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騎士
天津的早餐,和“單調(diào)”絕緣,這座城市的飲食就和她的歷史一樣復(fù)雜。作為北方大城,她帶著抹不掉的南方底色——燕王掃北、遷都京城,大批皖北軍屬定居于此,還有大運(yùn)河為她源源不斷地輸送著來自蘇杭的血,讓她自誕生起就染上了南方味兒。她又是九河下梢的商業(yè)中心,吸引周邊地區(qū)的商人、農(nóng)民到此地謀生,山東、河北、山西……北方的豪邁同樣浸染著這座城。
天津的“城市名片”
馃子,指油條,又不單指油條——在天津,所有油炸而沒有餡兒的面食,都可以叫馃子。
馃最能代表天津味兒的,必須得是“棒槌馃子”。一尺來長,胖大蓬松,微紅還泛著油光,每一根都“支楞”著,顯得那么精神,一口下去,酥脆里帶著一股子“韌勁兒”,這樣的馃子才算合格。
如果天津的早餐是一張考卷,煎餅馃子就是分值最重的一道大題,而這道題的“題眼”,就是這“棒槌馃子”。這種馃子很脆,配上柔軟的餅皮,自然口感豐富,好吃不膩;馃子要是“瓷實(shí)”一點(diǎn)、質(zhì)地軟一點(diǎn),夾在煎餅里就不那么恰如其分了。
炸馃子的伯伯(bàibai)要是想“炫技”,就會端出來一份“套環(huán)兒馃子”。把面劑子(從整塊面團(tuán)上切分下來以便操作的小塊,稱為面劑子)劈成四份,彎成環(huán)狀,再從切口處套一下,就成了一種花式的馃子。這種馃子,看起來漂亮,也能炸得更酥更脆,吃起來更有層次感,但制作的效率實(shí)在比不上棒槌馃子,算是馃子中的稀奇貨。
把“酥脆”做到極致,就是“馃篦兒”了。做馃篦兒,面要筋道。把方形的面劑子抻拉到極限再下油鍋,快熟透時折疊一下,就變成書本一樣大,面薄如紙,香脆至極。北京人管這東西叫“薄脆”,稱得上名副其實(shí)。
“馃子餅”,也就是油餅了,是以厚重取勝的。馃子餅分大小,“小馃子餅”就是一般的油餅,不必多說。“大馃子餅”則以河西務(wù)地區(qū)的最為有名,這里的油餅直徑將近70厘米,一口鍋一次只能炸一個,買賣要論斤。在漕運(yùn)時代,河西務(wù)是運(yùn)河進(jìn)京的重要關(guān)口,碼頭上纖夫、腳夫最多,便宜管飽的馃子餅是他們保持體力的不二選擇。如今應(yīng)該很少有人能一頓飯吃下這么大的油餅了,但運(yùn)河的記憶就留在它油汪汪的香味里,不曾被遺忘。
喜歡吃甜食,“糖皮兒”是絕不能錯過的。做馃子餅的時候,多揉幾個混合了紅糖的劑子,按壓在白面劑子的一面,用刀劃三道,油炸,就成了糖皮兒。它有馃子餅的一切優(yōu)點(diǎn),皮酥、筋道、滿口油香,還有獨(dú)屬于紅糖的厚重的甜。小孩子要是不好好吃飯,一個糖皮兒保準(zhǔn)能治好。
看過了五花八門的馃子,天津早餐的重頭戲——煎餅馃子,也該登場了。
煎餅馃子已然成為了天津的“城市名片”,它本身就是天津飲食融合的最好證明:煎餅與山東的親緣關(guān)系毋庸置疑;裹著油條吃,則很像杭州一帶的“蔥包檜”;煎餅馃子量大管飽,又符合碼頭工人補(bǔ)充體力的需要。天津小吃大多是沿著運(yùn)河流淌出來的,這樣的源流在煎餅馃子身上體現(xiàn)無疑。
南北碳水“博物館”
煎餅與一萬種馃子,還不足以構(gòu)成天津早餐的十分之一。同煎餅馃子一樣,這里花樣繁多的碳水也有各自的來歷和淵源。
炸糕,是“天津三絕”之一,表皮黏糯、餡料香甜,炸制之后,油香撲鼻。
在炸糕的身上,明顯能看到西北油糕的影響,都是黏軟的油炸甜點(diǎn),口感也頗相似。但油糕的表皮多是用黃米做的,天津炸糕則加入了大量江米,使其質(zhì)地更加細(xì)膩柔軟,又用天津本地的紅小豆加上紅糖做餡。咬一口炸糕,先品嘗到的就是焦黃而富有顆粒感的表面,然后是潔白的江米,口感扎實(shí)又不黏牙,最后則是黑紅的豆餡兒,用甜而不膩的香氣為這一口的豐富層次做收尾,勾著人再咬下一口。
北方許多地區(qū)都有做“花饃”的手藝,天津人也很樂于在饅頭上雕花。天津的“蒸餅兒”,也可以叫“餡兒饅頭”,就是這樣一種早餐食品。它的內(nèi)餡是甜的,一般有桂花豆沙餡、芝麻紅糖餡還有紅果(山楂)餡這幾種。
“銀絲卷”可以說是“碳水裹碳水”的集大成者,它的外表像是長條形的饅頭,里面包的則是甜絲絲的面條。另外還有一種“金絲卷”,里面的面條是玉米面做的,刷蔥油,加椒鹽,帶著微咸的香味。這道點(diǎn)心的前身是山東名吃“鵝脖銀絲卷”,天津人把它發(fā)揚(yáng)光大,如今在其他地方倒是很難買到了。
天津的包子有特點(diǎn),叫做“水餡兒包子”,是在南方灌湯包工藝基礎(chǔ)上的一種本地化改良。包子餡由鮮豬肉做成,一邊攪拌一邊加入高湯、醬油、香油和蔥末,如此方能湯汁豐富,一咬一兜油。為了防止透油漏湯,灌湯包一般是死面的,可是北方人愛吃發(fā)面的大包子,這個矛盾就由天津包子的第二大特點(diǎn)來解決——“半發(fā)面”。先用酵母發(fā)面,面泡“肥花”拱起的時候,再兌堿、揉面、搟皮,這樣做出來的面皮,軟中帶硬,包得住油水,口感又足夠松軟。
“水餡兒包子”的開創(chuàng)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狗不理包子”。但想在早晨嘗到好吃不貴的正宗包子,最好還是找位當(dāng)?shù)氐南驅(qū)В爮膶Ψ降闹腋?,去他們家樓下吃?/p>
大餅,為什么可以“卷一切”?
