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與“禮”概念的轉(zhuǎn)化"/>
陳壁生
在中國思想史上,核心概念的演變往往不止是對概念本身的理解發(fā)生變化,而且包含了對經(jīng)典體系、解釋方式、觀念體系的再造,并且這種核心概念經(jīng)由經(jīng)典的傳播、制度化的施行,沉淀為中國文明的構(gòu)成要素。
在禮學問題上,中國思想史上對“禮”的理解,鄭玄是關(guān)鍵人物。兩漢“禮經(jīng)之學”以《儀禮》為中心,大戴、小戴、慶氏為輔翼。及至劉歆發(fā)掘《周官》以為《周禮》,鄭玄變《周禮》為“禮經(jīng)”,使“禮學”的意義,從以《儀禮》為中心的人生禮儀,革命性地轉(zhuǎn)變?yōu)橐浴吨芏Y》為中心的國家政教大典。因此,“禮學”也從一經(jīng)之學,變成理解群經(jīng)的學問。
兩漢禮經(jīng)之學,本于《儀禮》?!妒酚洝と辶謧鳌吩疲骸爸T學者多言禮,而魯高堂生最本。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jīng)不具,及至秦焚書,書散亡益多,于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雹偎抉R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3126頁。司馬遷所謂“獨有《士禮》”,即今所見《儀禮》十七篇,亦即完整的“禮經(jīng)”。及至后漢,禮經(jīng)博士傳承、立學愈備,班固《漢書·儒林傳》言其事云:“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孟卿,東海人也,事蕭奮,以授后倉、魯閭丘卿。倉說《禮》數(shù)萬言,號曰《后氏曲臺記》,授沛聞人通漢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慶普孝公。孝公為東平太傅。德號大戴,為信都太傅。圣號小戴,以博士論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禮》有大戴、小戴、慶氏之學?!雹诎喙蹋骸稘h書》,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614、3615頁。此三家,皆立博士,若《漢書·藝文志》云:“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后倉最明。戴德、戴圣、慶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學官?!雹郯喙蹋骸稘h書》,第1710頁。
兩漢之學,五經(jīng)分教。故在禮經(jīng)之學中,禮是五經(jīng)中之一種,而不是五經(jīng)共同的基礎(chǔ),禮是冠、婚、喪、祭、鄉(xiāng)飲酒、朝聘這一系列具體禮儀之學,而不是一套無所不包的政教大典。禮唯有士禮,且是完書,而無天子、諸侯、卿大夫之禮。
首先,兩漢禮學與鄭玄之后的禮學之最大不同,在于兩漢禮學只是作為五經(jīng)之一的禮經(jīng)之學,而不是可以解釋五經(jīng)的禮學。兩漢立學官之經(jīng)學之中,只有《春秋》一經(jīng),具有“法”的意義,即孔子“為后王立法”“為漢制法”。此即兩漢今文經(jīng)學“以《春秋》為綱”之根本理由。而其他四經(jīng),無論《詩》《書》《禮》《易》,雖然與《春秋》共同面向后世,但都不純?yōu)榭鬃又ǎ强鬃觿h削前王之法,賦予素王新義的結(jié)果。是故自戰(zhàn)國至于兩漢,言六經(jīng)要旨,本各不同?!肚f子·天下篇》云:“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六藝之學:“《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雹偻跸戎t:《莊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288頁。是六藝之旨,各不相同?!盾髯印と逍吩疲骸啊对姟费允?,其志也;《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②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33頁。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云:“六學皆大,而各有所長。《詩》道志,故長于質(zhì)?!抖Y》制節(jié),故長于文?!稑贰吩伒?,故長于風?!稌分?,故長于事?!兑住繁咎斓?,故長于數(shù)。《春秋》正是非,故長于治人?!雹鄱偈嬷?,蘇輿注:《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5頁。太史公曾從董生問學,其《史記·太史公自序》言六經(jīng)政教,亦云:“《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于變;《禮》經(jīng)紀人倫,故長于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于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于風;《樂》樂所以立,故長于和;《春秋》辯是非,故長于治人。是故《禮》以節(jié)人,《樂》以發(fā)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④司馬遷:《史記》,第3297頁。是六藝之所長,各不相同。而六經(jīng)之教,《禮記·經(jīng)解》載孔子之言云:“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雹萼嵭?,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07年,第845頁。是六藝之教,各不相同。六經(jīng)之名義不同,意旨殊異,教化也各自不同。故漢人立學,除了《樂》無書不立,其他五經(jīng),立為博士,使各自傳授。
