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山,盧芳珠
1. 山東大學(威海) 文化與傳播學院,山東 威海 264209 2. 查普曼大學 傳播學院,美國 加利福尼亞州 CA 92866 3. 中國人民大學 新聞學院,北京 100872 4. 布朗大學 現(xiàn)代文化與媒體學院,美國 羅德島 RI 02912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不僅邁進文明型崛起與走向民族復興的新時代,而且高舉引領新型全球化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旗幟。然而,面對世界霸權國家的詆毀、打壓與遏制,中國不僅全球形象受損,而且遭受了更為嚴重的誤解和曲解,大大延緩了世界新秩序的構建。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當下,為了謀劃與把握戰(zhàn)略全局,中國需要建構與其文明和價值以及戰(zhàn)略目標相契合的全球敘事體系。然而,中國相關學術界所構建的敘事學不僅零散龐雜,而且大多從西方引進借鑒,既沒有整合或融合,也沒有本土化和中國化。不僅如此,西方所構建的自由主義的全球敘事學不僅在價值訴求上顯得陳舊和過時,其理論與研究結構也缺乏統(tǒng)籌和綜合。有鑒于此,本文結合當今中國的實際,在批判地借鑒西方舊全球敘事學的基礎上,試圖勾勒出新全球敘事學的輪廓。
敘事學范式(narrative paradigm)最初是由20世紀傳播學家Walter Fisher提出來的。Fisher給敘事學范式提供了如下定義:敘事學范式能反映出跨學科學者們所共享的某種現(xiàn)存觀念,特別是和敘事性相關的觀念;敘事學范式并不一定會對現(xiàn)有的亞里士多德式的理性世界話語類型產生沖擊和影響[1]。其所認為的敘事(narration)具有三層含義:第一層含義包括描述和軼事等在內的個性化形式;第二層含義包括論證和敘述在內的一般化形式;第三層含義是指用來理解人們決策、話語和行動的概念框架,例如戲劇化[2]。
Fisher認為,高質量的敘事必須遵守兩個原則:一個是敘事必須自圓其說(coherence),另一個是敘事能夠在受眾內心里產生共鳴(fidelity)。在當下的中國語境,需要從中國語境提出新全球敘事學,即講好中國故事。一系列的社會科學理論,包括歸因理論、平衡理論、社會融合理論等在內,和敘事學范式都有著較為緊密的關系,因為他們均是探討人們如何利用這些敘述去引導受眾行為的[1]。敘事學范式具有如下幾個特征:敘事學不是修辭學,敘事學不否認傳統(tǒng)學科(哲學、科學、詩詞學等)的用處,敘事學并不否認權力、意識形態(tài)、極權力量等對傳播實踐的作用[1]。
1996年于巴黎出版的第八期《交際》雜志首次刊載西方經典敘事學的相關理論與研究方法,標志著西方經典敘事學的誕生[3]。經典的全球敘事學受俄國形式主義(Russian formalism)研究影響較大。經典敘事學主要關注形式敘事當中故事和話語的作用,尤其是共同敘事當中所具有的特征。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復數(shù)敘事學逐漸取代了經典敘事學,敘事學研究也愈加關注敘事與文化、歷史等其他多元學科之間的關系[4]。具體而言,早期經典敘事包含兩種范式:首先,以故事為研究對象,主要通過分析敘事中的行為,研究其相應功能和排序關系,從而對敘事結構進行剖析;其次,以故事表達的方式,即話語為研究對象。申丹所說的敘事學主要分為經典敘事學和后經典敘事學,并將經典敘事學定義為“建構敘事語法或詩學,對敘事作品之構成成分、結構關系和運作規(guī)律等展開科學研究,并探討在同一結構框架內作品之間在結構上的不同”。其研究對象包括以普洛普為代表的俄國形式主義敘事學家、以熱奈特為代表的敘述話語學家、以普林斯和查特曼為代表的融合敘事學家;而后經典敘事學更聚焦于“結構特征與讀者闡釋相互作用的規(guī)律,轉向了對具體敘事作品之意義的探討,注重跨學科研究,關注作者、文本、讀者與社會歷史語境的交互作用”[3]60。尚必武將當代西方敘事學劃分為20世紀初到20世紀50年代的前敘事學、20世紀60年代到20世紀80年代的經典敘事學、20世紀90年代至今的后經典敘事學[5]。前敘事學階段的俄國形式主義學家們?yōu)閿⑹聦W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經典敘事學階段以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為代表,是西方經典敘事學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后經典敘事學包含了認知敘事學、女性主義敘事學、修辭敘事學、非自然敘事學、詩歌敘事學和跨媒介敘事學[5]。下面著重分析西方古典敘事研究中的三大敘事學分支:文學敘事學、新聞敘事學和戰(zhàn)略敘事學。
1. 文學敘事學
文學中的敘事學(narratology)更加關注精英修辭和精英受眾。20世紀60年代,受到結構主義思潮的影響,敘事學首先于1969年由Tzvetan Todorov在其著作《十日談的文法》(GrammaireduDécaméron)中提出。文學敘事學是一門關于敘事、敘事研究(如敘事虛構作品)以及二者是如何影響人們觀念的研究。文學敘事學理論脈絡最早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所著的《詩學》,即新亞里士多德學派。現(xiàn)當代的文學敘事學理論起始于俄羅斯形式主義,代表人物是蘇聯(lián)文學結構主義學者Vladimir Propp。他于1928年所著的《故事形態(tài)學》(MorphologyofFolktale),俄國現(xiàn)代文學理論與文學批判理論家Mikhail Bakhtin在1975年出版的《對話想象:四篇論文》(TheDialogicImagination:FourEssays)中提出的雜語(heteroglossia)、對話理論(dialogism)以及時空型(chronotope)都是敘事學研究的重要理論根基。古典敘事理論和當代敘事理論存在如下幾點異同:首先,古典敘事理論強調故事是否描述了現(xiàn)實環(huán)境,而當代敘事理論強調的是敘事作品是如何講述故事的。其次,古典敘事理論注重作者,認為文學作品體現(xiàn)了作者的意志;而當代敘事理論推崇“本文論”,認為文學作品是敘事規(guī)則的體現(xiàn)。再次,古典敘事理論強調文學作品的獨創(chuàng)與單一,而當代敘事理論強調文本之間的互文性。最后,古典敘事理論具有封閉性特征,認為作品本身具有先在性的意義;而當代敘事理論則具有開放性特征,認為文本并非固化不變,而是在敘事交流中不斷生長的。
