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永,胡書坤
(陜西師范大學中國西部邊疆研究院 陜西西安 710062)
政治符號是現(xiàn)代國家的象征符號,集中體現(xiàn)了國家權威。它指涉范圍十分寬泛,廣義上講,任何能夠體現(xiàn)國家主權、政權、制度的物質形式或抽象實體都被視為現(xiàn)代國家的政治符號。國旗、國歌和國徽是現(xiàn)代國家象征體系中最重要、最能體現(xiàn)國家主權和政權性質的具象化政治符號,同時,那些能夠體現(xiàn)國家制度、政權性質的文藝作品,乃至經過身體塑造和思想改造從而獲具國家象征意涵的人都是國家權力的具象化載體,都能促進政治整合。
作為現(xiàn)代國家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成立時便建立起了以國旗、國歌、國徽為核心的國家象征體系,并在眾多場合、媒介載體中充分傳播運用。在國家獲得新生、人民當家作主的時空場域,國家政治符號的傳播應用對于中國共產黨的政治整合、國家政權建設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十八軍進軍西藏就是中國共產黨充分運用政治符號鞏固新生政權、整合邊疆地區(qū)與構建國家認同的重要實踐。
20世紀40年代末,中國共產黨的中心任務是推翻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解放全中國。實現(xiàn)對包括西藏在內的邊疆地區(qū)的政治整合是擺在中國共產黨人面前的一道必答題。西藏地方分裂勢力和國外反華勢力的陰謀迫使解放西藏刻不容緩。隨著解放事業(yè)的迅速推進,中共中央和毛澤東主席于1949年開始考慮解放西藏的問題,指出“應爭取于明年秋季或冬季完成之”[1](P46),并對進藏路線、入藏部隊及負責干部和兵力等問題做了初步籌劃。經過慎重考慮,1950年1 月中下旬,西南局確定由地方工作經驗豐富的十八軍擔任進軍西藏的主力,決定成立西藏工作委員會,并就運輸組織、部隊裝備、衛(wèi)生藥物和物資準備等重要問題制定了具體實施計劃。[1](P51)同年2月,根據中共中央和西南局的指示,十八軍黨委、西藏工委作出部署,準備向高原進軍,堅決捍衛(wèi)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第一步也是重要一步,就是思想動員。十八軍黨委和西藏工委就此多次進行思想動員工作。同年3月7日,在樂山舉行的進軍西藏誓師大會上,張國華從解放事業(yè)全局、紀律要求和政策教育三個方面要求全軍指戰(zhàn)員:應認識到解放西藏是中國革命任務的一部分,進軍西藏是我黨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要服從指揮,執(zhí)行命令,發(fā)揚“人民軍隊英勇奮斗、艱苦奮斗的光榮傳統(tǒng)”,誓要“把五星紅旗和八一軍旗插到喜馬拉雅山和雅魯藏布江”。[1](P64-65)張國華要求進藏部隊,嚴格執(zhí)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忠實正確地執(zhí)行黨的民族政策,“遵守少數(shù)民族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了解當?shù)厝嗣裆顮顩r,關懷當?shù)厝嗣竦募部?,并積極地幫助他們解除疾苦和困難”,此外,他還要求部隊樹立長期建藏的思想和決心,“積極修路發(fā)展交通建設”“大力發(fā)展西藏的經濟政治文化建設,發(fā)展生產建設事業(yè)”。[1](P64-65)
解放西藏和經營西藏既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所面臨的偉大而艱巨的革命任務之一,又是鞏固西南邊防的重要舉措。正因為進軍西藏的戰(zhàn)略意義重大,中共中央、西南局、十八軍和西藏工委精心籌劃,竭力在各方面做好進軍準備。事實上,十八軍不僅在思想動員、物資籌備、修建交通等方面充分準備,還在印制和運用政治符號方面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如十八軍獨立支隊在北京籌備進藏物資時,就“采購適合西藏地區(qū)的統(tǒng)戰(zhàn)禮品和民族宗教用品,包括錦緞、珠寶、寺廟飾物、神龕等。印制了大量精致的領袖像、十七條協(xié)議藏文材料和各種規(guī)格的五星紅旗”,[2](P96-110)作為禮品,他們在沿途大量散發(fā),“僅領袖像和紀念章就發(fā)出五千余份,國旗數(shù)千面”。[2](P96-110)在此過程中,他們逐漸意識到這些政治符號“對于擴大我軍進藏的政治影響,團結爭取上層,開展群眾工作,起到了重要的作用”。[2](P96-110)王其梅率十八軍先遣支隊較早出發(fā),在進藏途中,曾要求“后續(xù)部隊應多帶些毛主席、朱德總司令畫像入藏”。[2](P147)從后續(xù)部隊大量發(fā)放國旗、領袖畫像來看,進藏部隊不僅準備了充足數(shù)量的具有國家象征意義的政治符號,對其重要意義也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傊?,十八軍各路進藏部隊,在進藏之前就已經注意要運用政治符號開展群眾工作、民族和宗教工作,并在此后的工作中,將此作為重要內容予以實踐,收到了良好的成效。
