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黃伯榮、廖序東在第五版的《現(xiàn)代漢語》中，將副詞分為八類，其中“很”與“挺”被歸為表示程度的一類副詞中。對于程度副詞的分類，不同的學(xué)者有不同的分類方式，陸儉明與馬真在《現(xiàn)代漢語虛詞散論》中，將程度副詞分為表示程度深和程度淺兩大類，其中“很”與“挺”被歸為表示程度深的類屬下。張誼生將“很”與“挺”劃為表絕對程度中高量級一類中?？梢姟昂堋迸c“挺”在表示程度方面同屬一大類。從語義和詞類方面看，兩者很相近，在某些情況下，兩者可以互換而對句子的整體不造成什么影響。但經(jīng)過認真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在使用時存在的差異也不少，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很”與“挺”虛化的程度不同，“很”在現(xiàn)在只作為副詞來使用，“挺”具有多種詞性，副詞只是其詞性中的一小類，兩者運用的頻率自然不同。二是“很”的詞義邊界明確，且客觀真實性強，“挺”的語義邊界模糊，主觀性強?；诖?，本文簡要概述兩者的相同之處，重點從詞義、語法、語用三個方面介紹兩者之間的差異。

二、“很”與“挺”的詞義研究

詞義是指詞的意義，在歷史的長河中，有部分意義實在的詞，其本義已經(jīng)被虛化了，其虛化后運用的范圍比本義還廣。如“很”，“很”在《說文解字》中：很，不聽從也，是動詞;后“很”又被假借為“狠”，表示兇惡、殘忍，作形容詞;“很”也可作副詞 ，表示非常、甚，達到一個很高的程度或達到一個相當?shù)姆秶?，如很清楚。“很”在后期的運用中，漸漸看不到作形容詞與動詞的用法了，主要是作副詞來用?！巴Α痹凇墩f文解字》中：挺，拔也，動詞;“挺”也用作形容詞，表示杰出，特出之義，如挺拔;也可以作副詞，表示頗、相當，如今天挺冷的，或非常之義，如病得挺重;還可以用作量詞，如一挺機關(guān)槍?？梢钥闯?，“挺”的詞性有多種，且各種詞性都還在繼續(xù)使用，副詞只是其中一種，但是“很”如今只有副詞這一種詞性在運用，其他的詞性早已經(jīng)虛化，所以同作為副詞，“很”使用的范圍自然比“挺”廣。

兩者在用作副詞時，“很”與“挺”都表示程度高的詞，都具有非常之義，但兩者在表示程度時存在一定的強弱差異，如“這次月考，麗華考得很好”，這句話說明麗華這次考試成績非常好，每一科都很好，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又如“這次月考，麗華考得挺好”，這句話包含多種意思，既可以表示麗華考得很好，或者是距離好尚有不足之處，也可以表示麗華考得并不是很好，“挺好”是安慰對方，可以說明，“挺好”表示的程度并沒有到達一個極深的程度。

可以看出，兩者雖都是表程度高的詞，但“很”表示的程度比“挺”更深，且在語氣上更強硬、堅決。而且“很”是比較客觀地描述對某人或者某物的看法的，具有不容置疑性，用“很好”表贊同，“很不好”表反對。就如上例所說，當情況不理想時，一般不會用“很好”，而會用“挺好”來安慰對方，這時的客觀真實性減弱，帶有較強的主觀色彩、主觀情緒，或者是用“不太好”表示情況不容樂觀?？梢钥闯?，“很”有比較清晰的邊界，且客觀性強，有一定的事實依據(jù);而“挺”的邊界較模糊，主觀性強。

三、“很”與“挺”的語法功能分析

“很”與“挺”作為在詞性上相同，意義上相接近的兩個詞，在用作表示程度深的副詞時，兩者在語法功能方面，既存在某些共性，也有不同之處。

（一）“很”與“挺”的相似之處

兩者作為副詞，主要是作狀語與其他的句法單位組合。

1.可修飾性質(zhì)形容詞，如“很好”“挺高”。不可以修飾重疊式的性質(zhì)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因為這類詞的程度已被加深，不能再被表示程度的副詞修飾，如“很高高”“挺大大”“挺雪白”不成立。

2.可修飾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和能愿動詞。如“很喜歡”“挺難過”“挺愿意”。

3.修飾部分具有描述性語義特征的名詞，作定語。如“很淑女”“挺陽光”，其中“淑女”具有端莊、文靜的語義特征，“陽光”具有活潑開朗、積極向上的語義特征。并非所有的名詞都能被修飾，如“很桌子”“挺椅子”則不成立。