現(xiàn)代敘事理論主要包含兩個流派,即修辭性敘事理論和形式主義與結構主義敘事理論。修辭性敘事學來自于芝加哥學派,迄今包括四代芝加哥學派的學者繼承此研究。其中第一代芝加哥學派學者,如Elder Olson、Ronald Crane、Richard McKeon等多關注“文本詩學”,而以Wayne Booth為代表的第二代、以James Phelan、Peter Rabinowitz為代表的第三代和以Gary Johnson、Katherine Nash等為代表的第四代芝加哥學派學者多關注“修辭詩學”,對修辭意圖與手段的關注和敘事學的結合發(fā)展成為修辭性敘事學[6]。
結構主義敘事學既具有時間上的久遠性,也具有空間上的延展性,主張研究對象的敘事作品不受外界制約,多強調作品的抽象性、靜態(tài)性與共時性。結構主義敘事學注重敘事作品的內在與獨立特征,所建立的理論模式能做到對研究對象細致準確的分析。20世紀以來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和結構主義詩學對于敘事學理論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結構主義語言學的理論源頭是索緒爾提出的現(xiàn)代語言學和皮爾世提出的符號學。索緒爾認為,語言是一種符號現(xiàn)象,“語言”是系統(tǒng)化的模式,“言語”是此模式的個性與具體化展現(xiàn),其中共時語言學強調的恰恰是語言系統(tǒng)內部各要素間的相互作用。在結構主義詩學(亦稱為神話學)中,斯特勞斯認為,神話時間具有的獨特性質為敘事學研究提供了先導。
2. 新聞敘事學
除了文學敘事學外,新聞敘事學的出現(xiàn)也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關注。作為新聞學的一個分支,新聞敘事學關注新聞報道當中存在的共同敘事性元素。齊愛軍將新聞敘事學定義為:“新聞敘事學是以新聞文本為研究對象,綜合運用話語分析的研究方法,對新聞的敘事行為和敘事策略進行的科學研究”[7],新聞敘事學的三種主要理論框架包含新聞敘事文本和話語結構、新聞敘事行為以及策略研究。新聞敘事文本呈現(xiàn)出連續(xù)且開放的特征,其話語結構是完整的、有重心的;新聞敘事行為體現(xiàn)為傳遞真實可靠、全面完整的信息,并以風格敘事和話題敘事為主導;在新聞敘事策略研究中,風格敘事主要包括細節(jié)策略、場景策略、視角策略,話題敘事主要包括平衡策略、語詞傾向性策略、消息來源策略、敘事結構選擇策略和媒介包裹策略[7]。
在深入分析敘事學范式時,可以通過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實用主義(pragmatism)和戲劇化(dramatism)視角來探究當下的敘事學范式。建構主義對于敘事學范式的影響可以體現(xiàn)為敘事建構論,主要體現(xiàn)為四種關系[8]。首先,人類思維方式往往決定著人本身主體的建構,而范式模式(the paradigmatic mode)和敘事模式(the narrative mode)構成了人類的主要思維方式。其次,敘事與現(xiàn)實關系受到學者們的爭論。Mink提出人類理解世界主要基于理論、范疇和模型這三種方式,敘事特性存在于敘事的藝術中而不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中;而Hardy認為,敘事存在于生活當中,因為敘事是人類的心靈活動。再次,人類主體自身所具有的敘事性決定了現(xiàn)實世界的敘事性。最后,個體敘事和群體敘事之間存在這樣的關系:群體敘事包含了個體敘事并賦予后者意義,群體敘事與個體敘事均具有來自于敘事的主體性特征。
實用主義對敘事的影響多體現(xiàn)在古典實用主義中。實用主義最早由Charles Pierce于19世紀70年代提出。實用主義學派認為,人類自身主體思考和自己有利益相關且感興趣的問題,立足于現(xiàn)實進行實踐,而非關注與現(xiàn)實無關的理論。實用主義的古典敘事主要有三種類型,即以發(fā)生學的生成邏輯為核心的古典敘事,以古典實用主義為核心的認知觀點以及包括符號、經驗、意義等在內的概念辨析與理論承續(xù)[9]。隨著經典理論家們對實用主義古典敘事的討論,各種分野與沖突也慢慢產生,古典實用主義譜系得到不斷修正與完善。實用主義為美國當代紀錄片在主題上提供了自由平等的闡釋、對敘事學話語主體上進行了機制創(chuàng)新,并用實驗的方法證實敘事邏輯。
3. 戰(zhàn)略敘事學
戰(zhàn)略傳播由美國傳播學者Manheim于1991年提出。他認為,戰(zhàn)略傳播意在幫助西方世界的政治領導人在已有的知識經驗基礎之上向全球推廣新自由主義價值觀;與此同時,他也將人際傳播、組織傳播等傳播學研究領域引進公眾視線[10]。美國在2010年發(fā)布的《戰(zhàn)略傳播國家框架》中將戰(zhàn)略傳播解釋如下:一方面,言語和行動存在一致性,以及他們是如何被特定受眾所感知的;另一方面,公共事務、公共外交和信息操作的專業(yè)人員所從事的精準針對特定目標受眾的傳播活動(1)Homeland Security Digital Library. National framework for strategic communication[EB/OL]. [2022-01-13]. https://www.hsdl.org/?abstract&did=27301.。戰(zhàn)略傳播主要體現(xiàn)兩個核心,一個是具有明確、關鍵受眾的目標導向性,另一個是整合多個層面、多種資源的戰(zhàn)略化整合導向性[10]。
西方經典敘事學開始建構時就希望是普世性的,其名稱像其他人文社科一樣,沒有明確的地域概念,且最初并未通過深刻反思意識到世界有其他文明的存在。在價值層面上,西方經典敘事學主要反映西方的文化價值觀、西方的世界觀,其敘事理論建構是在印歐語系世界里進行的,打下了鮮明的現(xiàn)代西方文化烙印。因而,我們很有必要重新回顧并反思西方敘事學的內涵,從而提出適應當下時代的新全球敘事學。
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講話時,強調對外傳播工作和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對中國的重要性。他指出,我們“必須加強頂層設計和研究布局,構建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戰(zhàn)略傳播體系,著力提高國際傳播影響力、中華文化感召力、中國形象親和力、中國話語說服力、國際輿論引導力”。同時他強調,我們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升華中國理論,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xiàn)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2)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 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EB/OL]. (2021-06-01)[2022-01-15].