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旸 楊樸
[摘 要] 《紅樓夢》的很多描寫是象征性的,多種象征結(jié)合在一起又會形成一種象征結(jié)構(gòu),即結(jié)構(gòu)性的象征,從而使象征產(chǎn)生更闊大深邃的思想力量。曹雪芹在薛寶釵的形象塑造中正是通過這樣一種結(jié)構(gòu)性的象征完整地表現(xiàn)寶釵從憧憬人生自由到服膺封建禮教的變化過程。“冷香丸”制服“熱毒癥”的原型性象征形成一種對應(yīng)性結(jié)構(gòu)。在這種對應(yīng)結(jié)構(gòu)中,那個用封建禮教壓抑寶釵個人生命自由與愛情向往的“轉(zhuǎn)變儀式”就如同用“冷香丸”制服“熱毒癥”。曹雪芹在寶釵、黛玉的兩個截然不同的藥方中隱喻現(xiàn)實社會:寶釵的“冷香丸”象征封建禮教對人性的壓抑,而黛玉的不足之癥和“人參養(yǎng)榮丸”則象征那個時代缺少人性關(guān)愛。薛寶釵恰恰是以壓抑甚至完全犧牲自己的生命價值為代價來踐行封建禮教,并以此成為封建社會的典范與楷模。
[關(guān)鍵詞] 原型;儀式;薛寶釵;林黛玉;封建禮教
[中圖分類號] I206.2[文獻標(biāo)識碼] A[文章編號] 2096-2991(2023)04-0079-08
薛寶釵可以說是《紅樓夢》中最復(fù)雜的一個藝術(shù)形象,這種復(fù)雜既是曹雪芹塑造的復(fù)雜,又是讀者接受的復(fù)雜。正是這種復(fù)雜性,造成了對寶釵評價的復(fù)雜性。許多讀者、“紅學(xué)”家觀點針鋒相對,一派認為寶釵是一個具有中國傳統(tǒng)美德的女性形象,另一派則認為寶釵很“偽”很能“裝”,是個很有心機很虛偽的女人。以致于有很多青年男讀者說,欣賞的是黛玉,但選妻還選寶釵。
寶釵怎么會在讀者和研究者那里得到極為相反的評價呢?那是由于他們還沒有真正理解曹雪芹塑造寶釵形象的真正用意。曹雪芹非常真實地呈現(xiàn)了寶釵的美麗和美德,她的牡丹似的美,“任是無情也動人”,她的大度、忍讓、賢惠、溫柔敦厚、樂善好施、善于從他人角度考慮問題,等等,使人們覺得她集中了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美德,甚至還被認為是代表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典范人物。然而,這只是就寶釵自己的思想行為來看所得出的認識,如果我們把寶釵與黛玉放在一起來比較,就會看到更為復(fù)雜的內(nèi)容,得出迥然不同的結(jié)論。曹雪芹是把寶釵與黛玉放在一個判詞里來象征的,其他都是一人一個判詞。曹雪芹為什么要把寶釵和黛玉放在一個判詞里來表現(xiàn)呢?那是要用這種方式凸顯她們之間的鮮明對比。我們都知道,黛玉與寶玉一樣,都是來源于神話的人物,而寶釵則是來源于現(xiàn)實的人物。來源于神話的黛玉具有“帶玉”的神話原型的思想精神,而寶釵這個現(xiàn)實人物則是“戴釵”的,她的思想精神是被現(xiàn)實的封建禮教思想所規(guī)定的。因而,黛玉和寶釵比較的實質(zhì)就是神話思想精神和現(xiàn)實思想精神的比較。正是在黛玉神話原型的思想精神對照下,寶釵那種美德才顯露出其順從封建禮教、泯滅人性的本質(zhì)。
一、愛欲與壓抑
黛玉先于寶釵認識寶玉,相識時間并沒有太大的差別,但是兩個少女對寶玉的情感態(tài)度卻存在天壤之別。在與寶玉情感關(guān)系的整個過程中,寶釵因受封建禮教的影響,在意識層面并沒有對寶玉產(chǎn)生愛戀之情。但正值青春年少、愛意萌動時期的寶釵,有著常人的自然情愛,寶玉又是她接觸到的最英俊且尊重青春女兒的男性青年,因而在潛意識中她對寶玉又產(chǎn)生了愛戀之情。但是,寶釵對寶玉的愛,始終被限制在潛意識之中,絕不輕易上升到意識層面。
最典型的例子是對寶釵與寶玉的相見和黛玉與寶玉的初次見面的描寫。寶釵與寶玉見面是在第八回,是寶玉去看生病的寶釵,但這肯定不是第一次見面,當(dāng)寶釵首次進賈府,兩人肯定已經(jīng)見過面了。但首次見面沒有寫,就是沒有什么可寫,這是不寫之寫。再次見面,寶釵看見的寶玉是這樣的形象:“寶玉頭上戴著累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捧珠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著五色蝴蝶鸞絳,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那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為了說明問題,我們將之與黛玉、寶玉的第一次見面對比,看看在黛玉眼中,寶玉是一個什么形象:“頭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戲珠金抹額;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換了衣服之后是:“越顯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轉(zhuǎn)盼多情,語言若笑。