也就是說,兩漢今文經(jīng)學中,雖然《春秋》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但是,五經(jīng)分教,博士以師法、家法傳經(jīng),雖有如小夏侯從他經(jīng)諸儒問難,以改變師法者,但總體而言,博士之學的授受,各有源流,各持大義,并不以他經(jīng)解本經(jīng),更無一經(jīng)可以遍注群經(jīng)。因此,也并不著力于把不同經(jīng)典的文字、制度、義理,互相印證,互相對比,轉(zhuǎn)相發(fā)明,結(jié)合成為一個共同的體系。
其次,禮經(jīng)之學,是《儀禮》所載的冠、婚、喪、祭、鄉(xiāng)飲酒、朝聘等具體禮儀,以及以《禮記》為中心的對這一禮儀系統(tǒng)的闡述論說,而不是一套無所不包的政教大典。司馬遷言先王之禮書,至孔子時已經(jīng)散亡。《史記·儒林傳》云:“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jīng)不具,及至秦焚書,書散亡益多?!彼抉R遷云“其經(jīng)不具”,是指孔子之時,先王留下的禮經(jīng)不備,如《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⑥司馬遷:《史記》,第3126、1935頁。及至孔子,刪定《禮》經(jīng),即此《儀禮》17篇也??鬃又?,或尚有其他禮典之遺,秦漢之際大量散亡。而孔子刪定之《儀禮》17篇,作為士禮,至漢初而高堂生傳之。
作為五經(jīng)之一的禮經(jīng)之“禮”,在禮之類目上,包括了冠、昏、喪、祭、射、鄉(xiāng)、朝、聘諸禮,遠遠不能構(gòu)成一代大典。故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批評經(jīng)學博士排斥古文,“至于國家將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冥而莫知其原”。⑦班固:《漢書》,第1970頁。劉歆之批評,泛對五經(jīng)博士,但所列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在鄭玄之后的經(jīng)學體系中,要皆春官大宗伯所掌,列在禮學范圍之中。
再次,禮經(jīng)之禮,主要是以士禮為中心,而無天子禮。司馬遷《史記·儒林傳》言“于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①司馬遷:《史記》,第3126頁。班固言“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其意完全相同,此“士禮”即是今之《儀禮》。但如果以鄭玄之后的禮學觀之,“士禮”絕不可能成為“禮經(jīng)”,如果士禮是禮經(jīng),那么,應該還有天子禮、諸侯禮、卿大夫禮,加上士禮,才能構(gòu)成完整的“禮經(jīng)”。但是,這完全是據(jù)后觀前的結(jié)果。在兩漢今文經(jīng)學之中,《儀禮》17篇,即是完整的禮經(jīng)。
也正因如此,漢世無天子禮,始終是一個重大問題。東漢章、和二帝,數(shù)有興作之意,曹充、曹褒、張奮三人,屢上制禮之諫。甚至曹褒在章和元年(87)受章帝之命,“乃次序禮事,依準舊典,雜以五經(jīng)讖記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兇終始制度,以為百五十篇,寫以二尺四寸簡。其年十二月奏上”。②范曄:《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203頁。曹褒所制之禮,正是針對“天子禮”問題,因此,在禮類上仍然沿襲《儀禮》冠、婚、喪、祭,在適用性上擴展到了“天子至于庶人”。
在漢世今文經(jīng)學中,以《儀禮》為禮經(jīng),實質(zhì)上是把“禮”理解為作為六經(jīng)之一的禮經(jīng)之禮,而不是作為國家大典的禮樂之禮?!秲x禮》只有士禮但又是完書,禮類要為人生禮儀而非國家大典,這完全不妨礙其作為“禮經(jīng)”的地位。其主要原因在于,在經(jīng)學上,孔子“為漢制法”的核心經(jīng)典是《春秋》,而不是禮經(jīng),要遵循孔子之制,主要是《春秋》之大義,而不是禮經(jīng)之儀軌。因此,只有士禮,并不妨礙《儀禮》成為完整的禮經(jīng)。在新的圣人制作新的禮樂之前,可以權(quán)且參考古禮,根據(jù)現(xiàn)實損益之,而《儀禮》所言,只是一種參考,在現(xiàn)實中也沒有強烈的規(guī)范性。也就是說,《儀禮》不可能原樣落在士的現(xiàn)實生活中,同樣,即便有天子、諸侯、卿大夫禮,也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的規(guī)范。
賈公彥《序周禮廢興》云:“《周禮》起于成帝劉歆,而成于鄭玄?!贝舜_鑿之論也。劉歆之后,東漢之時解《周官》者,先有鄭眾、賈逵。馬融言二人之注,“以經(jīng)書記傳相證明為解”,此古文經(jīng)學解經(jīng)之基本方法,以固有之經(jīng)書傳記證新出之文,轉(zhuǎn)相發(fā)明,把《周官》納入固有的經(jīng)學系統(tǒng)中,同時改變了固有經(jīng)學系統(tǒng)的性質(zhì)。據(jù)《序周禮廢興》所引鄭玄《三禮目錄》中之《周禮敘》,東漢注《周官》者,“世祖以來,通人達士大中大夫鄭少贛,名興,及子大司農(nóng)仲師,名眾,故議郎衛(wèi)次仲、侍中賈君景伯、南郡太守馬季長,皆作《周禮解詁》”。③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9、8頁。而總其成者,則是鄭玄本人。
《周禮》“成于鄭玄”,其意義遠非一經(jīng)之注釋詮解,亦遠非經(jīng)義之融會貫通,而是包含著對整個經(jīng)學體系的深遠謀劃。在鄭玄之前,五經(jīng)大義要在《春秋》,凡孔子為素王、經(jīng)義為后王立法等等,皆為《春秋》之精義,也是其他四經(jīng)之所以尊的基礎(chǔ),而禮經(jīng)則專指《儀禮》一書;但是,自《周禮》“成于鄭玄”之后,禮經(jīng)由《儀禮》而為《周禮》,五經(jīng)基礎(chǔ)自《春秋》而為《周禮》。經(jīng)學發(fā)展至鄭玄,開始實現(xiàn)其禮學轉(zhuǎn)向。自鄭玄之后,讀經(jīng)解經(jīng),不能離于禮,以經(jīng)學論政決事,皆以禮為本,從而塑造了一個以“禮樂文明”為核心特征的文明歷史。此鄭玄之影響中國文明至深至巨者也。
自劉歆至鄭玄,最重要的變化,是將禮經(jīng)從《儀禮》變?yōu)椤吨芏Y》。
