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旋
我國學界對《實錄》一書的重視始于方豪先生。1952 年5 月方豪在馬德里國家圖書館發(fā)現(xiàn)此書并將其出版時間重新校訂為1593 年,而非1693年。所以本書極有可能是在菲律賓最早出版印刷的中文傳教書。此外,它還是最早出版的為華人介紹“地圓說”的圖書,比利瑪竇將此天文知識介紹給中國人還要早。故《實錄》在中菲交通史上有相當重要的歷史地位和文獻價值。b當代國內(nèi)方面的相關(guān)研究:方豪的《明萬歷間馬尼拉刊印之漢文書籍》對早期在菲律賓出版的中文刻本做了一個較為系統(tǒng)的梳理;潘貝頎發(fā)表在《道風:基督教文化評論》上的文章《〈辯正教真?zhèn)鲗嶄洝党醪皆忈尅穼Ρ緯M行了詳細的介紹;張西平在《南洋問題研究》2010 年第3 期上發(fā)表文章《菲律賓早期的中文刻本再研究——以〈新編格物窮理便覽〉為中心》將在菲律賓刊刻的四本中文傳教書都進行了介紹;張秀民的《中國印刷史》和蔡志芬的《中菲交往與中國印刷術(shù)傳入菲律賓》均從印刷史的角度介紹了本書;江樺在《龔容在一五九三年刻印的三本書撮談》中將本書和其他兩本在1593 年出版的書籍進行了對比;代國慶在《高母羨與中西經(jīng)學互動視域下的祭禮評析》中專門分析了《實錄》中的祭祀觀念。
《實錄》的誕生有兩個重要原因:一是西班牙對菲律賓的殖民統(tǒng)治,西班牙傳教士與水手一道率先踏上這片土地;二是殖民貿(mào)易的興起,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大批華人前往菲律賓務(wù)工,造成當?shù)厝A人數(shù)量急劇增長。于是,在華人聚集區(qū)傳教便成了菲律賓殖民政府的當務(wù)之急。
自中國明朝隆慶元年(1567)起,朝廷解除海禁,重商主義盛行。大帆船貿(mào)易的開通使馬尼拉(Manila)成為西班牙重要的轉(zhuǎn)口貿(mào)易城市。據(jù)墨西哥銀行的資料記載,當時有4 億墨西哥比索被運到菲律賓,其中大部分被用來購買中國商品。c[西]東尼奧·加西亞—阿瓦索洛:《尋找中國——西班牙人在遠東》,載呂理政主編:《帝國相接之界》論文集,臺北:臺灣歷史博物館、南天書局有限公司,2006 年,第100 頁。16 世紀80 年代開始,福建、廣東等地的商人紛紛到馬尼拉做生意換取白銀,據(jù)《閩書》記載:“西洋諸國金銀,皆轉(zhuǎn)載于此以通商,故閩人多賈呂宋焉”。d何喬遠:《閔書》,卷一五《南產(chǎn)志上·番薯》,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 年。當時流行著一句順口溜“若要富,需往貓里務(wù)”,很多沿海省市的農(nóng)民、鐵匠、木匠、金匠、漆匠、鞋匠、裁縫等被這片繁榮的貿(mào)易景象所吸引,源源不斷地到菲律賓尋求商機。此外,西班牙殖民者認為在各行各業(yè)中最杰出的人物都是華人,所以他們大力招攬華僑建設(shè)菲律賓。首任菲律賓總督黎牙實比(Miguel López de Legaspi,1502—1572)對中方的貨船予以特別優(yōu)待,且極力鼓勵華人來菲律賓定居。于是大批華人前往菲律賓,最初他們以家族為單位聚居,后因“林鳳事件”a海盜林鳳一眾于1573 年11 月進攻馬尼拉并獲勝,擊斃西班牙駐菲律賓總指揮戈尹特(Maytln Goiti),自立為王,引發(fā)西班牙殖民者擔憂。的影響,華人被限制在一處名叫八連(Parián)的地方并逐漸壯大起來。于是在菲律賓島上的多明我會士們也開始將數(shù)量龐大的菲律賓華僑列為主要傳教對象,以協(xié)助西班牙殖民者對此區(qū)域的控制。于是用中文傳教與書寫便成為當時八連傳教士的首要任務(wù)。而這批多明我會修士中最早掌握漢語并能用漢語創(chuàng)作、翻譯、口頭傳教的多明我會士就是《實錄》的作者高母羨。
