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北京)
“仁者壽”;“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這兩種說法可以認為是對立的。前者大抵來自于文化程度較高的知識層,而且熱心于宣傳這種主張,在媒體上已占據(jù)了主導地位,一般認為符合科學和道德的合理詮釋。而后者偏重于民間的認定,帶有較強烈的感情色彩,有某一方面人群不平和憤懣的宣泄成分。
究竟哪一種說法更符合實際情況?應該說這不是一個可以簡單臧否的問題。因為,據(jù)筆者的追索與考察,這兩種說法的由來都有不短的年頭,而且都擁有不少的認同率。
持“仁者壽”觀點的人們堅持認為:這種認定的科學依據(jù)更加合理。因為凡仁慈為善的人,心理更平和,多做好事更必欣慰,平時不自愧,無負罪感;還會受到社會和他人的肯定與稱贊,實際上在“潤物細無聲”的狀態(tài)下為社會做出貢獻。而在道德層面上,仁的行為與中華傳統(tǒng)道德與現(xiàn)實社會的要求都非常吻合“好人有好報”“好人一生平安”,天、地、人都會保佑好人,“半夜敲門心不驚”。無論是在科學基理和道德維護上,仁者可謂“雙贏”。“長壽佬”是修成的“正果”。
聽聽,此說擲地有聲,有道理。
持“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觀點者則認為:好人往往過于正直,不善心計,易遭暗算;而壞人長于計巧,其中有的心毒手狠,敢下絕招。正因好人如此,所以境遇往往多舛,平時心情不舒,有的還有挫敗感。良性情緒少,負面因素多,久之必不利于心身健康,自然影響壽命;而壞人常取攻勢,所獲“好處”多多,歡舒時日長。除淫享無度、生活不節(jié)者外,總的來說生存條件相對優(yōu)越,毫無疑義占據(jù)有利體健壽延的資源,言其“活千年”當然是象征性說法。
這兩種資歷很老傳播很廣的說法,也許各有各的道理。但在筆者看來,也各有各的偏頗之處。對前一種,“仁者壽”,先以一個反證而言:是不是不仁者就一定不壽?再者,“仁者”中肯定有長壽者,那么是不是只要“仁”都能夠長壽?肯定不會。如果真是那樣,事情倒也簡單:長壽之道,唯“仁”是舉,其他都不在話下。所以這話無疑說得太絕對了。其實不如說,仁者,可以為長壽創(chuàng)造較好的條件——其中心的意思還是勸善之言。至于究竟是“仁者”長壽佬居多,還是不那么“仁”的貨色早亡的多,估計沒有人做過精細的統(tǒng)計。最穩(wěn)當?shù)墓烙嬁峙率悄囊环N都有比較長壽者,哪一種也都有中年早逝或者夭亡者。理由很簡單:長壽的成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何況這“仁”的內(nèi)涵和定義也應該是比較復雜的。為什么為要強調(diào)某一個東西的重要,把一切好事都與其掛鉤呢?這樣的“滿漢全席”未必能適合所有人的口味,有時也經(jīng)不起問幾個“是這樣的嗎?”
