源轉向低碳清潔能源類型的變革,但本次轉型與前兩次存在根本性不同,即并非從能源領域內部自發(fā)演進,而是外在環(huán)境與社會壓力下的被動轉型,由此能源變革的速率和空間更多由國家主體決定,不同國家或地區(qū)會根據(jù)自身實際情況和外部環(huán)境綜合判斷與之對應的能源角色和轉型方向,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與能源轉型浪潮中展開針對性調整行動。能否準確分析并定位國家或地區(qū)能源角色的“肖像”,并基于角色沖突厘清不同能源轉型行為的機理和存在問題,對探索《巴黎協(xié)定》要求在本世紀下半葉實現(xiàn)全球溫室氣體凈零排放的可能性具有重要意義。
東南亞地區(qū)的人口約占全球10%,能源需求巨大,(2)IEA,“Southeast Asia Can Reach Clean Energy Targets by Investing in Transmission”, February 2021, https://www.iea.org/commentaries/southeast-asia-can-reach-clean-energy-targets-by-investing-in-transmission.預計到2040年,該地區(qū)能源需求將增長60%,占全球能源增長使用量的12%,屆時電力行業(yè)將承擔該地區(qū)近一半的二氧化碳排放量,高于2019年42%的占比。(3)IEA,“Southeast Asia Energy Outlook 2019”, October 2019, https://iea.blob.core.windows.net/assets/47552310-d697-498c-b112-d987f36abf34/Southeast_Asia_Energy_Outlook_2019.pdf.且鑒于特殊的地理位置,當?shù)馗鲊鴰缀蹼S時面臨海平面上升、各類極端氣候災害的打擊,如越南、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國均為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嚴重的國家。在此背景下,東南亞在綠色能源轉型中并不甘落后,轉型壓力也早已傳導到各國,只是東南亞國家的能源稟賦、經濟基礎和對國際環(huán)境的敏感度各不相同,進展參差不齊,很難清晰界定該地區(qū)在國際社會中的能源角色。因此,本文提出在傳統(tǒng)的溫室氣體減排和發(fā)展可再生能源目標外,以氫能為首的戰(zhàn)略新興能源引發(fā)技術創(chuàng)新與地緣變革影響,已成為界定能源角色的核心要素,通過劃分標準而確定8種國家能源角色類型與3個發(fā)展階段,基于此分析不同國家的能源角色沖突,綜合定位現(xiàn)階段東南亞能源角色,準確研判中國與其合作的能源重心和區(qū)域治理體系再造。
近幾十年來,能源地緣政治始終圍繞石油為主的化石燃料展開,但隨著可再生能源(以太陽能和風能為主)的技術革新引發(fā)成本的大幅降低,一個全新的全球能源秩序輪廓開始顯現(xiàn)。對國際社會中絕大多數(shù)國家的能源需求而言,通過可再生能源提高電氣化水平成為降低碳排放的最佳途徑,但并非所有領域都能通過電氣化解決,碳排放高且難以電氣化的領域亟需更具革新性的減碳方案。為此,氫能(包括純氫和化合物)作為不同于以往任何能源類型的戰(zhàn)略新興能源進入世界第三次能源轉型進程中。全球都意識到面對本世紀中葉必須向零碳能源系統(tǒng)過渡的巨大挑戰(zhàn),在國際、地區(qū)和國家層面的能源戰(zhàn)略中,應允許所有革命性能源選擇在可衡量的指標基礎上盡可能發(fā)展;由于氫能具有從工業(yè)到交通運輸?shù)炔煌I域的應用場景,可以對無法低碳電氣化部門進行補充,被視為撬動人類能源世界的下一個“石油”。(4)IRENA,“A New World: The Geopolitics of the Energy Transformation”, March 2019, https://www.norway.no/contentassets/e052e188c2a148deaf1328059bc4bf58/geopolitics.et_ny.29.3.2019.fin.pdf.
氫能最早進入人類視野源于20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成為當時尋找應對石油短缺和環(huán)境污染可替代方案的一項選擇;此后,由于新油田的不斷發(fā)現(xiàn)和油價下降,氫能研究熱潮隨著石油短缺恐懼的消失而降溫。隨后,基于氣候變化和石油峰值起伏的問題,分別在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再次興起,(5)Jeremy Rifkin, The Hydrogen Economy, New York: Tarcher-Putnam, 2003, p. 11.但持續(xù)多年的低油價仍然限制了氫能技術的投入發(fā)展,直到清潔能源為主的轉型變革和更具挑戰(zhàn)性目標且更強有力的氣候議程成為全球共識,氫能技術在全球范圍內才被再次視為確保人類社會向氣候友好型能源邁進的利器。(6)IRENA,“Hydrogen: A Renewable Energy Perspective”, September 2019, https://www.irena.org/-/media/Files/IRENA/ Agency/Publication/2019/Sep/IRENA_Hydrogen_2019.pdf.其中,氫能技術根據(jù)產業(yè)鏈可以具體劃分為制取、儲存運輸和應用需求等環(huán)節(jié),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各有特點。
氫能制取的色度偏好與減排效應。氫并非某種傳統(tǒng)認知中的能源,而是一種能源載體,可以通過不同轉化生產方式從一系列能源中得到,每種生產來源對氣候變化和碳排放均有不同影響。目前,國際社會通用顏色描述來區(qū)分不同生產途徑的氫(見表1),主要包括灰色、藍色、綠色、紫色和綠松石5個色度。由于生產技術途徑不同,不同色度的氫都存在對應的優(yōu)勢和碳排放強度,因此具有很多傾向的選擇偏好。目前大部分氫來自未減碳化石能源制造的灰氫,但技術成本導向的性價比并非單一維度,通過資源可用性、國家戰(zhàn)略的地緣政治選擇、能源供給安全及對特定工業(yè)領域的支持等(7)Rossana Scita, Pier Paolo Raimondi and Michel Noussan,“Green Hydrogen: The Holy Grail of Decarbonisation? An Analysis of the Technical and Geopolitical Implications of the Future Hydrogen Economy”, Working Paper 13, FEEM, October 2020, https://ageconsearch.umn.edu/record/305824/files/NDL2020-013.pdf.因素綜合判斷選擇,低碳乃至零碳排放的藍氫和綠氫更符合應對氣候變化的減排要求,也因此成為全球能源轉型的重點選擇。不過,綠氫的廣泛發(fā)展需要相當數(shù)量的可再生能源電力,鑒于現(xiàn)有電力需求的脫碳化也需要可再生能源,短期內大幅提升并不現(xiàn)實,從短中期來看,藍氫是一個折中的優(yōu)先選擇,有助于為以后的綠氫發(fā)展奠定基礎。(8)Ralf Dickel,“Blue Hydrogen as an Enabler of Green Hydrogen: The Case of Germany”, OIES Paper, The Oxford Institute for Energy Studies, 2020, https://www.oxfordenergy.org/wpcms/wp-content/uploads/2020/06/Blue-hydrogen-as-an-enabler-of-green-hydrogen-the-case-of-Germany-NG-159.pdf, p. 10.目前,綠氫制取成本是灰氫的兩到三倍,藍氫介于兩者之間;根據(jù)國際可再生能源署(IRENA)分析,在不到10年時間里,藍氫的碳足跡僅為天然氣或煤炭的5%—15%,已是最大的低碳燃料競爭者。(9)IRENA,“Green Hydrogen Cost Reduction”, 2020, https://irena.org/-/media/Files/IRENA/Agency/Publication/2020/Dec/IRENA_Green_hydrogen_cost_2020.pdf.總之,將現(xiàn)階段氫能的經濟性與化石燃料相比較并不公平,后者的氣候與環(huán)境成本對外轉移,很難直接比價,且氫的生產還取決于應用場景的多元化和技術突破。紫氫和綠松石氫因規(guī)模限制,仍屬于小眾技術范疇。
表1 氫能制取的來源與類型
