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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藏吐魯番壁畫的調(diào)查與整理

2023-02-03 07:36
敦煌學(xué)輯刊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高昌探險隊吐魯番

劉 韜

(首都師范大學(xué) 美術(shù)學(xué)院,北京 100048)

絲綢之路上的吐魯番盆地古代長期稱名高昌,(1)關(guān)于吐魯番的歷史沿革,詳見馮承鈞《高昌事輯》,馮承鈞《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論著叢輯》,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48-83頁;胡戟、李孝聰、榮新江《吐魯番》,西安:三秦出版社,1987年,第26-85頁;王素《高昌史稿·統(tǒng)治篇》,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孟憲實《漢唐文化與高昌歷史》,濟南:齊魯書社,2008年;陳國燦《高昌社會的變遷》,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在進(jìn)入伊斯蘭文化期之前,車師、漢、龜茲、粟特、吐蕃、回鶻與蒙古等族群先后或共同聚居生活于此,他們在城市和山谷中營建寺院、石窟與祠堂,描繪其中的壁畫不僅是東西方文化匯聚交融的圖像呈現(xiàn),更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發(fā)展歷程的重要載體。自13世紀(jì)西州回鶻王室東遷甘肅永昌之后,曾經(jīng)興盛繁榮的城市與寺院漸次廢棄,終淹沒于黃沙厚土之中。19世紀(jì)末至20世紀(jì)初,來自俄國、(2)1898年9至10月,克萊門茨(D.A.Klemenz)率領(lǐng)的俄國探險隊在吐魯番調(diào)察并收集壁畫,1909年10至11月,奧登堡(S.F. Oldenburg)率領(lǐng)的俄國第一次中國新疆考察隊在吐魯番展開調(diào)查與考古發(fā)掘,見D.A. Klemenz,Turfan und seine Altertümer,Nachrichten über die von der Kaiserli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zu St Petersburg im Jahre 1898 ausgerüstete Expedition nach Turfan, Heft 1. St Petersburg:Commissionnaires de l’Académie Impériale des Sciences 1. 1899;S.F. Oldenburg,Russkaja Turkestanskaja Ekspedicija 1909-1910 goda,Sanktpeterburg:Imperatorskoj Akadademii Nauk,1914,pp. 22-55.(中譯本“第三章 吐魯番地區(qū)”見楊軍濤、李新東譯《1909年吐魯番地區(qū)探險考察簡報》,朱玉麒主編《西域文史》第13輯,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2019年,第275-318頁);張惠明《1898至1909年俄國考察隊在吐魯番的兩次考察概述》,《敦煌研究》2010年第1期,第86-91頁;[俄]C.M.杜丁著,何文津、方久忠譯《中國新疆的建筑遺址》,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德國、英國、法國、日本等國探險隊或探險家接踵而至,競相在吐魯番盆地展開調(diào)查或發(fā)掘。(3)斯坦因(M.A. Stein)第二次中亞考察期間(1907年11至12月)和第三次中亞考察期間(1914年10月至1915年2月)在吐魯番展開調(diào)查與考古發(fā)掘,見M.A. Stein,Serindia:Detailed Report of R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vol. Ⅲ,London &Oxford:Clarendon Press,1921.([英]斯坦因著,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主持翻譯《西域考古圖記》第3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M.A. Stein, Innermost Asia: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Kan-Su,and Eastern Iran,vol. Ⅱ,London &Oxford:Clarendon Press,1928. ([英]斯坦因著,巫新華等譯《亞洲腹地考古圖記》第2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伯希和(P. Pelliot)率領(lǐng)的法國探險隊于1907年10、12月至1908年1月在吐魯番展開數(shù)次調(diào)查,見P. Pelliot, Carnets de Route 1906-1908,Paris:Les Indes Savantes,2008;哈金(J. Hackin)作為雪鐵龍中亞探險隊成員(Expédition Citro?n Centre-Asie)于1931年調(diào)察了柏孜克里克與伯西哈石窟,見J. Hackin,Recherches Archéologique en Asie Centrale(1931),Paris,1936.日本大谷探險隊自1903至1910年在吐魯番的三次考察情況見渡邊哲信《西域旅行日記》,野村榮三郎《蒙古新疆旅行日記》,橘瑞超《中亞探險》《新疆通信摘抄》《新疆探險記》,吉川小一郎《支那紀(jì)行》,收入上原芳太郎編《新西域記》,東京:有光社,1937年。堀賢雄《堀賢雄西域紀(jì)行》,西域文化研究會編《西域文化研究》第4卷,京都:法藏館,1961年。有關(guān)高昌文明的國際學(xué)術(shù)研究也由此拉開帷幕,而與之伴隨的是大量文物流失海外。

