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緯
時? 間? 2000年
地? 點? 美國洛杉磯布蘭特伍德附近的小套房、中國城中餐廳、UCLA黑匣子劇場、監(jiān)獄探視間
人? 物
李正祥? 男,60歲,曾是中國臺灣地區(qū)著名的戲曲演員,后因代言假藥身敗名裂,與家人離散。
李武滔? 男,24歲,為李正祥之子,與母親長年居住于美國,半工半讀的大學生,對于十年前父親的不
告而別,心中一直不能諒解。
林? 允? 女,23歲,李武滔的女友,美國華裔,和武滔同為戲劇系的大四學生,性格直爽,熱心助人,
喜歡東方文化。
陳元華? 女,55歲,李正祥的妻子,曾是戲曲名伶,因受丈夫假藥案影響告別舞臺,獨自帶兒子到美國
生活,目前經(jīng)營一家中餐館。
陸? 謙? 男,62歲,李正祥的好友,曾是國民軍的士官,退役后成為傳銷組織干部,到處兜售假藥。
第一場
[故事背景發(fā)生在2000年,在洛杉磯布蘭特伍德附近的小套房。
[由于與空曠的海灘鄰近,所以這里本該是享受南加州和煦的陽光的地方,然而卻因為森林大火,天空亮著詭異的紅光。
[房間的裝飾相當不和諧,一面掛著皇后、小紅莓等樂團的海報,另外一邊則掛著春聯(lián),一看就是臨時放上的。
[林允穿著黑色運動背心及牛仔短褲,她隨便地將頭發(fā)扎成了像沖天炮的樣子,手里繼續(xù)寫著自己的讀書筆記,同時一臉怨氣地看向坐在沙發(fā)上的李正祥。
[不同于林允坐在陽光照著的餐桌旁,李正祥在陰暗的沙發(fā)旁,這里完全沒有陽光,穿著深藍唐裝的李正祥,在這里顯得更加孤寂。他專心地拉著腿,哼著小調(diào)。
李正祥? 想不到在這里也能見到和臺北一樣的天空。一切都變了,但卻又好像和昨天一樣。對了,那天的天空好像也是這樣的顏色。
[李正祥看向一旁的卡帶機,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將機器打開,里面播放的是《野豬林》的片段。李正祥并不愿意跟著唱,但最后還是哼了起來。
李正祥? (吟唱)望家鄉(xiāng),去路遠,別妻千里音書斷……
[李正祥活動了一下筋骨,總覺得身體哪里不太對勁。
李正祥? 講什么……咳咳。(吟唱)講什么雄心欲把
星河挽……
[李正祥搖了搖頭,將卡帶機關(guān)了。
[李正祥看了看林允,看她沒注意自己,又回頭練功。
[林允終于受不了,她伸了伸懶腰,走過去將窗戶打開。
林? 允? ?Boring,如果繼續(xù)待在這里,我遲早會受
不了!
[感受到海風的李正祥從冥想的狀態(tài)中睜眼,看向窗旁。
李正祥? ?小林,這窗開小點,風吹多了對你們關(guān)節(jié)不好。
林? 允? ?Oh, not this again.
[林允無奈地又將窗戶關(guān)小了一點。
[李正祥有點不悅,慢慢地走到了沙發(fā)旁邊,有點想喝茶,但桌上只有西式的茶具。
[李正祥無奈地搖了搖頭。
李正祥? ?小林,家里還有茶葉嗎?
林? 允? ?您和我爺爺真的很像呢,花茶可以嗎?應(yīng)
該沒什么關(guān)系吧?
[李正祥不太愉悅地接過林允的茶包,他一聞就知道品質(zhì)不是太好,只能無奈地接受。
[李正祥坐了下來,慢慢地泡著茶,林允回去做自己的事。
李正祥? 差別可大了,這茶就是中華文化的一環(huán)。茶可以修養(yǎng)心性,參悟大道。
林? 允? ?什么大道?你需要大一點的茶杯嗎?
李正祥? ?唉,算了,你爺爺是哪里人?
林? 允? ?山東吧?爺爺愛吃面食,不過我喜歡吃意
大利面。可惜爺爺很早就過世了。
李正祥? ?當時能來美國的都是達官貴人,要是沒點
文化沒點地位,那可來不了。但還是家里
好啊,沒想到美國連春節(jié)都不過。
林? 允? ?那是因為這里春節(jié)不放假,大家都只記得
放假的節(jié)日。
[李正祥喝了喝茶,一邊難過地嘆息。
林? 允? ?別這么說,在這里買春聯(lián)可不容易,這些要二十美金。
[李正祥一邊搖頭一邊看著貼反的春聯(lián)。
李正祥? ?小林,那個春聯(lián)貼反了。
林? 允? ?是嗎?這不是正的嗎?還是我認錯了?
李正祥? ?沒關(guān)系,就放著吧。
[林允點頭,回去做讀書筆記,李正祥也回去練功,他一邊活動筋骨一邊說道。
李正祥? 你幫我勸勸武滔,別整天抓個漢堡包或生 菜吃,偶爾還是吃點中國菜吧。
林? 允? ?(不耐煩地插嘴)吃生菜好,減肥又助消化。
不然悶了滿肚子氣,體重又要增加了。您
可以試試看?我?guī)湍阕鲆环荨?/p>
李正祥? ?不必了,你少吃生冷的,對女孩子不好。
林? 允? ?這些話為什么不和武滔說?
李正祥? ?我也想,但你講的話比我中聽多了。
林? 允? ?Sure,我和他交往兩年多了,住在一起,
陪他,照顧他,就像家人一樣。
[李正祥突然顯得十分落寞,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安靜的氛圍讓林允感到不對勁。
林? 允? ?Sorry,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正祥? ?小林啊,武滔是怎么和你說我的?
林? 允? ?他說您是一個厲害的京劇演員。
李正祥? 他真的這么說嗎?(略顯欣慰)他有沒有和你說家里的事情?
林? 允? ?Nope,但我知道你們很久沒見了,您這次來美國就是為了探望家人吧?
[李正祥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李正祥? 是啊,你是美國人,可能不明白春節(jié)的意義。春節(jié)就是要一家團圓才行,這是傳統(tǒng)。也許是他們來美國久了,早就不在意這些,但這事對我還是很重要的。
[林允聽了有些難過,她糾結(jié)地搓揉著手上的筆,最后還是決定開口。
林? 允? ?別這么說,武滔只是比較忙,您來了他一定是很開心的。
李正祥? ?但愿如此,而且我還有些話得對他說。
林? 允? ?需要我?guī)兔幔?/p>
李正祥? ?沒事,這件事只能我和他說。
林? 允? ?好吧,但我有一個建議,您要不聽聽看?
[李正祥抬起頭,從陰暗的客廳看著坐在陽光映照下的林允。
林? 允? ?我和武滔想要在畢業(yè)展演上演戲曲,您不
是很厲害的戲曲演員嗎?如果能指導(dǎo)我
們,也許和武滔互動的機會也就多了。
李正祥? ?你說他要演戲曲?!
林? 允? ?Yeah,他其實很期待您來,說您來了我們也許就有戲曲的導(dǎo)師了。
[李正祥一時悲喜交加,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激動地站了起來,但又緩緩地坐下。
李正祥? 和他說別學這些沒出息的東西,我以前不該教他,現(xiàn)在也不能教他了。
林? 允? ?Okay,沒事的,他也只是和我提了一下。
李正祥? 武滔他媽不也是唱戲的嗎?怎么不讓她指導(dǎo)指導(dǎo)你們?
林? 允? ?Oh……武滔覺得您比較厲害。
李正祥? ?你別抬舉我了,武滔沒找過他媽幫忙嗎?
林? 允? ?我不知道,應(yīng)該不會……
李正祥? ?為什么?他們吵架了?
林? 允? ?是,但偶爾有些爭執(zhí)也很正常嘛。
李正祥? ?原來是這個原因,你知道他們在吵什么
嗎?
[林允知道自己說漏嘴了,開始找東西掩飾自己的緊張。
林? 允? ?Sorry!我先去忙,武滔快回來了。
李正祥? ?小林,先等等,和我說說他們怎么了?
[林允不敢看李正祥的臉,但李正祥已經(jīng)看了出來,林允想用離開來回避討論。
林? 允? ?哎呀,你自己問他吧。
李正祥? 他那牛脾氣肯定不會說的,他們母子間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突然,外面?zhèn)鱽黹_門聲,李武滔剛剛下班,他拖著疲憊的身軀,甩著鑰匙,慢慢走向客廳。
[李武滔見到激動的父親,以及焦慮的林允,立刻對父親產(chǎn)生了懷疑。
李武滔? 發(fā)生什么事了?不是和您說過不要去管她嗎?
李正祥? ?我沒管她,咱們就是在談?wù)撘恍┦露选?/p>
[林允聽到后更加緊張,她試圖回避這個現(xiàn)場。
林? 允? (急忙地想離開)對,討論一些事情,反正不是很重要。 我先去洗澡,你和你爸先聊。
李武滔? (拉住林允)別走,看你這個表情就知道something happened。
[林允安靜地坐下,李武滔帶有些情緒地問父親。
李武滔? 您老人家難得來美國一趟,有什么事麻煩我就好,不要煩林允了。
李正祥? 不必了,成天忙進忙出的,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李武滔? ?唉!那你們在討論什么,把氣氛弄得這么奇怪?
[林允趕在李正祥說話前搶著說。
林? 允? ?我們在討論戲曲,我想找你爸幫忙排戲。
李武滔? ?什么!
[李武滔驚訝地看著林允,并走到她旁邊,很嚴肅地說。
李武滔? ?Lindsay, thats just an idea. Why did you tell
my dad without my permission?
林? 允? ?Sorry.? I am just trying to help.
李正祥? ?有什么話不能當著我面說?
[李武滔和林允皆沒有回應(yīng),讓李正祥有些生氣。
李正祥? 她是想讓我們多有些互動才提的,咱們父子之間還要讓外人來幫忙。
李武滔? ?林允不是外人。
李正祥? 對,她不是外人?我才是!你和你母親起了什么爭執(zhí)我都不清楚,來了美國一星期了,連人影都沒見到。問你,你啥也不說。
李武滔? 小允,你說你們在討論戲曲?為什么會提到這件事?
林? 允? ?他突然提到你媽,然后……
李武滔? ?你是不是用排戲的名義套了林允的話?