4.修飾短語，“很”與“挺”可以修飾多種短語。（1）修飾動賓短語，賓語一般是抽象類的名詞，如“很有潛力”“挺有風(fēng)范”。當動賓結(jié)構(gòu)中的賓語為形容詞時，兩者可以放在賓語前修飾賓語，如“感到很驚奇”“覺得挺好看”。（2）修飾述補結(jié)構(gòu)，一般適用在“V得/不C”的結(jié)構(gòu)，如“很看得開”“挺吃不開”。其中在“V得C”結(jié)構(gòu)中，“很”與“挺”也可以位于補語前面，如“看得很開”“看得挺清楚”，在“V不C”結(jié)構(gòu)中，“很”適用，“挺”不適用。（3）修飾定中短語，如“很謹慎的人”“挺深刻的道理”。（4）修飾兼語短語，如“很令人信服”“挺讓人討厭”。（5）修飾狀中短語，其中包括能愿類的短語。如“很高興地講述”“挺會吃”。

5.修飾形容詞時，前面還可以受其他副詞修飾，如“還”“也”等，例如“還很紅”“也挺快”。

（二）“很”與“挺”的不同之處

雖然兩者在某些方面有相同之處，但兩者的句法組合情況存在著差異性。

1.“很”可以作“補語”，“挺”不可以

副詞一般不能作補語，但是“很”與“極”都可以作補語，但它們的出現(xiàn)都有一定條件，“極”作補語，后面得加上 “了”，如“好極了”;“很”作補語，前面一定要加上“得”，如“美得很”?！昂堋痹谛揎椥稳菰~時，可以將其結(jié)構(gòu)轉(zhuǎn)換為“很”作補語的述補結(jié)構(gòu)，前面同樣得加上“得”，其意義基本不發(fā)生變化，如“很美”可以轉(zhuǎn)換為“美得很”?！昂堋毙揎椀氖鲅a短語也可以同樣轉(zhuǎn)換，如“很看得開”變?yōu)椤翱吹瞄_得很”?！昂堋毙揎椀膭淤e結(jié)構(gòu)也可以，如“很有風(fēng)度”可以轉(zhuǎn)變?yōu)椤坝酗L(fēng)度得很”?！昂堋毙揎椀募嬲Z短語也可以，如“很令人討厭”轉(zhuǎn)變?yōu)椤傲钊擞憛挼煤堋?。在狀中短語中表示能愿類的短語也可以，如：“很會吃”轉(zhuǎn)為“會吃得很”。

當“很”從結(jié)構(gòu)中的其他位置轉(zhuǎn)換到末尾的位置時，語義并沒有發(fā)生變化，但語氣卻有所加強，加入了說話人濃厚的主觀情感，表示達到了一種極高的程度，起強調(diào)作用，所以“很”作補語，一般出現(xiàn)在口語中比較多，而出現(xiàn)在書面語中比較少。而“挺”表達的態(tài)度和觀點不如“很”明確，在語氣上比“很”弱，無法表示達到一種很深的程度，也無法傳達說話人的強烈情緒，所以“挺”不能作補語放在末尾的位置。

2.與否定詞搭配

（1）與“不”搭配，用在“……不+形/動”前。“很”與“挺”都能進入這個結(jié)構(gòu)中，其中形容詞一般是表示正面意義的詞，或者是往小說的度量詞。如“很/挺不簡單”“很不贊成”“很/挺不少”。“不”加在這類詞前，表示存在一定的困難，或數(shù)量已經(jīng)足夠，再用“很”修飾表程度。而不說“很/挺不壞”，“不”在表示不好或多的詞類前，表示還可以再壞或者更多，這不太符合我們的思維邏輯與民族性格，這樣的表達方式不常用。

（2）與“不”搭配，用在“不+……+形/動”中間?！昂堋笨梢杂糜谶@個結(jié)構(gòu)，表“不怎么，不是……特別”的意思，如“不很好”，表示情況不樂觀，而“挺”不可以。這與“很”的意義有關(guān)，“很”表達的是高程度，已達到最理想的狀態(tài)，其意義邊界明確，所以可以受“不”修飾，表示相反的意義。而“挺”表示的程度的范圍比較廣且邊界較模糊，在最高程度與合格的程度之間的范圍都可以用“挺”，前面再用否定副詞，這樣意義就無法確定了，所以“挺”不適用于此結(jié)構(gòu)。

（3）與“別”搭配，“別+……+形/動”?！皠e”表示禁止或勸阻，不希望聽話人有某種行為或狀態(tài)。在這個結(jié)構(gòu)中，“很”適用，如“別很大”，“挺”不適用。原因與上文不受“不”修飾一樣。

（4）與“別”搭配，“……+形/動”的重疊式。在前面提到，“很”與“挺”都可以修飾形容詞與動詞，但當此結(jié)構(gòu)重疊時，“很”可以，如“很紅很紅”“很感動很感動”。而“挺”不行，如“挺紅挺紅”“挺感動挺感動”。這是因為“很”本身就表示高程度，且意義邊界明確，重疊后則表示更高的程度，表示一種強調(diào)。而“挺”表示的程度比“很”低，語義邊界更模糊，重疊后，程度無法有明顯的提升，也就無法達到加強的效果，所以“挺”不適用于此形式。