流失海外的吐魯番壁畫中,“德國皇家吐魯番探險隊”(German Royal Turfan-Expeditions)較其他國家探險隊在收集壁畫的面積與數(shù)量上尤為顯著。(6)據(jù)目前公布的材料,德國與俄國探險隊在吐魯番收集壁畫的面積與數(shù)量上均較為突出,俄藏吐魯番壁畫除俄國探險隊或個人收集外另有二戰(zhàn)中自柏林截獲的“吐魯番藏品”。斯坦因收集的吐魯番壁畫根據(jù)英、印雙方古物分配方案留在印度,但印度至今未出版相關(guān)圖錄,需參考上述斯坦因考古報告與安德魯斯(F.H. Andrews)所做目錄。大谷探險隊收集的吐魯番壁畫因分散在公私博物館與收藏家手中,面積暫不能準(zhǔn)確統(tǒng)計。法國探險隊是否自吐魯番收集壁畫,暫未發(fā)現(xiàn)。本文主要針對流失德國的吐魯番壁畫基礎(chǔ)信息做出進(jìn)一步核對與整理。

一、壁畫的收集與入藏公布

德國探險隊四次考察所獲文物最初入藏柏林市中心施特雷澤曼街的柏林民族學(xué)博物館(Museum für V?lkerkunde)。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吐魯番藏品”被重新劃分,至1923年常設(shè)類藏品仍存于原館,研究類藏品則入藏柏林市西郊達(dá)勒姆(Dahlem)的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1943-1945年)柏林民族學(xué)博物館遭到數(shù)次轟炸,未能及時撤離的展品在炮火中損毀或丟失,而滯留于達(dá)勒姆的“吐魯番藏品”也作為戰(zhàn)爭賠款運往蘇聯(lián)。(11)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柏林民族學(xué)博物館部分“吐魯番藏品”遭到轟炸損壞且被蘇聯(lián)紅軍運走,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的檔案卡片以“損毀或丟失”記錄該部分藏品流失情況。經(jīng)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張惠明女史提示,該壁畫今或保存于俄羅斯圣彼得堡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和莫斯科普希金造型藝術(shù)博物館。德國“吐魯番藏品”二戰(zhàn)中損毀或丟失情況見H. H?rtel,“über das Schicksal der Turfan-Sammlungen”,Orientalistische Literaturzeitung,1957. 52,pp. 5-12.戰(zhàn)后幾經(jīng)更迭,分散在德國不同地方的藏品于1956至1957 年重新回到柏林市西郊的達(dá)勒姆。自 1963年1月始,幸存的文物歸入柏林民族學(xué)博物館印度藝術(shù)部,1971年改為柏林印度藝術(shù)博物館(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 zu Berlin)管理。寫本等文獻(xiàn)材料主要歸入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柏林國家圖書館(Staatsbibliothek zu Berlin)和柏林勃蘭登堡科學(xué)院(Berlin-Brandenburgische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管理。2006年后,“吐魯番藏品”中的雕塑、繪畫與建筑構(gòu)件等文物在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展出與收藏,2021年始在洪堡論壇(Humboldt-Forum)展出(圖1-2)。(12)2006年,柏林印度藝術(shù)博物館與柏林東亞藝術(shù)博物館合并成立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2017年1月該館閉館,后遷入柏林市中心的洪堡論壇,擴充后的展品于2021年8月在洪堡論壇重新展出,原位于達(dá)勒姆的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館址作為儲藏部與研究部繼續(xù)使用?!巴卖敺仄贰敝邪?66個編號的畫幡、絹畫和56個編號的木構(gòu)件圖錄已整理公布,(13)幡畫圖錄見C. Bhattacharya-Haesner,Central Asian Temple Banners in the Turfan Collection of the 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Berlin(Painted Textiles from the Northern Silk Route),Berlin:Dietrich Reimer,2003. 木構(gòu)件圖錄見L. Russell-Smith,I. Konczak-Nagel(eds.),The Ruins of Kocho:Traces of Wooden Architecture on the Ancient Silk Road,Berlin:Museum für Asiatische Kunst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2016,pp. 154-159.([匈]畢麗蘭、[德]孔扎克-納格主編,劉韜譯《高昌遺珍——古代絲綢之路上的木構(gòu)建筑尋蹤》,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第189-207頁)。塑像、壁畫與其他文物尚未完全公布。

