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維剛
(武漢楚劇院 湖北 武漢 430000)
中國戲曲歷史悠久,劇種繁多。
2006 年,“楚劇”經(jīng)國務(wù)院批準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是湖北省極具代表性的地方劇種,也是湖北省境內(nèi)觀眾最多的劇種之一。楚劇誕生于清代道光年間,發(fā)源于黃陂、孝感一帶,興盛于武漢,迄今為止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楚劇貼近生活,表現(xiàn)手段多樣,頗有鄂東一帶地方文化的特色,是湖北影響力最為廣泛的地方劇種之一,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chǔ)。
作為一個湖北人,一名楚劇演員,我對楚劇,乃至對中國戲曲有著深厚的感情。作為當(dāng)代,奮斗在一線的青年楚劇演員,我們擁有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擁有中華文化的瑰寶,我們既是幸運的,也是有壓力的。在飛速發(fā)展的當(dāng)下社會,人們的生活日新月異,傳統(tǒng)戲曲的觀眾,尤其是城市觀眾逐漸萎縮。讓楚劇緊貼時代,煥發(fā)出新的藝術(shù)活力;讓楚劇得到更多的宣傳和推廣,爭取更多的年輕觀眾,讓更多的觀眾認識楚劇、喜歡楚劇,成為我們這一代楚劇人的責(zé)任和使命。
楚劇的劇目題材廣泛,既吸收借鑒了京劇、漢劇等劇種中的文武大戲,如《打金枝》《白蛇傳》等;又能創(chuàng)作出貼近生活、富有民間世俗特色的小戲和折子戲,如《百日緣》《殺狗驚妻》《推車趕會》等;從宮廷帝王將相到世間才子佳人,從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楚劇劇目都有囊括,經(jīng)過融會貫通后,演繹出了自身獨特的劇種魅力。
《百日緣》是楚劇經(jīng)典傳統(tǒng)折子戲,應(yīng)該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囊怀鰟∧?,是楚劇前輩宗師李雅樵先生和關(guān)嘯彬先生的代表作品,也是歷代楚劇小生、花旦行當(dāng)需應(yīng)工的劇目,一代又一代人傳唱和繼承,久演不衰。我也非常有幸表演了這一出經(jīng)典折子戲,且無比感念和感激恩師榮明祥先生的誨人不倦、口傳心授。
說起《百日緣》這出戲,一股淡淡的憂傷感油然而生,故事講述了身世凄慘、賣身葬父的青年董永,在妻子張七姐(七仙女)的幫助下終于完成在大戶傅家的百日傭工工作,這一天,董永如釋重負、興高采烈地攜帶妻子回家祭祖,卻不知妻子已收到天令,今日午時之前必須返回天庭,否則難保性命,懵懂無知的董永沉浸在回家的喜悅之中,而張七姐則一路暗示和比喻二人的天地差別,無奈單純的董永怎么也想不到是分離前的種種暗喻,七姐無奈只好挑明身份,董永如雷轟頂,他吶喊、質(zhì)問、無奈地哭訴,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要和妻子活活分離,只是天不遂人愿,七姐為保董永骨血,約定來年春暖花開之時送子與之團聚,至此,天上多了一個憂心丈夫的七姐,而人間也多了一個孤寂、思念妻兒的董永……
“董永”可以說是湖北省孝感市文化名人的代表之一。也許天注定,恰巧我也是孝感人,所以非常慶幸能夠謹遵恩師的教誨,排練和飾演董永這一人物角色,每一次排練我都格外專注,聽從先生講述和示范,并融入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世界去感受他的生命律動,每次扮演董永時都會有一種特別的情懷,對這出戲也格外認真與喜愛??赡苁浅跎俨慌禄?,無知者無畏,我對董永這一角色的理解如下:
第一,他是世俗間一勞苦大眾,一個打工者,都要賣身葬父,必定家境貧寒,這是人物的基本生存情況。雖然人物家境貧寒,卻能夠在走投無路之時,販賣自身的尊嚴和僅有的勞動力去安葬父親的尸身,以慰父靈,我以為,“孝道”在董永這個人物身上有著很明顯的象征性,在大戶傅家?guī)蛡驎r日一滿,第一件事,也是人物角色上臺的第一段戲,就是攜妻回家祭掃父母墳臺,足見他是個“至孝”的人,而我在演繹時,也會把人物這一特質(zhì)帶入表演中。
第二,董永沒讀過幾年書,說不上是知書達禮,但也算是忠厚老實,遇之有禮,善良淳樸。傅家出錢租下董永夫妻百日幫傭,董永也欣然接受,有始有終,百日完成了傅家的幫傭工作,對妻子也是從一而終,比如叩謝媒人槐蔭樹后說“我與你??菔癄€永不離分”,還有中后部分知道妻子真要和其分離時依依不舍,聲嘶力竭地吶喊。他忠人忠事,足見他是一個“至忠”之人。所以我扮演董永時,總是刻意地去貼近那些生活中忠厚、勤奮、善良的特征,少了一些書卷氣,多的是一份質(zhì)樸、純良,讓人物角色在和觀眾交流時更接地氣。
