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強,楊敬之
(1.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法治發(fā)展與司法改革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3; 2.中國勞動關系學院 法學院,北京 100048)
據共青團中央維護青少年權益部和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于2021年7月聯合發(fā)布的《2020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顯示,2020年我國未成年人網民規(guī)模達到1.83億,未成年人的互聯網普及率達到94.9%。在未成年人廣泛“觸網”的數字化時代,我國家庭教育出現了一些新問題。例如,用家長的支付寶賬號打賞網絡主播的“熊孩子”不斷顯現,在社交媒體上出現的欺凌現象不再少見,平均年齡8歲的“偶像男團”的出道讓很多家長躍躍欲試,等等。這些現象一方面揭示了強大的數字經濟邏輯給親子關系帶來的新挑戰(zhàn),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家長面對數字化時代的家庭教育還沒有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2020年春,新冠肺炎疫情的突然爆發(fā)讓孩子的“居家學習”成為了常態(tài)[1],很多家長整日面對各種猝不及防的育兒問題顯得力不從心。2021 年“雙減”政策的落地,重塑了教育生態(tài)的大格局,進一步凸顯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和適應性問題。雖然我國已經在家庭教育政策領域有了長足發(fā)展,但是仍然需要通過立法來全面回應家庭教育現代化的各種問題[2]。
2021年10月2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以下簡稱《家庭教育促進法》)正式頒布,于2022年1月1日正式實施?!都彝ソ逃龠M法》作為世界上第一部專門的家庭教育國家立法,誕生于數字化時代,與其說是調整數字化時代的家庭教育關系的法律,不如說是適應數字化時代的家庭教育新需求的法律。
網絡和信息技術影響著未成年人的成長,影響著親子關系,進而也影響著家長的養(yǎng)育方式。在數字化時代,互聯網不僅給未成年人的認知和生活打下了烙印,而且給家庭教育的有效開展帶來了新挑戰(zhàn),亟待家庭教育的各個參與主體補足數字素養(yǎng)這一課。
互聯網給人們帶來了數字化的生活方式,也為不同的地區(qū)、階層和群體之間帶來了“數字鴻溝”。家庭之間的“數字鴻溝”,是指不同家庭在互聯網接入、技能和使用方面的差距。在我國,城鄉(xiāng)家庭之間的數字鴻溝最受關注,但隨著近年來“數字中國建設”和脫貧攻堅戰(zhàn)的如期順利完成,城鄉(xiāng)在網絡接入上差距不斷縮小,《2020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顯示,我國城鄉(xiāng)未成年人互聯網普及率差距并不顯著,差距僅為0.3%,其中城鎮(zhèn)未成年人互聯網普及率達到95.0%,農村未成年人互聯網普及率達到 94.7%。城鄉(xiāng)互聯網普及率的相對均衡反映的只是表層現象,深層次的問題在于城鄉(xiāng)家長由于素養(yǎng)的差異而導致的家庭教育鴻溝。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于2021年8月發(fā)布的《未成年人沉迷手機網絡游戲現象調研報告》顯示,沉迷手機網絡游戲的未成年人,有近七成父母從事體力勞動工作,父母屬于城市上班族和在體制內工作的不到兩成。一份面向鄉(xiāng)鎮(zhèn)中小學生及其家庭的調查顯示,對于孩子沉迷網絡游戲的主要原因,六成以上家長選擇了“家長疏于管理”[3],這說明家長對待孩子上網這件事情的態(tài)度和行為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未成年人的上網行為。有學者研究發(fā)現,信息優(yōu)勢家庭可能將這種網絡素養(yǎng)優(yōu)勢轉化為更高的教育成就,從而使數字鴻溝轉變?yōu)榻逃櫆蟍4],進而考驗教育公平。由此可見,在互聯網普及的時代,家長和未成年人的數字素養(yǎng)教育都不容忽視。