高母羨(Juan Cobo,1546—1592)出生于西班牙托萊多?。═oledo)的康蘇埃格拉市(Consuegra),1563 年加入多明我會,1586 年正式成為東方傳教團的一員。同年7 月他從西班牙西南沿海的加的斯灣(Cádiz)出發(fā),于9 月29 日到達墨西哥的“東方門戶”韋拉克魯斯(Veracruz)并在此停留一年,直到1588 年5 月才跨越太平洋抵達馬尼拉,正式開啟東方傳教之旅。高母羨被派往八連居住,除了為當?shù)厝A人傳教,他還為生病的華人提供醫(yī)療援助,教當?shù)厝A人如何繪畫、裝訂書籍等。他觀察到華人之中除了來謀取生計的勞工,也有一些善于思辨、通達學理之人。他對華人在文學、藝術(shù)、歷史等方面展現(xiàn)出的才華感到十分佩服,那些用在拉美土著身上的傳教方式都行不通了。于是高母羨開始大量閱讀中國典籍,認真學習中文,《實錄》正是出于傳教需求應(yīng)運而生的一本教義問答書籍(catecismo)。菲律賓圣托馬斯多大學的菲德爾·維亞羅埃爾(Fidel Villarroel)教授指出這類書被稱為入門教程(propedéutica),是在學習專業(yè)的神學理論前的必讀基礎(chǔ)書目。bFidel Villarroel, O.P., El Shi-Lu: Observaciones histórico-bibliográficas, Fidel Villarroel, O.P., Pien Cheng-Chiao Chen-Chuan Shi-Lu, Manila: UST Press, 1986, p.87.一些受過教育的華人開始閱讀高母羨的這本書,并對當時歐洲的科學知識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進而愿意借此機會了解天主教。
《實錄》共計兩萬四千余字,分為九個章節(jié)。它圍繞著一位歐洲天主教傳教士與一位中國讀書人的對話展開寫作,采用問答的形式來解答華人對天主教的困惑和疑問。前三章是哲學和神學的內(nèi)容,后六章為科學知識介紹,如:地球的圈層結(jié)構(gòu)、當時歐洲的宇宙觀、動物的能動性等。高母羨為迎合廣大華人讀者群,在書中多次借用中國早期哲學思想概念,如“陰陽”“無極”等用于天主教概念的傳播,同時引用“四書五經(jīng)”等中文經(jīng)典語句來增強著作的文學性。但高母羨是否能在短時間內(nèi)獲得如此之高的文學造詣?他是否獨立完成了《實錄》一書的全部寫作?尚待探究。此外,《實錄》還綜合了當時西方較為先進的人類學、動物學、天文學、地理學以及神學知識來辯證說理,比如使用了托馬斯·阿奎那提出的“上帝存在的五路證明”c“運動的證明”“成因的證明”“可能性與必然性的論證”“萬物等級的論證”“治理的論證”。,介紹了托勒密的“地心說”等等。書中多處舉例的內(nèi)容都與多明我會神學家路易斯·德·格拉納達(Luis de Granada,1504—1588)的作品《圣靈表征之引言》一致,高母羨在創(chuàng)作中是否借用此書為底本,亦可在二者的對照中得到一定程度的證實。
高母羨在書中不斷提到不可與“昏愚”者交談,但在華人中也存在一些“智者”,他們經(jīng)常去高母羨的居所拜訪并與他切磋知識?!秾嶄洝返恼嬲鼙姳闶钱?shù)剡@些有一定文化素養(yǎng)的讀書人,這就決定了《實錄》并不是一本單純的傳教小冊子,其文學性和科學性在當時均具有一定的深度。正如歐洲早期的一些護教作品會援引古希臘哲學來證明天主的真理一樣,《實錄》也嘗試從中文經(jīng)典中汲取養(yǎng)分以達到傳播福音的作用。高母羨作為天主教本土化的推行者,選擇性地將中國文化元素融入本書的創(chuàng)作,與此同時,又剔除了太過專業(yè)的天主教理論。