天然一段風(fēng)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只要把黛玉所見寶玉和寶釵所見寶玉兩相對比,就會看到寶釵與黛玉眼中的寶玉有多么大的不同。寶釵看寶玉形象之前,先讓寶玉在炕沿上坐下,又命鶯兒倒茶來,然后一面問姨娘安,又問姐妹們好,一面看寶玉。而黛玉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問這些,她的心思全在寶玉身上。寶玉形象為什么引起了寶釵的注意呢?寶釵看寶玉,注意力全在他的穿戴上,而全然不似黛玉見寶玉時細察神情:“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睛若秋波……”這當(dāng)然與寶釵看見寶玉沒有心靈悸動的反應(yīng)有關(guān),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寶釵內(nèi)心的注意力停留在著裝禮儀方面。對于寶玉的形象,寶釵沒有黛玉那種見到內(nèi)心戀人原型的一見如故,沒有動心動情。更重要的是:“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見過的,何等眼熟!”而寶玉也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賈母說,你何曾見過,寶玉笑道:“雖沒見過,卻看著面善,心里倒像是遠別重逢的一般。”
寶玉與黛玉都看見了自己內(nèi)心中的戀人原型,這是因為他們有前世“木石前盟”之戀的緣故。那是他們的前世之戀——不僅因為寶玉前世神瑛侍者“灌溉”了黛玉前身已見萎?dāng)〉慕{珠仙草,使其復(fù)活,還因他們一個由“寶玉”置換成寶玉“銜玉而生”,另一個獲寶玉前身神瑛侍者“灌溉”過,“帶玉”而來——他們都含有“玉”的精神,因而他們才一見如故。黛玉與寶玉的初次見面,是一種直擊心靈的相見,因為他們看見了自己內(nèi)心的戀人原型。
寶、黛見面之后,是寶玉看見黛玉沒玉,使性子“摔玉”;而寶釵與寶玉見面之后,則是寶釵看寶玉的“寶玉”,寶玉看寶釵的金鎖?!八び瘛北憩F(xiàn)了寶玉與黛玉的思想精神認同,“對于女性的體貼”[1]10;而寶玉與寶釵互看“寶玉”與“金鎖”則象征了另一種力量對他們的規(guī)定。
按理說,寶釵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看見寶玉,而她在賈府包括在原來家里,像寶玉這樣英俊帥氣的青年男子并不多見,寶釵正值青春年少,而她應(yīng)該早就聽說過“金玉良緣”的說法,她有金鎖,又知道寶玉有“寶玉”,因而她本該注意到寶玉的相貌,可是她偏偏沒有注意寶玉的相貌而是關(guān)注他的穿戴。這是為什么呢?這是因為寶釵的情感被壓抑的結(jié)果,她年幼時曾偷看《西廂》之類,被父輩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番,這件事相當(dāng)于寶釵在思想情感上的“轉(zhuǎn)變儀式”,從此她就把個人的思想情感完全轉(zhuǎn)移到遵從社會道德禮教方面去。這個轉(zhuǎn)變儀式造成了對寶釵個人思想情感的壓抑。正是這種壓抑,致使寶釵看見寶玉那樣英俊帥氣的青年,也沒有情愛之類的想法,因而也就不去特別注意他的容貌。寶釵做到了非禮勿想,非禮勿觀。
寶釵經(jīng)過思想情感的轉(zhuǎn)變儀式,將個人情感轉(zhuǎn)移到恪守封建禮教方面。但是,盡管她的個人情感被壓抑,卻并非被徹底消滅,而是以潛伏的狀態(tài)存在于內(nèi)心之中,當(dāng)遇到合適的時機,它就會表現(xiàn)出來。寶釵與寶玉的這次見面就經(jīng)歷了這個潛意識的表現(xiàn)過程。在寶釵鑒賞寶玉的那塊玉的時候,她的愛情潛意識就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了。