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21-06/01/c_1127517461.htm.。戰(zhàn)略傳播已成為國家決策層面的重要內容,我們有必要積極推動以新全球敘事學為知識框架的新戰(zhàn)略敘事和戰(zhàn)略性敘事理論的構建。秉持互聯(lián)互通的“一帶一路”倡議所呈現(xiàn)出的“硬聯(lián)通”“軟聯(lián)通”和“心聯(lián)通”這三個機制體現(xiàn)出了新全球敘事學的現(xiàn)實應用?!耙粠б宦贰钡摹坝猜?lián)通”指的是中老鐵路、中巴經濟走廊、中歐班列等基礎設施建設的扎實穩(wěn)步推進;“軟聯(lián)通”是指中國在《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RCEP)、《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CPTPP)、《數(shù)字經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DEPA)等國際規(guī)則制度中發(fā)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心聯(lián)通”則指推動“一帶一路”文明互鑒,幫助“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民眾提高生活質量,傳遞中國聲音,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3)趙磊. “一帶一路”倡議下:“硬聯(lián)通”“軟聯(lián)通”“心聯(lián)通”齊頭并進[EB/OL]. (2022-03-22)[2022-03-25]. https://brgg.fudan.edu.cn/articleinfo_4731.html.。作為戰(zhàn)略傳播的有機組成部分,媒體在進行國際傳播的時候需要足夠的話語支撐,如國家話語、制度性話語、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話語等。為打破西方國家對于當今世界話語構建的壟斷,可以通過戰(zhàn)略溝通引導輿論,提升國際傳播中工具競爭的“硬實力”和內容競爭的“軟實力”,利用全球化話語構建國際傳播的新秩序[11]。
海外中國傳播學與國內華夏傳播研究對構建新全球敘事學理論有著一定的借鑒與啟發(fā)性。在此,我們主要分析美國政治學家、漢學家Lucian Pye對中國人談判作風(negotiation style)的研究,Penelope Brown和Stephen Levinson提出的禮貌理論(politeness theory),Erving Goffman提出的印象管理(impression management)理論以及Stella Ting-Toomey提出的面子協(xié)商理論(face negotiation theory)。
Pye對中國溝通風格(negotiation style)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中國商業(yè)談判中的中國文化研究,如1982年出版的著作《中國人的談判作風:商業(yè)交往和文化原理》(ChineseNegotiatingStyle:CommercialApproachesandCulturalPrinciples)ⅸ-。Pye認為,了解中國人的溝通風格一方面可以減少人們在商業(yè)活動中的誤解,另一方面可以促進政府與政府之間的溝通交流。通過對在中國做商貿活動的美國商人和銀行家進行深度訪談,他發(fā)現(xiàn),中國人在商業(yè)談判中多關注所簽訂文件背后反映的精神(spirit)和通則,而較少闡釋具體的細節(jié)內容;中國人會利用東道主的身份優(yōu)勢來設定談判的時間、議程以及談判的節(jié)奏,同時也非常注重商業(yè)交往對象的聲譽和名聲,這是因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注重面子、避免指責批評的傳統(tǒng);中國人在談判的時候會很有耐心,有時候會擱置談判一段時間給彼此更多緩沖的余地,中國人在處理原則性問題的時候會很堅定,但是在處理細節(jié)問題的時候又很靈活??傊诤椭袊私煌^程中深入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點會有助于促進彼此之間的溝通理解。Pye的研究為以上所述的新全球敘事學當中的新敘事經濟學提供了較大的參考價值。
Brown和Levinson提出的禮貌理論(politeness theory)強調個人在社會交往中的自尊和產生的積極社會價值,這種自尊也即戈夫曼曾提出來的個人公眾形象的臉面(face)概念,也即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面子”文化。禮貌理論當中的臉面分為正面的和負面的,積極的臉面意指個人更傾向于和他人互動交流并產生連接,消極的臉面意指獨立和自主,盡可能不和他人產生交流。當有面子威脅行為(face-threatening)的事情發(fā)生時,人們應采取相應的禮貌策略來挽尊,包括完全直接策略(bald on-record)、正面禮貌策略(positive politeness)、負面禮貌策略(negative politeness)、間接策略(off record)和不采取面子威脅行為(don’t do the face-threatening act)。完全直接策略指談判者直截了當?shù)烂髡f話意圖,例如給對方提供意見,關系比較親密的溝通者之間常常采用這一策略;正面禮貌策略指的是在談話中顧及他人顏面,一般談話語境較為友好,會讓對方感受良好而不會有壓力;負面禮貌策略指用較為負面、否定的語氣來和對方溝通,會給溝通者帶來一定的不適和尷尬情緒;間接策略則是指用模糊、不確定的語言給彼此留一定空間和回旋的余地;不采取面子威脅行為旨在避免冒犯他人、維持現(xiàn)狀的和諧。中國在構建新全球話語體系時,在和他國進行外交溝通中也呈現(xiàn)出能屈能伸、張弛有度的靈活政治外交敘事話語。
由Goffman提出的印象管理(impression management),亦稱為自我展示(self-presentation),是指人們在有意識或潛意識地試圖影響他們對一個人、一個物或者一件事情的印象,并在社會交往過程中調節(jié)和控制相應的信息[13]。Goffman用戲劇的場景來闡釋印象管理,他認為演員會在不同的觀眾前進行不同的表演,演員和觀眾會通過合作溝通,共同定義戲劇表演當中的場景。在與他人交流時,人們會通過刻意的語言或者無意識的非語言方式來和他人進行信息的溝通交流,對方往往也會從接收到的語言信息中形成對這個人最直接的印象。印象管理主要有四種技巧:首先,克制情緒,保持自我控制;其次,遵守當前所處情境中的規(guī)則;再次,要討好對方,充分了解對方的喜好;最后,表演者要做到言行一致。新全球敘事學的一個重要任務即要講好中國故事,打造負責任的大國形象,因此,一國國際形象的塑造也屬于印象管理的一種。