《實錄》在內(nèi)容上十分貼近中國人的文化背景:地理方面他提到“泰山”“四海”“九州大陸”;歷史方面涉及“上古四圣”即堯、舜、禹、湯,以及“臧文仲”和“奧灶”等;宗教方面涉及“佛教”“道教”和“媽祖”;文化方面除“四書五經(jīng)”外,《實錄》也引用過一些廣為人知的書籍或文章,如:道家哲學著作《老子》《莊子》,司馬光的《資治通鑒》,范立本的《明心寶鑒》,李斯的《諫逐客書》,周敦頤的《太極圖說》等。他引用儒、道、佛三家的概念,將東方智慧注入天主教的傳播之中。但安東尼奧·多明格斯神父(Antonio Dominguez,1909—2003)曾坦言:“高母羨神父不可能在兩年零幾個月的時間里就熟記中國的十三經(jīng)并將它們活學活用到自己的著作之中?!盿Antonio Dominguez, O.P., El Shi-Lu: Observaciones filógicas, Pien Cheng-Chiao Chen-Chuan Shi-Lu, p.43.究竟這本書是否由高母羨憑一己之力完成?還是存在著未署名的第二位華人作者?抑或是他口述內(nèi)容,然后由一位中國人代筆撰寫?因為從本書第一章和最后一章的一些內(nèi)容來看,有一些口吻不像是高母羨自己寫的,而像是旁人在記錄他和中國文人的對話。比如文末:“夫天主之說,傳之者久,而無能得其旨趣真?zhèn)髡?。本廟僧羨遵述古典,辨析唐字,校正數(shù)章,梓以廣傳。為冀從教者深習此書之旨,率由中正之道,如撥云霧而觀青天,翦荊而由大路矣。但聊述幾篇,余功未完,適奉委國度之役,候來年再加詳盡編撰,竊附為實錄全章。姑著此以為首引?!眀Juan Cobo, Pien Cheng-Chiao Chen-Chuan Shi-Lu, Manila: UST Press, 1986,p.378.這里的口吻像是一個旁白在記錄高母羨學習中文、寫作此書的目的并且記錄了他出使日本之事。但同樣,這也極有可能是高母羨自己的一段記述罷了。
關(guān)于這部分的猜測,筆者認為,本書應(yīng)是高母羨神父參考格拉納達神父《圣靈表征之引言》之后用中文直接進行創(chuàng)作的,后交與一位中國友人進行修改和潤色加工,但這位至關(guān)重要的華人卻未署名。究其原因如下。
首先,高母羨能夠用中文傳教并與當?shù)厝A人探討天文地理等問題是有記載的,前文已闡述。另外一有力證據(jù)就是高母羨翻譯了《明心寶鑒》一書,且從譯本的署名來看,并沒有其他神父參與或協(xié)助。若懷疑高母羨是否撰寫了《實錄》是出于對其中文水平懷疑的話,《明心寶鑒》的翻譯卻足以證明高母羨較高的漢語文字功底,只是不能確定他擁有如此之高的文學造詣罷了。一位研究菲律賓多明我會的歷史學家阿杜阿爾特c阿杜阿爾特(Diego Aduarte)為西班牙多明我會傳教士、著名歷史學家。1632 年被派往馬尼拉傳教,1636 年逝世。認為高母羨學習了漢語并且水平較高:
為了提高傳教質(zhì)量,讓人們更好地理解天主教并讓異教徒認識到他們的一些錯誤,高母羨開始學習漢語并能夠掌握3000 個漢字。由于中文并不是按照規(guī)定好的字母表去拼寫的一種語言,每一個漢字的字形都不一樣,且聲調(diào)的改變還會引起詞意的變化。學習這種語言是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wù),目前還沒有人能夠說自己把漢語的詞匯徹底學盡了。高母羨通過讀寫練習已能夠掌握3000 個漢字,這樣他就能夠閱讀和理解一些中文書目并且翻譯其中的一些重要句子。dDiego Aduarte, Historia de la provincial del Santo Rosario de la Orden de Predicadores en Filipinas, Japón y China, ed.Madrid,Gascon, 1962, Vol.I, p.219.