圖1 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展廳2015年 劉韜攝

圖2 洪堡論壇展廳2023年 田璐攝

德國探險隊在吐魯番收集的壁畫首先在格倫威德爾《高昌故城及其周邊地區(qū)的考古工作報告(1902-1903年冬季)》、(14)A. Grünwedel,Bericht über arch?ologische Arbeiten in Idikutschari und Umgebung im Winter 1902-1903, München:Bayerische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1905.([德]格倫威德爾著,管平譯《高昌故城及其周邊地區(qū)的考古工作報告(1902-1903年冬季)》,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年)。《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15)A. Grünwedel,Altbuddhistische Kultst?tten in Chinesisch-Turkistan:Bericht über Arch?ologische Arbeiten von 1906 bis 1907 bei Kuca,Qarashar und in der Oase Turfan,Berlin:Dru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1912. ([德]格倫威德爾著,趙崇民、巫新華譯《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勒柯克《高昌——吐魯番古代藝術(shù)珍品》、(16)A. v. Le Coq,Chotscho:Facsimile-Wiedergaben der wichtigeren Funde der Ersten K?niglich Preussischen Expedition nach Turfan in Ost-turkistan,Berlin:Reimer,1913. ([德]勒柯克著,趙崇民譯《高昌——吐魯番古代藝術(shù)珍品》,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年)?!缎陆鸾趟囆g(shù)》(第6-7卷與瓦爾德施密特合作)、(17)A. v. Le Coq und E. Waldschmidt,Die Buddhistische Sp?tantike in Mittelasien, Bde. 2-7,Berlin:Dietrich Reimer(Ernst Vohsen),1922-1933. ([德]勒柯克、瓦爾德施密特著,管平、巫新華譯《新疆佛教藝術(shù)》第2-7卷,烏魯木齊:新疆教育出版社,2006年)?!吨衼喫囆g(shù)與文化史圖鑒》(18)A. v. Le Coq,Bilderatlas zur Kunst und Kulturgeschichte Mittel-Asiens,Berlin:Dietrich Reimer(Ernst Vohsen),1925.([德]勒柯克著,趙崇民、巫新華譯《中亞藝術(shù)與文化史圖鑒》,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與瓦爾德施密特(E. Waldschmidt)《犍陀羅·庫車·吐魯番——中亞中世紀(jì)藝術(shù)導(dǎo)論》(19)E. Waldschmidt,Gandhāra,Kutscha,Turfan. Eine Einführung in die frühmittelalterliche Kunst Zentralasiens,Leipzig:Klinkhardt &Biermann,1925.等著作中陸續(xù)公布并做出研究。據(jù)筆者不完全統(tǒng)計,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柏林印度藝術(shù)博物館分別于1971、1976、1986、2000年出版館藏圖錄。(20)H. H?rtel (et al.),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 [Katalog],Berlin:Staatliche Museen Preuβischer Kulturbesitz,1971. (later editions 1976,1986);M.Yaldiz,Magische G?tterwelten:Werke aus dem 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 Berlin [Katalog],Berlin: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 Preuβischer Kulturbesitz,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2000.1982和1991年“吐魯番藏品”中的精品分別在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和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京都國立博物館等地展出,展覽圖錄《沿古代絲綢之路——西柏林國立博物館中亞藝術(shù)展覽目錄》和《德國吐魯番探險隊西域美術(shù)展覽圖錄》刊布若干吐魯番壁畫。(21)H. H?rtel and M. Yaldiz,Along the Ancient Silk Routes:Central Asian Art from the West Berlin State Museums. An Exhibition Lent by the Museum of Indische Kunst,Staatliche Museen Preussischer Kulturbesitz,Berlin,F(xiàn)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Held at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New York,April 3 - June 20,1982,New York: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1982. 東京國立博物館編《ドイツ·トゥルファン探險隊西域美術(shù)展圖錄》,東京:朝日新聞社,1991年。二戰(zhàn)后,損毀或丟失的德藏吐魯番壁畫圖像及信息的輯錄由德國館方整理并出版《柏林印度藝術(shù)博物館損失檔案》。(22)C. Dreyer (et al.),Musueum für Indische Kunst,Dokumentation der Verluste,Band III, Berlin: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SMB,2002,pp. 105-211.“吐魯番藏品”中的壁畫已在上述圖錄中陸續(xù)公布與解讀。