雖然核心家庭成為了我國現階段家庭結構的主要形式,但是隔代教養(yǎng)的現象在社會上比較普遍,特別是對于留守兒童家庭以及生活在大城市的雙職工家庭而言,隔代教養(yǎng)成為減輕家庭負擔和實現代際傳承的權宜之計。在數字化時代,未成年人比祖輩和父輩更早接觸到互聯網和移動設備,家庭中祖代、親代和子代之間,在互聯網技能和使用方面存在數字代溝,這是對未成年網民進行數字素養(yǎng)教育不足的一個直接原因。幫助老年人學會上網和使用智能手機已經成為了一項國家工程。2020年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實施方案的通知》(國辦發(fā)〔2020〕45號),幫助老年人適應網絡生活,這充分說明老年人面對數字化時代的遲鈍和不適應已經成為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相比較老年人的網絡適應現狀而言,未成年人的父母情況也不容樂觀?!?020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顯示,57.5%的家長表示對互聯網懂的不多,4.1%的家長表示不會上網。就未成年人的網絡風險防范和網絡素養(yǎng)教育而言,其首先依賴于家長的網絡安全意識和網絡素養(yǎng)。如果父輩和祖輩都是“網盲”,則不利于未成年人今后面對更加智能化的社會生活。有學者指出,公共政策的制定應更加關注如何“讓中國社會公平地從互聯網紅利中受益”[5],所以,解決家庭教育中的數字代溝問題,是家庭教育立法不容忽視的。
《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一條將“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確定為立法的最終目的,這說明家庭教育立法著眼于未成年人的成長與發(fā)展。在法理上,未成年人的健康發(fā)展離不開對其權利的保護。1989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兒童權利公約》,以“兒童最大利益原則”為基礎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的一系列權利。我國作為《兒童權利公約》的締約國,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對《兒童權利公約》的規(guī)定進行了轉化立法,將未成年人權利歸結為生存權、發(fā)展權、受保護權和參與權四個方面。在數字化時代,網絡參與成為未成年人實現參與權的重要領域,也是未成年人在解決了生存權后實現發(fā)展權的重要渠道,因為發(fā)展權就是包括受教育權、休息和閑暇的權利以及參與文化生活在內的一系列權利的總和。根據《未成年人沉迷手機網絡游戲現象調研報告》顯示,未成年人網民中,經常利用互聯網進行學習的比例達到 89.9%;利用網絡參與休閑娛樂活動,如聽音樂、玩游戲、看短視頻的占比分別為 64.8%、62.5%和49.3%;上網聊天作為主要的網上社交的占比為 55.1%。這一方面說明了互聯網已經成為實現未成年人參與權和發(fā)展權的重要媒介,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互聯網容易給未成年人帶來危害,如過度沉迷網絡。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于2019年8月發(fā)布的《未成年人權益保護創(chuàng)新發(fā)展白皮書(2009-2019)》顯示,近七成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和近六成的未成年人被害刑事案件,都與未成年人接觸網絡不良信息有關。因此,如何在網絡空間保障未成年人的參與權和發(fā)展權,使其獲得個人潛質的良好發(fā)展,同時防范網絡風險,保障其受保護權,是家庭教育立法亟待回應的問題。