由此可知高母羨所掌握的中文詞匯量使其可輕松地閱讀中文書籍,也可以將中文書籍中的名言警句翻譯成西班牙文。但3000 字的詞匯量加上不到三年的學習時間,高母羨便能夠精準地引用如此之多的文學經(jīng)典尚是值得懷疑的。故筆者認為,高母羨將《實錄》完成后一定將它交與了一位中國文人朋友,為他的書進行檢查和修改,并且添加了大量中文經(jīng)典的引文來進行潤色。至于這些引文在何種程度上是由高母羨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直接添加,還是由后者在審閱時添加就不得而知了。
筆者試圖將文中這部分引文找出來,并找出它們所對應(yīng)的中文經(jīng)典原文制成表格。這種做法的目的在于進一步分析《實錄》一書的文學性,以便可直觀看出高母羨具體引用了哪些書籍的內(nèi)容以及引用的數(shù)量情況。從而進一步探究,高母羨在短短三年的時間內(nèi)是否有能力將這些經(jīng)典讀完、吃透且能夠達到運用自如的程度(見表1)。
表1 《實錄》引文內(nèi)容與引用的原文及出處對照
(續(xù)表)
(續(xù)表)
從表1 的多處引文可以看出《實錄》一書并非是一本淺顯的傳教手冊,而是一部極具文學價值的作品。其引用范圍遠超“四書五經(jīng)”之列,在遣詞造句上亦不是生搬硬套,如高母羨將《易·系辭下》“天地絪缊,萬物化醇;男女構(gòu)精,萬物化生。”靈活運動到“土、水、氣”三元素的關(guān)聯(lián)中:“嘗謂天下間,地之與水,地水之與氣,陰陽絪缊,廣大化醇也?!贝送猓緯髡叩奈膶W素養(yǎng)還能在成語的運用上略見一斑:一視同仁、不恥下問(下問不恥)、輕舉妄動(無輕舉,無妄動)、虛位以待、袖手旁觀、推本逐末(究本可以推末)、微言大義(但大義雖明,而微言未析)、殊途同歸(殊途而同歸)、不刊之典、夜以繼日、繪事后素(譬如畫匠然,先之以素地之美質(zhì),后加之以華采之粉餙)、一網(wǎng)打盡(一網(wǎng)以打盡之)、格物致知(物格而知至)、得心應(yīng)手……在《實錄》第一章有這樣的一段話:“善學者尊信此書,因名而求識其義。草創(chuàng)之者誰耶,討論之者誰耶,修飾潤色之者誰耶?”aJuan Cobo, op.cit., p.141.此處的“草創(chuàng)者”是高母羨本人;“討論者”指文中提問的中國文人;“修飾潤色者”始終沒有出現(xiàn)一個具體的名字,但確實存在著這樣一位有才學的華人輔助高母羨完成了《實錄》的寫作。
菲德爾曾指出《實錄》最直接的來源是那些同時代的作者,尤其是路易斯·德·格拉納達神父。還有一些靈感源自更早期的一些作家作品,他含蓄地引用過一些天主教神學作者的著述,如圣巴西略(San Basilio)、圣奧古斯?。⊿an Agustín)、圣安布羅西奧(San Ambrosio),還有中世紀作家大阿爾伯特(San Alberto Magno),以及一些拉丁文經(jīng)典作家塞內(nèi)加(Séneca)、圖利奧(Tulio)、老普利尼奧(Plinio el Viejo)等。aFidel Villarroel, op.cit.