國內(nèi)學(xué)界對德藏吐魯番壁畫的介紹與研究主要源于上述德國學(xué)界的考古報告與學(xué)術(shù)專著。自《高昌——吐魯番古代藝術(shù)珍品》出版后的第三年,我國學(xué)者羅振玉便擇其精要編譯出版了《高昌壁畫菁華》,開啟國人關(guān)注吐魯番壁畫的先聲。(23)羅振玉編著,羅福萇譯述《高昌壁畫菁華》,上海:大眾書局,1916年。解放后,國內(nèi)編纂的圖錄系統(tǒng)介紹并推進(jìn)了吐魯番壁畫的研究,其輯錄的德藏吐魯番壁畫基本未超出勒柯克刊布圖錄的范疇。(24)中國美術(shù)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美術(shù)全集·繪畫編16·新疆石窟壁畫》,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等編《新疆石窟·吐魯番伯孜克里克石窟》,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上海: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9年;中國新疆壁畫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新疆壁畫全集6·吐峪溝·柏孜克里克》,沈陽:遼寧美術(shù)出版社,烏魯木齊: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1995年;吐魯番地區(qū)文物中心主編《高昌壁畫輯佚》,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謝繼勝主編《西域美術(shù)全集12·高昌石窟壁畫卷》,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6年;新疆石窟研究所編《西域壁畫全集6·柏孜克里克石窟》,烏魯木齊:新疆文化出版社,2017年;丁和拍攝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庫房與展廳保存的若干稀見高昌壁畫,見丁和攝著《德藏新疆壁畫》,上海市新聞出版局內(nèi)部資料。孟凡人初步介紹吐魯番壁畫留失域外概況,并詳細(xì)討論了流失海外的柏孜克里克石窟壁畫。(25)孟凡人《高昌壁畫述略》,《高昌壁畫輯佚》,第27-30頁;孟凡人《新疆柏孜克里克窟寺流失域外壁畫述略》,《考古與文物》1981年第4期,第43-61頁,后收入氏著《北庭和高昌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20年,第531-602頁。賈應(yīng)逸對流失海外的吐魯番部分壁畫做出描述與辨識。(26)賈應(yīng)逸編著《絲綢之路流散國寶·吐魯番壁畫》,濟南:山東美術(shù)出版社,2013年。前人對流失海外吐魯番壁畫的基礎(chǔ)資料整理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但仍存較大空間,主要表現(xiàn)在:第一,德國探險隊自吐魯番收集壁畫相對完整的基礎(chǔ)信息尚未整理完善與刊布。第二,德藏吐魯番壁畫內(nèi)容的辨識工作需繼續(xù)考訂。第三,德國探險隊對收集壁畫所出原址的命名存數(shù)種稱謂,且近年對吐魯番遺址的考古發(fā)掘出現(xiàn)新的命名或編號,需系統(tǒng)核對。(27)如德國探險隊稱名的“吐峪溝小佛寺”(Kleiner Terrassentempel am Rechten,Toyoq)、“吐峪溝大佛塔寺”(Groβer Stupatempel,Toyoq)與“吐峪溝大平臺最頂層窟”(Oberste H?hle,Groβ Terrasse,Toyoq),經(jīng)遺址現(xiàn)場與德國探險隊記錄、老照片比對,分別對應(yīng)今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與吐魯番學(xué)研究院命名的“吐峪溝西區(qū)北部佛寺”、“吐峪溝東區(qū)北部佛寺”與“吐峪溝西區(qū)中部高臺某窟”。第四,遺址中壁畫的原出位置需結(jié)合德人記錄與壁畫尺寸、內(nèi)容、風(fēng)格等進(jìn)一步核對與考訂。本文正是在前人工作基礎(chǔ)上針對以上問題做出的推進(jìn)。

