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卉栩

（青島科技大學 山東 青島 266000）

一、經(jīng)典兒童劇之當代價值

一部意蘊深厚的經(jīng)典兒童劇值得我們反復推敲研究，其中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臺詞語言和情境設置都能為當今的兒童劇創(chuàng)作提供很多靈感與啟發(fā)。那么怎樣的劇作才算是有價值的呢？歐陽逸冰先生曾評論道：“一部非常杰出的兒童劇的魅力在于——它的蘊涵是讓兒童終身咀嚼不盡的，因為那是漸次加深的審美過程，是長期回環(huán)往復的體驗，是人生不同時期記憶的數(shù)度重解?！雹?/p>

比利時劇作家梅特林克以其富于哲思的象征主義戲劇享譽世界?！坝捎谒谖膶W各方面的杰出成就，特別是他的戲劇作品中蘊涵著詩意般的奇思妙想，有時雖采用了童話的形式來表達，但仍舊具有一種深邃的啟示”②，他憑借哲理童話劇《青鳥》獲得了191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青鳥》這部作品被譯成多國文字，在中國也有多個譯本并且長演不衰，后來又被改編成多部電影，可以稱得上是西方兒童劇的經(jīng)典代表作。我國著名劇作家任德耀在1955年創(chuàng)作的童話劇《馬蘭花》在時代大潮中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中國兒童的心靈，后來還被翻譯成英文、日文等多國版本，逐步走上國際兒童戲劇舞臺。

處在充斥著各種碎片化、娛樂化網(wǎng)絡信息的成長環(huán)境中，“我們的孩子還沒有提問，就被給予了一大堆的答案”，童年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正在各類低俗媒體的圍剿中一點點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成人化的欲望和暴力?！柏愄貭柡Ｄ吩凇锻挼挠锰帯分兄赋?，童話的重要意義在于，童話故事能夠以兒童容易接受的方式揭露現(xiàn)實中存在的邪惡并且融會貫通，使兒童不受創(chuàng)傷?！雹蹮o論是蘊涵著發(fā)人深省的哲理與天馬行空的想象的《青鳥》，還是融合了中國傳統(tǒng)藝術精神和“抒情——寫意”的浪漫詩化風格的《馬蘭花》，都為兒童珍貴的童年保留了一方純凈的天地。

二、經(jīng)典兒童劇的象征手法

自戲劇誕生之日起，象征就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其中了。比如戲劇舞臺就是一個顯而易見的象征空間，舞臺上的人物、道具和對白都可以既具有淺層次的表層意義，又具有深層次的象征意義，整部戲連接著現(xiàn)實世界和抽象世界，引發(fā)觀眾的自主思考與情感體悟。④另外，人類本身就具備象征思維，在對自然界的觀察過程中以及后天的成長環(huán)境和文化熏染中，人類的象征思維得到了訓練和加強，比如人們看到黑色容易聯(lián)想到壓抑和死亡，看到冰雪容易感覺到純潔或寒冷等。

因此，筆者認為象征手法與兒童劇存在一種天然的聯(lián)系，象征所帶來的審美體驗和審美情趣正是兒童所需要的，通過體會洋溢著奇異幻想的故事情節(jié)和解讀散發(fā)著神秘詩意的象征物，兒童的想象力能夠得到充分激發(fā)。

（一）“幸福”意象

象征主義戲劇《青鳥》中存在著眾多有意味的象征物，同一象征物也具有多層象征意義，而其中必然有一個主導意象起到統(tǒng)領全篇、傳達主旨的作用，這就是劇名“青鳥”——主角蒂蒂爾和米蒂爾從頭至尾追尋的東西?！扒帏B”所代表的第一層含義，也是觀眾最易理解的淺顯意象就是“幸?！?。主角找到的青鳥變了顏色或者飛走了象征著幸福的珍貴和來之不易，家里的斑鳩卻意外變成了青鳥提醒人們要懂得珍惜身邊的幸福。最后青鳥還是飛走了，蒂蒂爾呼吁臺下的觀眾幫忙尋找青鳥，“只有它才能帶給我們未來的幸?！雹輨t直接點出了青鳥象征著未來的幸福，人們要行動起來，去努力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具體而言，“青鳥”所象征的幸福的種類也是多種多樣的。在第二幕的思念之鄉(xiāng)中，幸福是與故去親人的團聚以及對他們的懷念；在第五幕的未來國度中，幸福是迎接新生命誕生的喜悅以及孩童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在第四幕幸福花園中，作者更是創(chuàng)造了形態(tài)各異的幸福們，有閃閃發(fā)光的日照幸福、翠綠翠綠的春天幸福、很難被看到的新鮮空氣幸福、最俊俏的日落幸福、跑得最快的赤腳踏露幸福等，以肥胖幸福為首的人間幸福們則象征著人們的物欲享受。在追尋幸福的過程中，人們極易受到誘惑并迷失在這些物質(zhì)幸福中，作者借此告訴觀眾，只有那些能夠使靈魂得到充盈的精神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馬蘭花》中的“馬蘭花”和“青鳥”一樣，也是一種“幸?！币庀螅梢娮非笮腋５娜松硐胧亲怨乓詠砣澜缛嗣窆餐膬r值訴求，但是“馬蘭花”象征的“幸福”與“青鳥”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劇作中并未直接指出馬蘭花代表著幸福，而是通過小蘭和大蘭截然相反的價值觀體現(xiàn)出馬蘭花與幸福的關聯(lián)?！榜R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在跟你說話，請你現(xiàn)在馬上就開花……”⑥馬蘭花象征著豐衣足食、安居樂業(yè)的幸福生活，是貫穿全劇的線索，而獲得馬蘭花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勤勞，勤勞樸實的小蘭過上了幸福生活，好吃懶做的大蘭無法獲得幸福，這實際上切斷了象征意象與象征物之間的關聯(lián)，勤勞躍升為教育色彩濃厚的劇作主題，成為帶來幸福的直接條件。