氫能儲存與運輸?shù)年P鍵挑戰(zhàn)。氫氣因其低密度、無色無味的物理特性使得儲存與運輸成為整個產業(yè)供應鏈的關鍵技術環(huán)節(jié),儲存的技術解決方案取決于氫能的存在形式、體積、儲存時間和穩(wěn)定性,需要在各個層面得到保障,包括港口碼頭、加氫站、沿途使用的船舶和卡車以及氫燃料汽車的儲氫罐等各類載體,對儲存材料穩(wěn)定性要求苛刻。具體方式包括高壓氣化或液化,前者儲存主要涉及鋼、玻璃鋼、碳鋼及聚合物等不同載體,壓力越大對儲氫容器造成的脆化侵蝕越嚴重,后者則至少需要達到-250℃冷卻溫度,相對于液化天然氣僅需-160℃的冷卻溫度,會形成大量的能源消耗;另一種方式為通過氨或甲苯等液態(tài)有機氫載體運輸,轉化成本居高不下。但也正是由于氫能已被視為一種可在全球范圍內交易的潛在能源載體,儲存運輸?shù)奶魬?zhàn)成為各國能源技術競爭的賽道之一,可以參照天然氣模式通過船舶或管道實現(xiàn)。相較于海運,管道運輸更具現(xiàn)實價值,尤其是現(xiàn)有管道可以改造成為天然氣摻氫或徹底用于氫氣運輸成為許多國家能源安全戰(zhàn)略的重點考量。如歐洲具備良好的天然氣管道基礎設施,對自身能源獨立的渴望和進口天然氣需求的預期下降,為氫能管網運輸改造提供基礎,并已經在部分歐盟成員國獲得實踐。
氫能的廣泛應用場景。近幾年氫能備受關注,尤其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發(fā)后發(fā)展前景得到廣泛認可,很大原因在于其豐富多元的應用需求場景,特別是幫助交通運輸、工業(yè)和建筑類別中所有不易電氣化的領域實現(xiàn)脫碳。國際能源署(IEA)指出,氫基燃料能在水泥、鋼鐵、鋁、化肥、煉油廠、高溫制熱、工業(yè)、空間供暖、遠距離車輛、飛機和船舶提供動能乃至為電網提供季節(jié)性儲存等方面發(fā)揮巨大潛能,(10)IEA,“The Future of Hydrogen: Seizing Today’s Opportunities”, June 2019, https://www.iea.org/reports/the-future-of-hydrogen.可為整個能源系統(tǒng)服務,甚至如果已經擁有100%基于可再生能源的電力系統(tǒng),也能幫助儲存多余的風能和太陽能,提高系統(tǒng)儲存效率和靈活性,至少優(yōu)于強行等待并網的可再生能源電力。比如,目前全球主要的氫能消耗來自工業(yè),其中煉油廠和化學工業(yè)消耗量最高,用于煉油廠可以減少石油產品中的硫含量,達到特定的環(huán)境標準;交通運輸業(yè)對石油產品的嚴重依賴及在某些應用中有限的低碳選擇,令氫燃料汽車成為發(fā)展氫技術最具前景的領域,尤其在長途貨物運輸和城市特殊功能用車中潛力明顯,較長的行駛里程和較短的加氫時間令氫燃料重卡與柴油車相比優(yōu)勢明顯,(11)Dong Yeon Lee, Amgad Elgowainy, Andrew Kotz, Ram Vijayagopal and Jason Marcinkoski,“Life-Cycle Implications of Hydrogen Fuel Cell Electric Vehicle Technology for Medium-and Heavy-Duty Trucks”, Journal of Power Sources, Vol. 393(2018), pp. 217-229.而城市物流、垃圾清運、公共客車等也可以通過氫燃料商用車實現(xiàn)大規(guī)模減碳;為了建立碳中和目標下的完全脫碳能源系統(tǒng),長期電力儲存似乎不可避免,應用氫能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解決方案之一,大規(guī)模的季節(jié)性儲氫被認為是優(yōu)化可再生能源發(fā)電的有效解決方案,即通過降低氫能儲電的全周期成本,支持更有效的能源轉型。(12)Madeleine McPherson, Nils Johnson and Manfred Strubegger,“The Role of Electricity Storage and Hydrogen Technologies in Enabling Global Low-carbon Energy Transitions”, Applied Energy, Vol. 216(2018), pp. 649-661.此外,在建筑領域將氫整合到當前的能源基礎設施中,通過天然氣管網混合氫氣,或開發(fā)專用的氫氣鍋爐等方式可以提供熱能動力,英國已經在部分居民社區(qū)率先實踐推廣。
氫能強大的需求潛力。豐富的應用場景和脫碳前景,令全球氫能需求幾十年來持續(xù)增長且潛力巨大,國際能源署統(tǒng)計,全球對氫需求量從1975年的不到3000萬噸增加到2018年的1.15億噸,既包括純氫,也包括與其他氣體混合的氫氣,其中純氫加起來超過7000萬噸,(13)IEA,“The Future of Hydrogen 2019”, June 2019, https://iea.blob.core.windows.net/assets/9e3a3493-b9a6-4b7d-b499-7ca48e357561/The_Future_of_Hydrogen.pdf.預計到2030年全球對綠氫的需求將達到千萬噸級。麥肯錫公司和國際氫氣理事會估計,到2050年全球氫能市場可滿足18%的最終能源需求,氫能及相關基礎設施,如綠氫電解器、加氫站和燃料電池等銷售額可能達到年均2.5萬億美元,并創(chuàng)造3000萬個就業(yè)機會,強有力的政策推行下可以使用6.96億噸的氫氣,屆時足以滿足1.5℃溫控目標下高達24%的終端能源需求,并將在未來30年內帶來約11萬億美元的投資機會。(14)Bloomberg New Energy Finance,“Hydrogen Economy Outlook”, 30 March 2020, https://data.bloomberglp.com/professional/sites/24/BNEF-Hydrogen-Economy-Outlook-Key-Messages-30-Mar-2020.pdf.
可以看出,氫能在技術層面展現(xiàn)出與以往傳統(tǒng)能源和新能源不同的戰(zhàn)略新興特性,不僅被視為難以減排領域能夠實現(xiàn)脫碳的有效解決方案,更因全產業(yè)鏈的規(guī)模效應能夠帶動相關國家或地區(qū)產生一系列的變革影響,即誰能解決包括綠氫電解器、儲運材料及各類應用的成本和穩(wěn)定性問題,率先突破技術環(huán)節(jié)上的關鍵性節(jié)點,誰就能像過去十多年的全球可再生能源技術創(chuàng)新一樣,在下一階段的能源轉型中獲得優(yōu)先發(fā)展的機遇。
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日趨嚴峻,令低碳清潔綠色的能源轉型早已成為各國爭取國際地位、影響力和話語權的重要競爭舞臺,氫及其衍生物是下一個技術突破能夠帶來革命性影響的能源類型。氫能的重要性來源于本身不同于傳統(tǒng)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技術特質,不僅可以通過制取來源的選取實現(xiàn)零碳排放,且能夠創(chuàng)造全新的跨領域能源價值鏈,借助運輸儲存對地理位置、集群和生產鏈產生連鎖反應,更重要的是很可能由此引發(fā)油氣資源以后的新一輪地緣政治經濟變革。如何理解氫能的技術競爭特質和相關的經濟性,成為判斷全球各國未來能否獲得并“坐享”氫能經濟紅利的前提。
一方面,持續(xù)降低成本、提高生產需求并擴大應用規(guī)模令氫能的經濟性凸顯。國際能源署署長法蒂赫·比羅爾(Fatih Birol)表示,氫能是化石能源的未來版本,作為一種燃料“正處于關鍵時刻”。(15)Frank Kane,“‘Fuel of the Future’ Comes of Age as Aramco Opens First Hydrogen Filling Station”, 18 June, 2019, https://www. arabnews.com/node/1512216/business-economy.目前看來,氫能的技術焦點仍主要集中在生產成本,但實際上氫的運輸和儲存在能量損失和所需基礎設施方面更是關鍵,只要成功解決相關技術限制和科學部署的一致性,就能實現(xiàn)可接受的低碳或零碳氫氣成本。氫能的發(fā)展類似于可再生能源的崛起路徑,逐步具備與化石燃料競爭的可能性,先是技術的突破和跨越,然后獲得政府支持下的銀行貸款,通過政府推動跨越成本的“死亡之谷”,擴大生產規(guī)模實現(xiàn)市場化,最終探索并調整氫能的政策和監(jiān)管框架,統(tǒng)籌發(fā)展實現(xiàn)生產規(guī)?;凸I(yè)化??紤]到目前化石燃料制氫的規(guī)模和成本優(yōu)勢,在一個低碳化的世界里,未來氫能生產趨勢需要通過藍氫進行階段性過渡,才能重點發(fā)展綠氫,雖然目前成本仍然高于灰氫,但預計可再生能源發(fā)電和電解器的學習曲線極大可能使其在未來幾十年內降至商業(yè)應用的程度;2015年至2019年,制造綠氫的鋁線電解器成本已經下降了40%,(16)Bloomberg New Energy Finance,“Hydrogen Economy Outlook”, 30 March 2020, https://data.bloomberglp.com/professional/sites/24/BNEF-Hydrogen-Economy-Outlook-Key-Messages-30-Mar-2020.pdf.估計到2050年,如果利用風能發(fā)電,氫標準化成本會低至每公斤0.95美元,如果用太陽能發(fā)電,則低至每公斤1.2美元。(17)IRENA,“Hydrogen: A Renewable Energy Perspective”, September 2019, https://www.irena.org/-/media/Files/IRENA/Agency/Publication/2019/Sep/IRENA_Hydrogen_2019.pdf.不僅如此,還有一些其他選擇也需關注,如在歐洲能源戰(zhàn)略中很少提到從核電中制氫,(18)Roxanne Pinsky, Piyush Sabharwall, Jeremy Hartvigsen and James O’Brien,“Comparative Review of Hydrogen Production Technologies for Nuclear Hybrid Energy Systems”, Progress in Nuclear Energy, Vol. 123(2020), pp. 1-16.但在中國和俄羅斯就有可能成為一種可行的替代方案。
