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老家的一個堂姐去世,在酷熱的中伏天里,我獨自回了一趟老家。
堂姐比我大兩歲,她從小就帶著我玩耍、上學,可以說是陪伴著我長大的,因此我與堂姐的感情很深。聽聞她去世,我便趕回了老家,去向堂姐做最后的告別。
晚上,隨同老家的一個堂弟回到了我生長的村莊。
因年老覺少,又換了地方,清晨四點多就醒來了。魯北八月的天也亮的早,我靜悄悄地起床,然后走出院子,懷揣著一種說不清楚的心情外出散步,趁機再仔細看一看已闊別了三十多年的村莊。
堂弟宅院的正北邊是我家原來的宅院,隔著一條東西走向的村路,大約有三十米的間隔。一九九○年的秋季,爸媽因為年老體弱,要去在縣城的哥哥那里居住,便將整個宅院賣給了別人?,F(xiàn)在的我,站在路邊,目視著這個我自小最熟悉的宅院,心中泛起了難以言表的滋味。大門位置依舊,只是由過去的兩扇灰黑色木門,換成了紅漆的大鐵門?,F(xiàn)在的大門,很壯觀,也很牢固,但我卻看著別扭。宅院的大小沒有變化,后面老房的位置上,現(xiàn)在是一排高聳的水泥墻紅瓦房,外觀清新,估計是近幾年建成的,整個宅院好漂亮、好氣派。原來老宅里那間專門做飯的西屋沒有了,東邊的三間側(cè)房,現(xiàn)在變成了一溜平頂?shù)拇u瓦房。在院外,看到院子的西南角有一棵泡桐,長勢很是茂盛。深綠色的葉子密密麻麻,樹冠很大,高出墻頭約四五米,長長的樹枝伸展到了院墻外面。以前,父親退休后閑來無事,最大的愛好就是找些空置的地方植樹。村里的路旁凡是能挖坑的空場,他都栽上了樹,有柳樹,有大青楊,有榆樹,還有些其他的樹種。自家院子里,更是到處栽滿了樹。除了門口外,院墻下、屋檐下,整個院子一圈下來,栽種了三十多棵苦楝子樹,不幾年就長得高過了墻頭和屋頂。之前,村里人都沒有見過苦楝子那類樹,大家看著很新鮮,也叫不出樹的名字。不知道父親當初是從什么地方淘換來的樹種?,F(xiàn)在,院子里看不到那些苦楝子樹了,估計是宅院的新主人將它們砍伐后賣錢了吧。我心想,如果當初自家的宅院不賣掉,現(xiàn)在回來看一看,即使它破敗了許多,也總該還能看到它原先的些許模樣的,那該有多好啊。
原先,我家的宅院坐落在村子的東頭,是第二家,現(xiàn)在不知誰又在村子的最東邊建了院子,現(xiàn)在則屬于第三家了。不幾步來到村東頭,抬眼望去,道路兩邊都是大片的玉米地,雖然一塊一塊地生長得不整齊,但都是翠綠翠綠的。清晨沒有一絲風,玉米都靜靜地立在田野里,好像還在睡著。看著它們,我的心里溫暖了些,記憶中,小時候的這塊田野也是這樣的情景。
傷心的是,村東頭那棵老柳樹沒有了蹤影。不知是因為什么,也不知是誰,把那棵老柳樹伐去了,連根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自我記事起,便聽說老柳樹是我老爺爺那個時候就有的,是屬于我們家族的。小時候,我和哥哥姐姐以及幾個堂姐堂弟,都盡力地呵護著她,別家的孩子有時候用腳踹她一下,我們都會去追打那些孩子。老柳樹不算高,但樹干的圍度很大,十幾歲的孩子伸開兩臂,手拉著手,差不多需要四五個人才能包圍過來。記憶最深刻的是,在溫暖的時節(jié)里,每到傍晚,大人小孩就會聚集圍坐在老柳樹下,大人們拉呱說家常,小孩們則調(diào)皮地追逐玩耍,一片熱鬧的景象。等一些嬉鬧夠了的孩子和喜歡早睡的大人離開后,那個七十多歲的寶祥奶奶就開始給人們講故事。天上的傳說、地上的怪聞、村里村外的趣事,各種各樣的內(nèi)容都有。她講得有聲有色、聲情并茂,大人、小孩都聽得非常入神,所以她講完了一個,大家就會央求再講一個。現(xiàn)在想來,也不知道為什么寶祥奶奶的腦袋里有那么多的故事。
站在村口向東望去,是一條大約四五米寬的柏油路,筆直的延伸著通向村東的遠處。我清晰記得,小時候,村東頭通往外面的是一條泥土小路。小路不寬,但牛馬車能從容地駛過。那條小路,向前彎彎曲曲地延伸著,向正東大約有二里路的長度,然后轉(zhuǎn)向東北方向,曲曲折折的,最后通向我讀初中的村莊——展家村,整個長度大約四華里。初中的三年時間里,我和我的同學們,每天都在這條小路上蹦蹦跳跳,沒有煩惱和憂愁,沒有讀書的壓力,有的只是同學玩伴之間的打鬧和各種惡作劇。記得曾在瓜果熟了的時節(jié),幾個伙伴早早地去小路旁生產(chǎn)隊的果園里偷桃子,偷蘋果,刨花生。記不清有多少次被看園人追得落荒而逃。有時候,跑得慢的,還會被抓獲,直到老師親自去了,向看園的農(nóng)民反復(fù)道歉,才把他們領(lǐng)回學校。晚自習放學回家的路上,愛搞惡作劇的那幾個壞小子,常常事先在小路邊的玉米地、棉花地里埋伏好,待女同學們走近時,突然跳躍出來,怪叫著驚嚇她們,然后,在女同學們一陣陣的驚恐聲和叫罵聲里,調(diào)皮蛋們便都像吃了蜂蜜似的,心滿意足地一溜煙兒地逃竄而去。后來,女同學們再走夜路,就不得不一起壯著膽子走。