父母基于對未成年子女的自然身份而享有家庭教育權,例如,我國《民法典》第一千零五十八條規(guī)定:“夫妻雙方平等享有對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教育和保護的權利,共同承擔對未成年子女撫養(yǎng)、教育和保護的義務?!?除了民法保護家庭教育權外,一些國家還將家庭教育權視為憲法賦予的基本權利,認為該權利的行使目的是為了未成年子女的利益,從而要求國家履行相應的尊重、保護和給付義務[6](P68)。家庭教育權在內涵上意味著父母可以自行決定如何撫養(yǎng)和教育子女,但是國家任由父母自行教養(yǎng)存在一個現實問題,即父母的“好心”并不必然有利于保障未成年人的權利。在數字化時代,這個問題表現得尤其明顯。在流量經濟、童年消費的驅動下,不論是兒童網紅,還是少兒真人秀,都潛伏著未成年人權利受侵害的風險[7]。目前,我國的《勞動法》(2018年)和《禁止使用童工規(guī)定》(2002年)并未禁止未成年人從事文藝表演活動。互聯網一方面便利了未成年人從事文藝表演活動,另一方面促進了“粉絲經濟”,放大了青少年盲目追星的不良后果。從生活常識來看,讓父母來判斷什么符合“兒童最大利益”,會讓未成年人權利的保護處于“國家保護不足”的狀態(tài)。但是,《家庭教育促進法》要求國家應盡可能地讓父母自行解決家庭教育問題,只在父母的行為出現明顯侵犯未成年人權利的情形時才能干預。例如,在近年來的一起兒童福利院申請撤銷監(jiān)護人資格的案件中,法院認為被申請人作為孩子的生母,對曾將孩子送養(yǎng)以及放棄撫養(yǎng)權的行為確有悔過表現,基于孩子最佳利益原則,給予其悔過自新的機會,駁回了兒童福利院的申請,體現了撤銷父母監(jiān)護權應有的審慎①??梢哉f,在家庭生活進入了數字化時代后,父母和未成年人的權利意識都在覺醒,國家應在平衡未成年人權利與父母權益的矛盾之間作出中間裁決,促進親子關系和家庭關系的幸福和諧。
面對數字化時代給家庭教育帶來的新挑戰(zhàn),《家庭教育促進法》的出臺順應了時代需求和家長需要。該法以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家庭家教家風建設重要論述精神為指引,從更新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的家庭教育觀念出發(fā),切實要求家長樹立“未成年人第一任老師”的責任意識,承擔起家庭教育的主體責任,督促家長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學習家庭教育知識,改善家庭教育方式,進而提升家庭教育能力[8]。
伴隨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家庭結構和親子關系一直在變動,家庭功能也在發(fā)生變化。數字化時代的到來讓家庭生活打上了“數字化”的烙印,但是人類在順應數字化時代生活方式的同時,仍然要確定若干穩(wěn)固的價值體系。因為技術雖能帶來知識和信息,但無法替代人類的情感和關系。基于此,數字化時代的親子觀和家庭觀應該是一套復合的觀念體系,既要反映中國人共同的基本價值觀念,也要反映數字化時代要求的新價值觀念。
立德樹人是我國一直以來堅守的家庭教育觀念。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雖然在教育方式、教育環(huán)境和教育過程上存在不同,但是在教育宗旨上是相同的,這就是培養(yǎng)一個合格的人。所謂合格的人的標準,在教育學界盡管存有爭議,但是培養(yǎng)一個有道德感的人應該是一個公認的標準。習近平總書記在2018年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提出“明大德、守公德、嚴私德”,并指出:“人無德不立,育人的根本在于立德。這是人才培養(yǎng)的辯證法?!盵9]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相比,更側重于德育,為此《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二條在界定“家庭教育”的含義時突出了道德品質的培養(yǎng),第三條明確寫入了“家庭教育以立德樹人為根本任務”這一宗旨。這兩條規(guī)定表明,無論我們走得有多遠,無論數字化時代如何發(fā)展,應該堅守的價值觀念必須要堅守,而且要靠制度和規(guī)范來堅守?!都彝ソ逃龠M法》第十四條從家庭切實履行育人責任的要求出發(fā),規(guī)定了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承擔對未成年人實施家庭教育的主體責任,這也是落實《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三條規(guī)定的結果。