林? 允? ?不是這樣……是我。
李正祥? (打斷)我今天不問她,不知道還要被你瞞到什么時候。
李武滔? 瞞到什么時候?十年前你不告而別,至今只字不提,你有什么立場說這些話。
李正祥? ?不,不是這樣的,我能和你解釋。
李武滔? ?那你就說吧!就在這當面說出來。
李正祥? ?這……咱們私底下說吧。
[林允意識到待在這里不合適,因此默默地離開。
李武滔? 原來你還會覺得丟臉?所以你把少春先生送爺爺?shù)囊卵b寄來,只是不想面對現(xiàn)實嗎?
[李正祥沉默不語,李武滔以為父親默認了,更加生氣。
李武滔? 十年了,你還是說不出口。如果你真的不想面對,早就該把這些衣服歸還給他家人!為什么寄來美國給我?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一定……
李正祥? ?好了!咱們以后不再提戲的事就行了嗎?
[李武滔稍微冷靜了一點,開始對李正祥態(tài)度軟化。
李武滔? 唉,你還是搞不清楚,這不是戲的問題,我有時候真不知怎么和你溝通比較好。
[李正祥受了很大的打擊,搖搖晃晃地走到沙發(fā)旁坐下,他深吸了一口氣,試著緩和情緒。
李正祥? ?你和你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武滔? ?我有這么多問題沒解決,你就只想知道這
個?
李正祥? ?我們是一家人,我必須知道。
李武滔? ?你離開了我們十年,怎么還說得出這種
話?
李正祥? 我……我是你父親,這點事你難道不該和我說嗎?
李武滔? ?如果你把我當兒子,就該對我說當年的真
相。
[李正祥氣得說不出話,李武滔不想理會李正祥,打算離開。
李正祥? ?回來!你和你媽到底為什么吵架了?吵得你都搬出來了?
李武滔? ?這跟吵架沒關(guān)系,那里已經(jīng)不是我的家了。
李正祥? ?你說清楚一點。(激動地)
李武滔? ?她在外面有人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李正祥? ?多久了?
李武滔? ?兩年了,是個美國人。
[李正祥想站起身子,卻又踉蹌倒地,林允上前扶了李正祥,李正祥痛苦地說。
李正祥? ?所以從美國寄來的那些信,原來她瞞著我,一直都在瞞著我。
[林允看不下去,又走回來為李武滔發(fā)聲。
林? 允? ?就是武滔一直護著你才和他媽吵架的,結(jié)果兩年前搬出來,伯母就斷了他的經(jīng)濟來源。武滔得拼命工作,才能負擔學費和生活費,他沒有要瞞你,只是想等和他媽處理好問題再和你說。
李武滔? ?Shut up,? please.
林? 允? ?What? 你不解釋伯父怎么知道?
李武滔? ?你想把事情變得更復(fù)雜嗎?
林? 允? ?我只是想幫忙。
李武滔? ?你幫不了我們的,就是他先拋棄我們,才會有今天一連串的問題。
李正祥? (難過) 我先拋棄你們?難道我不想一家人在一起嗎?
李武滔? ?那你在臺灣跑路,對我們不聞不問的時候, 有想過這件事嗎?
李正祥? 沒有一天不想。
[李正祥顯得有些自愧,沉默不語。
李武滔? 那你更應(yīng)該把話說出來。
[李武滔憤怒地捶了桌子,決然地離去。
林? 允? 武滔!(轉(zhuǎn)頭對李正祥說)Sorry,我得去
看一下他。
[林允留下李正祥坐在沙發(fā)上。窗戶被海風吹開,狂風灌進了房子里面。
[李正祥憤怒地將卡帶機摔壞,但又馬上后悔了,他拿著壞掉的卡帶機,痛苦地落下淚來。
第二場
[位于中國城的一間中式餐館,是陳元華來美國之后開的,里面裝有現(xiàn)代吊燈,再配上中式燈籠,整體顯得燈光昏暗。
[在餐廳的中央有一個小舞臺,是給駐場歌手用的。目前還沒營業(yè),舞臺布幕正播映的是黑白的京劇錄影《野豬林》。林允和李武滔選擇坐在一旁的小桌旁,等待著陳元華。
林? 允? ?你爸的卡帶機,他要你找時間幫他修一下。
李武滔? 他還是一樣固執(zhí),就是不愿意親自和我解釋十年間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 允? Forget it。這卡帶機算是古董了吧?現(xiàn)在都聽CD了,你想辦法幫他修修吧。這可是他的寶貝。
李武滔? ?我有空來修理。
[李武滔不耐煩地接過卡帶機,看都沒看就將其收進包包里。
林? 允? ?(故意開玩笑)Hey,你是不是很焦慮?
李武滔? ?怎么,看我焦慮你很開心啊。
林? 允? ?我們李先生居然承認了,你其實和你爸很
像嘛。
李武滔? ?你這個……(作勢想抓林允)唉,不鬧了。你知道,上次才和我媽鬧翻的,現(xiàn)在又要回來拜托她,臉都不知道往哪放。
林? 允? ?她是你媽,又不是戲劇史的教授,難道跟你媽講話比亞里士多德難?
李武滔? 難,家庭關(guān)系的維護可不是暑期補休,修一修就能過的。
林? 允? ?It will be fine, OK? 伯母挺疼我的,我會幫你說好話的。
李武滔? ?(摸摸林允的頭)你還是少說點話吧!
林? 允? 唉, (無奈表情) 我們看一下戲放松一下心情吧。
[李武滔看著臺上播映的影片。
李武滔? ?居然是《野豬林》,看那個戴帽子的,他
就是李少春先生。我爺爺?shù)脚_灣前就是和
他學的戲,他是我們一家的偶像。
林? 允? ?你確定我們要演這個嗎,看起來不是一般
的難!
[李武滔想起了小時候的事,突然說不出話來。
李武滔? 這戲?qū)ξ矣刑貏e的意義。小時候,在電視臺只有固定時段播放京劇,其他時間只能看盜版的錄影帶。那影片一卡一卡的,看得我都難受,可我還是想看,四大武生啊,那演得可多精彩啊。
林? 允? ?你爺爺不是他的徒弟嗎?干嘛還要看錄影帶?
李武滔? ?我爺爺不只是他徒弟,也是當年和他一起改編《野豬林》的人。但我爸跟少春先生比,可差多了。爺爺和少春先生是真厲害,如果能親眼看到他們唱戲就好了。
林? 允? (不感興趣)Yeah I know,所以你以前也會崇拜你爸嗎?
[李武滔突然沉默,林允的提問刺到了李武滔的內(nèi)心。
李武滔? 那種事我不記得了,但我無論如何都想要演一次《野豬林》,它對我有特別的意義。
[兩人談到一半,一位穿著華貴的中年女子向他們走來,她手里拿著名牌錢包,頭發(fā)也是剛做好的造型,她便是李武滔的母親陳元華。
陳元華? 這話可別被你爸聽到,他巴不得自己有少春先生的一半工夫!
[林允熱情地和陳元華擁抱,只有李武滔冷冷地坐在旁邊看著。
林? 允? ?伯母最近都好嗎?
陳元華? ?我都好,小允,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武滔對你太差了。他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還和他爸一樣的臭脾氣。你要是太辛苦就來伯母這,伯母煮點好吃的給你。
李武滔? ?(略點頭)媽。
[陳元華坐下,她點了一支細細的煙,吹了一口氣,將自己親和的樣貌收起。
陳元華? 誰說自己大了要獨立的?不需要我了?怎么現(xiàn)在遇到困難,又回來找媽了?
林? 允? 我們今天來,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和伯母討論。
陳元華? ?小允,你讓他自己說。(轉(zhuǎn)向李武滔)
李武滔? ?隨你怎么說吧,總之,爸想見你。
陳元華? ?唉,又是他的事。
[見林允與李武滔陷入沉默,陳元華也沉默了并將電影關(guān)掉。
陳元華? 他都不唱林沖了,我這林娘子都要改嫁了,他竟然還掛念著嗎?就不該播這電影,真晦氣。
李武滔? 媽,你不要再逃避了,爸還癡癡地盼著一家團聚。
陳元華? 我沒有說我不去面對,只是現(xiàn)在春節(jié)時間,店里店外忙得很。
李武滔? 都過了初五了,你擺明就是不想面對,那你為什么還要寫信到臺灣?
[陳元華沉默了一會兒。
陳元華? ?(猶豫)其實……是我還沒準備好見他。
李武滔? ?但……你還打算瞞他多久?
陳元華? ?武滔?。∑鋵嵅m著他對他傷害比較少。
李武滔? ?他已經(jīng)知道了。
陳元華? (故作鎮(zhèn)定)你真是會給你媽添麻煩,難怪你愿意拉下臉來找我??晌乙趺撮_口???誰知道他這時候來美國。
林? 允? ?我知道我不該過問這些事,但伯母,李伯伯好不容易才來一趟美國,就去見他一下吧,我也可以找我爸媽一起來聚餐,就當大家先見個面好了。
李武滔? ?對啊,至少先見個面吧!問題可以再討論,而不是一直選擇逃避。
陳元華? 選擇逃避?當初是誰選擇逃避才搞成今天這種局面?別忘了是誰帶你來到美國的。房子雖然是你爸給的錢買的,但我們還要生活費?。∥野滋煸诓蛷d打工,晚上還要去養(yǎng)老院幫那群老人把屎把尿,你爸可沒出任何一份力。如今,我有了好的對象,? 還幫我開了餐館,我不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陳元華氣急敗壞地落淚,李武滔見狀,愧疚且不耐煩地捂著頭。
林? 允? ?伯母,我想武滔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他說話比較沖動的。
[李武滔試著緩和自己的情緒,深吸了一口氣。
李武滔? 媽,對不起??赡阋仓腊值膫€性,他人
都到美國了,我總不能一直幫你瞞著他吧?
[陳元華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滴,并不回應(yīng)李武滔的話。
林? 允? (對李武滔)別逼伯母了,先給她點時間吧? 伯母,李伯伯不是很喜歡戲曲嗎?為什么不愿意指導(dǎo)我和武滔的畢業(yè)展演?
陳元華? ?他大概還沒走出來吧。
[陳元華收拾了自己的情緒,有些感嘆地說道。
陳元華? 以前我們那的劇團都是跟著軍隊的。在那樣的環(huán)境長大,才造就他爸這牛脾氣。他就愛逼著自己,深怕別人只知道他是戲曲大家李源國的兒子。武滔他爺爺確實是個很嚴格的人,所以武滔他爸才會那么死要面子,什么事都想一肩扛。
李武滔? ?男人啊!總是愛面子的。
陳元華? ?唉,說來也諷刺,你爸當初那么努力地想成名,最后名聲也給自己弄臭了。他就是這樣,以為自己真是戲里的英雄,結(jié)果好了!最后弄成這樣,我們還要一起受苦。
林? 允? ?伯父發(fā)生了什么事?