第三,面對命運的捉弄時,也會有抗爭和吶喊。原本一無所有,可能要做一輩子長工,連生存下去都是件艱難的事,更別提什么前程、姻緣。突然之間得上天之眷顧,竟有如花美眷以身相許,不計貧寒,禍福與共,這個集天下所有女性優(yōu)點于一身的女子,怎么會垂青于我?這是在做夢么?在一起的一百天,仿佛覺得到處都是希望,生活如此美好,跟以前的生活相比較,落差也太大了,讓董永始終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分別時,他沒有選擇無聲接受,而是發(fā)出了種種質(zhì)問和呼喊,在自己跌倒昏厥前,死死抓住七姐的手不肯放,為不與七姐天地分離做出了最后的垂死掙扎,他內(nèi)心是多么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但天命難為、命運不公,該來的總會來,要分別的遲早要分別,這段一開始就已經(jīng)寫好結(jié)局的故事,總要慢慢演完。董永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生離死別也會嚎啕大哭,也會苦苦哀求,也會埋怨,也會說些負氣話,可終究是于事無補,結(jié)局雖然有點悲涼,可是誰也改變不了,董永又要回到那個無依無靠、一無所有的時候。每次演到分別這場戲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本人很喜愛《百日緣》的聲腔音樂,這出戲大量運用的是楚劇最具代表性和特點的腔體“仙腔”。朗朗上口,悅耳動聽;是楚劇傳唱最多、影響力最廣、最受大家鐘愛的聲腔之一。但“仙腔”的板式也是最復(fù)雜、最難掌握的。首先,在董永準備登場時“仙腔”的音樂聲緩緩響起,猶如放飛籠中之鳥般的歡快、愉悅,將董永攜帶七仙女回家祭奠先祖的心情烘托得淋漓盡致。其次,從董永開口第一句“七月十五是中元”開始,每次拖腔的時候,稍不留神就容易“掉板”,以至于破壞了舞臺節(jié)奏、擾亂了這出戲的完整性,因此我搜尋了很多前輩老師的影像資料潛心琢磨,也拜訪了老一輩的作曲家按著曲譜反復(fù)練習(xí)。最后,也是最難的一點,如何把整個“仙腔”靈動的音樂節(jié)奏和鮮活的人物在舞臺上完美地呈現(xiàn)出來,每個步點、每個眼神以及舉手投足間都是人物的音樂性、都是人物的節(jié)奏感,都要嚴絲合縫、整齊劃一。
戲無技不驚人,戲無理不服人,戲無情不動人?!栋偃站墶愤@出戲沒有很多技巧性的玩意,就是以情感人,演這出戲的時候我總是早早地把自己裝扮起來,找個安靜的地方讓自己提前進入人物角色,每次演,每次的心情和感受都是不一樣的,都會有新的體會與發(fā)現(xiàn),以前總是習(xí)慣把程式化表演框架,把行當(dāng)以一套十,忽視如何靈活地運用表演和行當(dāng)去塑造人物?!栋偃站墶防锩娴亩?,在我看來是個特殊的存在,不要常規(guī)的道白念白,更多的是人物的情感表達,言語間不是文縐縐的措辭選句,有的是那些脫口而出對七仙女發(fā)自內(nèi)心的殷切關(guān)愛,我覺得生活化、本我化是對董永這一人物形象最好的詮釋和理解。
阿甲先生說:“演員,以自己的感情和五官四肢作為材料來體驗人物塑造人物?!眲≈杏泻芏啻味烙檬州p拍七仙女的肩膀,很溫柔、很溫暖地說道“娘子,我們快趕路吧”,沒有很夸張的表達,就是這小小的動作和語言,讓我記憶猶新,每次到了這個地方我都盡量讓自己慢下來、輕下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很安靜,只想慢慢地、輕輕地、靜靜地表達,可是到了要和七仙女分別時,大叫三聲槐蔭樹,又是那樣的撕心裂肺,痛哭流涕,記得有一次演出的時候,原本演到哀求槐蔭樹這一段的時候,沒有跪下這一動作,可是那次不知道怎么了,入戲太深,只覺得當(dāng)時的董永特別無助,眼淚忍不住直往下掉,哀求到第三聲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就跪了下來,只聽見“咚”的一聲,渾身顫抖,臺下的觀眾響起了掌聲我才醒過來,這個時候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演出過很多次,每到這個地方總是忍不住掉淚,情到深處,也害怕訣別,這和剛開始的歡愉、輕松、自由形成極大的反差,每演一次這個戲總覺得自己特別累,好像跟隨董永走過了那段心路一樣,很傷感,我總是很用心地去演繹、去體會、去貼近、去尋找,要想演好一個角色,特別是像董永這類型的人物,沒有過多的技巧,也沒有很復(fù)雜的程式表達,就是“人保戲”,真的需要多觀察、多琢磨,關(guān)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取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淳樸、善良、簡單是中國式勞動人民的典型形象特征,通過觀察生活,可見大多數(shù)勞苦大眾皆是如此,飾演董永讓我有了對生活更深刻的理解,藝術(shù)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從生活中提取,在舞臺上展現(xiàn),這是一個非常漫長而又充滿期待的過程。作為一名青年演員,為了提高自身的藝術(shù)素養(yǎng)和專業(yè)技能,更好地傳承和發(fā)展楚劇事業(yè),要自覺地努力學(xué)習(xí),去發(fā)現(xiàn)、挖掘每一個鮮活生動的藝術(shù)形象,多虛心,少焦躁,用心去體會、去感受,臺上的魅力與臺下的努力是分不開的。只有更加努力勤奮,才能拿出更好的作品,才能更好地在舞臺上展示給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