《周官》出于山崖屋壁,純?yōu)橹贫戎畷?。孝成帝時,劉向、劉歆校書秘府,始見《周官》。《周官》之興,最關(guān)鍵的人物是劉歆,但觀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不及《周官》一字,故馬融云劉歆早年“多精銳于《春秋》”,至其晚年,才知道《周官》是“周公致太平之跡”。①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7頁。這一定位,基本確立了《周官》獨一無二的地位。首先,《周官》是周公致太平之書,其他經(jīng)書,若《尚書》《詩經(jīng)》之周世內(nèi)容,都不能與《周官》相匹。其次,“跡”意味著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歷史,周公制作禮樂,締造有周一代數(shù)百年太平天下,可見《周官》是經(jīng)過歷史檢驗的、有效的致太平之書。
王莽、劉歆當政之時,《周官》開始了經(jīng)學化的過程。班固據(jù)劉歆《七略》而作《漢書·藝文志》,錄“《周官經(jīng)》六篇”,并云“王莽時劉歆置博士”,又錄“《周官傳》四篇”,未云作者。②班固:《漢書》,第1709頁。是王莽、劉歆當政時,曾置《周官》博士也。荀悅《漢紀》云:“歆以《周官》十六篇為《周禮》,王莽時,歆奏以為禮經(jīng),置博士?!雹圮鲪偅骸稘h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435頁。又,《經(jīng)典釋文序錄》云:“劉歆始建立《周官經(jīng)》,以為《周禮》?!雹荜懙旅髦?,吳承仕疏證:《經(jīng)典釋文序錄疏證》,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90頁。
從《周官》到《周禮》,是其經(jīng)學化的基本標志。言《周官》,是周公之官制,重在典章制度也。言《周禮》,是周公制作禮樂,重在禮樂本身也。《周官》的“《周禮》化”,在王莽、劉歆時期,尚在開始階段,故常兩用之。黃以周考此書名云:
考“周禮”之名,始見于《漢書·王莽傳》,其議建于劉歆,亦見于荀悅之《紀》,陸德明之《敘錄》。武虛谷云:“班氏于莽一傳之中,凡莽及臣下施于詔議章奏,自號曰‘周禮’,必大書之。而自為史文,乃更端見例,復仍其本名曰‘周官’。《食貨志》莽乃下詔曰‘夫《周禮》有賒貨’,及后云‘又以《周官》稅民’,是亦一志而兩見,由其意觀之,固未有著明于此也?!督检胫尽访Ц哪媳苯技蓝Y,猶稱‘周官’,時未居攝,不敢紊易至此也?!睹鳌氛魈煜峦ㄋ嚰皬埣兊茸嘀Q‘周官’,亦皆在未居攝之時。是則《周官》之易名《周禮》,其在居攝之后矣?!雹蔹S以周:《禮書通故》,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4頁。
據(jù)武億、黃以周之見,王莽居攝之前只稱《周官》,居攝之后乃稱《周禮》,使《周官》獲得“經(jīng)”的地位,后又以為禮經(jīng)、置博士。雖然如此,劉歆《七略》,仍不敢廢《儀禮》?!稘h書·藝文志》“禮”部分猶云:“禮古經(jīng)五十六卷。經(jīng)七十篇?!雹薨喙蹋骸稘h書》,第1709頁。禮古經(jīng)56卷出自孔壁,為古文。經(jīng)70篇,劉敞、錢大昕皆云當作17篇,即今《儀禮》17篇?!稘h志》襲自劉歆《七略》,是劉歆雖然以《周官》為禮經(jīng)、置博士,但仍然不敢廢《儀禮》的禮經(jīng)地位。
王莽、劉歆之后,東漢一朝立學,衍為十四博士,固以《儀禮》為禮經(jīng)?!吨芄佟穫髁暎嵭蛟疲骸笆雷嬉詠?,通人達士大中大夫鄭少贛,名興,及子大司農(nóng)仲師,名眾,故議郎衛(wèi)次仲、侍中賈君景伯、南郡太守馬季長,皆作《周禮》解詁。”此是鄭玄所述,故概以《周禮》名之,其實如馬融傳,其序云:“至六十,為武都守??ば∩偈拢耸銎缴?,著《易》、《尚書》、《詩》、《禮》傳,皆訖。惟念前業(yè)未畢者唯《周官》,年六十有六,目瞑意倦,自力補之,謂之《周官傳》也?!雹哙嵭?,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8頁。
而且東漢時對《周官》的理解,也有異說,如鄭眾認為《周官》一書即是《尚書》成王所作之《周官》。賈公彥《序周禮廢興》云:
然眾時所解說,近得其實,獨以《書序》言“成王既黜殷,命還歸在豐,作《周官》”,則此《周官》也。⑧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8頁。
若如鄭眾之說,《周官》不但不能直接稱為周公之太平之書,其作者也主要是成王而非周公,其書更是《尚書》中的一篇,而不是完整的周公制作禮樂的一代大典。甚至在班固的《漢書》中,《周官》的主體內(nèi)容,也放在《百官公卿表》,班固序列宓羲、神農(nóng)、黃帝以來官職沿革,乃至“夏、殷亡聞焉,周官則備矣。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為六卿,各有徒屬職分,用于百事”。①班固:《漢書》,第722頁。
鄭玄深知《漢書》,其注經(jīng)也偶引《漢書》為證,無容不知《周官》與《儀禮》的區(qū)別,況之于漢世史乘,乃是《百官公卿表》與《禮樂志》的區(qū)別。而鄭玄的經(jīng)學謀劃,仍然是以官制吸納禮儀??梢哉f,到了鄭玄,《周官》才徹底“《周禮》化”,也就是經(jīng)學化,變成周公“制作禮樂”的內(nèi)容。也就是說,鄭玄通過對整個經(jīng)學體系的重新塑造,使《周官》真正成為周公之法的最基礎(chǔ)的內(nèi)容。
《周禮·小宰》“以官府之六屬舉邦治”,鄭注云:
前此者,成王作《周官》,其志有述天授位之義,故周公設(shè)官分職以法之。②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42頁。
《書序》言“成王既黜殷,命還歸在豐,作《周官》”,鄭玄認為,成王所作,是《尚書》之《周官》。《書序》鄭注云:“《周官》亡?!雹蹖O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05頁。也就是說,成王之《周官》早已亡佚。成王之后,周公作為一代圣人,也“設(shè)官分職”,立一代大典。因此,《周禮》一開始言“惟王建國”,鄭玄注云:
周公居攝而作六典之職,謂之《周禮》。④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0頁。