陳元華? ?武滔沒有和你提過嗎?
[陳元華顧慮到林允的身份不想說,李武滔明白母親的意思,但堅持要說。
李武滔? 遲早要讓林允知道的,今天就講開吧。你知道直銷吧?大陸那叫傳銷,反正一個意思。有一陣子我爸好幾個朋友靠那賺了不少錢,我爸挺有興趣的,結(jié)果他那些朋友看他有些名氣,找他去代言。結(jié)果大家沖著我爸的名氣買,居然吃死人了。后來他就跑路了,我和我媽就來了美國。
陳元華? ?唉,你爸就是不聽勸,出了事又死扛著。
林? 允? ?伯父如果跑路了,那伯母是怎么和他聯(lián)系的?
李武滔? ?對!這些年你怎么寄信給他的?
陳元華? ?你們知道信的事?
李武滔? ?爸上次說了,他知道你的事后,很生氣地說信都是虛情假意。
陳元華? ?他還說了什么?
李武滔? 沒什么,媽,我想知道真相。這些年你是知道爸在哪的?對不對?
[陳元華低頭不語。
李武滔? 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陳元華? 武滔,先答應(yīng)我,無論如何都不要發(fā)脾氣好嗎?
李武滔? ?所以……
陳元華? ?好吧,你爸當年并沒有跑路,而是入了監(jiān)獄。
李武滔? ?(有一點激動)你是說,他沒有丟棄我們,而是去坐牢了?
陳元華? ?你聽媽解釋,這一切太復(fù)雜了,你當年還小,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
李武滔? 當年還小,但后來呢?如果今天爸沒來美國,你是打算瞞我一輩子嗎?
林? 允? ?你別責怪伯母,她是想保護你才這么做的。
李武滔? ?這不是保護!從小到大我以為是爸不要
我們了,每次只要講到爸爸,得到的回答
就是跑路去了,讓我以為爸爸就是一個拋
妻棄子不負責任的男人。
[林允拍著李武滔的肩膀試著安慰他。
陳元華? ?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真相。
李武滔? ?既然遲早要說的,當初干嘛還要隱瞞。
陳元華?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自己是一個罪犯的孩
子,讓你一輩子抬不起頭。
[李武滔見陳元華情緒爆發(fā),稍微平靜下來一些。
李武滔? ?所以,爸在監(jiān)獄待了幾年?
陳元華? 七年,監(jiān)獄那樣的環(huán)境,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所以,我才會寫信鼓勵他撐下去。
李武滔? 監(jiān)獄!七年!爸當初只當了代言人而已?他有跟著去賣藥嗎?他知道那是假藥嗎?
陳元華? 他當時什么也沒說,恐怕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三人又陷入沉默。
李武滔? 我不相信,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求你告訴我吧。
陳元華? 我為什么要騙你,你爸就是個燜婁子,死要面子。當初他要是愿意開口,我們家還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李武滔? 你明知道爸好面子,以前還常在他面前夸贊眷村里別人的丈夫怎么好,爸才會逞強,你稱贊他個幾句很難嗎?
陳元華? ?我說說怎么了?我不是希望他好嗎?別和你爸一樣,老是想逞英雄,老老實實過日子,比面子重要多了。
李武滔? ?算了,你們都是一個樣,話都說不通的。
林? 允? ?伯母,快到飯點了,您去忙,我們下次再來吧。
陳元華? ?也是,等休假再請你們吃飯吧,我先去忙
了。
[陳元華急忙離開,被李武滔抓住。
李武滔? ?媽,拜托你去見爸一面吧!好歹一家人一起吃頓飯。
陳元華? ?確實,我和你爸的關(guān)系該做一個了斷了。
李武滔? ?什么意思?
陳元華? ?就像你說的,遲早得把話說開吧。
李武滔? ?媽,你是決定離婚了嗎?
[陳元華像是聽了武滔的話稍微點了頭便離去,留下李武滔和林允兩人。
林? 允? ?(拍拍李武滔)你還好嗎?
李武滔? ?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他們誰說的是真的,誰是假的?好像我的人生這十幾年都活在謊言中,好可笑。
林? 允? ?Sorry,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李武滔? ?(落寞)我也不知道……
[這次換李武滔落淚,林允急忙拿桌上的餐巾紙給武滔。
李武滔? 至少你爸媽不會這樣對你,你不用經(jīng)歷這一切!
林? 允? ?你不要這樣想。每個家庭都有他們的問題。
李武滔? ?你家有什么問題?我看不出來。至少你不需要在謊言中長大。
林? 允? ?別說了,武滔,我會陪你一起度過這一切的好嗎?
[林允抱著李武滔,讓李武滔哭得更厲害。他抱緊林允,哽咽地說。
李武滔? ?對不起,小允,我真不知道怎么辦。
林? 允? ?好了,沒事!
李武滔? 答應(yīng)我,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瞞著我好嗎?
林? 允? ?好!我答應(yīng)你。
[隨著武滔的啜泣聲,月色慢慢升起在洛杉磯的中國城中,這里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野豬林》的電影又繼續(xù)地播著。
[林允與李武滔消失在黑暗中,唯有電影里那張黑白的滄桑的少春先生演的林沖,迷茫地望著天上。
第三場
[場景又回到了布蘭特伍德的小套房,李正祥穿著林沖的衣服,靜靜地坐在沙發(fā)旁調(diào)養(yǎng)狀態(tài)。一旁的服裝架掛著林娘子的衣服。李正祥喝了杯熱水,吊了吊嗓。他深吸了一口氣,踢了踢腿,試著揣摩自己當年的模樣。
李正祥? (念)虎落平陽入賊手,
何日能得報雪仇?
只嘆人心參不透,
大錯已鑄難重頭。
[李正祥試著發(fā)了幾聲,發(fā)覺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與調(diào)門都不如從前,有些沮喪地踉蹌了幾步。他捶了捶自己的身體后深吸一口氣。
[李正祥強打精神,手打著節(jié)拍,唱了起來。
李正祥? (吟唱)問蒼天何日重揮三尺劍,
誅盡奸賊廟堂寬,
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
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
[李正祥一口氣沒喘上來,咳嗽了幾聲,他沮喪地倒在沙發(fā)上,看向外頭仿佛被燒紅的天空,感嘆了起來。
李正祥? ?那天,當他們說我賣假藥把我抓起來的時候,我的心就像天空這樣被火燒得通紅,那一股燜火,(摸著心窩)好像今天還在這燒。
[李正祥開始收拾道具,將家具恢復(fù)原狀。
李正祥? 如果能給我一次機會,我真想好好把這些事跟人說說。
[李正祥將林沖的衣服脫了下來,他看著林娘子的衣服與林沖的帽子,悲傷的情緒涌了上來,但是他強忍住情緒,深怕自己的情感流露。
李正祥? 唉,說我是老頑固,說我不明事理,好像當年我對我爹說的一樣,也許我們都錯了。
[李正祥摸了摸林沖的服飾,將頭靠上去痛哭。
李正祥? 我哪還有什么顏面唱戲,舞臺沒了,觀眾走了,一身武功都廢了,連跑個龍?zhí)兹思叶疾辉敢饨o,說是我名角,誰敢叫我跑龍?zhí)?,我何嘗不知道是因為我的污點,沒有人敢用我。
[李正祥整理一下情緒將衣服收拾好,唯有林娘子的衣服還掛在衣架上,聽到聲響的林允走了出來。
林? 允? 怎么這么熱鬧?(看到李正祥的裝束)……never mind。
李正祥? 你說什么?真是不好意思,我給這收拾一下啊。(一個閃神)哎喲,我這腰。
[林允見狀馬上過來幫忙,李正祥把林允趕開。
李正祥? ?放著,我來就好。
林? 允? ?If you say so……
李正祥? ?別走,你們這些美國人怎么就這么直腸子。
林? 允? ?唉,我知道我可能不太懂你們老一輩說的禮數(shù),但您有話還是直接說吧,我不想我們之間有誤會,不然武滔回來又要不開心了。
李正祥? ?你說得對,我們少給他添麻煩吧。
[林允還是回來幫忙收拾,同時看著林娘子的衣服出了神。
李正祥? ?這是武滔他媽媽以前穿的。
林? 允? ?伯母年輕的時候很美吧。
李正祥? 那當然,她以前可是劇團里的當家紅花,人人都想看她唱戲,要不是我和她對戲,怎么有機會認識。
[李正祥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一邊按摩著腰部一邊說。
李正祥? ?不講這些了,有些事就讓它過去吧。
[林允聽到后略顯尷尬,一邊點頭,同時轉(zhuǎn)了一個話題。
林? 允? ?沒事,您這腰是什么時候傷的?要不我讓武滔帶你去醫(yī)院檢查?
李正祥? 不必啦,西藥三分毒,沒什么毛病也得挨個刀子,不治療日子也還是能過。
林? 允? ?要不您先休息幾天,美國也有中醫(yī),可以去看看。
[李正祥看到林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自己也放下架子。
李正祥? 小林?。∥抑皩δ阏f了些抱怨的話,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林? 允? ?沒關(guān)系,我不會在意這些的。
李正祥? ?以前武滔他爺爺也是這樣的,我總嫌他蠻橫不講理,想不到老了和他一樣。
林? 允? ?伯父,您為什么不讓武滔學戲呢?這應(yīng)該是家族精神???
李正祥? 戲子能有什么成就?把他送來美國是想給他更好的學習環(huán)境。
林? 允? ?我爸也這么說,但最后還是讓我去念戲劇了,而且我爸還是個工程師,跟他講這些他根本不懂……其實我很羨慕武滔的。
李正祥? ?羨慕什么?
林? 允? ?父子可以有共同的興趣啊,我跟我爸幾乎沒什么話可以聊。
李正祥? ?美國人也是這樣?
林? 允? ?跟美不美國沒關(guān)系,東方家庭都會這樣的,還是會有那種輩分的問題。
[李正祥點點頭,沉默不語。
林? 允? 排戲的事您先不用著急,我去和武滔說,您先休息養(yǎng)傷。
李正祥? ?這點小傷算什么,你別擔心了。
林? 允? ?Really? (盯著李正祥)
李正祥? ?排排戲不影響的。
林? 允? ?所以您會穿上這身衣服,就是想幫武滔排戲嗎?