沿著崎嶇的田埂,向村子的正北方向,走過大約一里的路程,看到了家鄉(xiāng)那條熟悉的小河。小河?xùn)|西走向,河水曲曲折折,自西向東流去,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它到底不停息地流淌了多少年。水面寬約有百米,水不算深,記得最凹處有大人的身高那么深。雖然正值夏季,但河里的水流并不湍急,水面平靜、清澈,清晨也能看到岸邊垂柳的倒影。
記得初中畢業(yè)的那年暑假,因為畢業(yè)了,沒有了什么課程可做,地里的莊稼活兒不多,母親又不舍得讓我去勞動,整天無事可做,便自制了魚竿和魚鉤,天天吃完早飯到小河邊去釣魚。隨手帶著一本閑書,偶爾看一看,主要精力還是看著漁線和浮漂。往往一坐就是一上午,午飯后,又到河邊坐一下午。釣的魚大小不一,有時多,有時少,但我并不在乎,只是為了打發(fā)空閑的時間。
往西走約半里路,河面上是一架新式鋼混結(jié)構(gòu)的大橋,寬敞而又牢固。小時候,這里的橋是磚混結(jié)構(gòu)的,路面很窄,只能同時穿行一輛牛車,橋欄也很矮,在水流湍急的時候過往橋面,心里總是打怵,害怕掉到橋下的激流里。不過那些膽大、水性好的男孩子,在夏秋季節(jié)里,反而在小橋上玩得異常開心。他們一個個光著屁股,站在橋面上,像魚兒那樣歡快地跳躍到水里,或者像猴子那樣出些怪相后,滋溜一下鉆到河水的深處。那些調(diào)皮的孩子們,在河里打水仗、捉迷藏,放肆地嬉鬧,時不時地,還能抓上幾尾小魚小蝦。小橋、小河,成了他們的樂園。
過了小橋,也是大片的玉米地,有零星的幾塊,種植的是豆子。記得我家的那塊地就在橋的右邊,地塊不大,好像是三畝多點。當時,村子里分地是按照人口分配的。當時,我家的戶口上是三口人,幾個姐姐都出嫁了,父親是公職,只有哥哥、母親和我。哥哥常年在縣城化肥廠做臨時工,我上小學、初中,平時地里的活兒是靠母親一個人忙活的。每到麥收、秋收集中忙碌的時候,幾個姐姐和姐夫們就會一起趕來幫忙,母親算是能輕松一些,心里也避免了焦急。有幾年,為了平時省事省力,地里全部栽種了地瓜。到收獲的時候,卻讓母親費了好大的心力。鏟瓜秧、刨地瓜,一塊一塊地堆積起來,再向家里運送。我家從來沒有養(yǎng)過牛,所以沒有置辦牛車,也沒有那種獨輪小推車。往往是等到別人家的小推車不用的時候,再借來用。有一次,天已經(jīng)很晚了,田野里漆黑一片,我蜷縮著身子,獨自坐在瓜堆旁,看守著地瓜,母親一個人用借來的獨輪小推車,一車一車地向家里運送。當時,我才八九歲,在漆黑的曠野里,心里不免害怕,又是深秋,晚上天涼,但還是不知不覺地在瓜堆旁睡著了。后來,母親叫醒我,用小推車把我運回了家。回到家已是深夜幾點了,到現(xiàn)在我也說不清,只清晰記得,母親當時非常疲憊不堪的樣子。多年來,每當想起這件事,心里總是酸酸的,十分難受。
我停下腳步,不再前行。東方的天際泛出了一大片紅霞,太陽快要出來了。耳畔的蟬鳴此起彼伏,一些早起的鳥兒在河邊的草叢間跳躍著、鳴叫著。村里的上空,升起了幾縷炊煙,裊裊娜娜,飄來了飯菜的香味。雖是炎熱的中伏季節(jié),但漫步在鄉(xiāng)村的泥土路上,我卻感受到了田野的清涼。
中午,堂弟邀集了一大家子人,做了滿滿一大桌豐盛的飯菜,招待我這位好久沒有歸鄉(xiāng)的哥哥。
返程的時候,我向堂弟要了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在村頭的田野里,裝了滿滿的一瓶泥土,小心翼翼地帶回了家。
這瓶泥土,我把它安放在客廳里的博古架上最亮眼的位置,它,是我今生最珍貴的收藏。
作者簡介:雨汀,原名楊愛國,發(fā)表詩歌、散文多首(篇)。
(責任編輯 杜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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