基于先前的研究,學界普遍認為《實錄》一書的底本是多明我會神父路易斯·德·格拉納達的《圣靈表征之引言》(以下簡稱《圣言》)。bLuis de Granada, Introducción del Símbolo de la Fe, Salamanca, Herederos de Matías Gast, 1583。
格拉納達神父是多明我會著名的神秘苦行作家、哲學家、神學家、演說家、自然學家,許多權(quán)威的文學批評家都將其視為使用現(xiàn)代西班牙語進行創(chuàng)作的先鋒。在其作品中,常以自然現(xiàn)象和規(guī)律來證明上帝的存在,以簡單、平實的話語將《圣經(jīng)》中的天主教神學知識傳播給讀者。
在高母羨的時代,格拉納達神父的作品在整個西班牙十分流行,它們又乘坐著馬尼拉大帆船來到了世界的另一端。菲德爾神父還指出:
1606 年高母羨的傳教伙伴多明戈·德·涅瓦(Domingo de Nieva)神父出版了中文版的Memorial de la Vida Cristiana(《基督徒的生活備忘錄》),此書為格拉納達神父《圣言》的改寫本。1607 年托馬斯·馬約爾(Tomás Mayor)神父也出版了《圣靈表征之引言》的中文版,從題目到內(nèi)容來看都和格拉納達神父的原書相仿。值得一提的是,在日本也出現(xiàn)了耶穌會士對《圣言》的改寫情況,1592年在天草市印刷的Fides no Dosho就是《圣言》的一個日語改寫本。7 年之后,又出版了中文和日語平假名版的Guía do Pecador(《罪人的指引》),同為格拉納達神父《圣言》的改寫本。cFidel Villarroel, op.cit.
高母羨對格拉納達神父的其人其作十分欽佩,故他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格拉納達神父的科學精神,將當時西方社會所流行的自然、地理、天文等知識介紹到東方,站在了當時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前沿。筆者將梳理這兩本書的共通或相似之處,求證后者對前者的影響關(guān)系。
《圣言》于1583 年在西班牙薩拉曼卡出版,共分為五個部分,而最后一部分是在書籍出版兩年后增補的。第一部分介紹創(chuàng)世紀相關(guān)內(nèi)容;第二部分用基督徒戰(zhàn)勝異教徒的事實以及殉教者的名冊來證明天主教信仰的優(yōu)越性;第三和第四部分是關(guān)于天主舍身救世的內(nèi)容,前者通過師生間的對話分析圣十字的二十條益處,后者又增加了十一條對話內(nèi)容驗證彌賽亞的預(yù)言,從而駁斥不信教之人的言論;第五部分是全書的總結(jié)。最具代表性的應(yīng)當是《圣言》第一部分的內(nèi)容,也正是高母羨在創(chuàng)作《實錄》時所參閱的內(nèi)容。這部分有38 個章節(jié),主題是神創(chuàng)世紀,包括神所創(chuàng)造的自然界的萬物以及神是如何安排且完善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
《實錄》首章的內(nèi)容與《圣言》一書內(nèi)容無關(guān),而后八章的內(nèi)容從題目來看和《圣言》的部分章節(jié)具有一致性,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實錄》一書至少借鑒了或節(jié)譯了《圣言》的部分內(nèi)容。
《實錄》后八章的標題內(nèi)容均能在《圣言》找到對應(yīng)章節(jié),如表2 所示。
表2 《實錄》后八章標題與《圣言》對應(yīng)標題標對照
(續(xù)表)