李正祥? ?是……(欲言又止)唉,但我實在沒有辦法。
林? 允? ?是因為以前的事嗎?
[李正祥聽到這句話后沉默了,好一段時間無法回話,原本輕松的氛圍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林? 允? 我都知道您的事了,是伯母和武滔說的,他們或許不明白您的心意,但在我看來您就和這個……這個林沖一樣是個英雄。
李正祥? ?我不是什么英雄,每個父親都會為兒女這么做的。
林? 允? ?武滔一直在說服伯母和您見面,然后他們又為此不開心了。
李正祥? ?叫武滔別費心了,元華不愿意見我就算了。
林? 允? ?武滔很在意的,只是……
李正祥? ?只是什么?
林? 允? ?他很想知道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正祥沉默,搖了搖頭。
林? 允? ?Sorry,我不該說這個的,但我只是想幫他。
李正祥? ?武滔他媽還說了什么?
林? 允? ?武滔不讓我說的,但我不想看他為難。
李正祥? ?你說出來我們才能幫他分憂解難不是嗎?
林? 允? ?武滔想一家人團圓一起吃個飯,伯母卻說了想離婚,這讓武滔很為難。其實,這兩年他的生活壓力挺大的,要工作賺錢,要處理學校的畢業(yè)展演,再加上最近家里的事,夠他煩心的了。
[李正祥沉默了很久,他硬撐著自己的腰部,強打起精神的樣子。
李正祥? ?真是父子,連一肩扛著這點都一樣呢。
林? 允?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說不出口的難處。
李正祥? ?我知道你是關(guān)心武滔,所以有什么事不要覺得不好意思說。
[林允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正祥? ?等武滔回來啊,咱們就來研究排戲。
林? 允? ?可您的身體……
李正祥? 只是小問題,這個點他應(yīng)該回來了,咱們收拾一下就來排戲。
[過了不久,聽到外面?zhèn)鱽碥囎右娴年P(guān)閉聲,接著李武滔滿是疲憊地走進家門,林允早就在等候他,但他沒注意到李正祥已經(jīng)坐在了地上靜心,準備要排戲。
林? 允? ?你爸決定要幫我們排戲了??墒撬袀?,還是得注意些!
李武滔? ?排戲?這么突然?你是不是又和我爸說了什么?
林? 允? ?他自己說要討論排戲的。
李武滔? 真的嗎?你沒有把我去找我媽的事和他說吧?
[林允沉默,李武滔抑制住自己的怒氣,搖了搖頭。
李武滔? ?你真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林? 允? ? Im just trying help.
李武滔? ?我不是叫你不要自作主張嘛!
林? 允? ?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
李武滔? ?前提是你的想法不要害到其他人!
[李武滔走向父親,看著父親坐在地上冥想。
李武滔? 聽說您腰受傷了,有事別硬撐,我們先去看醫(yī)生……
李正祥? 武滔,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排戲的時候要怎么做?
李武滔? ?氣沉心靜,待心至而后動。
李正祥? ?那你還這么急躁?
李武滔? ?不是這個問題,戲隨時能排,腰受傷可不能隨便拖。
李正祥? ?我好得很,誰說我受傷了,就是閃到腰而已,排戲沒問題的。
李武滔? ?唉,我真是說不過你。
[李武滔放下包包,換了件衣服,林允用肢體語言表達這么做不好,但李武滔雙手一攤,將林允也拉了過來。
李正祥? ?先拉拉筋骨,踢踢腿。
[只見林允暖了暖身,左右偏腿,一字馬,各個做得相當輕松。李武滔也是,但李正祥看了卻相當不滿意。
李正祥? ?你怎么退化得比我還多,還沒林允踢得好。
李武滔? ?她從小學跳舞的,那能比嗎?
李正祥? 行!別動了,《文昭關(guān)》唱幾句我聽聽,小林也跟著唱唱看,我聽聽你的嗓子。
林/李? ?(唱)一輪明月照窗前……
李正祥? ?你這字唱不圓,這個輪,它的音是要唱圓的。唉,怎么連這個都忘了,小林也是,你得多加油了。
李武滔? ?她又沒練過,讓我先來吧,(吟唱)一輪
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李正祥? ?你要跟著板眼啊,小林你說,他唱得怎么
樣?
林? 允? ? (故意的口吻)一般吧。
李武滔? ?你別鬧了。
李正祥? 鬧的是你,你要是想排戲,就得扎扎實實地學。
李武滔? 我們沒有要按照傳統(tǒng)的來排,演給美國人看的,必須得在形式上做點變化,他們跟我們的審美不一樣。
李正祥? 問題是你基本功不行,你這個走都不好,就想飛呢。
李武滔? 不是!你不懂!(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爸,我不是只當演員,我也是導(dǎo)演,所有的編排也要由我負責。
李正祥? ?你自己都不會演要怎么教演員?
李武滔? ?不是,你根本不知道我要表演的是什么?
林? 允? ?武滔,你作為導(dǎo)演就該先和演員講出你要的東西,伯父可能是真不知道你要表達的是什么!
李武滔? (對林允)你,不要再多嘴了!爸,我要的是傳統(tǒng)戲曲再創(chuàng)新,是……
李正祥? (不耐煩地搶話)基本功不到位,啥都沒用。
[李武滔大嘆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冷靜了一些。
李武滔? 好吧,不然你帶林允做一次,我看看你怎么做。
李正祥? ?這次不和我爭了?
李武滔? ?你說得在理,我何必跟你爭呢。
[李正祥笑了,兩人的氣氛好像緩和了一點。
李武滔? 但是幫我套一下衣服吧,都拿出來了,我想抓個感覺。
[李武滔將衣服拿給林允穿,林允有些抵抗。
林? 允? ?我們先不要穿了,穿了也不好活動。
李武滔? 就是要穿了才知道合不合適,京劇的服裝可是表演的一部分啊,不然到時候衣服一穿表演不到位,怎么辦?
林? 允? ?我懂,可是我覺得現(xiàn)在不是好時候。
李武滔? 你稍微走一下走位就好,先練習一下,穿上戲服走個位不為過吧。
[李武滔看了看父親,又看著林沖的裝束,想起自己說的話。
李武滔? 這服裝您自己決定吧,您腰如果不舒服,不要撐著,我們隨時可以停止練習。
李正祥? ?沒事,別真把我當老人了。
[林允無奈地穿上了林娘子的衣服,李正祥看了出神,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李正祥將頭向反面?zhèn)攘?,不愿直視林允?/p>
李武滔? ?怎么了,林允穿得不好看嗎?
李正祥? ?不,小林穿得還挺好。
[林允猜到看到自己可能李正祥想到了陳元華,急忙地想脫下。
林? 允? ?我還是脫下來吧,我怕我到時候弄壞了。
李正祥? ?不,穿著試試吧,小林就做做動作吧,武滔,卡帶機呢?
李武滔? ?我忘記修了,要不先放錄影帶吧。
[李正祥聽到了卡帶機沒修,顯得十分難過。
李武滔? ?小允不要緊張,還有,您別對她太嚴苛了。
[錄影帶開始播放,林允和李正祥好像變成了劇中的林沖和林娘子。
畫外音? ?(唱)見休書不由我心如刀絞,
七出罪我犯的是哪一條?
我與你生死夫妻同侶老,
你怎忍心義斷情絕將我拋?
[聽到了林娘子的唱詞,看到穿著林娘子衣裝的林允后,李正祥的心理防線逐漸崩塌。真情流露的李正祥,將林沖代為自己,痛苦地唱到。
李正祥? 妻??!
(唱)結(jié)發(fā)人衷心某早知曉,
寫休書為你除去禍根苗。
男兒不能把妻保,
又怎忍連累娘子你、你、你再受煎熬。
[李正祥唱到痛心處,踉蹌了幾步,這幾步傷到了他的腰,使他站立不穩(wěn)。林允與李武滔馬上上前關(guān)心。
李武滔? ?要不休息一下,您這動作都跟不上了。
李正祥? ?沒事!繼續(xù),繼續(xù)放,我這身體才剛熱開
呢。
[李武滔擔心地看著父親,無奈地繼續(xù)播放錄影帶。
畫外音? 夫?。?/p>
(唱)見官人揮淚把衷腸告,
才知你百轉(zhuǎn)回腸五內(nèi)焦。
任憑它風狂與雪暴,
為妻我敢與松柏競后調(diào)。
李正祥? (唱)妻呀!我若是千里滄州命喪了,
畫外音? (唱)我與你披麻戴孝守定了終身志不搖。
李正祥? (唱)倘若是高家賊再來纏擾,
畫外音? (唱)為妻我拼一死早赴陰曹。
李正祥? 妻?。。ǔ┠c寸斷,淚買干,雙心相照。
[李正祥的身體終于撐不住了,他的心靈與身體同時崩潰了。他跪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李正祥? ?全都亂了!全都反了!
李武滔? 你冷靜一點,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醫(yī)院?。ㄖ鼻覔模┰绺阏f過不要硬撐了。
李正祥? ?我說了不去,待會靜一靜就好了。
林? 允? ?對不起,我應(yīng)該早點把這衣服收了。
李武滔? 小允,你就不該和我爸提這件事,真是越幫越忙。
林? 允? ?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只是想幫忙。
李正祥? ?唉,不管我怎么后悔,結(jié)果都不會改變。
李武滔? ?先緩一緩,我馬上去開車去醫(yī)院。
李正祥? ?不用了!一下就好!
[林允將林娘子的衣服脫下,從藥盒里翻找止痛藥。
林? 允? ?家里有些止痛藥,讓伯父先吃吧。
李武滔? 你去拿冰敷袋,我來找止痛藥和肌肉松弛劑。
[李武滔急忙將藥給李正祥,但李正祥卻把藥推開,這下李武滔徹底怒了。
李武滔? 真是夠了,你不去看醫(yī)生,也不吃藥,不要我們幫忙,難道在這里自怨自艾可以解決問題嗎?
林? 允? ?李武滔,這個時間點說這些干嘛呢?對事情沒有幫助??!
李武滔? 就你最會幫忙,請問他有在乎我們想幫忙的心嗎?
李正祥? ?都消停一下,別再吵了。
李武滔? 我都明白你的苦,但你要讓我們幫你,不要自己撐著啊!你這樣自怨自艾,到底有什么用!