寶釵為什么要看寶玉的玉呢?第一,意識層面的理由是潛意識愛欲的驅(qū)使。寶釵要看那塊玉,因為那是寶玉“落草”時銜下來的一塊玉,非常奇異,因而她要看看。但是,這種意識層面的理由是被她潛意識中對寶玉的愛意驅(qū)使的。因為她早就聽說了“金玉良緣”之說,這“金玉良緣”恰好成了她潛意識中愛意的表達。第二,寶釵把那塊寶玉上面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念了兩遍,也是被潛意識驅(qū)使的。第三,寶釵說鶯兒“也在這里發(fā)呆”,無意間泄露了她自己的“發(fā)呆”,也即寶釵因看玉而發(fā)呆。第四,寶釵是因“金鎖”和“寶玉”上的八個字恰好構(gòu)成一對發(fā)呆?!鞍l(fā)呆”是指人陷入某種情境之中的沉迷狀態(tài),而這就使寶釵陷入潛意識之中的情況得到了最好的印證。第五,寶釵不讓鶯兒將那個和尚的話說完,就催其去倒茶,是因為這種潛意識情感已經(jīng)進入意識層面,令她不得不將之制止。
在寶釵的意識層面,永遠是遵從禮教的,是讓自己服從于封建禮教和家庭的規(guī)范、約束,因而她就常常表現(xiàn)出識大體、顧大局、寬厚、大度、體貼和賢惠等美德。但是,她又時不時地表現(xiàn)出被壓抑的潛意識,但她潛意識的表現(xiàn)總是以意識的面目出現(xiàn)。比如,寶玉被父親責(zé)打,她拿著藥丸去看寶玉,并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寶玉,是以關(guān)心寶玉的理由表現(xiàn)她對寶玉隱秘的愛意;元春賞給她的紅麝香串,她就戴在腕上,以示對元春的尊重,但潛意識里是因她的紅麝香串與寶玉的相同,因而戴手串以示她對寶玉的潛隱感情;當(dāng)襲人離開寶玉睡覺的地方,寶釵坐在床前繡鴛鴦肚兜,是以幫助襲人做活的方式,曲折地表現(xiàn)自己的愛戀之意,而那對鴛鴦?wù)笳餍缘乇憩F(xiàn)了她對寶玉隱秘的情感心理。
二、轉(zhuǎn)變儀式與“冷香丸”的象征
少女時的寶釵是一個踐行禮教的典范,但她年幼時并非如此,她之所以成為一個踐行禮教的典范,是因為她經(jīng)歷了一個人生的“轉(zhuǎn)變儀式”,也可以叫“通過儀式”。那個轉(zhuǎn)變儀式是由她自己回憶講述出來的,因為黛玉前一天行酒令說了兩句《牡丹亭》《西廂記》的詞,寶釵教訓(xùn)黛玉,并回想起她自己幼時的經(jīng)歷道:“你當(dāng)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兒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jīng)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背著我們偷看,我們也背著他們偷看。后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丟開了。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連做詩寫字等事,這也不是你我分內(nèi)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nèi)之事。”
在寶釵的自述里,兄弟姐妹偷看《西廂》等,象征著那些青年們在封建禮教壓抑下的一種自由憧憬,一種價值選擇,一種情感方式,一種人生追求;大人們知道后“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則象征著用禮教打壓、教訓(xùn)和改造青年們的逾越行為;而青年們從此“丟開了”也是一種象征,他們丟開的不僅是《西廂》等書籍,而是對自由的憧憬,對人生價值的選擇,對愛情與生命的熱愛。同時,丟開又不僅僅是丟開,還要把自己的思想轉(zhuǎn)化為合乎禮教道德的內(nèi)容。人類學(xué)家維克多·特納對轉(zhuǎn)變儀式都有的標(biāo)識性的分離、邊緣和聚合三個階段[2]95,可以解釋寶釵的思想轉(zhuǎn)變:打、罵和燒使寶釵從原來的情感方式“分離”出來,而與社會禮教實現(xiàn)了“聚合”。寶釵的思想變化正是從這個轉(zhuǎn)變儀式開始的。
但是,這個思想變化究竟是一種什么性質(zhì)的變化呢?我們在寶釵的自述里并不能看到這個具體內(nèi)容。這個具體內(nèi)容在其他地方有著非常深刻甚至非常令人震驚的表現(xiàn)。那個表現(xiàn)仍然是以象征性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的。那個象征方式就是寶釵的藥方“冷香丸”?!袄湎阃琛笔菍氣O吃的藥,寶釵為什么要吃名為“冷香丸”的藥呢?那是因為寶釵得了一種并不重的咳嗽病,來了個癩頭和尚,給她看了,說她從娘胎帶來一種“熱毒”,因而必須服用“冷香丸”才能治好。這個“冷香丸”的藥方是極其古怪的:“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開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開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一天曬干,和在末藥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天落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diào)勻了,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里,埋在花根底下。若發(fā)了病的時候,拿出來吃一丸,用一錢二分黃柏煎湯送下?!?/p>