二、壁畫的調(diào)查與整理

2014年以來,筆者對德國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館藏新疆壁畫展開調(diào)查與研究,(28)2014至2017年,筆者調(diào)查且整理了德藏唐與回鶻時期龜茲石窟壁畫殘片,見劉韜《唐與回鶻時期龜茲石窟壁畫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德國皇家吐魯番探險隊”揭取唐與回鶻時期庫木吐喇石窟壁畫殘片簡目》,饒宗頤主編《敦煌吐魯番研究》第1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317-341、343-355頁。期間注意到吐魯番壁畫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內(nèi)容均異常豐富,但學(xué)界缺乏相對全面的壁畫基礎(chǔ)信息目錄。整理德藏吐魯番壁畫,成為推進(jìn)吐魯番學(xué)藝術(shù)史研究首要且基礎(chǔ)的工作之一。博士后工作期間,筆者開始搜集并整理德藏柏孜克里克石窟壁畫基礎(chǔ)信息,(29)劉韜《從龜茲到高昌——回鶻時期佛教石窟壁畫的圖像與風(fēng)格研究》,中國人民大學(xué)博士后研究工作報告,2019年,第28-32頁。此后獲得國家社科基金藝術(shù)學(xué)一般項目“德國柏林藏高昌壁畫研究”的資助,詳細(xì)調(diào)查整理了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館藏吐魯番壁畫與二戰(zhàn)中德國損毀或丟失的吐魯番壁畫,根據(jù)德國館方提供的館藏壁畫、檔案卡片等資料(30)檔案資料主要包括文物清單、老照片、檔案卡片、地圖、記錄性繪圖及其他資料等。與上述考古報告、著作、圖錄等做出《“德國皇家吐魯番探險隊”收集吐魯番壁畫殘片簡目》(下文簡稱《簡目》)。(31)劉韜《“德國皇家吐魯番探險隊”收集吐魯番壁畫殘片簡目》,待刊。

根據(jù)《簡目》統(tǒng)計,德國已編號吐魯番壁畫殘件共計371個,(32)《簡目》收入德國探險隊收集吐魯番壁畫的編號,其中若干壁畫有題記,另收入僅有題記的若干壁面殘件。面積約294.9平方米,(33)壁畫面積統(tǒng)計僅為《簡目》中315個編號有檔案記錄的壁畫(包括僅有題記的壁面殘件)的面積總合,《簡目》中尚有56個編號因已損毀或丟失且檔案中無尺寸記錄而無法計入總面積。今館藏編號114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已損毀或丟失壁畫編號257個,若干編號壁畫僅存線圖或無圖像存留。壁畫主要源自高昌故城寺院遺址,勝金溝口的勝金口石窟寺(圖3),木頭溝中的柏孜克里克石窟寺(圖4)、伯西哈石窟寺,吐峪溝中的吐峪溝石窟寺、七康湖石窟寺,吐魯番北山坡前遺址中的大、小桃兒溝石窟寺,阿薩古城、阿斯塔那(Astana)以及吐魯番其他未知遺址。內(nèi)容涉及說法圖、經(jīng)變圖、佛傳圖、誓愿圖、尊像圖、紋飾、供養(yǎng)人像與題記等,屬佛教、摩尼教、景教和世俗生活題材,年代幾乎囊括了中古高昌歷經(jīng)的各時期。(34)高昌郡(327-442年)、“大涼”政權(quán)(442-460年)、高昌國(460-640年)、唐西州(640-792年)、回鶻高昌(約794-866年)、西州回鶻或高昌回鶻(866-約1283年)。