包羅萬象的天津大餅,在早點(diǎn)攤上必須占個C位。
所謂大餅,也就是家常的烙餅,講究外酥里軟、層次分明,算上焦香的上下表皮,至少要能分出來五層,才算過關(guān)。
相聲大師高英培的《釣魚》,讓全國的曲藝愛好者都知道了“二他媽媽”牌糖餅。這是大餅的一種變體,在烙餅的時候加上白糖、芝麻醬做成的油酥,綿軟、微甜,烙一次足夠家里的小孩惦記半個月的。另外還有一種發(fā)面的糖餅,內(nèi)含紅糖做的糖汁。吃這種糖餅,要小心燙嘴,還要留神別讓糖汁溢出來。有句形容人倒霉的俗語,叫“吃糖餅燙后腦勺”,說的就是這種餅了。
熱氣騰騰的烙餅出了鍋,你會驟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不加什么調(diào)料、只薄薄刷了一點(diǎn)油的面粉,竟然也是有濃郁香味的。不用配菜,單吃烙餅,就能享受到碳水帶來的充沛快樂,讓人恨不得多嚼幾口,留住嘴里的甜香。
大餅最可貴的地方,在于它方便搭配,和各種食物放在一起吃都很合適。傳統(tǒng)的吃法,是大餅卷馃子、卷圈兒或者醬肉,都是以大餅軟嫩、平實(shí)的口感去襯托其他食物的豐富。也有人拿大餅卷炸糕,等于是把炸糕整個變成了餡兒,吃的就是那一份筋道和充實(shí)。
“大餅雞蛋”則是另一種固定搭配,它的成分一望可知:大餅上刷面醬,炒好的雞蛋餅往里一卷。這做起來可比煎餅馃子方便太多了,省事還好吃。街頭巷尾、飯館食堂,未必都有條件和手藝準(zhǔn)備煎餅馃子,但大餅雞蛋絕對是到哪都能找到的。大餅溫?zé)?,麥香里帶著一絲微微的甜;雞蛋滾燙,柔滑的心兒里是油脂豐富的香。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套,咸甜交織的氣息好像還徘徊在嘴里。
上個世紀(jì)八九十年代,心思活絡(luò)的天津人開始在大餅上玩起花樣。能卷炒雞蛋,卷點(diǎn)配菜不為過吧?土豆絲、青椒絲、香干絲、海帶絲、榨菜絲就這么加進(jìn)去了。炸串兒好吃,那炸雞排、炸里脊、炸魚豆腐、炸雞柳當(dāng)然也可以加進(jìn)去。推廣開去,烤腸、蟹棒、茶葉蛋、上校雞塊、奧爾良烤翅……只要你別卷個韭菜盒子跑地鐵上吃去,都不會有人挑理。
由此可見,天津人絕不是古板、保守的原教旨主義者。對待吃,他們只有一個最高準(zhǔn)則——可以改良,可以創(chuàng)新,但不能隨便湊合。該“食不厭精”的時候,他們能把煎餅馃子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講究出花;該探索和吸納的時候,他們不會介意你往大餅里卷一個勁脆雞腿堡。
包容,原本就是天津人的特長。
漕運(yùn)時代,五方雜處,哪有什么本土、外地之分?無數(shù)人、無數(shù)味道,帶著來自五湖四海的記憶奔向這里——然后融入了這座城,染上了天津味兒,從此對這個地方深深眷戀,再也離不開了。
早點(diǎn)攤大軍浩浩蕩蕩,而高樓大廈正在他們身后拔地而起。年輕人依舊樂于拿著兩個雞蛋,在面醬的香氣里就綠豆面與小米面的配比展開一番爭論;他們也會捧著那夾了烤腸、番茄醬、培根卷金針菇的大餅,行色匆匆地奔向自己的未來。
這是一個永遠(yuǎn)關(guān)心如何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的天津,也是一個永遠(yuǎn)擁抱變化、冉冉升起的天津。
早安,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