另一方面,氫能具備優(yōu)越的經濟貿易特征,且高度受制于基礎能源和核心技術專利。盡管2021年氫能仍是一個非常本地化的能源產業(yè),絕大多數(shù)氫氣均為現(xiàn)場生產和使用,但發(fā)達工業(yè)國對于藍氫和綠氫的需求規(guī)模是本國生產遠遠無法滿足的,從可再生能源(或化石能源)豐富的國家進口符合標準的氫,成為一個前景廣闊、潛力巨大的可行方案。歐盟和日本等主要發(fā)達經濟體已率先介入推動,從可再生能源豐富的地區(qū)進口綠氫,從化石能源豐富的地區(qū)進口藍氫,不僅能夠有效降低本土能源轉型的成本,更關鍵的是可以大規(guī)模推廣本土氫能制取、儲運的轉化技術,在全球范圍內形成專屬的氫能技術擴散和鎖定,構建以自身為中心的跨境氫能運輸貿易網絡和新的國際依賴。換言之,圍繞氫能展開的智力聚集、研發(fā)經費投入、技術專利、政府推動、龍頭企業(yè)創(chuàng)新、社會資本投入等情況,都決定著一國相關產業(yè)發(fā)展程度及其在國際競爭格局中的地位;隨著氫能技術在關鍵性節(jié)點的突破和落地,比如會出現(xiàn)全新的能源“進口國”和“出口國”,同時化石能源的生產者和出口者也會重點考慮參與未來氫能貿易的可能性,抵消能源轉型帶來的潛在地緣政治經濟損失。事實上,部分石油輸出國已經開始介入氫能,因為跨國石油和天然氣企業(yè)正在作出碳中和承諾,那么可再生能源和氫能可以迅速變?yōu)槠渫顿Y組合的重要部分。如沙特宣布將成為全球最大的氫能供應國,計劃到2030年生產和出口約400萬噸氫,(19)Saudi Vision 2030,“Saudi Arabia Aims to be Largest Hydrogen Supplier in Move to Curb Climate Change”, November 2020, https://english.alarabiya.net/business/energy/2020/11/19/Saudi-Vision-2030-Saudi-Arabia-aims-to-be-largest-hydrogen-supplier-in-latest-move-to-curb-climate-chan.阿聯(lián)酋也正在布局將現(xiàn)有資源轉向可再生能源與氫能。(20)寇靜娜、張銳:《阿聯(lián)酋清潔能源治理:油氣國轉型與國際合作新模式》,《國際經濟合作》2020年第4期,第129-140頁。
因此,爭奪并獲得氫能技術價值鏈專利對國家經濟發(fā)展、能源安全與低碳轉型至關重要,還能進一步擴大優(yōu)勢至鋼鐵、化工等能源密集型領域。氫能主導下的新興貿易和生產模式將不再由傳統(tǒng)地理或地緣概念決定,未來幾十年能源體系需要非常強大的低碳化變革,跨境氫能貿易極大可能成為全球能源轉型變革中潛在的游戲規(guī)則改變者,(21)Thijs Van de Graaf, Indra Overland, Daniel Scholten and Kirsten Westphal,“The New Oil? The Geo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of Hydrogen”, Energy Research & Social Science, Vol. 70(2020), pp.1-5.新興能源的生產與貿易格局將由不同國家共同的政治利益和能源供需路徑決定。當然,相較于現(xiàn)有的天然氣地緣貿易市場,氫能市場應有一個飛躍性的起點,即通過加強國際合作,避免市場分割、碳封鎖和激烈的地緣經濟競爭風險,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流動性強、運轉良好、規(guī)模龐大的全球氫能經濟市場。
對決策者而言,氫的誘惑力在于無論何時都能提供安全可靠的能源(包括熱能)供應,成本持續(xù)降低且不會排放二氧化碳(綠氫情況下),是不同用能領域耦合的重要助推器。作為一種可存儲調度的能源載體,氫能優(yōu)于提供間歇性電力來源的太陽能和風能,也優(yōu)于最多只能提供數(shù)個小時電力存儲的電池。更重要的是,與石油和天然氣不同,氫的生產幾乎不受空間限制,能夠大幅降低不對稱貿易關系的風險,避免被對方在政治上利用。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爆發(fā)后,氫的發(fā)展前景進一步得到改善和提升,被看作是實現(xiàn)清潔能源轉型變革難題的關鍵。從經濟復蘇的角度來看,氫能技術也被認為是一個國家發(fā)展工業(yè)的有利契機,不僅是發(fā)達工業(yè)國家,而且許多具備資源貿易優(yōu)勢的國家,紛紛意識到氫能產業(yè)的重要性和革命性,為其劃撥大量資金并設定相應的國家戰(zhàn)略,作為刺激經濟恢復和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截至2021年底,全球已有30多個國家發(fā)布氫能戰(zhàn)略及路線圖,各國相關政府公開承諾出資近400億美元,且聯(lián)合私營部門提出超過3000億美元的氫能產業(yè)投資;(22)IEA,“Global Hydrogen Review 2021”, October 2021, https://iea.blob.core.windows.net/assets/5bd46d7b-906a-4429-abda-e9c507a62341/GlobalHydrogenReview2021.pdf.作為低碳化能源轉型的主要參與者乃至主導方,歐洲和亞洲是目前全球主導氫能發(fā)展的兩大區(qū)域,在技術產業(yè)環(huán)節(jié)各有側重。
以歐盟及其成員國為首的西方經濟體最為典型,“令人詫異”地在其經濟復蘇計劃中重點囊括了關于氫能戰(zhàn)略和路線圖的相關內容。自2020年6月起,歐盟、德國、法國和西班牙紛紛發(fā)布聯(lián)盟或國家戰(zhàn)略,強調氫能將成為提振未來經濟復蘇的重要支柱,(23)European Commission,“Hydrogen to Drive the EU’s Green Recovery”, July 2021, https://ec.europa.eu/info/strategy/recovery-plan-europe/recovery-coronavirus-success-stories/environment-and-climate/hydrogen-drive-eus-green-recovery_en.并明確其對綠氫的偏好及其對經濟復蘇的正向刺激。這充分表明,二氧化碳減排走在前列的國家和地區(qū)已敏銳意識到可再生能源成本大幅下降,以清潔能源為核心的能源轉型勢在必行。如率先在全球明確提出“退核退煤”時間表及可再生能源占比高目標的德國,自上而下一致認為,成功的能源轉型不僅包括降低化石能源使用、提高能效和電氣化,還需要第三個支柱——氣候中性影響因素,即氫及其衍生物。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歐洲各國就紛紛宣布到2030年將有超過300億美元的氫能投資,且歐洲已公開的氫能投資項目數(shù)量全球領先,占到世界總數(shù)量一半以上;不過,由于短期內難以降低電解器成本,歐洲選擇藍氫作為過渡階段的解決方案,旨在通過技術優(yōu)勢把控新興的國際氫能貿易。
亞洲地區(qū)同樣在氫能競爭中不甘落后。日本作為亞洲氫能經濟的領跑者,2017年12月提出“氫能社會”國家戰(zhàn)略,2019年更新氫燃料電池戰(zhàn)略路線圖,但由于把精力與創(chuàng)新預算過多花在燃料電池領域,導致生產儲運供應鏈專業(yè)水平不夠,形成對氫能海外進口的高度依賴。中國與韓國緊隨其后宣布氫能戰(zhàn)略,并將戰(zhàn)略重點放在交通運輸?shù)膽妙I域,前者通過具體專項激勵措施促進燃料電池汽車應用推廣,而后者優(yōu)先考慮車用燃料電池和大規(guī)模固定燃料電池動力方面的技術領導地位。亞洲國家并沒有明確的氫色度偏好要求,反而旨在通過灰—藍—綠氫的綜合發(fā)展完善做大氫能產業(yè)鏈;在中日韓等國共同努力下,自2008年以來,全球燃料電池技術進步和汽車銷量增加推動燃料電池整車制造成本下降70%,相關汽車數(shù)量從2017年約7000輛增至2021年中旬4.3萬輛左右,增幅超過6倍,各國均力爭在技術主導下的氫能貿易版圖獲得主動。(24)IEA,“Global Hydrogen Review 2021”, October 2021, https://iea.blob.core.windows.net/assets/5bd46d7b-906a-4429-abda-e9c507a62341/GlobalHydrogenReview2021.pdf.