至于“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結論的不嚴密處在于并非完全成之于理性。同樣的片面性在于:好人都不長壽嗎?壞人難道都是長壽佬?我想只要理性沉思一下便不難發(fā)現(xiàn)它更像是一句慨嘆,甚至是仰天嘆曰:“天哪,你咋這樣不公平,為啥不把那些禍害好人的壞人都雷劈了?。俊?/p>
當然,我小時候在老家時,大人們所說的“好人不長壽”的“不長”也包括被日寇、漢奸、惡霸害死的抗日分子和無辜的百姓。也就是說,并非完全指的正常死亡的“不長壽”,也包括天災人禍。如是這樣“好人不長壽”應該說是相當真實;它很可能遠遠超過壞人堆兒的死亡概率。我舉一個最突出的活生生的例子:1947年夏秋蔣軍大舉進攻膠東,還鄉(xiāng)團血腥殘殺我地方干部和無辜群眾,有的地方成為無人村,水井中都填滿了尸體,慘不忍睹。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我想只要不存偏見,只要不是站在滅絕人性的立場上,誰也不會將這些頑偽游雜組成的還鄉(xiāng)團認定是“好人”。但據(jù)我所知,那些還鄉(xiāng)團匪徒作踐完了之后大部分都乘坐美國軍艦安然撤走了。
現(xiàn)代是如此,古代大致也是這樣。所謂“仁”,是儒家一種含義極廣的道德范疇。據(jù)說孔子就是這樣道德的完整體現(xiàn)者。而孔子和孟子享壽七八十歲,算是“仁者壽”的典型驗證。當然不止孔、孟,仍可舉出不同行業(yè)的“仁者”長壽佬,如唐代藥圣孫思邈,活到102歲;南宋愛國大詩人陸游86歲;明清之際思想家、文學家黃宗羲86歲;清代文學家蒲松齡76歲等等。類似的著名人物應該說不是很多。而另外一類的著名人物倒是不少。比如:幾乎人所共知的謀殺岳飛的君臣兇手集團,平均享壽70歲以上。而歷史上為數(shù)不少的乏善可陳且多有詬病的帝后將相,如清末執(zhí)政達40年,擅權恣肆、惡跡難掩的慈禧太后;嗜殺成性,以人頭換頂戴,南京(天京)屠城的指揮者,湘軍嫡系統(tǒng)領曾國荃;五代時的五朝元老,寡廉鮮恥的太師“專業(yè)戶”馮道;北宋慣于阿諛奉迎欺上瞞下,打擊直臣,榮華自享的權相王欽若等等,享壽都在“花甲”或“古稀”之上。在新中國成立前平均壽命不足四旬的漫漫年代,這樣的壽命就是相當高的了,可見不“仁”者亦能長壽。
反觀歷史上許許多多的忠直義士、民族英烈,確乎高壽者稀。隨意舉例:明末民族英雄,后金克星袁崇煥遇害時47歲;明末抗清英雄,視死如歸的民族英烈史可法45歲;南明抗清義軍首領,文學家張煌言犧牲時45歲;同時期的抗清民族英雄、詩人夏完淳就義時僅17歲;南宋末抗元英烈陸秀夫犧牲時44歲;南宋愛國詩人張孝祥郁郁而死時僅38歲;清末民主主義烈士、鑒湖女俠秋瑾就義時33歲;另一民主主義烈士、《革命軍》的作者鄒容死時僅21歲(虛歲)等等。
盡管如此,我仍不想以簡單的“好人”“壞人”來區(qū)分壽命之短長??畤@世事是可以的,詛咒壞人亦未為不可,但畢竟還不能取代科學與理性。否則,還會不經(jīng)意間造成不應有的副作用。不過,所謂“仁者壽”在養(yǎng)生宣傳中如成為定律,其負面因素更不小。首先是關于“仁”的內(nèi)涵就不易作精確無誤的解讀??吹接械膱罂碗娨暽现v授日:多做好事、善事,多以寬厚待人,少去爭名奪利,云云,這些或許于養(yǎng)生長壽有益,但有的宣傳則偏重于性格與脾氣上,告誡人們要時刻保持平和心態(tài),與世無爭,能讓人處則讓人,吃虧是福等等。對此如深加分析:“與世無爭”者爭的是什么,是個人的私利,還是社會道德是非?“吃虧”要看吃的是什么虧?如眼見是壞人作惡,好人受害,不能挺身而出、見義勇為,這就不是個人吃虧的問題;如連正義和原則都統(tǒng)統(tǒng)放棄,那樣“寬厚”養(yǎng)生又有何益?不問具體情由,只求心理平和,“不沖動”,那連正常人的喜怒哀樂都沒了,豈不無異“養(yǎng)”出個心靈麻木的活死人?遺憾的是,近年來某些養(yǎng)生要義,在很大部分強調(diào)的是“心理平和”“保持靜態(tài)”一類。這種養(yǎng)生哲學強調(diào)過分了,不僅不可能成為清醒劑,反倒會成為心靈的麻醉劑。
因此,好人也好,壞人也罷,都要具有比較正確的內(nèi)涵與界定;長壽也好,短壽也罷,最重要的是不能丟了應有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