為了保障數字化時代立德樹人的實踐,《家庭教育促進法》確定了若干與數字化時代相符合的新觀念。如第五條要求保護未成年人隱私權和個人信息,第十六條要求家長對未成年人進行健康上網教育,第二十五條要求政府建設家庭教育信息化共享服務平臺,等等。以“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權益”為例,個人信息的權利化本來就是數字化時代發(fā)展的產物,而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權益更是受到了各國的高度重視。我國《民法典》(2020年)第四篇“人格權”和《個人信息保護法》(2021年)構筑了嚴密的個人信息保護體系。同時,《未成年人保護法》在2020年修訂時專設一章“網絡保護”,以加強對未成年人的個人信息權益的保護?!段闯赡耆吮Wo法》實施后,《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送審稿)》(2017年)也將提上國務院的立法議事日程。由此可見,這些與數字化時代相符合的新觀念必然要求家長更新育兒觀念,提升素養(yǎng),做一個順應時代發(fā)展的“合格家長”。
信息技術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數字化社交便是一項重要內容。數字化社交不僅是一項新技術的應用,而且已逐漸成為一種日常交往關系。網絡空間中的親子關系成為數字化時代親子關系的一種新樣態(tài)。有研究指出,數字化時代親子關系的好壞,不僅取決于新媒介能力,更取決于關系雙方在數字社會結構中表現出的能動性[10]。數字化社交能力,不僅僅指新媒介接觸和使用的硬實力,還包括在網絡空間社交的軟實力。親子在網絡空間的良性互動,成為維系良好親子關系的重要表征。不僅如此,心理學研究表明,親子間的科技干擾以及家長的“低頭族”行為不僅給親子關系帶來隔閡,還與青少年沉溺網絡社交有因果關系[11]。由此可見,提高家長的家庭教育數字素養(yǎng)是現代家庭適應數字化時代生活的必然要求。
《家庭教育促進法》第十六條在家庭教育內容指引中,明確規(guī)定了對未成年人進行“健康上網”教育的要求,結合第十八條要求家長“應當樹立正確的家庭教育理念,自覺學習家庭教育知識”的規(guī)定來看,家長只有自身具備了數字素養(yǎng)后,才能再對未成年人實施“健康上網”的教育行為。在內涵上,數字素養(yǎng)是一個綜合能力體系。就家庭教育而言,最為重要的是數字化安全素養(yǎng)和數字化社交素養(yǎng)。就數字化安全素養(yǎng)而言,家長知曉了兒童網絡風險的類型,才能更好地防范網絡風險。例如,“歐洲兒童在線”(EU Kids Online)規(guī)定兒童網絡風險分為四類:內容風險、接觸風險、商業(yè)風險和隱私風險,其中接觸風險包括因網絡欺凌、與陌生人接觸等帶來的風險[12]。以“兒童邪典視頻”為例,2018年初,從境外傳入我國的這類涉黃涉暴小視頻,通過對未成年人喜歡的小豬佩奇、蜘蛛俠等卡通形象進行二次加工得來,充斥暴力、軟色情等。這些低俗的視頻常常出現在兒童食品、玩具等直播以及兒童益智類視頻中,不僅內容有害,而且容易讓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上癮,這就要求家長增強辨識能力。就數字化社交素養(yǎng)而言,家長的數字化社交素養(yǎng)直接影響親子關系,亦影響子女的網絡社交行為,進而作用于親子關系。例如,家長經常在低齡未成年人面前打網絡游戲,或因經常上網而忽視了親子關系的溝通,就使得家長對孩子的“健康上網”教育成為一句空話。2019年3月以來,由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牽頭,已有多家網絡視頻和直播平臺推出“青少年模式”。家長應配合“青少年模式”積極引導未成年人合理控制上網時間,注意瀏覽內容??梢?,提升家長的數字素養(yǎng),不僅要求家長在家庭場景中注重高質量的親子陪伴和交流,避免成為“低頭族”,還需要家長在掌握基本的網絡社交媒介的同時,了解網絡社交的基本規(guī)律,切實提升網絡社交能力。
此外,農村留守兒童和困境兒童所在家庭較城鄉(xiāng)普通家庭而言,家長更加缺乏數字媒介的觀念,所以《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三十條專設一條,規(guī)定了健全農村留守兒童和困境兒童關愛服務體系。今后教育行政部門、婦聯組織在實施第三十條的具體過程中,應從《家庭教育促進法》回應數字化時代的精神出發(fā),通過形式多樣的家庭教育指導,注重家長和未成年人的數字素養(yǎng)培養(yǎng)和網絡安全教育,提前防范數字化生活方式可能給農村留守兒童和困境兒童所在家庭中帶來的沖擊。