當所有國家被卷入既定能源轉型競爭中時,角色各不相同,要么爭奪能夠控制未來的關鍵能源技術,不僅是氫,還包括太陽能、燃料電池、信息數(shù)字網絡、電動汽車等,要么調整戰(zhàn)略重心與利益價值而力爭成為這些關鍵技術領域的參與者和標準制定者,要么成為全球氫能產業(yè)鏈中的重要一環(huán)并從中獲得最大轉型收益。由于新興能源具體技術路徑和經濟前景的不明朗,本次全球能源轉型仍存在高度不確定性,盡管多國在制定氫能戰(zhàn)略方面勢頭強勁,但未來氫能產業(yè)的大規(guī)模普及還需解決多方面問題,首要任務就是通過突破現(xiàn)有關鍵性技術關卡和產業(yè)化瓶頸,以合理的成本向需求方提供氫,如到底何時才能實現(xiàn)綠氫電解器的商業(yè)化普及、儲運材料的技術突破、加氫站低成本建設及大規(guī)模氫燃料電池汽車的推廣等都存在制約。氫能的技術特質和政治經濟潛力令其具備成為終極能源的競爭資格,但推動氫能的目標并非使用氫本身,而是作為一個在更廣泛領域的關鍵組成部分與其他能源解決方案很好地結合起來,盡快促進當前能源系統(tǒng)向低碳能源體系過渡。
1970年,國際關系學者卡列維·霍爾斯蒂(Kalevi Holsti)在其開創(chuàng)性文章《外交政策研究中的國家角色概念》(25)Kalevi J. Holsti,“National Role Conceptions in the Study of Foreign Policy”,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 14, No. 3(1970), pp. 233-309.中首次提出角色理論,即通過探討國家角色(national role)的概念和由來,分析國家在國際體系和不同地區(qū)及領域扮演角色,歸納分類出數(shù)十種基本的國家角色,以及一些對某些國家來說獨特的角色概念。自此,國家角色進入國際社會與對外政策分析領域,以反映“某種外交政策的被動程度或活躍程度”。(26)Sebastian Harnisch,“Conceptualizing in the Minefield: Role Theory and Foreign Policy Learning”,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Vol. 8(2012), pp. 47-69.
國家角色的概念并非霍爾斯蒂原創(chuàng),受社會學和社會心理學中關于個人在社會中角色定位的廣泛研究的啟發(fā),他借用這個概念來詮釋國際舞臺上的國家行為,通過提供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目的感,國家角色賦予了具體國家以真實的自我身份和認同。沒有身份和認同,就無法對國家的行為進行研判,從而很難發(fā)現(xiàn)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基本行為邏輯和行動機理;而同樣的因果關系也會發(fā)生在國家內部。(27)Glenn Chafetz,“The Struggle for a National Identity in Post-Soviet Russia”,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Vol. 111, No. 4(1997), pp. 661-688.隨著麥克爾·布里廷厄姆(Michael Brittingham)和查爾斯·赫爾曼(Charles Hermann)等學者們不斷豐富國家角色的內涵,國家角色可以綜合定義為在一套既定的國際體系或附屬區(qū)域體系規(guī)范中,國家自身的行為和認知及國家在與他者互動中,形成的國家行為預期與在外部環(huán)境中的適當形象。(28)詳見Ulrich Krotz,“National Role Conceptions and Foreign Policies: France and Germany Compared”, Program for the Study of Germany and Europe-Working Paper, 2002, http://www.ces.fas.harvard.edu/publications/docs/pdfs/Krotz.pdf; Michael A. Brittingham,“The Role of Nationalism in Chinese Foreign Policy: A Reactive Model of Nationalism & Conflict”, Journal of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 Vol. 12, No. 2(2007), pp. 147-166; Charles F. Hermann,“Superpower and Involvement with Others: Alternative Role Relationships”, in Stephen Walker(ed.), Role Theory and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87; Sebastian R. Harnisch,“Dialogue and Emergence: George Herbert Mead’s Contribution to Role Theory and his Reconstruction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 Sebastian Harnisch, Cornelia Frank and Hanns W. Maull(eds.), Role Theor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pproaches and Analyses, London: Routledge, 2001。
國家角色產生于各國之間的互動過程,并可以在特定領域專門展開,可看作其在國際體系中對應位置的體現(xiàn),而這個位置既不固定也不單一。一方面,隨著國家綜合實力、對外行為能力和國際權利義務的整體反饋變化而變化;另一方面,在不同領域的具體地位不同,定位的角色也不同。決定國家角色的根源主要分為內在和外在兩個部分,前者包括意識形態(tài)及國家民族身份認同,后者主要在于國際體系與具體國家在體系中的位置和對該位置的明確認知。(29)龐珣:《國際角色的定義和變化》,《國際政治研究》2006年第1期,第133-143頁。復雜多元的根源導致國家角色的類型劃分也并不唯一?;魻査沟賹疫M行了17類角色的詳細劃分,包括區(qū)域領導者、區(qū)域保護者、忠實盟友、獨立國家等;其他學者歸納出包括國內、雙邊、支配雙邊、附屬和全球大國等在內的國家角色類型。(30)Naomi B. Wish,“Foreign Policy Makers and their National Role Conceptions”,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Vol. 24, No. 4(1990), p. 532.但無論怎樣劃分,國家角色均會隨著自我定位和外部壓力的不斷變化而變化,即國家角色是一個動態(tài)發(fā)展且變化豐富的過程。(31)袁偉華:《對外政策分析中的角色理論:概念、解釋機制與中國—東盟關系的案例》,《當代亞太》2013年第1期,第125-156頁。
因此,當這一概念具體應用在能源領域時,同樣可以精確解釋每個國家的氣候與能源戰(zhàn)略選擇和具體行為是基于“國家在國際體系中的角色而定位和變化的”,(32)Philippe G. Le Prester,“Author! Author! Defining Foreign Policy Roles after the Cold War”, in Philippe G. Le Prester(ed.), Role Quests in the Pos-Cold War Era, Montréal: McGill Queens University Press, 1997, p. 7.主要表現(xiàn)為各國在應對氣候變化的二氧化碳減排壓力下,其能源行為的內在決策邏輯和對外行為包含著何種真實訴求。這種角度的研究視角和分析范式,有助于判斷在全球低碳綠色的能源轉型進程中,具體國家行為模式的路徑選擇、發(fā)展趨勢及與其他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相互關系,但確定角色類型的劃分要素需要特殊選擇和特別對待。