細審鄭注,鄭玄一方面明確《周禮》六典,本來是“設(shè)官分職”之書,但是,“設(shè)官分職”的內(nèi)容,是周代的“禮”。也就是說,“禮”不再只是《儀禮》所述的冠、婚、喪、祭等“禮樂”的內(nèi)容,而且其核心是安排天下政制的整套官制。荀悅《漢紀》所說的,王莽時劉歆奏以《周官》“為禮經(jīng),置博士”,在鄭玄這里得到了確鑿的落實。
賈公彥言《周禮》與《周官》一書二名,云:“以設(shè)位言之,謂之《周官》。以制作言之,謂之《周禮》?!雹萃鯌胱?,武秀成、趙庶洋校證:《玉海藝文校證》,南京:鳳凰出版社,2013年,第192頁。這完全是站在鄭玄的立場上做出的解釋。在這一理解中,在形式上表現(xiàn)為六官的設(shè)官分職,稱為“周官”,在實質(zhì)上是周公制作禮樂的一代大典,稱為“周禮”。鄭玄通過把《周官》納入經(jīng)學體系中,使《周官》成為《周禮》,改變了對“禮”的認識,“禮”不再只是禮樂,而且更是制度,禮樂與制度,遂合二而為一,共同構(gòu)成了周公之法。
《周官》成為《周禮》之后,如何安排《儀禮》的角色,成為鄭玄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鄭玄以《周官》為體、為本,《儀禮》為履、為末,其實質(zhì)是以《周官》之制度,吸納《儀禮》之禮樂,以《禮記》為這套禮樂制度的解釋,從而重新塑造一個可以構(gòu)成一代大典的“禮樂”體系,構(gòu)建相對完整的“周公之法”。
禮經(jīng)自《儀禮》而《周禮》,不止是對一經(jīng)理解方式的轉(zhuǎn)變,而關(guān)系到鄭玄對整個經(jīng)學體系的根本謀劃。本來,《周禮》與《儀禮》是兩套不同的禮樂系統(tǒng)?!吨芏Y》所述,是典章制度,《周禮》“惟王建國”,鄭注云:“周公居攝而作六典之職,謂之《周禮》。”其“六典”內(nèi)容,賈公彥疏云:“大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天官治典、地官教典、春官禮典、夏官政典、秋官刑典、冬官事典,是六典之職也?!雹捺嵭?,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0頁。六官之實職,包含各類政事。故六官備,則凡政教之事,無所不包,是為周公致太平之大憲章。因此,鄭玄以《周禮》為體、為本。《儀禮》所述,是具體禮樂,包括冠、昏、喪、祭、射、鄉(xiāng)、朝、聘諸儀節(jié),且據(jù)其明文,多為士禮,故鄭玄以《儀禮》為履,為末。鄭玄溝通《周禮》、《儀禮》的方式,是把《儀禮》之禮樂,建立在《周禮》的制度的基礎(chǔ)之上,也就是說,把禮樂儀軌納入典章制度之中。
在三禮中,禮類之全備,最見《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儀禮》諸禮之所屬,最見《儀禮目錄》之所述。《周禮》六官之中,春官大宗伯專掌禮樂之事,經(jīng)云:
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以佐王建保邦國。
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貍沈祭山林、川澤,以疈辜祭四方百物。以肆獻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以祠春享先王,以禴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
以兇禮哀邦國之憂:以喪禮哀死亡,以荒禮哀兇札,以吊禮哀禍災,以禬禮哀圍敗,以恤禮哀亂。
以賓禮親邦國: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時聘曰問,殷眺曰視。
以軍禮同邦國:大師之禮,用眾也;大均之禮,恤眾也;大田之禮,簡眾也;大役之禮,任眾也;大封之禮,合眾也。
以嘉禮親萬民: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以昏冠之禮親成男女,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以脤膰之禮親兄弟之國,以賀慶之禮親異姓之國。①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70—278頁。
相比于《儀禮》所列,《周禮》禮類,才是真正完整全備,故自《周禮》經(jīng)由鄭玄進入經(jīng)典體系,“五禮”之目,永為定式,百代不易。鄭玄《儀禮目錄》將《儀禮》諸禮納入《周禮》大宗伯所掌五禮之中。
首先是吉禮。在《儀禮目錄》中,鄭玄惟以《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有司徹》三篇為吉禮?!秲x禮》之《特牲饋食禮》第十五,鄭《目錄》云:“特牲饋食之禮,謂諸侯之士祭祖禰,非天子之士,而于五禮屬吉禮。”上引《周禮》大宗伯所掌吉禮有云:“以肆獻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以祠春享先王,以禴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贝私蕴熳蛹漓胂韧踔?,故鄭玄以士之祭祖禰也屬吉禮;但是,鄭玄又強調(diào),本篇所指是“諸侯之士”而非天子之士,賈疏解其意云:“鄭知非天子之士而云‘諸侯之士’者,案《曲禮》云:‘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颂熳哟蠓?、士,此《儀禮》特牲、少牢,故知是諸侯大夫、士也?!雹卩嵭?,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519頁。
又,《儀禮》之《少牢饋食禮》第十六,鄭《目錄》云:“諸侯之卿大夫祭其祖禰于廟之禮。羊豕曰少牢。少牢于五禮屬吉禮?!薄队兴緩亍返谑?,鄭《目錄》云:“《少牢》之下篇也。大夫既祭儐尸于堂之禮。祭畢,禮尸于室中。天子、諸侯之祭,明日而繹。有司徹于五禮屬吉?!贝艘嘁蚱錇榧雷娑[于廟之禮,故于《周禮》五禮屬吉禮。而鄭玄強調(diào)是“諸侯之卿大夫”,賈疏云:“鄭知‘諸侯之卿大夫’者,《曲禮下》云:‘大夫以索牛?!么罄问翘熳忧浯蠓?,明此用少牢,為諸侯之卿大夫可知。”③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557、580、557頁。鄭玄《目錄》強調(diào)此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是諸侯而非天子之卿大夫、士,皆是彌合《曲禮》《儀禮》的結(jié)果?!肚Y》云:“天子以犧牛,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笨资柙疲骸啊蠓蛞运髋?,士以羊豕’者,天子大夫、士也。若諸侯大夫即用少牢,士則用特牲?!雹茑嵭ⅲ追f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98頁。也就是說,《曲禮》大夫用牛,士用羊豕,而《特牲饋食禮》大夫用少牢,士用特牲,皆下一等,故鄭玄注經(jīng),分《曲禮》為天子之大夫、士,《特牲饋食禮》為諸侯之大夫、士。但若如鄭之說,則凡天子、諸侯、天子之卿大夫與士,其禮皆亡也。