圖3

圖4(圖3 菩薩與童子 勝金口第7號寺院 IB 6927,采自Le Coq,1913,Taf. 13;圖4 坐佛 柏孜克里克第31窟 Ⅲ 8382,采自勒柯克《新疆佛教藝術(shù)》第三卷,圖版21)

在涉足吐魯番的探險中,以勒柯克率領(lǐng)的第二支探險隊收集壁畫編號的數(shù)目最多、面積最大,如柏孜克里克第20窟回廊內(nèi)十余幅高達(dá)三米有余的誓愿圖就屬于此次所獲。而格倫威德爾率隊的第一、三支探險隊收集的壁畫多為畫面局部,編號數(shù)目與面積均少于第二次探險所獲。這一現(xiàn)象主要是格倫威德爾與勒柯克的學(xué)術(shù)理念不同所致。格氏是一位美術(shù)史家與畫家,他將遺址看作一個整體進(jìn)行研究,故其工作程序一般是先記錄遺址基本情況,包括繪圖與文字描述,再做圖像研究,在不影響壁畫與周圍壁面整體關(guān)系的情況下支持將壁畫揭取且優(yōu)先收集世俗類題材壁畫;(35)[德]德雷爾《絲路探險:1902-1914年德國考察隊吐魯番行記》,第76頁。另一方面,格氏認(rèn)為其繪圖可以替代原件。(36)[德]勒柯克著,齊樹仁譯《中國新疆的土地和人民》,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28頁。勒柯克則是出身商業(yè)轉(zhuǎn)投學(xué)術(shù)的愛好者,在他獨自行使領(lǐng)隊權(quán)利的第二次探險中面對當(dāng)時在柏孜克里克石窟發(fā)現(xiàn)的壁畫,率先于其他盜寶者的占有欲望使他堅決將壁畫作為博物館的藏品揭取并帶走。在本次整理統(tǒng)計的壁畫殘片中,不僅石窟內(nèi)的整鋪壁畫,而且零碎的題記、供養(yǎng)人亦或是壁畫局部均有收集,故而勒氏的初衷應(yīng)是為德國博物館盡可能多地搜集文物,即帶走他認(rèn)為值得帶走的全部壁畫,而在二戰(zhàn)中損毀或丟失的壁畫恰恰是他自詡對吐魯番遺址“最大限度拯救”的無情諷刺,需要密切關(guān)注壁畫的下落。(37)二戰(zhàn)期間,蘇聯(lián)紅軍自柏林截獲“吐魯番藏品”中的壁畫保存在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庫房,經(jīng)柴劍虹記錄,有出自龜茲與高昌的壁畫180塊,每塊壁畫均有原德藏“IB+阿拉伯?dāng)?shù)字”編號與今俄藏“ВД+阿拉伯?dāng)?shù)字”編號。《簡目》根據(jù)已出版圖錄做出德藏與俄藏對應(yīng)壁畫的核對,另有大量壁畫的下落待考。見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Эрмитаж и Институт Восточных Рукописей Российской Академии Наук,Пещеры Тысячи Будд-Российские Экспедиции на Шелковом Пути к 190-Летию Азиатского Музея,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Эрмитажа,2008,cтр. 442-455;柴劍虹《俄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庫藏原德藏新疆壁畫簡析》,新疆龜茲學(xué)會編《龜茲學(xué)研究》第5輯,烏魯木齊:新疆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577-586頁。

結(jié) 語

學(xué)界對吐魯番壁畫的整理與研究工作奠定了討論問題的基本框架與研究方法,也留給后人廣泛的研究空間。桎梏高昌藝術(shù)史研究發(fā)展的瓶頸與基礎(chǔ)資料的梳理、個案層面的分析不足息息相關(guān)。對于當(dāng)下研究而言,全面搜集整理被揭取壁畫信息、考訂流失壁畫的原出位置,準(zhǔn)確做出壁畫的復(fù)位綴合是首要任務(wù)。其次,深入個案研究,充分發(fā)掘20世紀(jì)初年德國探險隊拍攝的老照片、繪圖和文字記錄等材料蘊藏的潛能,展開壁畫的釋讀工作是推進(jìn)吐魯番壁畫研究的有效路徑。流失海外吐魯番壁畫基礎(chǔ)信息的整理編目是最為基礎(chǔ)也是需要首先完成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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