這個“冷香丸”無疑具有極其重要的象征意義,“冷香丸”是明確針對“熱毒癥”的,那個“熱毒癥”是什么呢?是從娘胎里帶來的熱毒,那所謂的“熱毒”就是生命之火的象征,它與生俱來,屬于人的自然本性,也是人之為人的本質(zhì)屬性。在封建禮教立場上看人的生命欲求,生命欲求就成了“熱毒癥”。人別無選擇,而必須進入那種固化的倫理秩序當(dāng)中,必須認同那種原型。那個社會倫理秩序和禮教的原型是先于人而存在的,但人又是帶著生命之火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這兩者就必然發(fā)生激烈的矛盾沖突。解決的方式是個人生命的自由與情感被社會禮教所壓抑。寶釵的“冷香丸”治療“熱毒癥”所象征的就是人的生命之火被禮教所撲滅的悲劇。
那“冷香丸”所用材料也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這個藥方的材料隱喻著一個二元對立的結(jié)構(gòu):春、夏、秋、冬的各種白花花蕊象征女性的生命力;雨、露、霜、雪所具有的寒冷特征象征禮教文化,它們將象征人的生命力的各種花蕊浸泡熬制,異化成另一種東西,女性也就失去了生命之火。這里的十二也是一種喻示數(shù)量眾多的象征,《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七回的開篇,就有這樣一首詩:“十二花榮色最新,不知誰是惜花人?相逢若問名何氏?家住江南本姓秦”[3]58,仍然是用十二表示全的意思。著名學(xué)者葉舒憲先生指出:“‘十二的模式意義并非總是表現(xiàn)實際的數(shù)量個體,在許多情況下,它以虛化的方式出現(xiàn),泛指多數(shù)、極限之意?!盵4]287由此可見,藥方中的十二與金陵十二釵中的十二都是數(shù)量之多的象征性表現(xiàn)。
那藥方是和尚開的又有什么象征意義呢?我們知道那和尚不僅給寶玉指明進入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里走一遭,使之幡然醒悟的“歷劫”之路,還對甄士隱及其女兒的命運進行了預(yù)測;不僅預(yù)判黛玉的病不能見生人、見了家里之外的人就不能好,同時對寶釵和寶玉做了“金玉良緣”的預(yù)示性結(jié)論。這說明那個和尚具有先見之明。而那個和尚的先見之明也是一種象征,它象征著對社會規(guī)律以及人的命運模式和原型的一種準確把握。曹雪芹以這個具有先見之明的和尚所開“冷香丸”治“熱毒癥”的藥方,正是對那個社會以封建禮教壓抑人的生命活力的一種結(jié)構(gòu)模式的原型性象征。
《紅樓夢》的很多描寫是具有象征性的,那種象征比比皆是,但有些象征又不是單一的象征,而是常常呈現(xiàn)出一種結(jié)構(gòu)性的象征。所謂結(jié)構(gòu)性的象征,就是多種象征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象征結(jié)構(gòu),從而使象征產(chǎn)生更闊大、更深邃的思想力量?!袄湎阃琛迸c“轉(zhuǎn)變儀式”兩種象征互為闡釋、互為說明,也互為象征。前文論及寶釵的“轉(zhuǎn)變儀式”,即她的家庭對她和兄弟姐妹讀《西廂》等雜書的教育,那是家庭以封建禮教對寶釵個人的生命自由與愛情的壓抑。曹雪芹的這個描寫正與“冷香丸”制服“熱毒癥”的原型性象征形成一種對應(yīng)性結(jié)構(gòu)。在這種對應(yīng)結(jié)構(gòu)中,那個用封建禮教壓抑寶釵對生命自由與情感憧憬的“轉(zhuǎn)變儀式”,就相當(dāng)于用“冷香丸”制服“熱毒癥”,反之亦然。這兩種象征構(gòu)成一種象征性結(jié)構(gòu),兩者互相說明,從而使象征的意義達到了最大程度的表現(xiàn)。
兩種象征的先后表現(xiàn),也說明了象征力量的持續(xù)作用。在“轉(zhuǎn)變儀式”之后,寶釵還持續(xù)不斷地服用“冷香丸”,象征了寶釵內(nèi)心中的生命之火并未被撲滅,且難以壓抑,而封建禮教對寶釵生命之火的壓制還在繼續(xù),最終目的是使寶釵對自由與愛的向往與追求徹底泯滅。但壓抑寶釵生命之火的根本并非外在力量,而是她自己主動接受道德禮教思想,并將之不斷內(nèi)化為自己的思想感情。