能源角色類型有特定的劃分標準,根據(jù)國家角色內外根源的組成結構,能源角色應基于內在理念和外在影響進行劃分,但幾十年來全球能源轉型的道德壓制已為常態(tài),許多國家內在的意識形態(tài)、身份認同等邏輯理念體現(xiàn)在能源領域基本趨同,無論是否自愿,均在綠色清潔的能源轉型“大旗”下選擇低碳減排環(huán)保模式。能源角色類型的劃分標準更主要依賴外在影響,即全球碳中和目標下對國家在整個能源國際體系中的位置(standing)或地位(status)進行判斷,包括二氧化碳減排力度和能源轉型戰(zhàn)略規(guī)劃的目標和落實執(zhí)行程度;除此以外,是否利用降低或徹底零碳排放的新興能源技術變革則是重中之重。因此,以氫能為核心對能源角色進行劃分,成為本文與以往傳統(tǒng)分析的最大不同。
氫能并非風能、太陽能等典型的可再生能源,而是一種有價值的二次能源載體,可以通過色度偏好和技術供應鏈在沒有可能脫碳的行業(yè)實現(xiàn)零碳變革,并彌補可再生能源至今難以解決的不穩(wěn)定性缺陷。更關鍵的是,氫能很大可能會繪制全新的地緣政經版圖,各國在考慮傳統(tǒng)化石能源貿易問題的同時,必須探索戰(zhàn)略新興能源的技術優(yōu)勢和資源利用性,氫能能夠令傳統(tǒng)油氣資源國和可再生能源資源國一并成為氫源出口方,繼續(xù)保持或重獲能源地緣政治角色和隨之而來的收益,而傳統(tǒng)發(fā)達經濟體也會依賴氫能技術優(yōu)勢繼續(xù)主導能源轉型和相關紅利。不同于以往任何能源角色劃分,基于氫能對綠色能源的支持潛力,對當前化石燃料的轉型推動,降低乃至消除溫室氣體排放的巨大可能性,它可以成為國家能源角色劃分標準的核心要素,屬于第一層次;二氧化碳減排力度、能源轉型戰(zhàn)略與具體目標反而成為基于氫能才能實現(xiàn)革命性目標的第二層劃分要素,即沒有氫能的技術與政治經濟內核,無法從根本上驅動減排目標和轉型實質的達成。這兩個層次是遞進關聯(lián)關系。
綜合以上劃分標準,本文將國家能源角色分成反對者、消極抵抗者、中立者、附屬者、跟隨者、合作者、地區(qū)領導者和全球領導者等8個類型,氫能的涉及投入程度、減排力度和能源友好度依次遞增(見表2),通過具體國家能源角色類型的演變可以折射出劃分標準要素的內在邏輯。初級階段的反對者、消極抵抗者、中立者,被遠遠排除在氫能技術產業(yè)競爭之外,更多停留于解決基本能源需求層面,社會經濟基礎很大程度依賴化石能源,或者還有很多未工業(yè)化的不發(fā)達國家雖然依賴自身地理資源可再生能源占比較大,但也只是勉強維持低能效的自用或簡單“外溢”,根本無力考慮技術發(fā)展和清潔能源轉化。處于高級階段的合作者、地區(qū)領導者和全球領導者,最大特征是已經介入氫能,探索氫能為主的戰(zhàn)略新興能源技術革新及具備地緣變革優(yōu)勢和主導權,不同程度地引領全球能源發(fā)展趨勢,也可由此落實更高目標的氣候減排和更早提前實現(xiàn)的能源行動。夾在中間的附屬者和跟隨者極具分析價值,分別被兩方吸引,前者由于經濟脆弱性或體量太小更靠近初級階段,也被排除在氫能技術發(fā)展和政治經濟格局之外,最多提出一個毫無行動力的能源轉型目標,后者則明顯接近高級階段,至少具備經濟基礎進入氫能領域且有一定實際行動,因而成為全球氫能產業(yè)格局的參與者,減排目標明確且能源轉型頗有成效。
與此同時,必須注意到國家能源角色并不固定,國際社會的互動過程和內外根源影響會導致相關國家在不同角色間變換,因而,角色沖突始終存在于各類角色中,主要表現(xiàn)為化石能源現(xiàn)實與轉型雄心的矛盾、政治經濟基礎與轉型意愿的不合。造成能源角色沖突的原因,在于發(fā)展進程升級中斷而形成的角色斷裂,(33)Dirk Nabers,“Identity and Role Change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in Sebastian Harnisch, et al(eds.), Role Theory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pproaches and Analyses, London: Routledge, 2011, p. 77.或對角色預期過多而現(xiàn)實能力不足造成的角色負擔,直接表現(xiàn)為階段性角色紊亂;絕大多數(shù)會隨著實際能源需求的發(fā)展而調整歸位,但結果往往是保持原地不動或掉入下一檔,只有極少數(shù)國家能夠抓住機會提檔升級進入更高階段。當一國國內經濟實力和技術資源有限,但充滿轉型意愿而努力向更高一級能源角色升級時,它不僅面臨外部的技術封鎖和政治壓制,還會占用更多本國資源引發(fā)其他領域資源不足,一旦國內自上而下對能源轉型付出的代價缺乏共識,或對能源角色理解出現(xiàn)分歧時,阻力會進一步增大,反之亦然。比如,油氣國的轉型口號再響亮也很難落地,未工業(yè)化且可再生能源資源豐富的國家轉型意愿再強烈,先天薄弱的經濟工業(yè)基礎意味著轉型更多體現(xiàn)在數(shù)據(jù)上,很難進階真正的先鋒能源角色。事實上,在全球能源轉型的全動態(tài)競爭過程中角色沖突是“雙刃劍”,只要不積極進取就很大可能會導致角色階層的滑落,但利用好沖突本身而抓住戰(zhàn)略新興能源的機遇成為產業(yè)鏈的重要一環(huán),就能實現(xiàn)角色定位的提升,在國際能源體系中占據(jù)主動性。
表2 國家或地區(qū)的能源角色類型
東南亞是全球經濟增長最快且最富活力的地區(qū)之一,也是最受歡迎的投資目的地之一,東盟能源中心(ACE)預計該地區(qū)將以每年5%以上的經濟增幅,到2030年成為全球第四大經濟體。但新冠肺炎疫情對全球產業(yè)鏈和經濟領域造成的巨大沖擊令東南亞也未能幸免,能源作為推動東盟區(qū)域經濟一體化發(fā)展的關鍵部分,在后疫情時代推動經濟復蘇和幫助社會秩序重建方面將發(fā)揮更重要的作用。因此,在厘清東南亞能源現(xiàn)實和基本結構的基礎上,根據(jù)能源角色類型的劃分標準,梳理東南亞各國的角色定位與沖突,對尋找該地區(qū)能源轉型真實內涵與突破可能具有現(xiàn)實價值。
自2000年以來,東南亞能源需求隨著其經濟快速發(fā)展、現(xiàn)代化不斷推進和人口增長而激增,化石燃料使用增長一倍以上,滿足近83%的能源增量需求。由于經濟增長引發(fā)汽車擁有量的快速增長,石油需求量被推高超過一半,在整體能源結構中占比達到三分之一以上,遠超煤炭和天然氣。根據(jù)東盟能源中心發(fā)布的第六次東盟能源展望分析,2040年前,化石燃料將繼續(xù)在能源結構中占主導地位。(34)ACE,“The 6th ASEAN Energy Outlook”, November 2020, https://aseanenergy.org/the-6th-asean-energy-outlook/.盡管如此,從東南亞區(qū)域層面看,面對化石能源比重較高的現(xiàn)實和能源轉型的壓力,該地區(qū)以實際行動推動本土能源結構有可能過渡到可再生能源份額更高的能源結構,并已經有部分國家關注并投入氫能開發(fā)和利用。
截至2018年,煤炭和石油占東盟能源供應的50.2%,石油占東盟能源消費的46%,但在較高的化石能源占比現(xiàn)實面前,東南亞的能源轉型持續(xù)向好,能通過可再生能源基本結構變化(見表3)而得到展現(xiàn)。2018年東盟可再生能源在整體能源供給中占比為13.8%,裝機容量占比為26.6%,相較于2005年的9.26%和19.1%均有較大提升,尤其是13年的時間內,東南亞水電裝機容量增長3倍以上,最終能源消費強度下降28.8%。(35)ACE,“ASEAN Energy Statistics Leaflet(AESL)2021”, August 2021, https://aseanenergy.org/asean-energy-statistics-leaflet-aesl-2021/.其中,化石能源資源越豐富的國家,可再生能源占比越低,反之亦然,如老撾在各國中表現(xiàn)最好,占比高達40.9%;緬甸、柬埔寨、越南和菲律賓緊隨其后,占比均超過20%;泰國、印尼、馬來西亞和新加坡依次遞減,油氣資源豐富的文萊則幾乎沒有任何可再生能源利用。但從增長角度分析,老撾、印尼、泰國和馬來西亞又成為僅有的四個正增長國家,展現(xiàn)出較強的轉型決心與行動力,而其他幾國相較于上一年都呈現(xiàn)不同程度倒退,尤其是柬埔寨更是高達8.4%的衰減,意味著該國能源轉型幾乎停滯不前。