進入新時代以來,隨著國家對公共服務領域的高度重視和不斷投入,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逐漸成為政府公共服務的一項重要內容。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要求構建覆蓋城鄉(xiāng)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將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提升到了國家戰(zhàn)略的高度?!吨袊逃F代化2035》強調構建家校社協同育人格局,進一步明確了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的育人目標[13]。在此基礎上,《家庭教育促進法》第六條第二款規(guī)定:“教育行政部門、婦女聯合會統(tǒng)籌協調社會資源,協同推進覆蓋城鄉(xiāng)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由此實現了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的法律化。
為了實現第六條第二款的要求,《家庭教育促進法》在接下來的各章中通過具體條文的設計,初步構建了線上線下相融合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其中,第二十五條要求統(tǒng)籌建設家庭教育信息化共享服務平臺,第二十七條要求建立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專業(yè)隊伍,第二十八條要求確定家庭教育指導機構,第三十八條要求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站點建設,第四十條要求家長學校建設,第四十四至四十六條要求其他社會機構開展家庭教育指導的任務和要求,等等??梢哉f這些法律條款是對我國近年來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的總結和提煉。有學者統(tǒng)計,我國目前基本形成了覆蓋全國的5級工作網絡和70多萬個基層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機構,主要為家長學校、家庭教育指導服務中心、社區(qū)家長學院、父母學校、家庭教育指導站、孕婦學校等[14]?!都彝ソ逃龠M法》將這些實踐中的探索法律定型化,有助于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朝著“城鄉(xiāng)全覆蓋”的方向發(fā)展。
此前,各地出臺的文件更多強調通過建立線下實體性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機構來推動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例如,《河北省教育廳、河北省婦女聯合會、河北省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關于完善全省覆蓋城鄉(xiāng)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的通知》(冀教德育〔2020〕4號)就規(guī)定了在各級教育行政部門、婦聯組織和關工委的職責范圍內自行牽頭做好家庭教育指導陣地的建設。誠然,重視線下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陣地建設可以起到強化政府投入,便利政府、社會和家庭開展面對面的家庭教育交流活動的效果,但是從數字社會的特點來看,和家長連接最近的溝通渠道首先是網絡設備(包括智能手機和個人電腦等),其次是城鄉(xiāng)社區(qū)的家長學校,最后是中小學、幼兒園家長學校。按照這一優(yōu)先順序,政府部門和社會公益性組織有必要轉換思維,通過開設免費的網上家長學校和網絡課程,設立家庭教育咨詢熱線,幫助家長隨時隨地學習家庭教育知識。