與寶釵相比,黛玉并沒有經(jīng)過寶釵的轉(zhuǎn)變儀式。寶釵與兄弟姐妹偷看《西廂》等被大人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之后再不看《西廂》了,這說明她的思想情感已經(jīng)全然轉(zhuǎn)化并符合禮教道德的要求。但是,黛玉卻在與寶玉共讀《西廂》的時候表露了自己與寶玉的愛情。那是寶玉和黛玉分別在沁芳橋葬花之后,他們共讀《西廂》:
黛玉把花具放下,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不頓飯時,已看了好幾出了。但覺詞句警人,余香滿口。一面看了,只管出神,心內(nèi)還默默記誦。寶玉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黛玉笑著點頭兒。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黛玉聽了,不覺帶腮連耳的通紅了,登時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一雙似睜非睜的眼,桃腮帶怒,薄面含嗔,指著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了!好好兒的,把這些淫詞艷曲弄了來,說這些混賬話,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
黛玉所說的“淫詞艷曲”其實是按照當(dāng)時主流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說法,而她自己是“越看越愛”,“但覺詞句警人,余香滿口”;而她“不覺帶腮連耳的通紅了”,則是被寶玉的話擊中心靈后,黛玉表現(xiàn)的害羞情態(tài)。黛玉和寶玉看《西廂》雖然也是偷看,但是,他們的偷看所表達的是他們內(nèi)心的真實情感,而又由這偷看《西廂》點燃了他們心中的愛情之火。在內(nèi)心情感與禮教矛盾中,他們顯然是堅持了前者。這與寶釵被大人以打、罵、燒的形式壓抑情感,把思想轉(zhuǎn)化到禮教上去恰恰相反。
“人參養(yǎng)榮丸”與“冷香丸”是另一種鮮明對比。與寶釵從娘胎里帶來“熱毒”相反,黛玉有先天“不足之癥”。剛進賈府,人們看她弱不勝衣,因問:“常服何藥?為何治不好?”黛玉道:“我自來如此,從會吃飯時便吃藥,到如今了,經(jīng)過了多少名醫(yī),總未見效。那一年我才三歲,記得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自是不從。他又說,‘既舍不得他,但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后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親,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這和尚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jīng)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參養(yǎng)榮丸?!睂氣O的“冷香丸”針對的是她從娘胎里帶來的“熱毒癥”,那“熱毒癥”就是生命之火的象征,而那“冷香丸”則是壓抑生命欲望的象征。而黛玉的“不足之癥”則象征著她作為一個女性沒有足夠的生命活力可以對抗她所生活的惡劣現(xiàn)實環(huán)境。除了父母之外,不能見外人,說明外部社會與黛玉是矛盾的。而人參養(yǎng)榮丸之所以治不好黛玉的病,是因為黛玉的“不足之癥”所喻示的是那個時代缺少對女性關(guān)愛的這一社會頑疾。
曹雪芹在寶釵、黛玉的兩個截然不同的藥方中隱喻了一種統(tǒng)一的東西:寶釵的“冷香丸”象征了禮教對人性的壓抑,而黛玉的“不足之癥”和“人參養(yǎng)榮丸”則象征了那個時代缺少人性關(guān)愛?!袄湎阃琛睂氣O的壓抑使其生成了順從型人格,而“人參養(yǎng)榮丸”則暗示了黛玉與周圍環(huán)境的矛盾,也暗示了黛玉的叛逆型人格。
三、順從型人格與“掉包計”的隱秘悲劇
由于“轉(zhuǎn)變儀式”和“冷香丸”對她的長期壓抑作用,寶釵已經(jīng)完全養(yǎng)成了一種順從型人格。這種順從型人格無需社會外部禮教思想再對她進行壓抑教化,她就可以自覺自愿地踐行道德禮教,并將之內(nèi)化為自己的思想情感,主動壓制自我的生命欲求,并自動批判和教訓(xùn)不符合道德禮教的思想行為。由此,寶釵成為踐行封建禮教的典范人物,致使許多人對她贊美有加。