此外,新時代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和當代哲學家趙汀陽提出的“天下體系”理論、孫向晨的“漢語哲學”理論都屬于新全球敘事學重要的思想理論創(chuàng)新成果。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由習近平主席于2013年在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首次提出,他指出“這個世界,各國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xiàn)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4)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的演講(全文)[EB/OL]. (2013-03-24)[2022-03-27]. http://www.gov.cn/ldhd/2013-03/24/content_2360829.htm.。此外,習近平主席在海南博鰲亞洲論壇、巴厘島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雅加達亞非領導人會議、北京“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瑞士達沃斯第48屆世界經濟論壇年會等多個重要的國際場合強調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性,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fā)展、促進全球經濟增長、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均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目標。人類命運共同體所弘揚的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等人類共同價值理念也恰恰是新全球敘事學內涵的價值基礎,因而新全球敘事學不僅應該研究如何講好中國故事,還應研究圍繞人類命運共同體講好世界故事。趙汀陽提出的“天下體系”將世界視作政治主體,而非被統(tǒng)治對象,超越了民族國家和地區(qū)的限制,并通過“重思中國”而“重構中國”[14]。他認為,新天下體系以關系理性為原則,奉行兼容普遍主義,要實現(xiàn)最小化對彼此的傷害、最大化彼此的利益,從而構建一個超越民族國家的世界共在秩序和真正意義的國際體系。
我們需要在新全球敘事學的基礎上,逐步發(fā)展與超越西方現(xiàn)代化與全球化敘事結構的新敘事結構,一個既遵守天下無外與和而不同的原則,又弘揚以和平與發(fā)展、公平與正義、民主與自由為人類共同價值的新敘事結構。不同于西方語境下狹義的敘事學,本文提出的新全球敘事學是廣義上的全球敘事學,其中也包含了全球傳播學、國際新聞學、跨文化新聞學、跨文化傳播學等。因而,新全球敘事學既是中國化的、也是全球化的。
相比較于歐美語境下通常定義的舊全球敘事學,新全球敘事學以中國傳統(tǒng)為根基,中國的傳統(tǒng)敘事講求入情入理,情理相兼。倫理的核心是秩序,秩序的本質是和諧。新全球敘事學的框架和研究目的,與舊全球敘事學相比,都有明顯變化。新全球敘事學應該以中國語境為背景,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為研究對象,主要圍繞如何利用全球敘事框架對全球治理、大國關系、外交和對外文化交流等方面政策制定等議題進行深入分析研究。不同于舊全球敘事學,新全球敘事學聚焦研究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尤其研究人類命運共同體建構的敘事結構、敘事生產和敘事傳播以及目前在國際上產生何種影響等。2021年5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第三十次集體學習中強調,我們“要深刻認識新形勢下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下大力氣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形成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匹配的國際話語權,為我國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營造有利外部輿論環(huán)境,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積極貢獻”(5)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 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EB/OL]. (2021-06-01)[2022-03-25].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21-06/01/c_1127517461.htm.。人類命運共同體全球傳播的內容主要包括“至善的秩序性價值”“共享性利益價值”和“解放性發(fā)展價值”;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傳播敘事思維體現(xiàn)在主體間性思維和世界共構思維,通過對全球權力和治理觀念以及世界差異的反思來建立起全球對中國所提倡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正確認知,增強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體系的感召力[15]。具體講,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傳播應該以傳播其由和平與發(fā)展、公平與正義、民主與自由等組成的共同價值體系為核心。