勤勞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幸福要靠自己創(chuàng)造的道理在今天看來也很有教育意義，這與“尋找未來的青鳥”有著相通之處。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劇作中體現(xiàn)的那種辛勤勞作的內(nèi)涵也應與時俱進，有所變化。新時代的兒童不僅要勤奮努力，而且還要善于靈活創(chuàng)新，一味地埋頭苦干可能會導致事倍功半的后果。我們不能忘記勤勞的民族精神，但如何發(fā)揮聰明才智實現(xiàn)“有效”勤勞也同樣重要。

（二）“自然”意象

梅特林克對于自然有著真誠的敬畏和細膩的觀察，他認為所有的植物都是地球上最獨特的生命存在形式，它們身上都具有“理所當然的抗爭、勇敢的毅力、樸實的嚴肅、低調(diào)的勝利、永不言棄”等優(yōu)良品質(zhì)，樹木“代表著一種大地的力量，或是我們本能的意識和世界能量的源泉”?！拔覀冊诮ㄖ鸵魳贩矫娴撵`感，色彩和光線的協(xié)調(diào)等，都直接借鑒了大自然。”⑦這些理念都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化作一個個意蘊豐厚的象征意象。在《青鳥》的第三幕夜之宮中，夜夫人擔心如果人類洞悉青鳥象征的自然秘密將會給生靈帶來死亡之災。在森林探險中，眾樹木也竭盡全力阻止主角找到青鳥，他們對樵夫暴行的無情控訴正是意指現(xiàn)實中人類對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了巨大破壞。

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有“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等思想，講求的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宇宙韻律與人生況味息息相通，以及人在對宇宙萬物的關照中，感受心靈與肉體的同頻共振，進而參悟生命的真諦。我們在《馬蘭花》中隨處可見自然氣息的滲透，如第一幕第四場關于馬郎迎親的描述：“圓月當空，銀光傾斜滿地。五彩云霞，在天空游動，也映在河底。遠處，飄來了音樂和聲，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清脆的笑聲。在河的遠處，漂來了一只荷葉小船……其中有兩個小動物裝扮成和合二仙，頭上戴了大頭娃娃的面具?！雹唷皥A月”象征著花好月圓，寄托了人們對新婚夫婦幸福美滿生活的祝愿?！昂秃隙伞笔侵袊耖g掌管姻緣的喜神，他們手捧的荷花和圓盒諧音“和”與“合”，分別寄寓著家庭和睦、百年好合，也可以延伸出和諧、和氣等涵義。“水”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往往承載著離愁別緒的意義，要想上馬蘭山必須乘船渡河，馬郎和小蘭隔水相望正如神話故事中的牛郎和織女隔著遙遠的銀河。后來小蘭被推下山崖掉進河里而死，一水之隔便是生死之隔，距離上的遙遠變成了生死離別。

兒童劇中的大自然總是蘊藏著無窮的神秘力量，等著好奇的小觀眾去尋找和發(fā)現(xiàn)?！肚帏B》中的“魔法鉆石”能夠打開通往不同仙境的門并屢次使主角化險為夷。“青鳥”一開始就被賦予了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即治愈疾病，能夠使鄰居家的小女孩恢復健康，由此，劇情才得以向前推進。與此相對應的是能夠使人死而復生的“馬蘭花”，其神力在全劇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在開頭救活了掉下山崖的王老爹，從而引出了馬郎想求娶王老爹的女兒小蘭，在高潮部分和結尾處救活了被害死的小鳥和小蘭，促成了大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大團圓結局。

除了各種自然力量的象征，每個擬人化的角色都是壯麗奇絕的大自然的一部分?！恶R蘭花》中有活潑可愛的兔子姐妹、慈祥和藹的樹公公、正直善良的小鳥、憨厚老實的鹿娃子、頑皮機智的猴子等?！肚帏B》中除了植物和動物角色，還有眾多食物、自然元素和抽象的自然現(xiàn)象化身，這些角色穿著符合自身性格特點的服裝在舞臺上與小觀眾見面，如時間長著大胡子，手里拿著鐮刀和沙漏；水穿著希臘樣式的藍色薄紗，頭戴飄逸的蘆葦或水草；糖穿著藍白相間的絲綢大衣，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包裹著大塊方糖的糖紙等等。