《儀禮》此三篇,本同在禮經(jīng),言祭祀儀節(jié)。而鄭玄以《周官》之制度去吸納《儀禮》之儀節(jié),在對整體的經(jīng)學的認識上帶來兩個后果。一是《儀禮》中固有的禮類儀節(jié),只是針對特定身份的禮儀,《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有司徹》只適用于諸侯之卿大夫、士,而其他身份的禮儀,皆已經(jīng)亡佚。孔子的“定禮樂”,僅僅是對殘存的極少部分的禮儀進行刪定,絕大部分的禮儀,即便是孔子之時,也已其書不具。二是如果以《周官》大宗伯所掌吉禮為標準,吉禮所祭祀的昊天上帝、日月星辰、司中、司命、飌師、雨師、社稷、五祀、五岳、山林、川澤、四方百物、先王等等,此皆祀典之最重者,然皆不見于《儀禮》。但是,若《禮記》《詩》《書》之言郊祀、社稷、山川之類甚多,有了《周官》之“吉禮”,這些禮儀都恰好補充《儀禮》之闕略。這樣一來,《周官》之官制,事實上成為五經(jīng)所言禮類的共同基礎(chǔ),而且王朝政典,若《史記》之《封禪書》、《漢書》之《郊祀志》諸篇,《白虎通》之《五祀》《社稷》《封禪》等所述,都完全成為“吉禮”的組成部分。
其次是兇禮。在《儀禮目錄》中,鄭玄以《士喪禮》《既夕》《士虞禮》三篇屬兇禮?!秲x禮》之《士喪禮》第十二,鄭《目錄》云:“士喪其父母,自始死至于既殯之禮。喪于五禮屬兇?!薄都认Α返谑?,鄭《目錄》云:“《士喪禮》之下篇也。”《周禮》大宗伯所掌兇禮,有“以喪禮哀死亡”,故鄭玄以為此《士喪禮》屬兇禮。但是,大宗伯所掌之兇禮,必然有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喪禮,《士喪禮》之“士”,賈疏考其身份云:“天子諸侯之下皆有士,此當諸侯之士。知者,下云‘君若有賜不言王’。又《喪大記》云:‘君沐粱,大夫沐稷,士沐粱?!嵲疲骸妒繂识Y》沐稻,此云士沐粱,蓋天子之士也?!执髷筷愐屡c《喪大記》不同,鄭亦云:‘彼天子之士,此諸侯之士。’以此言之,此篇諸侯之士可知?!币源搜灾?,《儀禮·士喪禮》是諸侯之士的喪禮,而天子、諸侯、卿大夫、天子之士之喪禮,禮書殘缺無存。又,《儀禮》之《士虞禮》第十四,鄭《目錄》云:“虞,安也。士既葬父母,迎精而反,日中祭之于殯宮以安之。虞于五禮屬兇?!雹汆嵭ⅲZ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408、448、408、493頁。此亦以《周禮》“以喪禮哀死亡”,故鄭云屬兇禮也。
《周禮》春官有職喪,云“掌諸侯之喪及卿、大夫、士凡有爵者之喪,以國之喪禮蒞其禁令,序其事。”鄭注據(jù)《儀禮》之篇言之,云:
國之喪禮,《喪服》、《士喪》、《既夕》、《士虞》今存者,其余則亡。②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336頁。
孫詒讓解釋道:“四篇之內(nèi),惟《喪服》統(tǒng)貫天子以下,余并諸侯之士禮。此國之喪禮,所晐者廣,諸侯士禮乃其一耑,其余若天子大喪及諸侯、卿大夫,咸當有專篇,士禮亦未全,具皆遭秦火而亡,漢時已無可考也?!雹坂嵭ⅲ瑢O詒讓疏:《周禮正義》,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2058頁。孫氏解鄭甚明,鄭玄是據(jù)《儀禮》篇目舉例,云喪禮存有此4篇,其余都已經(jīng)亡佚。《儀禮》喪禮三篇納入《周官》大宗伯所掌兇禮之中,唯有士禮,其他禮皆亡闕,而且此三篇只有喪禮,兇禮中之荒禮、吊禮、禬禮、恤禮,皆完全不見于經(jīng)。
再次是賓禮。《儀禮目錄》列《士相見禮》《聘禮》《覲禮》屬賓禮?!秲x禮》之《士相見禮》第三,鄭玄《目錄》云:“士相見于五禮屬賓禮?!币浴吨芄佟肺宥Y觀之,士相見禮不在五禮之中,但在鄭氏看來,禮既掌在大宗伯,則大宗伯之五禮,必該禮類之全。士相見禮與吉、兇、軍、嘉毫無關(guān)系,而有相見之禮者,惟賓禮而已?!按阂娫怀?,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都是諸侯朝聘天子之禮?!皶r聘曰問,殷眺曰視”,這是諸侯使卿大夫出聘天子及自相聘之禮,皆與士相見毫無關(guān)系,且皆執(zhí)玉帛而行,并無《士相見禮》冬用雉,夏用腒以為摯之法。但因為賓禮涉及相見,故鄭玄以《士相見禮》屬賓禮,賈公彥解釋道:“彼又云‘時聘曰問,殷眺曰視’,二者是諸侯使臣出聘,天子及自相聘之禮,并執(zhí)玉帛而行,無執(zhí)禽摯之法。此屬直新升為士大夫之等,同國執(zhí)禽摯相見及見君之禮,雖非出聘,亦是賓主相見之法,故屬賓禮也?!雹茑嵭?,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70頁。問題在于,如果以《周官》大宗伯所掌賓禮八類為標準,《儀禮》之士相見禮,未免太輕,而竟書在經(jīng)中。
《儀禮》之《聘禮》第八,鄭《目錄》云:“大問曰聘。諸侯相于久無事,使卿相問之禮。小聘使大夫?!吨芏Y》曰:‘凡諸侯之邦交,歲相問,殷相聘也,世相朝也。’于五禮屬賓禮。”①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26頁。鄭所引《周禮》,即《周禮·大行人》言諸侯邦交之法?!吨芏Y》大宗伯掌賓禮,包括“時聘曰問”,故鄭玄以《聘禮》屬賓禮。據(jù)鄭之意,《聘禮》即是周公制作的禮樂中,諸侯國之間無事,使大夫相問之禮。鄭玄把《聘禮》放到《周官》體系中,馬上出現(xiàn)一個問題,諸侯邦交分“歲相問,殷相聘也,世相朝也”三種。又據(jù)《禮記·聘義》:“天子制諸侯,比年小聘,三年大聘,相厲以禮?!编嵶⒃疲骸啊饶晷∑浮?,所謂‘歲相問’也。‘三年大聘’,所謂‘殷相聘’也?!雹卩嵭ⅲ追f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1028頁。是諸侯之間三年一大聘,使卿;每年一小聘,使大夫。而《儀禮》之《聘禮》,鄭玄特別強調(diào)是“大問曰聘”,賈疏曰:“此《聘禮》是侯伯之卿大聘,以其經(jīng)云五介,‘上介奉束錦,士介四人,皆奉玉錦’。又云入竟張旃,孤卿建旃,據(jù)侯伯之卿之聘者。”③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26頁。即是說,根據(jù)《聘禮》之制,此篇專屬三年使卿大聘之禮。其每年使大夫小聘之禮,則不見于經(jīng)。因此,《禮記·經(jīng)解》“聘問之禮,所以使諸侯相尊敬也”,此“聘問”分明包括三年大聘與每年小聘,故鄭注直接云:“小聘曰問,其篇今亡?!雹茑嵭?,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847頁。