新全球敘事學的價值問題和秩序制度問題等,以及對于政策、戰(zhàn)略和學術界所產生的影響等都是新全球敘事學框架的組成部分。隨著中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及影響力的不斷提升,新全球敘事學框架以中國敘事為聚焦,旨在通過中國的全球敘事和話語權力與其他國家做到良好的溝通和交流,不僅要和以美國為中心的西方世界進行有效對話,同時也要多加重視面對第三世界國家的中國敘事傳播研究,打造世界認可、國際受眾好理解、易接受的中國話語體系。目前,《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國日報》等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官方媒體駐外機構承擔起了構建中國敘事體系的重要責任,中國駐外大使及外交部發(fā)言人也在海外社交媒體平臺推特上開設了個人賬號,以期通過這種方式與全球網友進行互動,樹立良好的中國形象。中國要以更為宏大的視野,即新全球敘事學的角度,向新舊國際社會講好中國故事,提升中國話語說服力。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四個自信,即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其中道路自信指我們要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理論自信指我們對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充滿信心與充分認同;制度自信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為國家的進步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保障;文化自信指我們要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充滿自豪。這一切都體現(xiàn)出中國國家制度、國家治理、經濟社會發(fā)展愈加成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當中的優(yōu)勢,展現(xiàn)出了中國國家敘事的構建路徑和別具一格的中國模式。
新全球敘事學有著較為深厚的中國政治哲學根基。2021年7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馬克思主義是我們立黨立國的根本指導思想,是我們黨的靈魂和旗幟。中國共產黨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堅持實事求是,從中國實際出發(fā),洞察時代大勢,把握歷史主動,進行艱辛探索,不斷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指導中國人民不斷推進偉大社會革命”(6)習近平. 堅持用馬克思主義及其中國化創(chuàng)新理論武裝全黨[EB/OL]. (2021-11-15)[2022-03-27]. http://www.gov.cn/xinwen/2021-11/15/content_5650997.htm.。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在理論和實踐層面體現(xiàn)出了有機統(tǒng)一,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基礎上,集中國馬克思主義、中華文化和中國精神之大成,立足于凝聚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內政外交、黨和國家治理等領域,在堅持“和諧”“和平”“和睦”的文化追求中體現(xiàn)出中國精神與中國風格(7)謝牧夫,黃凱鋒. 新時代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新的飛躍,關鍵在于兩個“集大成”[EB/OL]. (2021-12-29)[2022-03-27]. https://www.shobserver.com/news/detail?id=434686.。2021年11月11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中指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二十一世紀馬克思主義,是中華文化和中國精神的時代精華,實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新的飛躍?!?8)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全文)[EB/OL]. (2021-11-16)[2022-03-27]. http://www.gov.cn/zhengce/2021-11/16/content_5651269.htm.
中國特色全球勝任力建設研究也是新全球敘事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全球勝任力的核心之一就是要考察青年一代在當今多元、跨文化交融的大環(huán)境下,如何與來自不同背景的人相互溝通協(xié)作,在合作中解決問題、發(fā)現(xiàn)機會、取得共贏。全球勝任力包含人格培養(yǎng)、認知能力、技能培養(yǎng)三大方面。其中,人格培養(yǎng)具體體現(xiàn)為成就動機、個人特質、自我概念和知識獲取,認知能力體現(xiàn)為五個自知、五個他知和五個自信,技能培養(yǎng)涵蓋中國故事敘述力、世界故事敘述力、戰(zhàn)略制定能力、國際溝通能力、國際談判能力、跨國與跨文化游說能力、國際沖突管理與調解能力、國際形象塑造修復力、國際參與和管理能力以及全球領導力[16]。努力提升中國青年一代的中國特色全球勝任力的培養(yǎng),有助于新全球敘事學的構建和發(fā)展。
耶魯大學經濟學教授Shiller所著《敘事經濟學》(NarrativeEconomics)對于新全球敘事學的建構也有著重要的意義。敘事經濟學是關于流行敘事(popular narratives)及人們利益與情感故事如何隨著時間變化影響經濟波動的研究,尤其是社交媒體當中的流行敘事是如何影響人們的思維框架和決策制定的[17]。Shiller主要關注了口口相傳的故事是如何傳播敘事觀點的,以及人們在經濟敘事當中所起的作用。他指出,敘事的確影響著人們日常生活中經濟決策的變化和經濟行為的改變。在新全球敘事學語境下,將對以大國競爭為核心目標、以美國為主導的美式敘事經濟學予以批判,注重建構國與國之間的互補互利、互幫互助的共同富裕性經濟敘事研究。中國的日益崛起給美國的霸權地位帶來一定挑戰(zhàn)。我們應盡全力避免修昔底德陷阱的出現(xiàn),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積極利用中華傳統(tǒng)文化當中的“天下觀”,繼續(xù)秉持“和而不同”“求同存異”的理念,讓世界各國真正意識到只有合作才能實現(xiàn)共贏。當前世界政治經濟體系面臨著較大的變化,尤其是始于2013年的烏克蘭危機對世界格局產生了較大的沖擊,中國應在“一帶一路”布局的基礎之上,構建以中國、俄羅斯和印度為中心,以金磚國家為支撐的新型世界政治經濟體系。