隨著我國城鄉(xiāng)電信基礎設施不斷完善,線上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可以更好地起到“城鄉(xiāng)全覆蓋”的效果。例如,通過在國家層面的網上家長學校中開設系統(tǒng)性的網絡安全教育課程,可以方便來自全國各地的家長和未成年人學習。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線上的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還是我們的短板,《家庭教育促進法》的出臺將有助于改變這一局面。
從法律實施的操作層面看,《家庭教育促進法》只是規(guī)定了家庭教育的基本原則和基本制度,尚需配套制度的跟進。就價值目標而言,國家應著力打造家長數字素養(yǎng)能力提升的指導服務體系;就長遠基礎而言,國家應深化新時代家庭教育學學科建設,為促進家長全面的家庭教育能力提升提供基本理論和方法論支持。
《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二十四條要求省級人民政府或者有條件的設區(qū)的市級人民政府應組織有關部門編寫或者采用適當的家庭教育指導讀本。從學習效果來看,家庭教育課程最適合家長學習和實操。目前,雖然全國婦聯等九部門印發(fā)了《全國家庭教育指導大綱》(婦字〔2019〕27號),但是這對于家長來說過于抽象,因為家長的教育行為更多與日常生活場景緊密相聯,對于未成年人沉迷于網絡、未成年人網戀、未成年人遭遇網絡隱私侵權等問題,并不能提供有針對性的指導。就家長的數字素養(yǎng)能力提升而言,除了一般化的家庭教育課程外,有必要開設“家庭教育數字素養(yǎng)課程”。這方面,歐盟委員會未來技術研究所于2017年制定的《歐盟教育工作者數字素養(yǎng)框架》(TheEuropeanFrameworkfortheDigitalCompetenceofEducators)就頗值得借鑒。
《歐盟教育工作者數字素養(yǎng)框架》專門針對教育工作者的數字素養(yǎng),從專業(yè)發(fā)展、數字資源、教與學、評估、增強學習者能力、提供學習者數字素養(yǎng)等六個領域進行分析,重點培養(yǎng)教育工作者的22種能力。同時,為了評估教育工作者在這六個領域的學習效果,又分別針對每個領域從新手、探索、整合、專家、領導、先驅等教育工作者數字能力發(fā)展的六個階段進行評估,從而達到遞進地提高教育工作者數字素養(yǎng)能力的效果[15]。雖然對家長的數字素養(yǎng)教育指導不可能像對教師的數字素養(yǎng)培養(yǎng)那樣專業(yè)和系統(tǒng)化,但是從中借鑒一些基本的課程設計思路也是有益的。
對于家長的數字素養(yǎng)課程設計而言,關鍵是要做到三點:一是注重家長的家庭背景和擁有的數字資源;二是注重家長和未成年人之間的數字化互動;三是注重課程模塊生活場景化的應用和家長的反饋。這實際上也是要求課程設計者應該從現代家庭生活的本來面目出發(fā),從家長的真實需求出發(fā),而不是從課程設計者自己的設計愿景出發(fā)。因此,在課程設計之初,做好家長的問卷調查,尤其是有關部門做好全國性的家庭教育數字素養(yǎng)調查尤為重要。
《家庭教育促進法》第二十七條要求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加強對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隊伍的培養(yǎng)和管理,第二十八條要求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確定家庭教育指導機構,第二十九條要求家庭教育指導機構向有需求的家庭提供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從這些法律規(guī)定看,它們的實施最終都離不開專業(yè)的人員。目前,家庭教育指導者成為了家庭教育指導專業(yè)隊伍的職業(yè)標簽,但是還沒有成為一個被普遍認可的職業(yè)身份,這是因為家庭教育指導者的培養(yǎng)和認證還沒有一個權威的標準。如果沒有專業(yè)化的、被社會高度認可且數量充足的家庭教育指導者來實施法律,那么《家庭教育促進法》的實施效果令人擔憂。