《儀禮》之《覲禮》第十,鄭《目錄》云:“覲,見也,諸侯秋見天子之禮。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朝、宗禮備,覲、遇禮省,是以享獻不見焉。三時禮亡,唯此存爾。覲禮于五禮屬賓?!雹萼嵭ⅲZ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318頁。在《周禮》賓禮中,“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鄭注云:“此六禮者,以諸侯見王為文。”⑥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75頁。鄭玄把《儀禮》放到《周禮》的禮類體系中,《覲禮》之與大宗伯所掌賓禮之“秋見曰覲”完全相合,故鄭玄確定覲禮屬賓禮。如果沒有《周禮》的基本框架,《覲禮》是一套完整的禮儀,但是,一旦將《覲禮》放到《周禮》的基本框架中,《覲禮》就成為“秋見曰覲”的一時之禮?!抖Y記·曲禮》云:“天子當依而立,諸侯北面而見天子曰覲。天子當寧而立,諸公東面,諸侯西面曰朝。”鄭注云:“覲禮今存,朝、宗、遇禮今亡?!庇郑抖Y記·經(jīng)解》“故朝覲之禮,所以明君臣之義也”,鄭注云:“春見曰朝……其篇今亡?!雹哙嵭ⅲ追f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90、847頁。也就是說,在《周禮》的框架中,諸侯四時朝見天子之禮,只有秋見天子的《覲禮》一篇存于《儀禮》之中,本來還應該有朝、宗、遇禮,既不見于《儀禮》,則是早已亡佚。
《士相見禮》《聘禮》《覲禮》三禮,本皆獨立于禮經(jīng),但是,當3篇內(nèi)容納入《周官》所掌之賓禮,則為賓禮之一小部分。而凡《周官》所云春見曰朝,夏見曰宗,冬見曰遇諸禮,皆亡佚不存。
至于軍禮,《周官》分類大師之禮、大均之禮、大田之禮、大役之禮、大封之禮,《儀禮》無一相合。所以,在鄭玄《儀禮目錄》中,無一屬于軍禮。但是,其他經(jīng)書所述內(nèi)容,有軍禮殘余之只言片語。如鄭玄《禮記目錄》之《曲禮》云:“名曰《曲禮》者,以其篇記五禮之事……兵車旌鴻之說,軍禮也?!笨资柙疲骸啊嚥皇健?,‘前有水,則載青旌’,如此之類,是兵車旌鴻之說,當軍禮也?!雹噜嵭?,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1頁。
最后是嘉禮?!秲x禮目錄》列《士冠禮》《士昏禮》《鄉(xiāng)飲酒禮》《鄉(xiāng)射禮》等為嘉禮?!秲x禮》之《士冠禮》第一、《士昏禮》第二,鄭玄《儀禮目錄》云:“冠禮于五禮屬嘉禮?!薄盎瓒Y于五禮屬嘉禮”。⑨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39頁。之所以屬嘉禮,《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五禮中,嘉禮包括“以昏、冠之禮,親成男女”,此《周禮》有明文,故鄭玄直接將冠、昏屬嘉禮。如《冠義》云:“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编嵶⒃唬骸凹问?,嘉禮也。宗伯掌五禮:有吉禮,有兇禮,有賓禮,有軍禮,有嘉禮。而冠屬嘉禮,《周禮》曰:‘以昏冠之禮,親成男女也’?!雹汆嵭ⅲ追f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998頁。
在鄭玄之前,劉向整理群書,對《禮記》篇章,皆論其性質(zhì)為“通論”“制度”“吉事”等,鄭玄《禮記目錄》也于每篇皆引《別錄》所說。其中,有《冠義》《昏義》《鄉(xiāng)飲酒義》《射義》《燕義》《聘義》6篇,鄭玄《禮記目錄》皆云:“此于《別錄》屬《吉事》?!雹卩嵭?,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998頁。六篇之禮,與《儀禮》一一相對應。也就是說,劉向不以《周禮》為本理解《儀禮》諸禮,故以此六篇為“吉事”,唯對兇事而言而已。正如胡培翚所云:“鄭注《儀禮》,于冠、昏、鄉(xiāng)飲酒、射、燕云‘嘉’,而聘云‘賓’者,以《周官》五禮言之也。若以事言之,則吉者對兇之辭,嘉也,賓也,皆可言吉也?!雹酆嗔殻骸秲x禮正義》,清咸豐二年沔陽陸氏木犀香館刻本,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375、376頁。與劉向不同的是,鄭玄根據(jù)《周禮》建立了一個“五禮”的新框架,因此,把《儀禮》放到這一框架的基本標準中進行定位。但是,這么一來,在這一新的框架中,既有士之冠、昏,則天子、諸侯、卿大夫有無冠、昏,其儀如何,只能根據(jù)經(jīng)書所遺極端有限的只言片語推斷,而且許多禮儀明顯殘缺,如冠禮,《儀禮》賈疏云:“若天子、諸侯冠,自有天子、諸侯冠禮,故《大戴禮》有《公冠》篇,天子自然有冠禮,但《儀禮》之內(nèi)亡耳。”④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頁。
《儀禮》之《鄉(xiāng)飲酒禮》第四,鄭玄《目錄》云:“諸侯之鄉(xiāng)大夫,三年大比,獻賢者能者于其君,以禮賓之,與之飲酒,于五禮屬嘉禮?!薄吨芏Y》之嘉禮,有“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故鄭以鄉(xiāng)飲酒禮為嘉禮;但是,鄭玄特別強調(diào),《鄉(xiāng)飲酒禮》之篇,屬于“諸侯之鄉(xiāng)大夫”,賈疏云:“鄭知此鄉(xiāng)飲酒是諸侯之鄉(xiāng)大夫獻賢能法者,案《春官》小胥掌樂縣之法,而云:‘凡縣鐘磬,半為堵,全為肆?!⒃疲骸婍嗾撸幙h二八十六枚而在一虡,謂之堵。鐘一堵,磬一堵,謂之肆。半之者,謂諸侯之卿、大夫、士也。諸侯之卿、大夫半天子之卿、大夫。西縣鐘,東縣磬。士亦半天子之士,縣磬而已?!翊讼挛h磬而無鐘,故以為諸侯鄉(xiāng)大夫也?!雹萼嵭?,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第80頁。此可見鄭玄純以《周禮》為本而注《儀禮》,定其基本屬性,同時也可見在鄭玄看來,《鄉(xiāng)飲酒禮》唯適用于諸侯鄉(xiāng)大夫,而天子之鄉(xiāng)大夫、士,諸侯之鄉(xiāng)士之禮,皆非此經(jīng)所云,而在殘缺之列。