這一體系將把目標更多地聚焦于全球南方,如非洲、中東、東南亞、拉丁美洲等地區(qū),“一帶一路”倡議以“共同發(fā)展”為旗幟,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方面團結第三世界人民,從而構建一個不過度依賴歐美等西方國家的新世界體系。然而,以中國語境為重要參照系的新全球敘事學并非主張與歐美體系脫鉤,而是旨在建立一個更加包容、更加開放、不受制于他人的合作共贏的世界體系。中國經濟是世界經濟發(fā)展的火車頭。研究如何講好中國經濟發(fā)展的故事包括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的關系,中國如何從中國模式發(fā)展到中國方案,從中式現(xiàn)代化上升到中式全球化,從中華民族復興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等,都應該是新全球敘事學研究的重點。
修辭和話語分析為新全球敘事學的構建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因此,我們有必要從話語分析(discourse analysis)的角度,尤其是Michel Foucault對于話語與權力的思考、Jürgen Habermas提出的溝通理性論等方面進一步深入闡述新全球敘事學。批判性話語分析的理論淵源主要包含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現(xiàn)代權力理論和互文性理論。其中,F(xiàn)oucault對權力結構進行了解構,他認為權力無處不在,里面有多種多樣的力量在相互運作,人們通過各種話語獲取知識,而權力對話語有著重要的影響,同時又依賴話語來實現(xiàn)自身的目的,掌握核心的話語便意味著掌握了權力。他對話語的解讀主要包含三層意義:首先,所有有意義的語篇和陳述都可視為話語;其次,特定群體的話語具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和連貫性;最后,多關注話語生產背后的邏輯、規(guī)則與結構,尤其是話語生產過程中所蘊含的意識形態(tài)與文化色彩[18]。在解析話語和權力的關系時,他指出,話語權力發(fā)揮作用需要確保參與者是自由的個體,話語和權力可視為相互辯證的關系,二者互不分離,話語的生產同時也受制于一定的程序規(guī)則,現(xiàn)實中的主體也會因位置的不同而發(fā)生變化[19]?;贔oucault的話語分析視野,Norman Fairclough將話語研究在文本向度上深入推進,在社會實踐中探索文本話語對于人類主體性構建的意義,并創(chuàng)造了互文性層面的理論應用模式。
相比之下,Habermas將話語和社會背景、行動主體看作相互影響的整體而非獨立的個體,他提出的溝通有效性理論恰恰印證了此觀點,即社會要想實現(xiàn)平等溝通協(xié)商,那么溝通的參與者們要處于同一個生活語境,通過實踐交往從而達成某種共識。此外,Habermas對傳統(tǒng)的語言工具觀持反對態(tài)度。他認為,傳統(tǒng)的語言工具觀是語言對他物對象的模仿,而現(xiàn)實生活中意識與語言是不可分割的,其提出的交往行動理論亦揭示了文化語境、修辭活動和交往行動之間存在的互動關系[20]。
不過,話語(discourse)和敘述(narrative)存在一定的區(qū)別。一方面,話語比敘述更加宏大。話語是一種演說(speech),放在特定的社會現(xiàn)實語境下即可賦予話語特定的意義,如批判性話語分析。而敘事是一種文本,是一種關乎具體語言的分析,敘事分析在講述故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另一方面,不同于立足以研究者主觀判斷為主的話語分析,新全球敘事學更加基礎,更加客觀,包括對博物館、城市建筑、文明改變等多領域的研究與應用。比如,博物館主要包含主題展覽、敘事展覽、敘事型展覽和講故事這四種形式,不僅要選取好的展覽故事進行講述,同時還要將選取的故事組織成敘事文本,安排好敘事結構,通過講述者的敘事視角,調節(jié)出適當?shù)摹罢褂[節(jié)奏”(敘事時間),利用隱喻和轉喻相結合的敘述修辭讓觀眾看懂展覽,形成有效的對話溝通;建筑敘事學的主要研究內容涉及描述與表達空間、建構空間圖景、考察與優(yōu)化空間,旨在通過敘事來加強人們理解建筑場所的特征及建筑空間所傳遞的社會文化內涵。
新全球敘事學包括以意識形態(tài)與價值觀為主的“軟敘事”建設和以技術工具為主的“硬敘事”建設兩個層次。首先,新全球敘事學最核心的問題是找準中國視角、中國立場和立足于中國倡導聯(lián)合國認可的人類命運共同體蘊含的共同價值。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當下,中國要在國際舞臺上塑造可信、可愛、可敬的形象,在對外宣傳中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核心指導,在中美大國博弈,尤其是輿論博弈當中形成中國特色的話語和敘事體系。我們不僅要積極利用好官方層面的傳統(tǒng)外交敘事,而且要利用好以公共外交為主的民間外交敘事,要讓“一帶一路”“人類命運共同體”等中國故事在多元國際受眾當中產生共鳴。
其次,新全球敘事學還應關注其“硬敘事”的技術維度。在新全球敘事學的技術視角當中,依靠大數(shù)據和數(shù)據分析支撐的數(shù)據新聞在新聞敘事客觀性、可視化、宏觀和微觀層面相結合三個方面有著較為顯著的優(yōu)勢(9)強玉環(huán). 國內大數(shù)據新聞的敘事理念創(chuàng)新與新媒體應用實踐[EB/OL]. (2016-01-19)[2022-03-27]. https://www.sinoss.net/c/2016-01-19/558279.shtml.。國際傳播中的智能傳播,尤其是媒介融合與算法推送,對推動新全球敘事學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價值,《洛杉磯時報》推出的機器人記者Quakebot、《華盛頓郵報》的Heliograf、《衛(wèi)報》的Open001、新華社的“快筆小新”等人工智能機器寫作拓寬了傳統(tǒng)記者的視野和看待問題的視角,加速了新聞業(yè)的內容革命,通過合理分工、人機協(xié)作生產出更高質量的新聞作品[22]。在數(shù)字公共外交時代,各方也應對鋪天蓋地的假新聞有足夠的警惕,利用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通過“融合式公共外交”促進全球數(shù)字基礎設施建設和數(shù)字公共外交網絡的搭建[23]。麻省理工學院計算機科學與人工智能實驗室于2019年研發(fā)出基于Open AI的GPT-2人工智能系統(tǒng)來自動識別假新聞。