（5）用在“還+……+形/動的”之間。一般可以說“很美”“很美的”“挺紅”“挺紅的”。但是如果在此結(jié)構(gòu)前面加上“還”，則產(chǎn)生了一定變化?！斑€”表示在程度上勉強過得去，有一種勉強的語氣。在“挺+形/動的”前加“還”，可以說“還挺好的”“還挺感動的”，但是不能用在“很+形/動的”前，因為“很” 表示一個很高的程度，客觀性強，“挺”的程度比“很”略低，主觀性更強，而“還”也有勉強的意思，帶個人情感，所以兩者在意義與情感方面更靠近，兩者的搭配也會更自然。

四、“很”與“挺”的語用分析

在交際場合中，為使交際雙方順利完成交際任務(wù)，雙方必須遵守交際時的合作原則，確保兩者在交際時在同一個主題內(nèi)，為此，格賴斯提出了四條準則：量的準則、質(zhì)的準則、相關(guān)準則及方式準則。但是有時人們?yōu)榱俗鹬貙Ψ剑瑫竦乇磉_看法，在一定的語境下，會故意違反交際原則，希望取得最佳的交際效果。所以利奇提出了“禮貌原則”，包括六條準則：得體準則、寬宏準則、贊譽準則、謙虛準則、一致準則及同情準則。

在不同的交際語境下，可以采用不同的交際原則，不能說一定要遵守某種準則，要視當時的語境來定。當表達對某人或者某物的看法時，有時會直截了當、真實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這時，人們更偏向于用“很”來客觀真實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但是有時在特定的情境下，礙于身份、地位、出于善意，或者其他因素時，會采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說一些自知不太真實的話語，這時人們會用“挺”來表達，此時，說話人的主觀感情占比較多。下面以“挺好”與“很好”為例，看兩者在不同的語言交際情景中遵循與違背的準則。甲：你覺得我這幅畫畫得怎么樣？乙：畫得很好。丙：畫得挺好。

當說話人詢問聽話人自己的畫怎么樣時，說話人的心理預(yù)期是希望對方能夠認同自己。乙用了“很好”來直截了當?shù)乇砻髯约旱挠^點，表示對方的畫很完美，沒有改動的地方，此時乙遵循了合作原則，也沒有違反禮貌原則。當用“很不好”時，也是遵循了合作原則，但是違背了禮貌原則，沒有最大地贊譽別人。當丙用“挺好”來回答，表明丙認為甲的畫還不錯，但有不足，后面可以將改進之處補出來，或者丙內(nèi)心覺得其實并不怎么樣，但是丙為了減少對對方的貶低，而采用一種委婉的方式。此時丙遵循了禮貌原則中的贊譽原則和一致原則，但是違反了合作原則中質(zhì)的準則，說了自知虛假的話。

除此之外，“挺”有時也可以用于安慰或者鼓勵對方，而“很”不太適用，如甲：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乙：沒關(guān)系，這樣也挺好的。當甲說話人表現(xiàn)不佳，懷有歉意時，乙用“挺”來鼓勵、安慰對方，語氣也更緩和，讓說話人覺得自己并不是那么糟糕。但人們不會用“很”來傳達這種觀點，“很”具有較強的客觀、真實性，如果用“很”來安慰對方，會顯得虛假且不自然。人們在用“挺”來安慰、鼓勵對方的時候，人們把禮貌原則放在第一位，卻違背了合作原則中質(zhì)的準則。

由上可知，在不同語境下，人們會選用不同的詞來表達觀點，當用“很”時，遵循了合作原則，持反對意見時，則違背了禮貌原則。用“挺”時，可能會違背合作原則，但會遵循禮貌原則。

五、結(jié)語

程度副詞雖是副詞中的一個小類，但其使用的頻率比較高?！昂堋迸c“挺”在語義方面比較接近，都是表示高程度的副詞，兩者不可避免地在某些地方存在共性，可以相互轉(zhuǎn)換。但再接近的詞也有差別，也有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語義特征，這是兩者都能共存的根本原因。通過仔細分析，也能發(fā)現(xiàn)兩者在使用范圍與情感方面都存在明顯差異，從它們的詞義、語法、語用三方面可以體現(xiàn)出來，找出兩者之間的異同可以幫助人們在以后能夠更準確地運用這兩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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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索振羽，編著.語用學(xué)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

（作者簡介：鄒霞，女，碩士研究生在讀，江西科技師范大學(xué)，研究方向：語言學(xué)及應(yīng)用語言學(xué)）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