《儀禮》之《鄉(xiāng)射禮》第五,鄭玄《目錄》云:“射禮于五禮屬嘉禮。”《大射》第七,鄭《目錄》云:“射義于五禮屬嘉禮?!币颉吨芏Y·大宗伯》“以嘉禮親萬民”,其中有“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所以,鄭玄將《鄉(xiāng)射禮》、《大射》皆屬嘉禮。又,《儀禮》之《燕禮》第六,鄭《目錄》云:“諸侯無事,若卿大夫有勤勞之功,與群臣燕飲以樂之。燕禮于五禮屬嘉?!薄豆炒蠓蚨Y》第九,鄭《目錄》云:“主國君以禮食小聘大夫之禮,于五禮屬嘉禮。”⑥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09、187、158、299頁。以《周禮》嘉禮有“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故云屬嘉禮也。
如果以《周官》五禮為標準,《儀禮》所存嘉禮最多;但是,其中如脤膰之禮、賀慶之禮之類,仍然早已亡佚。
鄭玄通過將《周禮》視為禮經(jīng),春官大宗伯所掌五禮作為標準,將《儀禮》中的諸種禮類放置到了大宗伯的五禮系統(tǒng)之中。在兩漢今文經(jīng)學中,《儀禮》作為禮經(jīng),雖多是士禮,但其書完備。及至鄭玄以《周禮》為體,《儀禮》為履,用《周禮》的制度吸納《儀禮》的禮樂。
這樣一來,《儀禮》不再是一本完整獨立的經(jīng)書,而成為《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的“五禮”的部分殘篇斷簡的遺存。作為禮樂的遺存物,《儀禮》經(jīng)由孔子整理,保存至后世。《禮記》內(nèi)容,是七十子后學說禮之遺,雖然多與《儀禮》相關(guān),但是,絲毫不能改變《周禮》才是禮經(jīng),《儀禮》只是踐履的性質(zhì)。
而且鄭玄通過《周禮》,第一次把經(jīng)書殘缺的問題徹底具體化。早在劉歆、班固之時,便屢言經(jīng)籍散亡,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云:“及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終而大義乖……陵夷至于暴秦,燔經(jīng)書,殺儒士,設(shè)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shù)由是遂滅?!卑喙獭稘h書·藝文志》云:“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以愚黔首?!雹侔喙蹋骸稘h書》,第1968、1701頁。此皆言孔子之后,經(jīng)籍毀滅。而以王官學來理解經(jīng)學,則經(jīng)籍在孔子之前,早已殘缺不堪??鬃又暗慕?jīng)籍散失與孔子之后的經(jīng)籍焚滅,使后人所見,只不過其中一小部分。而鄭玄把《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六禮落實為禮類的基本標準,這種經(jīng)籍散亡便落實到具體的禮上,不要說其他《詩》《書》《春秋》的散亡情況,就禮而言,經(jīng)籍的散亡不是十不存一的問題,而是百不存一的問題。
我們在讀古書的時候,常常根據(jù)古書中的文字,來建構(gòu)文字背后完整的世界,這種讀書的方式,預設(shè)了古書所描述的世界是完整的,就像我們仰望星空,看到的仿佛是“所有的”星星。而鄭玄的讀書法,則是建立在古書百不存一的基礎(chǔ)上,這預設(shè)了古書所描述的世界本來就是極少的片段,只有《周禮》基礎(chǔ)上的“周禮”,所遺文獻相對多一些。古今大多數(shù)人讀經(jīng)書,就像走進一座富麗堂皇的圖書館,往往流連贊嘆古人智慧的深富。而鄭玄讀經(jīng)書,則如在兵荒馬亂中,收撿到火劫坑余殘存的百十卷殘佚,鄭玄注經(jīng)既審慎又開放,既節(jié)制又宏富,既縝密又開闊,皆與這種“經(jīng)書觀”有關(guān)。在注經(jīng)中,鄭玄經(jīng)常用“蓋”去表達可能性,而且對不明白的內(nèi)容,也不強行解釋。今人之讀鄭玄者,對鄭玄的這種“經(jīng)書觀”有充分的認識,則鄭玄經(jīng)注中的許多問題可以得到回答。
通過對禮經(jīng)的重新安排,鄭玄把《周禮》的典章制度與《儀禮》的禮樂儀軌結(jié)合在一起,以制度吸納禮樂,使新的“禮學”不再是只有兩漢今文經(jīng)學意義上的“禮”的禮學,而且包括了典章制度,甚至在這套新的“禮學”中,典章制度更具有基礎(chǔ)性地位。這樣一來,“禮”的意義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禮經(jīng)”不再指“禮”本身,而且是整全性的“禮樂制度”。
鄭玄的注經(jīng),暗含著一種基本預設(shè),即是劉歆在《七略》中所提出的,經(jīng)學就是圣王時代的“王官學”?!巴豕賹W”不僅是一種經(jīng)學觀,而且是深入五經(jīng)內(nèi)部、重新理解經(jīng)文的一種方法論。這種方法論的意義在于,如果五經(jīng)是“王官學”,那么,五經(jīng)的內(nèi)容便不止是按照五經(jīng)題目進行分類,而且是按照五經(jīng)內(nèi)容所系的圣王、朝代進行分類。例如《尚書·堯典》屬堯舜,《禹貢》屬夏禹,《詩經(jīng)·商頌》《尚書》商書屬殷,《尚書》周書、《詩經(jīng)·周頌》、國風與大小雅、《周禮》等俱屬周。更重要的是,它們可以彼此不同,這種不同是圣王異世,其法不同的結(jié)果,并且這種不同還可能呈現(xiàn)為一種歷史傳承性。