兩相對照,很明顯高母羨效仿了《圣言》的章節(jié)結(jié)構(gòu)和內(nèi)容。但《實錄》并不是對應(yīng)著《圣言》的每一章進行西中翻譯而成的。第一,他將全文改為語錄體的形式,以問答的方式提出問題、解決問題。提問一方的身份被固定為“中國文人”,使文章更具針對性。第二,文字篇幅大幅度縮短,并對《圣言》進行了有目的性地篩選?!妒パ浴穼懲辍皠游铩庇昧硕拢吣噶w僅寫到第九章,也許第十章還會繼續(xù)這一話題,但由于作者的逝世我們便不得而知了,可以確定的是文字體量已減少了一半有余。第三,高母羨還在作品中添加了許多具有中國特色的元素(上文已論述)。第四,從文章細節(jié)看,高母羨在創(chuàng)作《實錄》時大量使用了《圣言》a筆者所用的《圣言》一書為José María Balcells 于1989 年在馬德里出版的Introducción del Símbolo de la Fe,表3 中的《圣言》頁數(shù)均為此版本的頁碼,參見https://www.semanticscholar.org/paper/Lecturas-criptojud%C3%ADas-y-la-Introducci%C3%B3n-al-S%C3%ADmbolo-Viz%C3%A1n/3a88d91bc41d7281b16ff49feddbdcc93d7d3ce8,最后訪問日期:2022 年11 月2 日。中所舉的例子。
接下來筆者將以《實錄》的第七、八、九章為例,因這三章主要論述大地上的動物,包含較多的事例。我們可通過二者所舉的例子,探討《實錄》對《圣言》的借鑒?!秾嶄洝芬粫兴信e的事例,均可在《圣言》中找到,如表3 所示。
表3 《實錄》列舉事例與《圣言》中的事例對照
上文提到《圣言》的篇幅遠大于《實錄》,且所舉的例子遠超《實錄》,現(xiàn)略舉《實錄》未涉及的一些事例(見表4):
表4 《實錄》未涉及《圣言》中的一些事例略舉
通過表4 和表5 中的事例對照,可以看出《實錄》中的例子均源于《圣言》,但《圣言》中還存在大量未被采用的事例,可見高母羨是在有選擇性地借鑒《圣言》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
高母羨在《實錄》文末中說:“但聊述幾篇,余功未完,適奉委國度之役,候來年再加詳盡編撰,竊附為實錄全章。姑著此以為首引?!盿Juan Cobo, op.cit.證明高母羨寫到第九章的時候就被迫中斷了,那我們可以依據(jù)《圣言》的內(nèi)容大膽猜測,如果他當年順利返回了菲律賓,他會為《實錄》再添加哪些內(nèi)容?若他繼續(xù)參考《圣言》,下一步他將從動物談到人類:將會從人體的骨骼框架談到營養(yǎng)結(jié)構(gòu)、消化系統(tǒng);繼而,從肉體上升到靈魂,將先講述人類的靈魂再談?wù)撊祟愳`魂和動物靈魂的不同之處,延伸到人的感官、情感、智力等方面的超凡潛質(zhì);最終總結(jié)出人類的優(yōu)越性是源自上帝的創(chuàng)造,并以贊揚天主的神性來結(jié)尾。若高母羨按照格拉納達神父的整體思路進行創(chuàng)作的話,余下的內(nèi)容大抵就是這樣的,也就是說我們目前看到的這本《實錄》只是未完成品。
本文從來源的角度切入,主要分析了兩個問題:一是《實錄》全書不足3 萬字,高母羨學習漢語不足3 年,卻存在大量的中文經(jīng)典引用,足以印證筆者在開篇的猜想,其“修飾潤色者”雖暫不得而知,但確有一位中國文人朋友協(xié)助其寫作。二是除第一章內(nèi)容外,本書的章節(jié)結(jié)構(gòu)均能在《圣言》中找到原型,且書中諸多事例與《圣言》中的事例一致,故《實錄》應(yīng)是在參考《圣言》的基礎(chǔ)上進行創(chuàng)作的,同時,高母羨將《圣言》中過于理論化的天主教教理進行了壓縮和刪減,保留了極具趣味性的科學知識部分。
總之,《實錄》不僅是菲律賓印刷史的先驅(qū),也是菲律賓首本通過介紹科學知識進行天主教傳播的中文書籍,起到了溝通東西方科學文化的橋梁作用。它對早期菲律賓天主教史、華僑史、印刷史以及西班牙殖民時期的中菲兩國關(guān)系交流史都有著重要的意義,作為漢學研究的海外遺珠,有待更多的學者對它進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