表3 2018年東盟可再生能源基本情況
在此基礎上,東南亞自上而下持續(xù)推動能源轉型,2015年發(fā)布的《2016—2025東盟能源合作行動計劃》,預計通過增加相關投資,部署大規(guī)模的可再生能源系統(tǒng),旨在東盟電網中容納更多的可再生能源份額;明確承諾到2025年,使可再生能源在總能源結構中的份額達到23%,裝機容量達到35%。(36)ACE,“(2016-2025)ASEAN Plan of Action for Energy Cooperation”, December 2015, https://aseanenergy.org/2016-2025-asean-plan-of-action-for-energy-cooperation-apaec/.基于該行動計劃第一階段的亮眼表現(xiàn),2020年11月第38屆東盟能源部長會議上進一步發(fā)布《2016—2025東盟能源合作行動計劃第二階段(2021—2025)》,保留第一階段“加強東盟能源連通性和市場一體化,為所有人實現(xiàn)能源安全、可獲得性、可負擔性和可持續(xù)性”主題,同時增加了“通過更廣泛深入地創(chuàng)新和合作,加快能源轉型和加強能源創(chuàng)新能力”(37)ACE,“(2016-2025)ASEAN Plan of Action for Energy Cooperation Phase II: 2021-2025”, November 2020, https://aseanenergy.org/asean-plan-of-action-and-energy-cooperation-apaec-phase-ii-2021-2025/.議題,繼續(xù)重申并強調東盟為實現(xiàn)能源轉型和可持續(xù)能源的未來,將加強擴大多邊電力交易,提供更多來自可再生能源供給的電力,并探索氫能及燃料電池等新興能源技術。
東盟及成員國也敏銳地意識到氫能對于能源轉型變革的重要性并展開實際行動。2021年9月發(fā)布《東盟的氫能:經濟前景、發(fā)展與應用》(38)ACE,“Hydrogen in ASEAN: Economic Prospects, Development, and Applications”, August 2021, https://aseanenergy.org/hydrogen-in-asean-economic-prospects-development-and-applications/.,作為能源合作行動計劃的關鍵戰(zhàn)略部分,旨在改善綠化能源供需鏈,加強本地區(qū)能源供應穩(wěn)定,從而提升保障該地區(qū)能源安全。文萊和印度尼西亞的氫氣生產,目前已經具備與其他能源類型競爭的優(yōu)勢;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等國也緊隨其后,在涉氫領域展開探索。由此,報告強調了東南亞地區(qū)擁有生產綠色、藍色和灰色氫能的豐富資源,提出東盟的氫能發(fā)展路線圖(見圖1),詳細規(guī)劃從2020年開始擴大并穩(wěn)定灰氫出口,隨著氫氣儲存和運輸成本的下降,逐漸升級到藍氫繼續(xù)保持對海外市場供應成本的競爭優(yōu)勢,進而在2030年以后開發(fā)以綠氫為主導的國內產業(yè)鏈下游應用和海外出口市場等3個發(fā)展階段。
圖1 東盟氫能發(fā)展路線圖資料來源:筆者根據(jù)《東盟的氫能:經濟前景、發(fā)展與應用》報告內容自制。
能源角色類型的定位需要清晰劃分標準,具體到東南亞,包括地區(qū)及國家層面詳細的氫能產業(yè)及行動、二氧化碳減排和可再生能源目標及行動方略,其中是否涉氫成為能源角色定位不同于以往傳統(tǒng)分析的重要區(qū)別?;跂|盟能源現(xiàn)實與基本結構,應進一步明確東南亞各國均感受到疫情后重振經濟重擔的能源轉型壓力,存在能源需求現(xiàn)實、經濟條件、油氣資源和可再生資源的廣泛差異性,東南亞國家的減排目標、可再生能源目標與資源潛力,尤其是對氫能技術與產業(yè)的關注也各不相同,需逐個梳理東南亞能源角色類型的劃分標準(見表4)。
表4 東南亞能源角色的劃分標準
事實上,隨著全球氣候治理下的碳中和壓力及各國內部的經濟和能源道德訴求,國家能源角色處于不斷變化的動態(tài)過程,將東南亞各國是否涉氫、氣候能源目標及具體行動方略嵌入能源角色類型的劃分標準,結合基本能源發(fā)展現(xiàn)狀,可以精準地得出各有千秋的角色定位(見圖2),并具備研判下一階段角色沖突與演變趨勢的能力。其中,圖2橫坐標的能源意愿表示國家對于氫能的涉及深入度、氣候與能源目標的設定與行動等,即對應上文詳細闡述的能源角色劃分標準,但縱坐標的能源現(xiàn)狀特指各國低碳綠色能源完成度,即可再生能源的占比情況,借此可以得出兼具考慮角色類型和沖突定位的綜合圖譜。
整體上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以實際行動開展氫能技術與產業(yè)的探索并落地,分別提出2050年、2060年的碳中和目標,積極推動可再生能源占比提升,與東盟設定的目標基本一致,基本定位高級階段的合作者角色。新加坡由于特殊的地緣位置和地理面積決定了其強烈的能源對外依賴性,先天資源落后于前兩者,但積極介入氫能產業(yè)鏈,雖沒有明確碳中和時間表,卻提出較高的碳減排和達峰目標,體現(xiàn)能源轉型“船小好調頭”的靈活特點,三國整體屬于第一梯隊。菲律賓非常關注氫能技術變革,與國際先進能源企業(yè)開展具體落地合作,沒有提出碳中和目標,也根據(jù)實際情況再次調整減排目標上限,而泰國在能源戰(zhàn)略規(guī)劃中涉及的氫能更多停留于口頭文件,實現(xiàn)2070年碳中和及2036年可再生能源占比達到30%的目標也是遙遙無期,兩者角色更多屬于中間階段跟隨者的后半程。文萊體現(xiàn)出角色定位的特殊性,豐富的油氣資源和較小國土面積并不具備能源轉型優(yōu)勢,卻在提出減少化石能源消耗目標的同時,充分利用自身傳統(tǒng)資源“搖身一變”與日本開展氫能開發(fā)深度合作,成為全球最大的氫資源生產和供應基地之一,也因此擠入第二梯隊甚至趕超泰國成為略靠前的跟隨者。越南、老撾、緬甸及柬埔寨等國由于經濟規(guī)模和工業(yè)水平的先天性不足,還處于后發(fā)追趕階段,均屬于第三梯隊;相對而言越南基礎較好,在減排與可再生能源方面也提出具體目標,老撾緊隨其后,尤其是水電資源的開發(fā)已經在東南亞初具規(guī)模并遙遙領先,兩者屬于典型的附屬者。其他兩國則只能屬于中立者,雖然境內豐富的水能、太陽能和風能等可再生能源資源令其具備強大發(fā)展?jié)摿?,卻受制于薄弱基礎只能被迫專注現(xiàn)有能源的開發(fā)需求,也為能源角色沖突埋下了隱患。
圖2 東南亞國家能源角色定位的綜合圖譜資料來源:筆者自制。
結合能源角色劃分標準和具體定位,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國家呈現(xiàn)能源現(xiàn)狀與能源目標和意愿的落差“真空”,即經濟基礎和能源資源之間存在巨大鴻溝,也是能源角色沖突所在。如文萊在面對超高化石能源資源且制約能源轉型的同時,通過與日本合作介入氫能的技術地緣變革樹立更前衛(wèi)的能源形象,老撾等國的落后經濟與工業(yè)實力限制了較高減排和可再生能源目標設定,根本不具備投入任何新興能源產業(yè)的可能性,卻基于豐富的水能資源在可再生能源占比上實現(xiàn)了超越,馬來西亞和印尼盡管現(xiàn)有化石能源占比很高,反而通過氫能的技術合作和產業(yè)鏈建設體現(xiàn)轉型決心。通過剖析東南亞的能源角色沖突,可以充分理解氫能作為能源角色劃分的核心要素、彌補國家能源缺陷、幫助各國在全球能源轉型競爭中獲取優(yōu)勢地位的重要意義。