但是,正是在這里隱蔽著寶釵的巨大人生悲劇。寶釵的順從人格,雖然成就了她踐行禮教的典范人物,但卻是用犧牲自己生命價值為代價的。最典型的事件是“掉包計”。對于“掉包計”我們過去只是著眼于其給寶玉、黛玉包括寶釵造成的愛情和婚姻悲劇,并沒有看到它更深刻的悲劇意義。有些學(xué)者甚至認為那個“掉包計”的情節(jié)是較為庸俗的,不足以表現(xiàn)曹雪芹前八十回預(yù)示出來的悲劇主題的深刻性。這是因為我們還缺少一個角度,這個角度就是從寶釵順從“掉包計”的角度審視寶釵的人格悲劇,以及“掉包計”造成的人性毀滅的巨大悲劇。通常我們認為“掉包計”造成了寶玉與黛玉的愛情悲劇,也造成了寶玉與寶釵的婚姻悲劇。這是不可否認的,但這只是“掉包計”的表層悲劇,而不是深層悲劇?!暗舭嫛钡纳顚颖瘎∈侨诵员欢Y教毀滅的悲劇,是被禮教毀滅的人又參與毀滅其他人的悲劇?!暗舭嫛笔峭跷貘P順從賈母和王夫人的意志,獻出“掉包計”,使寶玉誤以為娶了黛玉而實際上娶的是寶釵,以便達到給病重寶玉“沖喜”的目的。但它是以元妃、賈母和王夫人選擇寶釵為前提,即以“金玉良緣”為基礎(chǔ)的?!暗舭嫛辈贿^是家長意志的特殊表現(xiàn)方式而已。因而,“掉包計”的實質(zhì)是封建家長意志的體現(xiàn),而完全毀滅了作為當(dāng)事人寶玉與黛玉的至真至純的愛情,也完全忽略了當(dāng)事人寶釵的真實生命感受。
正是由于寶釵的順從型人格,使她順從并實際上參與了給寶、黛帶來悲劇的“掉包計”。寶釵是賢惠、溫柔和大度的,這種美德正是順從型人格的具體體現(xiàn)。當(dāng)母親向她提出“掉包計”婚姻的時候,盡管她滿心的不情愿,但她還是應(yīng)允下來,因為她考慮到那是家長的想法,父親不在了,婚姻大事必須由母親做主。她對“掉包計”的順從再一次或者說最典型地體現(xiàn)了寶釵的順從型人格。但問題是,“掉包計”是以犧牲寶玉和黛玉最寶貴的愛情為代價的,它的本質(zhì)是個人價值必須服從封建禮教。當(dāng)寶釵服從“掉包計”的時候,就再次踐行了她服從封建禮教的“美德”。寶釵深深地知道,寶玉深愛的是黛玉而不是她自己;以她的聰明程度,她應(yīng)該深知“掉包計”的結(jié)果會對寶玉帶來多么嚴重的傷害;以她對黛玉的了解,她也清楚其參與的“掉包計”會給黛玉帶來多么嚴重的后果。寶釵的順從型人格的嚴重問題也正在這里:當(dāng)她順從封建禮教的時候,就順從了封建禮教對人性的毀滅;當(dāng)她順從封建禮教對自己人性毀滅的時候,也就順從了封建禮教對其他人性的毀滅。寶釵并不是“掉包計”的始作俑者,但卻是“掉包計”的重要參與者。她不僅對自己的婚姻悲劇負有重要責(zé)任,對寶玉與黛玉的愛情悲劇也負有重要責(zé)任。
有一件事,初看起來是不大容易理解的,金釧因?qū)氂衽c她嬉鬧被王夫人所打而跳井自盡,王夫人感到自責(zé),寶釵卻對王夫人說了這樣的話:那是金釧在井邊玩耍自己不小心掉到井里了。這不是寶釵不了解情況地為王夫人解脫,而是明明知道金釧的死因卻故意那么說。這對金釧是極不公平的,善解人意的寶釵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呢?因為她的順從型人格。她要順從王夫人的意志,為王夫人解脫負罪感,而完全忽視了金釧作為一個活生生的青春生命的價值。還有寶釵對尤三姐之死的態(tài)度,也是大有問題的:
尤三姐自刎,柳湘蓮出家,薛姨媽便對寶釵說道:“我的兒,你聽見了沒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經(jīng)許定給你哥哥的義弟柳湘蓮了么?不知為什么自刎了!那湘蓮也不知往那里去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的!”寶釵聽了,并不在意,便說道:“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前兒媽媽為他救了哥哥,商量著替他料理,如今已經(jīng)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倒是自從哥哥打江南回來了一二十日,販了來的貨物,想來也該發(fā)完了……”
忠貞不渝的愛情和青春生命,在寶釵那里是被極度忽略的。曹雪芹的這些描寫是很深刻的,它揭示了寶釵順從型人格的悲劇性本質(zhì):當(dāng)她只順從禮教,心里只有禮教的時候,禮教之外的一切,包括愛情與生命都是可以漠視的。有學(xué)者很肯定寶釵對金釧跳井之死的態(tài)度:“寶釵的言談其實都合于人情世理?!盵5]379還認為寶釵對她母親說的話“這也完全符合世俗人文主義的信念”[5]385。這些看法,與曹雪芹的真正用意不僅相隔,而且完全是相反的。