林? 允? ?現(xiàn)在是要處理伯父腰傷的問題,不是爭執(zhí)的時候。
李武滔? Shut up! 就你最會處理事情!每一件事你都自作主張,不和我事先商量!爸說的對,這是我們的家務(wù)事不關(guān)你的事!
林? 允? ?對!不關(guān)我的事,我就是外人,還是個外國人,你最好記得你今天說的話。
[李武滔說完這些話后,十分后悔。他看著沉默的父親,感到十分虧欠。
李武滔? 唉,我只是不想你受傷還要硬撐著教我排戲。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要我管,不要我關(guān)心,那我就送你回臺灣去吧。
[李武滔離去,自責的林允將百葉窗關(guān)上,掩住了自己的顏面。李正祥看著電視上的林娘子,抱著妻子的衣服落下了淚水。
[南加州的陽光無法透過窗戶再滲入這個家中,讓這里顯得格外陰冷。
第四場
[李正祥來到了中國城的餐館,他看著現(xiàn)代吊燈,配上中式燈籠,還有做裝飾的春聯(lián),無奈地搖了搖頭。
[舞臺布幕正播映的是黑白的京劇錄影《挑滑車》,李正祥像是在找尋什么一樣,神情緊張地數(shù)著桌子,最后,他找到了那桌特別用中文寫著已訂位的桌子。
[李正祥坐了下來,看著臺上的《挑滑車》,自己也吟唱了起來。
李正祥? ?(吟唱)三臺印月啊西湖上望月殘。
[李正祥看著影片中飾演高寵的演員做出許多復(fù)雜的戲曲身段,一旁用餐的觀眾紛紛叫好,唯有李正祥看了后難過地低下了頭。
李正祥? ?要是能在臺上痛痛快快地唱一場就好了。
[李正祥在歡呼聲中顯得更加落寞,他看了看時間,他要等的人似乎沒有出現(xiàn)。
[李正祥掙扎了一下,想要離開,但就在此時,他看到了他要等待的人。
陳元華? 怎么一樣沒耐心,既然來了,何必急著想離開啊,還是你不想面對。
[李正祥哭了,他激動得無法對陳元華說出一句話,佇立在一旁。
陳元華? 來坐下吧。
[在陳元華的引導(dǎo)下,李正祥坐了下來,但李正祥依然激動得說不出話。
陳元華? 我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將我們的關(guān)系做一個了結(jié),你如果對我有什么怨言,就直說吧。我都做好準備了。
李正祥? ?你就這么不顧舊情嗎?
陳元華? 提那些往事還有什么意義,是你說我們今天要談?wù)劦摹?/p>
李正祥? 別說夫妻一場,我們認識幾十年了,從以前在戲班子里,從文藝中心到中山堂的舞臺,我們什么戲不是一起搭的?難道這些也沒有意義嗎?
陳元華? ?我不會去否定它們,但那些都是回憶了。
李正祥? 行,你瀟灑,這些事你能說放就放,可為了見你們,我等了十年!
陳元華? ?這十年你過得苦,難道我不苦嗎?
李正祥? 我是不知道,因為這十年,我都是在你的謊言中度過的。
陳元華? ?我就不該寫信給你。
李正祥? ?元華,你應(yīng)該告訴我實話的。
陳元華? 你在監(jiān)獄里,告訴你我們生活得困難有什么用。你幫得上忙嗎?我只是想讓你心里好過一點。
李正祥? 所以你從沒想過我出獄后會來美國找你們?
陳元華? 十年前這個家就已經(jīng)毀了,事已至此,還能怎么做?
李正祥? ?那你為什么要騙武滔,說我拋棄了你們。
[陳元華點了一支煙,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陳元華? 當年的真相,連我都不知道,你就去坐牢了。反正我都要帶武滔來美國了,何必告訴他你是因為蒙冤而跑路。我不想讓他知道,他爸去蹲牢房了,是罪犯,讓他抬不起頭來。
[李正祥悲從中來,不再說話。
陳元華? 十年前,戲班子解散的時候,你就像個廢人一樣,天天和那些村子里狐群狗黨喝酒瞎混,家里的重擔落在我一個人身上,無論是在臺灣還是美國,這個家都是我在支撐,你如果愿意說心底話,有事和我商量商量,也許我們不會走到這一步。
李正祥? ?我那時候糊涂了,生活突然沒了方向。
陳元華? 你的感覺我都明白,當年我們沒了舞臺,演出機會越來越少。我也很焦慮,大半輩子都在劇場,突然沒了,誰受得了?可你也不能就這么放棄生活,當時的武滔才多大,我們?nèi)绻豢钙鹬負?,怎么生活?我不也是拉下面子去做別的工作嗎?還不是你固執(zhí),你的面子,唱不了戲,就真的做不了其他事嗎?
李正祥? 我去代言直銷就是想盡一個父親的職責,讓你們有機會可以來美國過上好日子。
陳元華? 那是你想要我們來的,當初你如果振作一點,甘愿去做個小生意,不要想一步登天,去代言什么直銷?我們也許現(xiàn)在在臺灣,至少能過得安心,一家人也不會變成這樣。
李正祥? 如果過上那種小日子,你還不得天天羨慕人家。
陳元華? 所以你想把我們送到美國也只是因為我說的話嗎?
李正祥? 是啊,當時大家都說去美國好,其實我并不覺得哪里好。
陳元華? 對不起,正祥。當時看那些達官顯貴都把孩子送去美國,我也只是隨口說說。
李正祥? ?不必道歉,至少我還是將你們送出來了。
陳元華? 其實,我當年并不是一定要來美國的,后來之所以離開是因為武滔,發(fā)生那種事情后,我不想要他在原本的環(huán)境待著,那樣對他太痛苦了。
李正祥? 我知道你這十幾年辛苦了,但我現(xiàn)在都來美國了,難道不能一家團聚?
陳元華? 不,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爸是個外省老兵,從小我就要幫家里維持生計,還以為結(jié)婚后我終于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可是呢?在我們最需要彼此的時候,你卻把重擔丟給了我。
李正祥? ?我知道你的苦,但是能夠給我一次機會
嗎?
陳元華? 你不明白,十年了,我累了,我不想總是為別人而活,然后受苦的都是我自己!
[激動的陳元華引起了周圍的注意,陳元華急忙緩解自己的情緒。
陳元華? 正祥,我早已不是當初你陪唱戲的小花旦了,你也不再是戲臺上那個英雄了,我們都不是當初的我們了。你看看我的手,哪里還有當年的感覺,這都是為了把武滔拉把長大。我辛苦一輩子了?,F(xiàn)在只想要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一個自己想要的生活。武滔也是,都長大了,我們總不能一直將他留在身邊,他終究有自己的生活。
[李正祥沉默了許久,看著播映著的《挑滑車》,里面的高寵是多么努力,不怕困難地向前沖陣,李正祥似乎明白了什么,換了一個口吻說。
李正祥? 如果高寵跑了,林沖反了,你說他們還能再見到自己的家人嗎?
[李正祥氣憤地握拳,他不是在氣陳元華而是在自責。
陳元華? ?可如果不反,我們都知道是什么樣的結(jié)果。
[李正祥故作泰然地望著遠方,但又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
李正祥? 這些我抓在手里幾十年了,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
陳元華? ?抓得越緊的人,到最后受傷的都是自己。
李正祥? 可我不想就這么回去,我想一家人好好地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
陳元華?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看一家人鬧成這樣,是你想要的嗎?無論是對武滔還是你自己,你都太嚴苛了。你已經(jīng)這樣活了幾十年了,真的不覺得累嗎?
李正祥? ?我確實累了。
陳元華? ?這份是離婚協(xié)議書,(放到李正祥面前)
不單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武滔。
李正祥? ?武滔也這么希望嗎?
陳元華? 他怎么希望不重要,畢竟他已經(jīng)成年了,有自己的生活,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家庭。我們還是保持各自的生活,你們父子倆要怎么聯(lián)絡(luò)是你們的事,但請給彼此一些空間。
李正祥? 他應(yīng)該不希望我們分開,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說什么了。
[陳元華見李正祥猶豫,想引導(dǎo)他做出決定。
陳元華? 你若想留在美國,我可以在洛杉磯幫你找個小套房,你去中國城教教戲勉強還是能過的。
李正祥? ?不必了,我自己會想辦法。
[陳元華拿出了一張回臺灣的機票,交給了李正祥,李正祥見到后,一言不發(fā)。
陳元華? 不然回臺灣,重新開始,唱戲也好,做點小生意也行。你不能再這么下去。
李正祥? 你就是騾子脾氣,一旦下定決心,就誰也說不動。
陳元華? 也不盡然,我今天本來是不想來的。但有些問題還是得面對,有些東西不能就這么藏著。
李正祥? ?確實。
[李正祥點點頭,站起身子離去。
陳元華? ?正祥,你還是不說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嗎?
李正祥? ?你不是說不要重提舊事嗎?
陳元華? ?是,但我不是為了我自己問的。
李正祥? ?(深吸一口氣)還記得老陸嗎?
陳元華? ?我們眷村那個賣藥的???
李正祥? ?是啊,就是他賣的假藥。但也怪我太信任人,識人不明。
陳元華? 那老陸他怎么沒有被關(guān)?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正祥? ?他也被關(guān)了,但那是最近的事。
陳元華? ?最近?這是怎么回事?
李正祥? 我跟警察合作把他給逮了。之后我去牢里見了他,問他當年為什么要騙我?我那時一見到他,差點氣憤地把看守所的玻璃給砸了!可當我聽到他的回答時卻愣住了。
陳元華? 他都這么對你了,你還能被他唬住嗎?他到底說了什么?
李正祥? ?他說為了生活。
陳元華?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和武滔說呢?這是他一直期待的事,你難道不知道嗎?
李正祥? 我都明白,即使我的冤屈被平反,但社會上只會記得那個賣假藥的李正祥,而武滔也只會記得那個沒陪在自己身邊的父親。
陳元華? ?我求你了,就這一次,你不能這么對武滔。
李正祥? ?我知道,可我說不出口。
[兩人相擁,李正祥多想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但他在抱緊之后,主動地放開了陳元華,并轉(zhuǎn)頭離去。
李正祥? ?走了,謝謝你還愿意見我。
[李正祥點了點頭示意,隨后頭也不回地離去,在離去前他看著失敗的高寵,咬牙切齒地落下了淚,《挑滑車》的唱詞在背后循環(huán),李正祥也跟著吟唱起來。
李正祥/畫外音? (唱)俺待要把狼煙盡掃!哎,喜孜孜,除卻煩惱呀,定要把羯狗狐群一鼓掃!