至此,新全球敘事學可以勾勒出一個學科圖譜,如圖1所示。這一圖譜融合了三大層面的學科內容。新全球敘事學學科圖譜的第一個層次是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的(元)哲學/元理論,相對抽象的(元)哲學/元理論是新全球敘事學的基礎和根基。趙汀陽所提出的“天下體系”和孫向晨提出的“漢語哲學”概念為(元)哲學/元理論提供了重要參考。其中,“天下體系”旨在通過理想現(xiàn)實主義構建一個“和平、普遍安全、充滿文明活力”的世界[24];“漢語哲學”是“基于‘漢語世界’的本源性思想資源以及特有的概念規(guī)范,以開放的姿態(tài)來思考人類普遍性問題的一種哲學活動”,是中國文化視角闡述的普世思想[25]?!疤煜麦w系”與“漢語哲學”二者相輔相成,是中國本土哲學發(fā)展的重要標志。全球敘事學的第二個層次為語境層面,包括全球中國學、中國全球學、戰(zhàn)略文化、元宇宙等媒介技術研究。全球中國學是全球各國對中國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的研究,而中國全球學是中國對包括西方國家、金磚五國以及第三世界等在內的全球性的系統(tǒng)研究,全球中國學和中國全球學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新全球敘事學的第三個層次為學科建構,包括理論層面的敘事經濟學及修辭學,和應用層面的戰(zhàn)略傳播、全球傳播、跨文化傳播、周邊傳播、敘事基礎設施等。其中,建立在全球中國學基礎之上的周邊傳播秉持文明交流互鑒的理念,注重意識形態(tài)敘事、文化敘事和全球軍事敘事。有學者指出,“所謂周邊傳播,就是在有效的主權轄區(qū)邊界兩側進行的、介于國內傳播和國際傳播之間的一種綜合性信息傳播活動。周邊傳播是國內傳播的延伸、國際傳播的先導,是一種有著自身特點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特殊傳播活動”[26]。
在修辭學層面,亞里士多德的修辭學多強調修辭三段論和說服的三種不同方式,即情感訴諸(pathos)、人格訴諸(ethos)和理性訴諸(logos)[27]。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會有不同的側重點:如中國社會更強調以道德品格為主的人格訴諸(ethos),非洲社會更強調言辭傳達感情的情感訴諸(pathos),西方國家更強調邏輯和工具理性為主的理性訴諸(logos)。相比于亞里士多德修辭強調的“勸說手段”,伯克所提倡的修辭學強調運用能夠增強受眾對演講者認可度與認同感的話語以期對受眾產生影響并誘發(fā)的行動或合作。新修辭學包含更加廣泛意義上的人類交際行為。古典修辭與新修辭學的納入,有助于新全球敘事學實現(xiàn)情理相融,其所體現(xiàn)的多元認同感對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將會產生重要意義。
此外,在技術維度層面,元宇宙的興起也為中國主導下的新全球敘事學發(fā)展提供了新的動力和空間。元宇宙融合了虛擬現(xiàn)實技術和數(shù)字第二人生,依賴虛擬現(xiàn)實(virtual reality)、增強現(xiàn)實(augmented reality)、混合現(xiàn)實(mixed reality)、擴展現(xiàn)實(extended reality)等技術平臺,融合區(qū)塊鏈、物聯(lián)網、電子游戲、人工智能、交互技術、智能網絡等,實現(xiàn)現(xiàn)實媒介的沉浸式交互傳播。深入探究在新全球敘事學框架下如何使元宇宙的建設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構工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意義重大。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的中國新型全球戰(zhàn)略的推進從某種意義上講推動著新全球敘事學的發(fā)展。例如,“一帶一路”的高質量發(fā)展為其奠定了重要的實踐根基。新全球敘事學的“新”不僅指融合人類歷史上正在出現(xiàn)的新型信息傳播技術,而且還預示著新全球敘事體系的實踐促使新全球秩序的誕生、成長和發(fā)展?!耙粠б宦贰苯ㄔO正在催生新型全球化、新型全球治理和新型人類文明發(fā)展模式的出現(xiàn)。有了中國引領的新型全球化,中國學者才有資格談論新全球傳播和新全球敘事學,而這一實踐鏈則構成了新全球敘事學構建的現(xiàn)實土壤。
當前,西方各國也在努力尋找新的中國研究方式方法,比如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提出的新漢學研究。2017年12月10日在上海市舉辦的第七屆世界中國學論壇上,陸克文發(fā)表了題為《新時代,新漢學》的演講。他指出,習近平主席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并不是一種空想,對于形成全球共同利益和價值,完善現(xiàn)有的國際秩序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值得世界各國關注。陸克文提出的新漢學意味著中國要充分闡明中國文化所包含的核心理念,在涉及全球治理、世界秩序等議題上更好地向其他國家解釋中國的世界觀、國際政策及政治話語,需要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當中“和而不同”的思想與當今人類命運共同體關聯(lián)起來,讓世界更好地理解中國的外交政策和全球治理話語體系(10)周琳,陸克文. 中國和平崛起舉世矚目[EB/OL]. (2018-02-11)[2022-03-27]. http://www.chinatoday.com.cn/chinese/sz/dskzg/201802/t20180202_800116156.html.。上海每兩年舉辦一次的世界中國學論壇也應努力加強其世界影響力,既要讓海外中國學實現(xiàn)學科本土化、中國化,同時也要做好全球傳播,即打造真正意義上的世界中國學或全球中國學(global Sinology)。2021年10月,第九屆以“中國共產黨·中國·世界”為主題的世界中國學論壇在上海舉辦,來自42個國家與國際組織的中國學研究者共同探討中國共產黨的百年發(fā)展歷程和對世界發(fā)展的重要意義。