曹雪芹雖然是斷斷續(xù)續(xù)地敘述寶釵的故事,但卻幾乎很完整地表現(xiàn)了寶釵從憧憬自己人生理想到服膺封建禮教的變化過程,以及她用封建禮教內(nèi)塑自己的思想情感、壓抑自己的生命欲求和體現(xiàn)封建禮教思想的過程。從表面上看,寶釵是那個時代的典范與楷模,但是,那個典范與楷模是以對封建禮教的踐行,以及壓抑甚至完全犧牲掉自己的生命價值為代價的。曹雪芹將黛玉和寶釵的判詞放在一起是一種對比的組合方式,意在強調(diào)比較“帶玉”與“戴釵”絕對不同的思想性格特征,以及“帶玉”和“戴釵”這兩種來源于神話和現(xiàn)實的不同文明表征。不同于金陵十二釵正副冊其他女性,寶釵的悲劇命運的獨特性在于,她的人性被禮教異化,禮教不僅壓抑了她的人性欲求,使其成為禮教的犧牲者,同時也使其成為禮教的體現(xiàn)者。其他人如甄英蓮、秦可卿與尤二姐等都是命運的悲劇。與寶釵構(gòu)成最鮮明對比的還是黛玉,黛玉不像寶釵那樣在禮教的教化下成為一個順從型女性,而是在與禮教的抗?fàn)幹谐蔀橐粋€叛逆型女性。黛玉的叛逆性體現(xiàn)在她支持寶玉摒棄仕途經(jīng)濟道路,反對讀那些假儒學(xué)之書,反對父母包辦婚姻,也體現(xiàn)在她與寶玉偷讀《西廂》,自主戀愛,葬花和創(chuàng)造《葬花詞》等行為中。
寶釵有楊貴妃式的美貌,寶玉有時也很欣賞她的美。寶釵也非常善良,比如,替湘云辦螃蟹宴,當(dāng)金釧死去,拿出自己新衣給死去的金釧裝殮等。但是,寶玉為什么不愛寶釵而愛黛玉呢?第三十六回寫寶玉:“卻每日甘心為諸丫頭充役,倒也得十分消閑日月?;蛉鐚氣O輩有時見機勸導(dǎo),反生氣起來,只說:‘好好的一個清凈潔白女子,也學(xué)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意造言,原為引導(dǎo)后世的須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fēng),真真有負天地鐘靈毓秀之德了……獨有黛玉自幼兒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所以深敬黛玉?!?/p>
曹雪芹從象征角度表現(xiàn)“金釵”“金簪”與“寶玉”的重大區(qū)別:“寶玉”是女性主義價值觀念的象征,“金釵”“金簪”則是男權(quán)統(tǒng)治價值觀念的象征。黛玉的“帶玉”表現(xiàn)了女性主義時期的價值觀念,而寶釵的“戴釵”則象征了她被男權(quán)價值觀念所異化。但寶釵卻仍然是男權(quán)價值觀念的犧牲品。曹雪芹還表現(xiàn)了寶釵喜歡白,她的住處被一片白色所籠罩。這白色具有雙重象征意義:它既象征了寶釵的思想精神特征,純凈但卻喪失了絢爛的色彩,她的生命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之火;又象征了寶釵所生存的冷酷文化環(huán)境對她的異化?!敖痿⒀├锫瘛闭笳髁藢氣O的悲劇人生。
縱觀寶釵和黛玉的紛紛繁繁的描寫,自始至終可以看到,曹雪芹緊緊抓住寶釵“戴釵” 和黛玉“帶玉”的象征,通過鮮明對比表現(xiàn)她們極為相反的思想性格特征。寶釵的“戴釵”并不是把外在于她的禮教文化作為她自己的裝飾、點綴,恰恰相反,她是把禮教文化完全內(nèi)化為自己的思想精神,轉(zhuǎn)化成自己的人格。傳統(tǒng)封建道德文化已經(jīng)成為寶釵的思想精神和人格,甚至可以說,寶釵已經(jīng)代表了傳統(tǒng)封建道德,并成為封建禮教的人格典范。傳統(tǒng)封建道德思想在寶釵那里是真實的,那種虛偽、假模假式等的道德評價并不適用寶釵,她是從內(nèi)到外地將傳統(tǒng)思想化成自己思想情感和靈魂的女性。寶釵的美就在這里,因為她集中了傳統(tǒng)封建道德文化的精髓;而寶釵的悲劇性也正在這里,因為她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價值。曹雪芹寫出了封建禮教文化對人的毒害及其過程??藏悹栐羁讨赋龇饨ǘY教對人的異化過程:“唯一的思想就是個人應(yīng)該完全認同于已經(jīng)給安排好的社會地位的角色或面具,直到完美地完成所有分配的任務(wù),個體就像落入了大海中的水滴一樣完全忘記自我。重要的不是個人而是已經(jīng)建立的社會秩序?!盵6]62
作為寶釵的對立面,黛玉則是另外一種表現(xiàn),她是從自己內(nèi)心最真實的強烈欲望出發(fā),內(nèi)心中有愛的原型,她就順從這個原型去大膽追求自己的愛。在那種嚴格限制青年男女自由相愛的環(huán)境里,黛玉是委婉的,但那已經(jīng)是寶釵不能、不愿、不敢、不想做的思想行為。黛玉是從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需要出發(fā),表現(xiàn)自己的情感甚至情緒等,無需遵從社會禮教規(guī)定、限制、壓抑自己,更不用將傳統(tǒng)道德思想內(nèi)化為自己的思想精神,并以此塑造自己的人格。但寶釵好像是反其道而行之,凡是黛玉愿意做的,她都不愿意做,凡是黛玉不愿意做的,她都愿意做。而這種相對性和相反性,正是由她“戴釵”所象征的思想文化決定的。寶釵是禮教文化之水澆灌出的花朵,而黛玉則是由神話之水“灌溉”的花朵;黛玉的思想意識從神話起源,她是用神話指引生命;寶釵的思想意識從現(xiàn)實意識起源,她用現(xiàn)實所規(guī)定的封建禮教指引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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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莫? ?華】