[畫面上高寵《挑滑車》,馬失前蹄。高寵挑車,體力不支,被壓死于滑車之下,李正祥的腰也開始疼痛,他痛得踉蹌,但依然堅持了下來,滿餐廳的人們都沒有注意到他的需要,他扶著腰,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餐廳。
第五場
[監(jiān)獄的探視間,陸謙來到了李正祥的對面,兩人隔著玻璃相望。
[李正祥一語不發(fā),陸謙看了看李正祥略帶嘲諷地說。
陸? 謙? ?聽說是你和警方合作才把我抓起來的。
[李正祥沒有回應(yīng),靜靜地靠在墻邊。
陸? 謙? 你都是什么人了還想做英雄,你和警方他們談了條件?好幫自己減刑?
[李正祥依然沒有響應(yīng),但是他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guān),試圖忍下自己的憤怒。
陸? 謙? 你以前在酒桌上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又說山河又說大海,真沒想到現(xiàn)在成了個燜桶子。有話快說,探視時間有限的。
李正祥?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陸? 謙? ?不為什么,為了生活。
李正祥? ?為了生活就可以害人嗎?
陸? 謙? ?別說教給我聽。
李正祥? 你還記得以前在眷村時,逢年過節(jié)的都邀你來我家做客,咱們吃吃飯話家常,你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會帶著武滔玩,就像一家人。
陸? 謙? ?所以我給了你賺錢的機會。
[李正祥用力地拍桌,試圖要砸破玻璃后的陸謙,但又忍了下來。
李正祥? ?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陸? 謙? ?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一個保健品能賺那么
多錢?
李正祥? 當初心里或許有些懷疑,但我相信你?。∽约旱男值苁遣粫莺ξ业?。
[李正祥坐了回去,試圖平緩自己憤怒的情緒。
陸? 謙? 我并沒有故意想害你,但你想我一個退伍士官,又沒有一技之長,你說我能干什么?? ? ? ? ? ? ? ? ? ? ? ?再說我都干了傳銷那么多年,也沒出過事?。?/p>
李正祥? 我本以為就是賣保健品而已,怎么能是害人的假貨?
陸? 謙? 既然你當初心里有懷疑,你可以選擇不賺我的錢,你不去賣這藥。但為什么沒選呢?
李正祥? ?是因為信任。
陸? 謙? ?是因為貪。
[兩人沉默。
陸? 謙? 貪是一種病,它治不了的,治了人就不像人了。你放不下?lián)碛械臇|西,又想要更多。
李正祥? 我有家人,我想要他們過更好的生活,這難道有錯嗎?
陸? 謙? 沒錯,但正因為你想要的更多,所以即使不是我騙你,你一樣會去走邪門歪道。
李正祥? 我承認我的錯誤,而逮捕到你,我也是贖罪了。
陸? 謙? ?可那也不能改變什么。
李正祥? 是改變不了了。我的家人沒了,我在獄中被別人欺凌,導(dǎo)致我的腰也傷了,再也演不了戲了。
陸? 謙? ?這就是代價,遲早要還的。
李正祥? 這代價是我從沒想過的,我的家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諒解我。
陸? 謙? 你為什么不和他們逃去美國呢?多少人逃去美國都沒被逮回來。
李正祥? 我必須負責,即使我不知道幫你賣的是假藥,但他們都是沖著我的名號買的。
陸? 謙? ?這世上就是好人太少了。
[李正祥沉默。
陸? 謙? 出事的那天,我還記得,天空是紅的,就像臺風就要來了。我到辦公室的時候,上頭早就跑了。我心想這天大的罪名,難道就要我一人承擔嗎?說來也是可笑,我當時心里如此鄙視他們,但我卻做了一樣的事。
李正祥? ?那些上頭,他們一直知道藥是害人的嗎?
陸? 謙? 是??!軍隊、詐騙集團,任何東西都是一樣的!我只是蜂巢里的小工蜂,我想獲得業(yè)績!我如果不遵守,明天就沒飯吃了。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就只能從身邊的人開始騙,否則誰愿意相信我呢?
李正祥? ?我們都是一樣的,陸謙。你說我從小學戲,但突然沒有了舞臺,你說我還能做什么?
陸? 謙? 不一樣,你還有家人,有人在乎你!我也曾有那些東西,但都沒了回不去了。從我在老家被抓去當國民兵那一刻,就注定是這樣。
李正祥? 以前過年你不是挺會做餅的嗎?雖然賺得少,但至少是件正經(jīng)事。
陸? 謙? 是啊,那你為什么不選呢?你不也來賣藥了嗎?
李正祥? 是啊,為什么我當初聽不進元華的話,但凡聽進她一句話,今天就不會是這樣。
陸? 謙? 我這一生就這樣了,說了那么多,人不就是為自己嗎?你已經(jīng)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閘門的聲音響起,陸謙走回了牢房。
陸? 謙? ?走吧,這輩子都不要見面了。
[陸謙的身影逐漸消失,留下李正祥一個人坐在椅子上。
第六場
[布蘭特伍德的小套房內(nèi),林允和李武滔將客廳的裝設(shè)移開,把場地布置成排練的樣子。只見李武滔和林允兩人分別在做各自的動作訓練。李武滔看向外頭的天空,嘆了氣。
李武滔? 煩死人了,我最恨這種紅色的天空,總讓我想起一些糟心事。
[李武滔拿起一旁的木棍,開始練起靶子功,然而無論他怎么練習都達不到自己要的效果。
李武滔? 從那時候就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說,到底為什么不愿意和我說?
[李武滔又喘又累地站在百葉窗邊,不發(fā)一語。
林? 允? ?你這樣逼自己好嗎?
[李武滔沒有理會林允。
林? 允?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李武滔繼續(xù)按著自己的腿,無視林允的話。
李武滔? ?我媽愿意見我爸,這都多虧你。
林? 允? ?這不是好事嗎?至少他們可以面對面好好溝通。
李武滔? 你知道我媽為什么愿意見他嗎?因為他們要簽離婚協(xié)議書!還真謝謝你幫忙??!
[林允被李武滔激到。
林? 允? ?但避不見面就能解決問題嗎?
李武滔? 你不了解我和我爸的問題,你只是聽了我媽講的故事就自作主張。我前面的努力全部都白費了!
林? 允? ?你就是把問題放在那里不去面對,這也不是方法啊。
李武滔? ?那也不該由你插手,要不是你跟我爸提起,他會帶著傷教我們學戲嗎?要不是你說漏嘴,今天會是這種局面嗎?
[林允被問到痛點,一股氣無處發(fā),朝著李武滔的反方向走遠。
李武滔? 你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原因,我們家是傳統(tǒng)的家庭,和你們美國人不一樣,什么倫理道德情面輩分的都要考慮進去,我們從小背的壓力,哪是你們這些美國人會懂的。
林? 允? ?在我看來,你們沖突的原因不就是沒有好好溝通嗎?你們就是沒辦法誠實地表達內(nèi)心的想法,這和是不是美國人沒關(guān)系。難道我在我家就沒有自己的困難嗎?
李武滔? 你能有什么困難?你爸是科技公司的高級工程師,你媽是電影公司的主管,你從小在這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環(huán)境下會有什么困難?
林? 允? ?這些都是你看到的表象,我從小被迫學舞蹈,學音樂,上中文學校,還要寫書法,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你以為我快樂嗎?
李武滔? 你爸媽給你提供的環(huán)境是多少人望不可及的。
林? 允? ?可是我很不開心,我學這些只是為了獲得他們的關(guān)注,如果我不好好表現(xiàn),好像我沒有價值一樣。
李武滔?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生理期嗎?
林? 允? ?誰生理期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互相溝通的嗎!
李武滔? 我們成長背景不同,你永遠不會了解我對家庭的渴望。
林? 允? ?那你更要好好和你爸溝通啊。伯母有她自己的人生選擇,但你可以選擇和你爸好好地過。偶爾大家一起聚聚,也是一種家庭生活啊。美國那么多單親家庭,有些不也過得好好的。
李武滔? 你講得倒輕松,可這是我的家?。e用美國人的思維來評判!
林? 允? ?你說伯父頑固,無法溝通。其實你和他是一模一樣的人。只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卻聽不進別人給你的建議。
李武滔? 我?我能和他一樣?我要是他,早就不聽你說了。
林? 允? ?他的卡帶機你修了嗎?
李武滔? ?這有什么關(guān)系,別岔開話題。
林? 允? ?你爸說過這是很重要的東西,他來美國之后,只有拜托過這件事而已,請問你有聽進去嗎?
李武滔? 修個卡帶機算什么?我去找我媽談不算幫忙了嗎?為什么好像所有的事都壓在我身上,而我唯一能倚靠的人,卻從來不站在我這里?
林? 允? ?我已經(jīng)盡力了。
李武滔? 你以為只要溝通就什么都可以解決嗎?有些事,它就是不能說!
林? 允? ?我不懂,你這不就是不肯面對現(xiàn)實,不去解決問題嗎?我在旁邊看得很清楚,你就和你爸一樣。
李武滔? ?我永遠不可能和他一樣的。
[林允沉默,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李武滔? 你曾問過我爸是不是我的偶像,我說我不記得了,那是因為我不想記得。即使他曾經(jīng)做過那樣的事,我依然很仰慕他。
林? 允? ?那你為什么不和他說!
李武滔? 說了有什么用,而且我要怎么和他說?天空還是一樣的通紅,就和十年前他拋棄我們的那天一樣!不斷在嘲笑我無力改變的事實!
林? 允? ?別那么歇斯底里,你的努力不是沒用的。
李武滔? 可我的努力并不會帶來任何改變!我比那些信任他而去買藥的觀眾更加悲慘,因為我是親眼看著一個英雄怎么毀掉的。
林? 允? ?你不能這樣繼續(xù)下去,你難道要一輩子不理你爸?
李武滔? 不要三言兩語就把問題說得這么容易,你如果真的不愿意幫我,那就走吧。
林? 允? ?幫你?怎么樣才叫做幫你呢?難道當一個應(yīng)聲蟲才叫幫你嗎?那很抱歉我永遠不可能是你心中的那個小女人!