（三）“情感”意象

梁宗岱在引入西方的象征主義理論時，融合了帶有中國特色的“和諧”“寧靜”等思想，他在論述什么是象征時說道：“所謂象征，只是情景的配合，所謂‘即景生情，因情生景’而已。”⑨兒童劇中運用象征手法所產(chǎn)生的意象離不開情感的融入，“情感”意象為全劇注入靈魂，建立起角色與觀眾之間的情感紐帶，也是最能夠使觀眾獲得情感共鳴的部分。

《青鳥》中一直都有一個引領性的人物——光，她美麗溫柔，在兄妹倆尋找青鳥的旅途中引導著他們，是智慧、光明、美好的象征。最后，米蒂爾發(fā)現(xiàn)光竟然和鄰居家的小女孩長得一模一樣，這個設定與“斑鳩變成青鳥”有異曲同工之妙，奇妙仙境中的所見所聞都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切事物一一對應，寓意著每個善良與勇敢的孩子長大后都能變成自己曾經(jīng)仰慕的人，也加深了“幸福就在身邊”這一主題意蘊。在幸?；▓@中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母愛，只要孩子們一直微笑，她就能永葆青春，只要孩子們快樂，她就是最富有的人，孩子們的親吻、注視和撫摸都會變成她衣裙上的星星，為其增添美麗。作者把抽象的母愛具象化，讓兒童在詩意盎然的語言中直觀地感受到母親的無私與偉大。

《青鳥》中的蒂蒂爾兩兄妹在思念之鄉(xiāng)見到了已經(jīng)死去的爺爺奶奶，爺爺告訴他們，祈禱代表思念，感到被思念時親人就會醒來；奶奶為他們準備可口的食物，臨別時依依不舍，這里的親情意象和幸福意象交織相融在一起。在中國兒童藝術劇院改編的《馬蘭花》版本中，大蘭在老貓的慫恿誘惑下做了錯事，她心里還是一直記掛著與小蘭的姐妹之情，并在最后承認了錯誤，十分愧疚地向大家道歉。她的一系列行為既符合她的性格特征，也在情理之中，從而使人物形象變得立體豐滿。

友情也是劇作所表現(xiàn)的一個方面，如《青鳥》中的狗忠心耿耿，時刻圍繞在蒂蒂爾和米蒂爾身邊，親切地叫著：“我的小主人，我的小神仙，我的小祖宗。”相比之下，貓總是在人前裝柔弱，在人后使壞心眼兒。狗忠勇護主的背后隱含著對直言不諱、真誠勇敢的朋友的贊頌，也啟示兒童學會分辨真正的朋友?！恶R蘭花》中馬蘭山上的生靈都曾受到小蘭的幫助，他們也同樣以真心來回報，成為小蘭的好伙伴。當小鳥目睹小蘭被害后，她因堅持說出真相而被老貓害死，化作一棵會說話的、有一定自我力量的蘋果樹，這時的小鳥和蘋果樹就象征著為了友情不懼犧牲的高貴品質(zhì)、善惡有報的價值觀以及對永恒生命的向往。

三、結語

一部經(jīng)典兒童劇的生命力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它不僅是兒童的良師益友，也屬于所有熱愛戲劇的成年人，每一個年齡段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孩童時期閃現(xiàn)過的思維靈光?！肚帏B》和《馬蘭花》中的象征手法運用在今天看來也非常值得學習和借鑒。配合現(xiàn)代舞臺美術設計、高科技的屏幕布景以及讓人身臨其境的音響效果，兒童劇更能找到其大展身手之地，從而呈現(xiàn)出更加多元化的舞臺效果，使象征意象得到更精準表達。

注釋：

①歐陽逸冰.人類靈魂的喃喃話語——讀劇筆記:感悟三部世界經(jīng)典兒童劇[J].上海藝術評論,2021,4(02):35-37.

②(比利時)梅特林克.青鳥[M].馬云嬌,譯.海峽文藝出版社,2017.

③(美)尼爾·波茲曼.陳燕莛譯.童年的消逝[M].中信出版社,2015.123-127.

④詹虎.論西方戲劇的象征藝術[J].樂山師范學院學報,2010,25(09):48-50+69.

⑤(比利時)梅特林克.馬云嬌譯.青鳥[M].海峽文藝出版社,2017.130.

⑥任德耀.任德耀劇作選[M].李涵,編.中國電影出版社,1985.100-101.

⑦(比利時)梅特林克.青鳥[M].馬云嬌,譯.海峽文藝出版社,2017.175-176.

⑧任德耀.任德耀劇作選[M].李涵,編.中國電影出版社,1985.89-90.

⑨蔡銀強.梁宗岱象征主義詩學理論中的中國色彩[J].河北科技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12(01):9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