“Cold Fragrance Pill” Conquering “Heat Toxicity”: On the
Symbolic Representation of Xue Baochais Life Tragedy
YANG Yang1, YANG Pu2
(1. Basic Department,University of Aerospace Engineering,Beijing 100081,China; 2. Jilin Normal University,Siping,Jilin 136000,China)
[Abstract] Many of the descriptions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 are symbolic, and the combination of various symbols forms a symbolic structure, which is a structural symbol, thus giving the symbol greater and deeper ideological power. It is through this structural symbol that Cao Xueqin portrays the complete transformation of Xue Baochai from longing for life freedom to adhering to feudal ethics in his portrayal of Xue Baochai. The prototype symbol of “cold fragrance pill” unifies “heat toxicity”, forming a corresponding structure. In this corresponding structure, the “transformation ceremony” that suppressed Baochais personal life freedom and love yearning with feudal ethics is equivalent to using “cold fragrance pills” to subdue “heat toxicity”. Cao Xueqin symbolized a unified thing in the two completely different prescriptions of Baochai and Daiyu: Baochais “cold fragrance pill” symbolized the suppression of human nature by feudal ethics, while Daiyus deficiency and “ginseng nourishing pill” symbolized the lack of human care in that era. Xue Baochai precisely practiced feudal ethics at the cost of suppressing or even completely sacrificing her own life value, and thus became a model and model of that era.
[Key words] prototype; ceremony; Xue Baochai; Lin Daiyu; feudal ethics
[收稿日期]2023-03-06
[作者簡介]楊旸(1979-),男,吉林四平人,航天工程大學(xué)基礎(chǔ)部講師,文學(xué)博士,研究方向:中國文學(xué),東北地域文化;楊樸(1952-),男,吉林遼源人,原吉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吉林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東北地域文化,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