[李武滔被說中了心理,呆呆地凝視著林允,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林? 允? ?武滔,你終究得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不然到最后,你只是一個有英雄情結(jié)的小男孩,永遠無法成長。
李武滔? 你走吧,你們都一樣,遲早都會離開我,反正我做了再多都是沒用的。我以為你會了解我,結(jié)果你也是一樣。我總是對你們有錯誤的期待。
林? 允? ?好!我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離開。
[林允開始收拾行李。
林? 允? ?認清現(xiàn)實雖然殘酷,但你該長大了。不然,這段路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
[林允拿起包,甩門離去,李武滔本想追上去,但躊躇了幾下沒有上前。他反復(fù)地看向門邊來回走,直到確認林允已經(jīng)走了,他崩潰地大吼。
[李武滔坐回桌上,他懊惱地捶著桌子,將自己的頭發(fā)全部拉后。
[等到情緒稍微冷靜后,李武滔想起了卡帶機,他從包里拿出機器,開始研究哪里壞了。
李武滔? 這些老東西,從以前帶我唱戲就用,看了就煩。
[李武滔簡單地修理了卡帶機,想起過去父親帶他唱戲的時光。
李武滔? ?可惡!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東西,都過去了。
[李武滔從李正祥的行李中找到幾卷卡帶,他看到了一個包裝特別精致的,于是就選了那卷當作測試,卡帶機開始播放,傳出了李武滔與李正祥的聲音。
畫外音? ?(唱)大雪飄……
李武滔? ?這是……
[李武滔驚訝地按住了暫停,又馬上再放了一次。
畫外音? ?(唱)大雪飄,撲人面……
李武滔? ?難道他都記得嗎?
[李武滔將卡帶機暫停,懊悔地向窗外大吼。
李武滔? ?我怎么那么蠢。
[電話響了起來,李武滔收拾情緒,急忙地去接電話。
李武滔? ?Hello?
陳元華? ?武滔啊,是媽,我今天和你爸談了。
李武滔? ?你們還好嗎?
陳元華? 我們聊了很多,我叫他少管你一點,你也大了,該有自己的生活。離婚的事你也別管了,我們老一輩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和小允好好過日子。
[李武滔還有些情緒說不出話,陳元華聽出了哭腔。
陳元華? ?怎么了,是哭了嗎?
李武滔? ?沒什么事,過敏而已。
陳元華? 別裝了,小時候你就是這樣躲在衣柜里哭的,媽都知道。唉,真稀奇,平時也沒見你們倆大男人哭過,今天倒哭在一起了。
李武滔? 媽,你別和爸離婚好嗎?我們就不能一家團圓嗎?
陳元華? 兒子??!有些事情是回不去的,媽媽現(xiàn)在有自己的生活,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這樣對我們?nèi)齻€都好。
李武滔? ?我們家,真的只能這樣了嗎?
陳元華? 唉,別說這個了,回去對你爸好一點,也許他過一陣子就要回去了。
李武滔? ????這么突然?
陳元華? 你不是希望他回去?所以我?guī)退麥蕚浜昧藱C票。
李武滔? ??。∥夷鞘恰?/p>
陳元華? 我們還是保持各自的生活,偶爾聯(lián)絡(luò)見見面就好,以免又有什么沖突。
[李武滔懊悔地嘆氣,手緊握住話筒。
陳元華? 我得去忙了;好好照顧自己,這陣子也多陪陪你爸,先掛了。
李武滔? ?再見,媽。
[李武滔聽到開門聲,急忙地跑過去看。
李正祥? ?怎么了,急急忙忙的?
[李武滔看到開門的父親背后映照著紅色的天空,這讓他想起了十年前父親被逮捕時的景象。
李正祥? 怎么了,頭疼嗎?
李武滔? 不,總感覺這幅景象似曾相識。
李正祥? 是啊,這天色,似曾相識。
[李武滔有些喪氣,但他馬上注意到父親的身體狀況有問題。
李武滔? 你怎么了,是腰疼嗎?
李正祥? 沒事,老了難免會這樣。
[李武滔攙扶著李正祥坐到座位上,拿了枕頭給父親靠著。
李武滔? ?先別動,我去倒杯茶給你。
李正祥? 武滔,你替我把行李箱拿來,看外面還有什么衣服幫我拿進來收了。
李武滔? ?你這是?真的要走了?
李正祥? ?是啊,給你添麻煩了。
李武滔? ?不急?。∽w機挺難受的,多住一陣子
吧!
李正祥? ?那算什么,回臺灣找中醫(yī)看看就好了。
李武滔? ?治好了再回去吧,你這樣我不放心。
李正祥? 你有這份心就好,我在這里也幫不上忙,不如回去自己安安靜靜地過著小日子。
[李正祥拿出協(xié)議書,滿懷憂傷地看著。
李正祥? 你媽已經(jīng)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了,本該十年前就離的,拖到現(xiàn)在也算是了結(jié)了,你我也見到了,是時候回去了。
[李正祥看著桌子上放著一堆卡帶和卡帶機,隨后問李武滔。
李正祥? ?你幫我把機子修好了?
李武滔? ?是啊,沒壞,接觸不良而已。
李正祥? 好一個接觸不良,就一個小栓鈕壞了,整臺機子差點沒了。
李武滔? 是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一點小摩擦就全毀了。
[李正祥笑了笑,拿起了自己的卡帶機,像是撫摸孩子一樣地珍視。
李武滔? 我明天帶你去中國城找個新的吧?現(xiàn)在商場都是CD PLAYER了。估計中國城有幾家店還可以問問看。
李正祥? ?你不排戲了嗎?不用工作?
李武滔? ?不用,(嘆氣)不用。
李正祥? 兒子啊,你不用愧疚,人老了就會這樣,想抓點什么不讓自己陷下去,可我明白了,抓什么其實都沒什么用。
李武滔? ?別這么說。
李正祥?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換作是我也會的,尤其是你爺爺是特別注重信義的人,要是他知道我做了什么,早把我逐出家門了。
李武滔? ?爺爺原來是這樣的人嗎?
李正祥? 是啊,你爺爺可疼你了,但對我呢,就是用嚴格的打罵教育,玉不琢不成器,所以有什么苦我都習慣了,自己承受就好。
[李武滔點了點頭,沒有回應(yīng)。
李正祥? 我總是說,等將來我有孩子,我絕對要做得比我爸好,結(jié)果到頭來,我比你爺爺差勁多了。不只和他一樣頑固,還給家里添麻煩。
[李武滔不敢直面父親。
李正祥? 所以就這一次,聽爸的話,和你媽和好,她就你這么一個兒子。
李武滔? 你說這個干什么?你是打算不再來美國了嗎?
李正祥? ?我這腰,恐怕是來不了了。
李武滔? 所以,一切就和十年前一樣,你要再走一次嗎?
[李正祥看著外面的天色,搖了搖頭。
李正祥? ?沒想到臺北和這里,看的是一樣的天空。
[李正祥嘆了一口氣,忍著腰疼說話。
李正祥? ?當年的事你都記得嗎?
李武滔? 我怎么會忘記?被砸壞的電視,散落一地的書本,連媽媽最喜歡的花瓶都破了。整個家就沒有一處好的地方,那天的天空就和今天一樣,像被火燒得通紅,而我只能無助地在旁邊哭喊。
[李正祥低頭不語,李武滔勉強裝作泰然地說。
李武滔? ?沒事,你就回去治病吧。
李正祥? 對不起,兒子,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我總是辜負你的期待。
[兩人沉默。
李武滔? ?那在你走之前,能陪我再唱一段戲嗎?
李正祥? ?還唱什么,你也看到了,你爸我不比當年了。
李武滔? ?就一小段,就好。
李正祥? 不,兒子?。∥沂钦鏇]有顏面再去唱戲,也沒有能力去唱了。
李武滔? ?我之前說的都是氣話,并沒有那樣的意思。那就算是為了我,唱最后一次可以嗎?這里沒有別人,只有我。
[李正祥仍然不愿意,但是當李武滔播放起大雪飄的片段時,李正祥感到訝異,隨即忍著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李正祥? 好,就唱這段。
李正祥? (唱)大雪飄,撲人面,
李武滔? (唱)朔風陣陣透骨寒。
李正祥? (唱)彤云低朔山河暗,
李武滔? (唱)疏林冷落盡凋殘。
李正祥? (唱)問蒼天何日重揮三尺劍,
李武滔? (唱)誅盡奸賊廟堂寬。
李正祥? (唱)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
李武滔? (唱)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
[李武滔哭了,泣不成聲,而李正祥也哭了。
李正祥? 你還記得這是我第一次教你唱的戲,以前逼你壓腿,逼你念書,從沒見你哭過,現(xiàn)在怎么唱哭了。
李武滔? ?你后來為什么不教我唱戲了?
李正祥?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教你學戲,這可是我們中華文化的藝術(shù)精髓?。】蛇@東西賺不了錢。戲曲已經(jīng)不像你爺爺在的時候那么風光了,而且我不想你過得辛苦,想讓你接受更好的教育。
李武滔? 可是明明還有那么多職業(yè)劇團在運作,若真的沒市場,應(yīng)該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李正祥? ?我們自己做這行的人知道,沒有公家撐著,咱們都得散。戲曲的黃金時代早過去了,現(xiàn)在都是圈內(nèi)人很辛苦地撐著。為了一份執(zhí)著,一份理想而已。
李武滔? ?可是我想學,即使現(xiàn)在還是。
李正祥? 演給那群美國人看?我們自己人都不愛看了。以前咱們是風光,但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看電影去啦!所以我想盡辦法讓你來美國,是想你出人頭地做個律師,做個工程師都好,結(jié)果你還是給我搞戲去了。
李武滔? 我不管觀眾看不看,那都不重要。我不想要少春先生,爺爺,還有我們李家的精神斷在這里。即使哪天年輕人都不看戲了,可這東西不能消失,至少對于我們李家,它不能消失。
[李正祥扶起情緒激動而跪倒的李武滔。
李正祥? 你和你爺爺真像,他當年也是這么說的,神在戲不散。我也是被他一路逼上來的。到老了,沒舞臺了,我也干不了其他事,只能成天吹當年勇,但說穿了就是無業(yè)游民。
[李武滔沉默,有些愧對地不發(fā)一語。
李武滔? 我想問你,我們待在臺灣一起生活難道不好嗎?
李正祥? 當然好??!如果可以給孩子更好的發(fā)展環(huán)境,哪個父母不拼命?。?/p>
李武滔? ?可我并不想這樣。
李正祥? 那時候的我,為了籌錢送你們出去,聽了你陸叔叔的話。都怪我那時候糊涂了,95年那時候所有軍劇團解散合并到陸光,演出的戲也少了,我成天就是和朋友們喝酒,好不容易有個代言的機會,我想為你們多做一點。那可是一筆很高的代言費,剛好可以送你們出國。
李武滔? ?可是這樣值得嗎?