近年來,統(tǒng)一家庭教育指導者的培訓標準這一呼聲日益高漲。在《家庭教育促進法》公布后不久,中國兒童中心和北京師范大學很快就聯合發(fā)布了“家庭教育指導者專業(yè)標準”及“家庭教育指導者專業(yè)素養(yǎng)與專業(yè)能力基礎課程”。從網絡上披露的課程設計模塊來看,涉及專業(yè)知識、專業(yè)素養(yǎng)與專業(yè)倫理、專業(yè)技能與實務三大模塊,涵蓋家庭教育概述、兒童與家庭教育、兒童權利與家庭教育、家庭建設與家庭教育、家庭教育指導概論、專業(yè)素養(yǎng)與專業(yè)倫理、實務與應用等七大專題,包括24個家庭教育指導的主題內容。
從家庭教育指導者的作用來看,提高家庭教育指導者的準入門檻,納入國家職業(yè)標準是有必要的。以“健康管理師”為例,為了促進其規(guī)范發(fā)展,勞動和社會保障部、衛(wèi)生部共同組織相關專家制定了《健康管理師國家職業(yè)標準(試行)》(2020年7月3日),規(guī)定了該職業(yè)的職業(yè)等級、培訓要求、鑒定方式等一系列關鍵問題。因此,勞動和社會保障部、教育部、全國婦聯也應組織專家制定《家庭教育指導師國家職業(yè)標準》,以適應數字化時代家長對于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的需求。
雖然《家庭教育促進法》第十一條要求國家支持師范院校或有條件的高校加強家庭教育學科建設,但是“家庭教育學”的發(fā)展仍需教育主管部門的大力推動。從現實條件看,“家庭教育學”尚未列入《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yè)目錄》(2021年修訂版)之中。根據教育部《關于政協第十三屆全國委員會第四次會議第4716號(教育類536號)提案答復的函》(教高提案〔2021〕198號 2021年10月13日)的精神,目前全國已有23所高校開設“家政學”本科專業(yè),部分有條件的高校設置了“家庭教育學”二級學科博士點或者碩士點??梢?,從目前的專業(yè)設置來看,高校尚不具備開設家庭教育學本科專業(yè)的基礎。但是,家庭教育學學科建設對《家庭教育促進法》的實施以及數字化時代家庭教育的發(fā)展都是非常重要的。美國頂尖大學都設有人類發(fā)展與家庭研究專業(yè)(Human Development and Family Studies),涵蓋從本科到碩士和博士的培養(yǎng)層次,專業(yè)課程包括政治科學、國際發(fā)展、人類發(fā)展、經濟發(fā)展、發(fā)展障礙、發(fā)展問題、統(tǒng)計學、生態(tài)學、公共健康人口統(tǒng)計學和應用數學等,并授予理學學位。不僅如此,美國還有一個在世界上有著廣泛影響力的家庭教育研究會,即“全美家庭關系協會”(The National Council on Family Relations)。該協會成立于1938年,不僅舉辦了三份有影響力的學術期刊:《婚姻和家庭雜志》(JournalofMarriageandFamily)《家庭關系》(FamilyRelations)和《家庭理論與評論雜志》(JournalofFamilyTheory&Review),還承擔著“家庭教育指導師”的認證工作,而該項認證在美國和加拿大都被認可。反觀我國,不論是中國家庭教育學會還是該協會舉辦的會刊《中華家教》,對社會的影響力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這些都有待家庭教育學的深入研究。
家庭教育學涉及教育學、心理學、社會學、傳播學及法學等多個學科的理論知識,符合“交叉學科”的特點。家庭教育學應在吸收多學科理論的基礎上,升華自身的基礎理論,完善學科知識體系。在基本理念上,家庭教育是一項公共事業(yè),在本質上應追求公共福祉,與兒童權益和福利保障殊途同歸。在研究方法上,家庭教育學應立足本土,研究本土問題。例如,因數字生活和城鎮(zhèn)化進程疊加,帶來“留守兒童沉迷網絡”等問題。此外,家庭教育學在借鑒域外理論研究的同時,還要關注和研究我國獨特的家庭教育問題,如“隔代撫養(yǎng)”現象。因此,家庭教育指導服務不僅要面向作為法定監(jiān)護人的父母,還應面向發(fā)揮實際監(jiān)護作用的其他家庭成員??傊?,新時代家庭教育學學科建設既要適應數字化時代家庭教育發(fā)展,也要兼顧中國傳統(tǒng)家庭教育文化,同時還要解決家庭教育本土化問題。
注釋:
① 江蘇省南京市玄武區(qū)人民法院(2017)蘇0102民特6號民事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