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是東南亞能源轉型力度最大的國家,在原有減排目標基礎上,均在2021年明確提出碳中和時間表,且具有豐富的“風光”資源潛力,大力發(fā)展并提高可再生能源占比。但兩國也意識到超高的化石能源生產和消費比例與轉型雄心存在矛盾沖突,無論怎樣努力鼓勵風能、太陽能擴張也很難擺脫傳統(tǒng)能源桎梏,反而通過介入氫能技術與地緣變革版圖,投入氫能研發(fā)、合作、生產和應用等環(huán)節(jié)可以加速轉型。馬來西亞明確表態(tài)將在2050年實現(xiàn)碳中和,2030年實現(xiàn)無條件減排35%(以2005年為基準),若有氣候資金資助情況下減排45%,提出2020至2030年分階段提高可再生能源在電力領域中的占比目標。2018年政府依托馬來西亞國民大學燃料電池研究所提出氫能燃料電池藍圖,(39)Malaysian Investment Development Authority,“Hydrogen: Renwable Power of the Future”, 2020, https://www.mida.gov.my/hydrogen-renewable-power-of-the-future/.2019年該國砂拉越州和雪蘭娥州已進入加氫站與氫能公共交通實踐中,不過2020年馬來西亞石油公司宣布利用資源開展藍氫出口業(yè)務始終未見實際行動,為該國的能源角色定位“打了折扣”,綜合判斷屬于合作者,試圖向地區(qū)領導者邁進階段。
印度尼西亞作為煤炭生產消費大國和全球最大的煤炭出口國之一,2020年煤炭在國內能源結構中占比65%,卻提出2060年碳中和目標及2030年減排29%的計劃,基于現(xiàn)有可再生能源12.9%的占比提出與東盟23%一致的發(fā)展目標。印尼財長英德拉瓦蒂(Sri Mulyani Indrawati)還公開表示,作為2060年或更早實現(xiàn)碳中和目標的一部分,政府計劃2025—2030年間禁止上馬新煤電項目,2030年分階段實施非關鍵性煤電項目關停的退出時間表,爭取在2056年前逐步淘汰煤電,如果得到足夠的國際財政支持,可以提前到2040年實現(xiàn)。(40)John Geddie ,“Indonesia could Retire Coal by 2040 with Financial Help”, November2, 2021, https://www.usnews.com/news/world/articles/2021-11-02/indonesia-could-phase-out-coal-by-2040-with-financial-help-minister.但其實印尼對煤炭依賴性極大,印尼電力公司(PLN)預測未來十年,該國仍將新增約13.9吉瓦的燃煤發(fā)電,占總新增發(fā)電量的36.5%,(41)Perusahaan Listrik Negara,“Materi Diseminasi RUPTL 2021-2030”, October 5, 2021, https://web.pln.co.id/statics/uploads/2021/10/materi-diseminasi-2021-2030-publik.pdf.尤其是疫情后為了提振經濟印尼政府能源領域的公共投資幾乎流向煤炭。盡管如此,印尼利用現(xiàn)有的煤炭、生物質資源和豐富的可再生能源資源拓展氫能出口,通過與日本東芝和法國阿爾斯通等全球能源技術領先企業(yè)開發(fā)氫能交通領域應用,為自身轉型爭取到了主動權,只是對比煤炭消耗的頑固地位仍顯不足,能源角色帶有跟隨者色彩。
特殊的能源稟賦和地緣位置令文萊的能源角色具有相較于前兩者更強烈的沖突張力。一方面,文萊國土狹小但石油與天然氣儲量極為豐富,在東南亞石油儲產量排名中僅次于印尼,油氣資源貿易是該國核心經濟支柱,可再生能源幾乎沒有,也不存在任何發(fā)展空間和助推力,根本沒有明確減排目標和能源轉型方略,僅簡單提出到2030年總能源消耗減少63%,將可再生能源電力占比升至10%;另一方面,文萊卻與日本深度合作而發(fā)展成為全球最大的氫能出口國之一,日本先進氫能源鏈技術開發(fā)協(xié)會(AHEAD)在文萊建成產量21萬噸的雙溪嶺(Sungai Liang)工業(yè)園氫能加工廠,在兩國間構建穩(wěn)定運輸線。在頑固的化石能源現(xiàn)實面前,文萊通過積極加入全球氫能產業(yè)鏈獲得技術與地緣優(yōu)勢,借助氫能產業(yè)發(fā)揮出轉型的巨大潛力,具備鮮明的跟隨者姿態(tài)。
能源現(xiàn)實與轉型雄心沖突的另外一種表現(xiàn),集中在新加坡身上。極小的國家體量和地理面積令其完全是一個能源消費國,相對于前三者而言,無論油氣還是可再生能源均無生產優(yōu)勢,能源基本依賴進口,特殊的地理位置驅使新加坡在全球能源轉型中始終行動積極。作為全球最重要的區(qū)域化石能源交易中心和精煉石油出口國,新加坡明確提出爭取在2030年碳達峰,根據(jù)實際資源情況開發(fā)浮動光伏項目,制定2025年相應產量目標。2021年隨著殼牌宣布在位于毛廣島(Pulau Bukom)的煉油廠(42)該煉油廠為殼牌集團全球最大煉油廠,也是新加坡的支柱產業(yè)。削減一半產能轉型提速,新加坡政府進一步發(fā)布《2030新加坡綠色計劃》,旨在推動未來10年的能源轉型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確定氫能為下一階段重點發(fā)展的綠色能源,積極介入全球氫能貿易版圖,如與海外企業(yè)合作開發(fā)離島氫能系統(tǒng)、評判測算進口氫能的市場潛力與可能性;更重要的是,通過與日本、新西蘭、澳洲合作,努力打造自身成為全球氫能價值鏈的重要一環(huán)。因此,新加坡屬于第一梯隊介于合作者與跟隨者之間。
東南亞國家均有較強轉型意愿,但實際轉型力度和成效,很大程度受限于經濟實力和國家規(guī)模,一部分能源資源豐富、經濟基礎較為扎實的國家,雖然面臨居高不下的化石能源比例和轉型雄心的沖突,卻可以借助氫能產業(yè)變革實現(xiàn)進入高級階段合作者的角色進階。但國家能源角色中級階段的跟隨者和附屬者,相較于高級階段沒有明確提出碳中和目標,只強調減排目標,其中跟隨者的最大特征在于,它們也涉及氫能規(guī)劃并一定程度參與行動;附屬者則完全沒有參與,僅基于國家能源現(xiàn)狀進行經濟可承受的補充,菲律賓和泰國就屬于此類“有心無力”的角色,它們迫于政治經濟基礎薄弱,在轉型中落于后程,其角色沖突更體現(xiàn)在轉型口號與實際行動的差距。
菲律賓沒有碳中和目標,簡單承諾2030年相較于2000年基準減排70%,進一步提高至75%;在《2017—2040年可再生能源路線圖》中提出提高可再生能源電力裝機的目標,到2030—2040年實現(xiàn)2010年基礎上增加3至4倍。(43)Department of Energy, 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DoE),“Renewable Energy Roadmap 2017-2040”, 2018, https://www.doe.gov.ph/pep/renewable-energy-roadmap-2017-2040.泰國明確提出2070年碳中和目標,且計劃到2030年在目前基準上減排20%,強化財政支持可以提升至25%,相對于2018年15.6%的可再生能源占比到2036年升至30%。(44)Thailand Ministry of Energy,“Alternative Energy Development Plan 2015-2036”, September 2015, http://www.eppo.go.th/images/POLICY/ENG/AEDP2015ENG.pdf.表面上泰國轉型更積極,但實際上,菲律賓卻發(fā)揮自身島嶼眾多且可再生能源豐富的特點,借助日本東芝的氫能技術,在偏遠島嶼開展氫能源系統(tǒng)合作開發(fā)的實際行動;而泰國更多停留在簡單的住宅氫儲能系統(tǒng)應用推廣,僅在“2015—2036年替代能源發(fā)展計劃”中將氫能列入替代能源之一,尤其是鑒于其碳中和時間表過于遙遠導致的不可預測性,甚至可以判斷泰國轉型的消極被迫態(tài)度。比較之下,可以看出菲律賓更積極一些。
還有一些國家,必須直面更加窘迫的經濟環(huán)境和由此而來的技術壁壘,沖突表現(xiàn)為空有轉型意愿而很難落實在實際轉化行動上,雖然經濟后發(fā)性反而使其在能源轉型中負擔較小,可以借助先天豐富的可再生能源資源開發(fā)進入正軌,但僅限于滿足自身能源需求,因而屬于典型附屬者。如越南水電裝機與發(fā)電規(guī)模在東盟中最大,明確提出2030年前將在基準線基礎上減排8%,2040年可再生能源占比升至30%,把可再生能源電力從2015年約580億千瓦時增加到2030年的1860億千瓦時;越南并非不考慮其他能源,而是明顯落后的經濟和技術早已被排除在氫能競爭之外。再如,老撾在東盟排名第一的超高水能、風能和光伏利用占比建立在幾乎沒有工業(yè)發(fā)展基礎背景下,為了滿足國家正常社會生活能源用量且加速經濟發(fā)展,其工業(yè)和發(fā)電的煤炭消耗預計將持續(xù)增加,到2040年二氧化碳排放量將增至2015年的4倍,(45)Economic Research Institute for ASEAN and East Asia,“Lao PDR Energy Outlook 2020”, December 2019, https://www.eria.org/uploads/media/Research-Project-Report/Lao-Energy-Outlook-2020/Lao-PDR-Energy-Outlook-2020.pdf.后續(xù)發(fā)展更多側重于水電開發(fā)及對周邊國家的“外溢”服務,很難且無力做出任何減排和新興能源探索承諾。