在新全球敘事學研究當中,我們應主動構建全球敘事研究新范式,尤其是全球敘事實踐新范式。香港浸會大學于2021年和密歇根大學出版社共同創(chuàng)辦的《全球故事敘事:數(shù)字與移動影像》(GlobalStorytelling:JournalofDigitalandMovingImage),強調將講故事作為一個特定的研究領域,以及跨文化、跨學科的政治學、經濟學、文化、數(shù)字媒體等領域的敘事研究。全球跨文化傳播(global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全球傳播(global communication)、全球參與(global engagement)和全球勝任力(global competence)等學術理念的提出和理論闡述為新全球敘事學奠定了一定的理論根基[16,28]。在進行全球跨文化傳播時,中國如何才能利用更為親切的方式來向世界傳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尊重不同文化的差異,提升處理解決跨文化沖突的能力?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于2018年推出的中非合作項目紀錄片《與非洲同行》、中美合拍的反映兩國民間文化共同體的紀錄片《善良的天使》、展示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成就與面貌的《中國:變革故事》等都在跨文化傳播實踐中凸顯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中國與世界合作共贏、共同發(fā)展。此外,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負責的五洲傳播中心秉持“讓世界了解中國,讓中國了解世界”的原則,與美國國家地理頻道合作推出大型人文地理紀錄片《極致中國》(Extreme),通過紀錄片動態(tài)話語將中國的人文自然與特色文化相結合,讓海外觀眾了解更為多元立體的中國社會。從新全球敘事學視野看,這些都可以視為成功制作的國際傳播節(jié)目案例。
在全球外交(global diplomacy)方面,中國在外交敘事和政治敘事中也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外交敘事(diplomatic narrative)是“一國戰(zhàn)略敘事的重要組成部分,特指國家在對外交往過程中借助故事化的手段表達外交態(tài)度與立場、傳播外交理念與政策、提升外交形象與國際話語權的行為”[29]。中國共產黨在建黨百年過程中構建的外交敘事主要分為四個階段,在不同的階段中國外交敘事展現(xiàn)出不同的特征:1921—1949年,中國共產黨要捍衛(wèi)國家主權、反擊西方對華貼上的“東亞病夫”標簽,因而真實性成為中共外交敘事當中的一大特征;1949—1978年,中國的外交敘事戰(zhàn)略性話語以獨立自主、平等互利、和平共處為特征;1978—2012年,改革開放的成功實施使得中國曾經的革命敘事論調逐步退出歷史舞臺,維護世界和平發(fā)展成為該階段的主流敘事話語;2012年至今,樹立“負責任大國”的形象成為中國外交敘事的主線[29]。對于中美兩國的公共外交敘事建構而言,美國的公共外交敘事呈現(xiàn)出“霸權穩(wěn)定論”的邏輯,運用“顛覆式解構”來攻擊崛起中的中國,對外輸出美國的民主價值觀,通過推動“印太”戰(zhàn)略、重建聯(lián)盟等途徑強化自身西方文明的捍衛(wèi)者、民主社會的維護者的世界領導角色;中國的公共外交敘事遵循“合作共贏”的理念,在外交政策制定的過程中秉持和平發(fā)展、包容開放的心態(tài)。中國通過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一帶一路”倡議,成為全球發(fā)展中的負責任大國[30]。
中國需要在當今世界的大國戰(zhàn)略競爭與大國合作當中找到平衡點,尤其是當下中美兩個大國正面臨著結構性矛盾,兩國應該避免自說自話、造成雙方互不理解的局面,因而建立一種能夠互補的多元話語分析框架尤為重要。1971年,中國與美國兩國乒乓球隊進行的友好互訪是中美兩國和解的歷史性突破事件,打開了中美兩國互相關閉22年之久的大門,兩國在實現(xiàn)進一步發(fā)展、互利共贏的道路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也為1972年尼克松總統(tǒng)訪華、兩國正式建立外交關系奠定重要基礎。由此可見,建構新全球敘事學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它不僅能夠增強中國新聞傳播學、國際關系學與外交學以及外語外經貿學教育領域中學科的科學配置和與時俱進,其研究與教學成果也必將有助于推動中國與世界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指引下穩(wěn)健發(fā)展。
中國語境下的新全球敘事學有著多學科、跨學科與超學科的特征,如戰(zhàn)略敘事、國防安全敘事、外交與國際新聞傳播、經濟敘事、文化敘事等都分別從不同學科提取研究問題。新全球敘事學在實踐方面的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層次上:一個層次是對全球中國學的敘事,即話語建構和中國與世界的關系研究;另外一個層次是對既具有全球視野又具有中國特色的敘事理論與話語體系的研究。這兩個層次均有助于提升中國的跨文化交流溝通能力。此外,學者們還應多關注新文科視野下中國特色全球敘事力和中國特色全球勝任力的研究。中國全球敘事能力的提升是中國全球勝任力提升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基礎。中國全球敘事力和中國全球勝任力是建構全球中國學的能力保障,而構建全球中國學和中國全球學乃是新全球敘事學核心研究議程的重要組成部分。
新全球敘事學研究將主要涉及三種研究方法。一是以民族志和案例研究為主的質化研究方法。研究者可以通過結構式訪談、小組訪談、非結構式訪談等不同訪談類型展開研究,從不同文化受眾中了解他們對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認識。二是新馬克思主義批判性方法,從而進行去西方化、強調本土創(chuàng)新。三是利用大數(shù)據的統(tǒng)計量化方法,通過抽樣調查,科學準確地評估人類命運共同體在全球各國的接受度。總之,針對不同的新全球敘事學研究議題要使用不同的研究方法,更深層次地建構新全球敘事學方法研究體系。
總而言之,新全球敘事學的思想基礎是新時代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體系。當今中國話語體系的構建也是基于跨文化和跨學科體系之上的。因此,我們需要最大程度地吸納世界各個文明的智慧,高度融合傳播學、話語分析學、外交學、國際關系學、全球勝任力等不同學科和研究成果的內涵和洞見,學習和超越類似美國西北大學曾經獨創(chuàng)的整合營銷傳播(integrated marketing communication)等跨學科路徑,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超學科構建——新全球敘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