在漢世今文經(jīng)學中,強調(diào)孔子為漢制法,雖然《公羊》之學提供了更多關(guān)于五經(jīng)的基本預設(shè),但五經(jīng)并等。加上孔子并沒有“制作禮樂”,因此,今文經(jīng)學的“孔子之法”,主要是一套素王空言的理論體系,而不是一套圣王實行的禮樂制度。因此,如《儀禮》之兼取三代之法,在“孔子思兼三王”的理論背景中,也完全不是問題;但是,如果把王官學作為一種方法論,兼取三王便是一個問題,例如,賈公彥站在鄭玄的立場上解釋《儀禮》不稱“周”的原因,便說:“然《周禮》言周不言儀,《儀禮》言儀不言周,既同是周公攝政六年所制。題號不同者,《周禮》取別夏、殷,故言周,《儀禮》不言周者,欲見兼有異代之法,故此篇有醮用酒,《燕禮》云諸公,《士喪禮》云商祝、夏祝,是兼夏、殷,故不言周?!雹卩嵭ⅲZ公彥疏:《儀禮注疏》,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2頁。賈公彥認為,《周禮》稱“周”,是區(qū)別于“夏禮”“殷禮”。而《儀禮》不稱“周”,是因為《儀禮》兼有夏、殷之法,故不能稱“周”。
漢世無論今古文經(jīng)學,皆有圣王制作禮樂之說。《樂記》并鄭注云: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注〕功成、治定,同時耳。功主于王業(yè),治主于教民。《明堂位》說周公曰:“治天下六年,朝諸侯于明堂,制禮作樂”……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注〕言其有損益也。③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670頁。
“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極為典型地說明了每一代圣王興起,必須制作禮樂。而鄭玄用《明堂位》周公“制作禮樂”,來解釋“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問題在于,《明堂位》之周公“制作禮樂”,要在《周禮》一書,這便意味著鄭玄認為周公制作的禮樂,要在《周禮》六典之制。又,《中庸》并鄭注云:
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注〕此天下所共行,天子乃能一之也。禮,謂人所服行也。度,國家宮室及車輿也。文,書名也。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沧ⅰ逞宰鞫Y樂者,必圣人在天子之位。①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898頁。
《中庸》把“議禮”“制度”“考文”三者,綜合到“禮樂”之中,這為鄭玄將《周禮》之制度理解為“禮樂”提供了非常關(guān)鍵的證明。而有德有位才能“制作禮樂”,也證明了孔子“一王之法”并非“制作禮樂”,周公制作《周禮》,才是真正的“制作禮樂”。王者相變,一定必須制作禮樂,董仲舒《三代改制質(zhì)文》云:“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禮樂,一統(tǒng)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繼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雹诙偈嬷?,蘇輿注:《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85頁。是王者“改正朔,易服色,制禮樂”,乃受命于天之征也。又《禮記·大傳》言可以與民變革者,云:“立權(quán)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③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見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617頁。此皆可以為“制作禮樂”的內(nèi)容。
也就是說,王者受命,必建立一套“法”,以行于天下。而在兩漢今文經(jīng)學理論中,孔子有德無位,故孔子的“一王之法”,要在《春秋》,至于刪《詩》《書》,定《禮》《樂》,闡《易》,則有所據(jù)于前王之法。其中,孔子所定《儀禮》,自可以兼三王之禮。但是,當《周官》出于山崖屋壁,并且被視為周公“制作禮樂”之書,孔子“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于周公既有其德又有其位,并且還留下了一部“制作禮樂”的政教大典,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當鄭玄把《周官》視為《周禮》,即周公制作禮樂之書,并重新分配《周禮》與《儀禮》的地位,《周禮》為禮經(jīng)、為體,《儀禮》為履,這樣便把禮經(jīng)從五經(jīng)之一的地位中抽離出來,變成周公“制作禮樂”的一代大典,也就是“周公之法”的核心內(nèi)容。鄭玄通過發(fā)揮《周禮》之義,與《儀禮》相結(jié)合,并把《禮記》視為對周代禮樂的儒家解釋,最終締造了一個制度互相統(tǒng)一,經(jīng)義轉(zhuǎn)相發(fā)明的“三禮”體系。這套體系,不再只是作為五經(jīng)之一的禮,而且更是五經(jīng)共同的制度背景,這就是鄭玄不但以《周禮》為本注《儀禮》《禮記》,而且以《周禮》為本注《書》、箋《詩》、解《春秋》、注《論語》的根本原因。
并且,在“王官學”方法論中,既然《周官》是周公致太平之禮經(jīng),《儀禮》為周公所制的殘缺之儀節(jié),則五經(jīng)中關(guān)乎周者,盡為周公典章,若《詩》之《國風》、大小雅、《周頌》、《魯頌》,若《書》之周書,皆述周世盛衰之事,可以與鄭玄之禮經(jīng)相發(fā)明。若《春秋》之《左氏》,是衰周之事,可以附在禮經(jīng),以禮經(jīng)解之。至此,五經(jīng)分崩離析于“王官學”的歷史框架之中,雖周世典章制度,于五經(jīng)中并非既全且備,但卻是堯、舜、夏、商中相對最充分的。以此相對最充分的周世文獻,上可以對唐、虞、夏、殷之典章制度考而解之,下可以觀衰周之政事、孔子從周之志以貫而通之。
漢世今文經(jīng)學理論中,“孔子之法”的基本特征是“以《春秋》為綱”,而鄭玄通過對禮經(jīng)的重新建構(gòu),將整個經(jīng)學體系轉(zhuǎn)向“周公之法”的“以《周禮》為本”。自此之后,五經(jīng)大義可以貫而通之,禮樂制度可以得而述之,周公之法可以顯而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