此外,經過數(shù)十年的綠色環(huán)保與氣候變革,全球范圍內很少有國家屬于明確的反對者,哪怕沒有實際行動,口號上也都向節(jié)能減排和新興能源轉型靠近。所以,除一些身處戰(zhàn)亂或極度貧困的失敗國家可被看作“被動”的消極抵抗者,更多初級階段的能源角色沖突屬于口頭提出轉型意愿,但極高的能源技術門檻和欠發(fā)達經濟基礎限制其實際行動,最典型的莫過于緬甸和柬埔寨。這兩國都不具備任何轉型的能力與基礎,只能基于現(xiàn)有水能和“風光”資源發(fā)展可再生能源綜合利用,用于滿足國內日常經濟與社會生活能源需求,甚至可再生資源開發(fā)較之越南和老撾而言也十分欠缺。緬甸僅利用了40%的能源開發(fā),而柬埔寨更是只能關注現(xiàn)有能源利用,氣候減排與能源治理幾乎無從談起;作為典型中立者能源角色,緬甸具備靠近附屬者的姿態(tài),而柬埔寨則需避免因自身經濟基礎更加薄弱向消極抵抗者滑落的可能性。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重創(chuàng)全球秩序與經濟的同時,也成為各國能源轉型的戰(zhàn)略轉折點,能源變革可以在全球秩序重建與經濟復蘇中發(fā)揮關鍵作用已是國際共識??梢灾斏鳂酚^地認為,東南亞作為全球經濟活躍區(qū),如果在該區(qū)域和國家層面直面貿易、投資和監(jiān)管一致性等領域的一體化創(chuàng)新挑戰(zhàn),后疫情時代經濟增長將會反彈或實現(xiàn)更高增長。作為推動經濟增長的關鍵要素,早前就有預計認為,初級能源的需求在2017年至2040年間將增長一倍以上,(46)IEA,“Southeast Asia Energy Outlook 2017”, October 2017, https://www.iea.org/reports/southeast-asia-energy-outlook-2017.但依靠傳統(tǒng)氣候與能源議題推動轉型已成為各國“常規(guī)動作”,幾乎很難在全球激烈競爭且自身不具備轉型資源與技術優(yōu)勢的狀態(tài)中勝出,甚至很可能與發(fā)達經濟體之間拉開更大差距。因此,本文在厘清氫能技術與地緣變革政治意義及對地區(qū)經濟發(fā)展重要性的情況下,特別在劃分國家能源角色的類型標準中,明確界定除碳排放與可再生能源外,是否涉足氫能成為與此前最大不同且最重要的劃分要素,也成為多國扭轉既定能源角色邁進更高定位的核心渠道。國家或地區(qū)的能源角色訴求均從初級階段向中級和高級階段邁進,至少盡可能保持現(xiàn)有狀態(tài)而不滑落;由于很多國家自身的能源特質在劃分標準下并不單純統(tǒng)一,能源角色展現(xiàn)出過渡性和角色沖突的特質,而借助氫能的視角能夠清晰揭示東南亞國家能源角色的全新面貌和真實的轉型內涵。
本文認為,化解角色內在沖突、避免能源角色滑落且能夠持續(xù)進階,成為東南亞各國乃至東盟地區(qū)層面的核心訴求,在已有能源現(xiàn)實基礎上探索氫能產業(yè)發(fā)展,并借助自身資源介入全球氫能貿易與技術戰(zhàn)略格局,是東南亞部分國家試圖彎道超車跨越能源轉型角色鴻溝的“捷徑”。換言之,東南亞從初級階段的中立者到高級階段部分地區(qū)領導者均有涉及,具體定位絕非傳統(tǒng)認知意義上根據(jù)能源結構和轉型目標劃分歸類,如新加坡和文萊本身并無可再生能源資源優(yōu)勢,但通過氫能技術與地緣變革的撬動,成功進入更高階的角色階段,甚至成為全球能源貿易版圖中的重要參與者。馬來西亞和印尼雖然提出較高的氣候能源目標,也很難改變自身沉重的化石能源比例,卻投入氫能制取和交通應用獲得轉型行動的認可,對比菲律賓和泰國更多停留于口號文件上的轉型姿態(tài),可以從中窺得并判斷出上述東南亞國家真實的轉型意愿及下一階段的發(fā)展態(tài)勢,即現(xiàn)階段以實際行動開拓發(fā)展氫能的幾個國家更具備在全球能源競爭中獲得話語權和轉型優(yōu)勢,而越南、老撾等后進國家的角色沖突更多表現(xiàn)在豐富的可再生能源資源與經濟技術基礎薄弱無力開展減排和工業(yè)化的矛盾,它們深深陷于自身能源困境而難以突破。
基于以上判斷,除部分具備經濟實力和能源資源的國家可以通過氫能產業(yè)鏈挖掘自身能源轉型潛力,為保障東南亞整體的能源轉型平穩(wěn),向外尋求中國的合作幫助,成為夯實提升角色定位更恰當?shù)倪x擇。中國作為東盟最重要的鄰國,雙方關系持續(xù)升級,(47)李昕蕾:《清潔能源外交:全球態(tài)勢與中國外交》,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第228頁。從最早的部分對話伙伴國到全面對話伙伴國,從2003年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再到2021年10月第24次中國—東盟(10+1)領導人會議上雙方明確同意建立中國—東盟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尤其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后中國更進一步強調,將全力支持東盟綠色且可持續(xù)發(fā)展理念下的經濟復蘇,在應對氣候變化、生態(tài)環(huán)保、低碳能源領域加強戰(zhàn)略對接,(48)《李克強在第24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上的講話》,新華網,2021年10月26日,http://www.news.cn/2021-10/27/c_1127998946.htm(登錄時間:2021年12月5日)。推動能源產業(yè)的轉化升級。
在此背景下,本文指出,幫助東南亞能源角色沖突或錯位的國家調整、鞏固并升級定位,也將成為中國在氣候能源領域擴展周邊國際影響力的重要途徑。(49)張銳、寇靜娜:《全球氣候安全治理的演進邏輯——基于聯(lián)合國與歐盟的實證分析》,《國際論壇》2021年第3期,第18-37頁。中國與東南亞開展清潔與戰(zhàn)略新興能源建設合作應側重以下3點:其一,加大包括可再生能源在內的各類新興能源的投資。除水能、光伏、風能等傳統(tǒng)可再生能源合作外,氫能作為一種戰(zhàn)略新興能源貿易品,已成長為21世紀能夠重新洗牌能源技術和地緣格局的革命性能源類型之一,借助中國先發(fā)一步的氫能生產和產業(yè)鏈優(yōu)勢,可以大幅降低東南亞不對稱貿易關系的風險,極大程度避免被任何一方在政治上利用。其二,促進清潔新興能源技術的轉移應用。東南亞國家之所以沒有純粹的地區(qū)領導和全球領導者,與其在各類新興能源技術領域毫無優(yōu)勢與建樹相關,但豐富的可再生能源和氫能資源已吸引歐美諸多能源企業(yè)在本地開展研發(fā)合作,中國也應借助各類項目推廣轉移自身先進能源技術,幫助馬來西亞等“化石能源頑固”國家提高能效,通過清潔綠色而非灰色能源補充需求缺口。其三,最重要的,構建以氫能作為戰(zhàn)略新興能源核心的區(qū)域能源貿易空間。東南亞具備豐富的可再生能源資源和巨大的氫能生產潛力,可以根據(jù)能源基礎和政治選擇偏好塑造亞洲全新的包括中心和外圍的能源治理區(qū)域,如馬來西亞(婆羅洲)、印尼、文萊和老撾(通過水電出口)成為氫能出口國,馬來西亞(半島)、新加坡成為氫能進口國,而泰國、菲律賓、越南、緬甸、柬埔寨可以與中國一道成為氫能“區(qū)域內”國家,整體提高亞洲東部區(qū)域所有國家能源競爭力和影響力,實現(xiàn)國家和地區(qū)能源角色的整體性、系統(tǒng)性穩(wěn)固提升,打造全球能源轉型與治理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