李正祥? 值得,你不出去看看,哪知道世界是什么樣子?
李武滔? 那這十年你都怎么過的?你的腰傷也是在那時候留下的嗎?
李正祥? ?出獄后,我就賣一些家鄉(xiāng)菜,處處找黑工打,不想被人認出,沒面子。估計是那時候落下了舊疾。
李武滔? ?你說這樣還值得嗎?
李正祥? ?要說后悔,就是當年識人不清,太相信兄弟。別人叫我一聲大哥,我就什么忙都幫。你看你陸謙叔叔,和我們關(guān)系那么好,說代言保健品可以掙很多錢,結(jié)果那卻是害人的假藥。我是多么信任他,甚至簽約的時候,都愿意把我的個人印鑒交給他處理。
李武滔? ?從小看我長大的那個陸叔叔嗎?
李正祥? 是啊,起初我是不愿意代言的,我是多么瞧不起那些人,可我沒辦法了。為了掙錢,我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做。結(jié)果那群人一出事就跑了,合約還盜用了我的名字,所以我就成了代罪羔羊,就這樣關(guān)了七年。就那么諷刺,他因為詐騙被抓了,但即使翻案了,那又如何呢?那些逝去的時光是回不來了,也沒有人在意真相是如何了。
李武滔? ?翻案了難道不是最好的彌補嗎?
李正祥? ?我兒子愿意相信我,才是最好的彌補。
李武滔? 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我一點也不信我那些同學們說的,我的爸爸是一個騙子。我爸爸明明是個英雄,不是什么騙子。可當時我也懷疑是不是我錯了,要不然你為什么都不說?爸!你知道要一直去盲信一件事有多難嗎?
[李正祥終于忍不住落淚。
李正祥? ?我聽你叫這聲爸爸,等了十年。
李武滔? 我做了這么多努力,其實是為了和你一樣。別人的話,我都可以不聽,我只想聽到你和媽的認可。
李正祥? 兒子,對不起,我怕一旦把話說開,事情反而會變得更糟。
李武滔? 這些委屈不會因為時間而煙消云散的,你這樣忍在心里,只會更加難受。
[李武滔說中李正祥的心理,李正祥懊悔地低頭。
李正祥? ?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武滔? 所以別走了,我這里是小了點委屈了你,但我可以睡沙發(fā)。
李正祥? 你跟小林有自己的生活,我留在這,只是打擾你們。
李武滔? ?不會的。
李正祥? ?我能見到家人,把話說開,已經(jīng)不虛此行
了。
[李正祥拍了拍李武滔的肩膀。
李正祥? ?武滔,你有自己的人生,不要成為我的樣子,英雄,不是只有舞臺上的。
李武滔? 我知道你的狀況不好,可以請你多養(yǎng)休一陣子嗎?只有一個請求:教我練好這出戲。
[李正祥沒有回應(yīng),只是抱著李武滔,沉默不語,燈光逐漸轉(zhuǎn)暗。
第七場
[UCLA的黑匣子劇場的觀眾席,李武滔不斷地探頭尋找林允,最后在角落看到了她。
李武滔? ?小允,你還是來了。
林? 允? ?當然,這對你來說是重要的事。
李武滔? ?所以你愿意原諒我了嗎?
林? 允? ?NO,我還沒有準備好。
李武滔? 如果上次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傷害到你,我向你道歉。
林? 允? ?其實你說得也不完全沒道理,只是每個人都該學習尊重別人的思考方式。
李武滔? 我這段時間,都試圖找你道歉,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可是你始終不愿見我,我想你有你的考慮。
林? 允? ?你好像長大一些了。
李武滔? ?我還是那個沖動的李武滔。
林? 允? ?至少你是身段更好的李武滔了。前一陣子你爸帶你的訓練肯定沒白費吧。
李武滔? ?當然,我可不能砸了我爸的招牌。
林? 允? ?我等著看。
李武滔? 我想讓你知道,這出戲沒有你真的不會有今天的表演。當初辛苦你了,沒有你自作主張邀請我爸指導(dǎo)我排戲,也許我會一直開不了口。你是一個很貼心的人,就像我爸媽一樣用自己的方式愛著我。
林? 允? ?Stop it.
李武滔? ?讓我說完吧。有些話就是藏在心底太久了,沒有向?qū)Ψ奖磉_出來,結(jié)果就這樣一直藏著,對方到死了也不知道我們對他的想法。無論你的選擇是什么,我都會把你當成一輩子的好朋友。
林? 允? ?Gosh……my makeup.
[林允擦拭自己的眼淚,武滔拍一拍林允的肩膀,看向外頭的月亮。
李武滔? ?天空終于放晴了。
林? 允? ?你還真有閑情逸致,趕快上臺吧,你上臺前搞這一出待會還怎么演?
李武滔?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林? 允? ?Maybe.
李武滔? ?See you around?
[林允點了頭,李武滔離去,陳元華上場。
陳元華? ?小允,聽說你們分手了。
林? 允? ?是。
陳元華? 你們有打算和好嗎?可惜了你這么好的姑娘。
林? 允? ?武滔都和我說了,可是我……
陳元華? ?不接受嗎?
林? 允? ?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畢竟我們都是成人了,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也許武滔說得不完全錯,我們的成長背景不一樣,有時候需要更多地理解和包容吧!
陳元華? 女人啊,多為自己想也是對的,千萬別為了喜歡的人委屈自己。一旦付出了,就別想得到回報。小允,不要走我的老路,千萬不要憑著自己不堅定的意志去做決定,那也許是根救命繩,能把你拉回正確的決定。
林? 允? ?其實……我已經(jīng)有決定了。
陳元華? ?小允,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林? 允? 我想我還有好多事要去厘清,我想先有所成長,才能預(yù)備好進入一段關(guān)系。我和武滔目前都需要成長,但至少還會是朋友吧!
陳元華? ?唉,傻孩子,隨你的心去做吧!不過,想吃我的拿手菜,隨時可以來找我!
林? 允? ?(微笑)謝謝伯母。
陳元華? 戲要開始了,我們先去座位吧??上涮纤只厝チ?,要是能看到這出戲那多好。
林? 允? ?伯父堅持要回去嗎?
陳元華? 也算是我害的吧,他的腰傷你也知道,為了幫武滔排戲已經(jīng)拖了兩個月。他又不愿意看西醫(yī),這里的推拿師他也不習慣,還是趁早回去養(yǎng)傷,比較讓人安心吧。
林? 允? ?要是伯父在,武滔會很開心的。
陳元華? ?有時候確實沒辦法,天不如人愿。
尾? 聲
[燈光逐漸轉(zhuǎn)暗,場面變換為UCLA的黑匣子劇場的舞臺,李武滔扮成林沖站在臺中,燈光逐漸轉(zhuǎn)亮,慢慢地打在李武滔的頭上。
[李武滔所扮演的林沖在風雪中打著寒戰(zhàn),他勒緊了自己的披風,風雪逼著他低下了頭,使他只能看著地面前行,冷冽的風雪反而激起林沖心中的憤恨。
李武滔? (唱)大雪飄,撲人面,
朔風陣陣透骨寒。
彤云低鎖山河暗,
疏林冷落盡凋殘。
[李武韜抬起了頭,看著凋零的景象,自己顯得更加凄涼。
李武滔? (唱)問蒼天何日重揮三尺劍,
誅盡奸賊廟堂寬。
壯懷得舒展,賊頭祭龍泉,
卻為何天顏遍堆愁和怨。
天啊,
莫非你也怕權(quán)奸?
是生存是毀滅憤問蒼天,
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
[李武滔艱難地在寒風中前行,在一段連續(xù)的戲曲身段表達林沖煎熬的心境之后,李武滔跪倒在地,近乎絕望地吶喊。
[李武滔繼續(xù)于風雪中前行,看到了以cube構(gòu)筑成的象征山神廟的布景。
李武滔? (唱)風雪破屋瓦斷蒼天弄險,
你何苦林沖頭上逞威嚴,
埋乾坤難埋英雄怨!
忍孤憤山神廟暫避風寒!
畫外音? 山神也嘆此苦情,悄聲入夢重相圓。
[李武滔醒了,恍惚間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妻子。
李武滔? 此身影好似我娘子,可她已離世,何會重現(xiàn)于此?
[李武滔仔細地看了看,發(fā)現(xiàn)確實是自己的妻子。
李武滔? 我的妻呀,是我誤了你一生,我不該懼那高氏位高權(quán)重,我也不該為了息事寧人而承擔罪嫌。
李武滔? ?妻呀!妻呀!
(唱)結(jié)發(fā)人衷心某早知曉,
寫休書是為你除去禍根苗。
高俅賊與我仇恨非小,
配滄州豈能夠一筆勾銷!
男兒不能把妻保,
又怎忍連累娘子再受煎熬。
[李武滔想接近妻子卻又尋不見。
李武滔? 妻呀,求你可憐我,縱然我罪孽深重,可求天憐憫,為我再多停留一會。
李武滔? (唱)兩行金印把我的清白玷污了。
堂堂王法我犯了哪條!
縱然是僥幸把殘生來保,
愧對我,地下的爹娘結(jié)發(fā)的賢妻,
報國壯志一旦拋!
從今后莫把林沖再掛心梢!
[李武滔跌坐于地上,卻發(fā)現(xiàn)妻子的手絹掉在了地上,他將手絹撿起,緊握在手中。
[李武滔夢醒,一人站于臺上。
李武滔? 生活談何容易……俺林沖已了然于心,英雄之名皆浮云,唯有家人常相伴。
[李武滔仍然氣喘吁吁地沒反應(yīng)過來,臺下卻歡聲雷動。在臺下觀賞的林允與陳元華看著李武滔的成長,十分欣慰。
陳元華? ?武滔,真的長大了。
林? 允? ?我就說他還是做得到的。
[突然李正祥從兩人的背后走了出來,被林允認出。
林? 允? ?伯父,你不是回去了嗎?
李正祥? 我沒有離開,只是我在的話,他會更有壓力的。
陳元華? 我就知道你不放心,還是老樣子,就要整這一出。
李正祥? ?那當然,他可是我們的兒子。
陳元華? ?終于,我們家還是在這兒團聚了。
[李正祥不顧身體的傷,站起身子拍手,李武滔驚喜又激動地看著父親,而李正祥終于認可了李武滔,他點了點頭,笑著落下了淚。
[陳元華也點了點頭,和李正祥相擁,在觀眾的呼聲中,燈光逐漸淡出。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