1950年1月,中共中央和毛主席發(fā)出“準備進軍西藏”的指示,十八軍聞令而動,拉開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向西藏進軍的序幕。“十七條協(xié)議”簽訂后,毛主席發(fā)出“進軍西藏”的號令,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向西藏大規(guī)模進發(fā)。在進駐西藏過程中,十八軍通過植入和運用政治象征符號,將“十七條協(xié)議”、黨的民族和宗教政策貫徹落實到實處,有力地推動了人民政權在西藏的建設。這一歷史進程可以劃分為進藏途中和駐藏后兩個階段,即以進駐拉薩為轉折點,此后十八軍對政治符號的運用進入了一個全新階段。
在中共中央、西南局、西藏工委和十八軍黨委的教育下,戰(zhàn)士們積極操練,學習藏語,了解藏族同胞的風俗習慣,嚴格執(zhí)行黨的民族宗教政策,化身為國家力量的鮮活象征符號。解放軍政治符號化的關鍵是政策和紀律。進藏老兵指出“模范遵守黨的民族政策,很重要”,有的藏族群眾因此“把地方干部也稱為金珠瑪米”。[3](P253)王其梅也說:“我軍嚴格遵守黨的民族政策,在藏族同胞中造成了極好的影響,因而受到了藏族同胞的真摯熱愛和贊揚?!盵4](P149)為此,十八軍政治部多次發(fā)出學習民族宗教政策的指示,要求重點學習《共同綱領》中的民族政策、解放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和約法八章,還召集有關專家和藏族同胞座談,制定《進軍守則》三十四條,頒發(fā)全軍要求嚴格執(zhí)行。《進軍守則》相關內容事無巨細,如要求戰(zhàn)士們在進入寺廟經堂參觀時“不用電筒,不摸佛像”“女同志不可進經堂,男同志不可進女廟”“藏區(qū)神山、神樹較多,部隊打柴、放牧應做好調查,嚴禁砍伐神樹和在神山放?!?,也要求戰(zhàn)士“積極幫助藏胞治傷看病”等等。[5](P73-77)這些原則對于解放軍順利進駐西藏、拉近與藏族同胞的距離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各路進藏部隊堅決執(zhí)行上述守則,嚴守軍隊紀律。如王其梅率領的十八軍先遣支隊途徑甘孜、巴塘等地時,“不進寺廟,不住經堂”“不損壞‘瑪尼堆’經塔”“不在寺廟周圍打獵捕魚”“不觸動神山神水”“廣大指戰(zhàn)員喝稀面糊、吃馬料,甚至捕老鼠、麻雀充饑,也不妄取群眾一粒糧食”。[6](P6)十八軍直屬機關由丁青向拉薩進軍時,“幫群眾背水、掃地。群眾喜笑顏開,打酥油茶、設奶渣于房舍,請解放軍到房內話別。有些藏族老奶奶還勸阻解放軍戰(zhàn)士不要掃地了,拉著戰(zhàn)士到房舍喝茶”[5](P518)。再如154團進入西藏后,“不進民房,住在牛棚里,每天給房東背水、掃地、打柴、修補房屋”“每到一地,對藏族群眾經幡、經塔、神山、神樹、瑪尼堆和一切宗教建筑加以保護?!盵2](P167-168)正是因為進藏部隊恪守紀律、發(fā)揚優(yōu)良作風,以言行舉止展現(xiàn)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親民愛民、勤勞樸實、親切善良的形象,得到了藏族同胞的信任,為加強中國共產黨的形象建設,宣傳“十七條協(xié)議”和增強國家力量在場初步奠定了群眾基礎。
十八軍在進藏途中還大量發(fā)放和使用國旗、毛主席畫像等政治符號,不僅擴大了中國共產黨的影響范圍、樹立了黨的形象,還爭取了藏族群眾和上層人士,有助于宣傳“十七條協(xié)議”和民族宗教政策。如1950年7月14日,157團行至雅江時,發(fā)現(xiàn)“家家掛著五星紅旗”,7月19日,苗丕一副政委和柴副團長率隊參觀崇西土司家時,“拿出一套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相片送給主人。當朱同志(藏語翻譯朱崇道)向主人說明哪位是毛主席哪位是朱總司令時,主人很滿意地笑著看相片?!盵7](P31)而先遣團則多次遇到群眾主動索要國旗。1951年8月1日,154團在洛隆開展群眾工作,多有“要求毛主席畫像的,已發(fā)給數(shù)幅”,但“因攜帶不多,未能全部滿足?!盵2](P147)1951年8月21 日,先遣支隊到達嘉黎,遠道而來的牧民嘎央和斯達“要求給他們兩張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畫像,帶回牧場給牧民們看。當他們拿到畫像時,馬上舉到頭上連連碰了兩下(這是藏族表達尊敬的禮節(jié))?!盵4](P130)1951年11月5日,范明率十八軍獨立支隊抵黑河途中,“在海拔5000 公尺以上的石壁上鐫刻了毛主席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中華民族大團結等標語,散發(fā)了5000余份毛主席紀念章和像及數(shù)千面國旗”,并且“第一次在通天河升起我們偉大祖國的五星國旗”![5](P555)昌都解放期間,解放軍率先在崗托村升起了西藏第一面五星紅旗,莊嚴宣示國家主權。[8](P123)十八軍進藏途中的這些行為增強了藏族人民對中國共產黨和新中國政權的直接感知。
進藏途中的十八軍戰(zhàn)士以身體和行動為載體,或主動植入,或被索要國旗、領導人畫像,增進了與藏族同胞的互動,增強了國家力量的在場。他們所展現(xiàn)出的嚴明的紀律性,塑造了中國共產黨和解放軍的嶄新形象,逐漸打消了藏族同胞的心中疑慮,增加了西藏人民對中國共產黨、新中國和解放軍的認識和了解??傊塑娺M藏途中是中國共產黨運用政治符號在西藏宣傳國家形象的準備階段,重在拉近與藏族群眾的距離,加強中國共產黨的形象建設,為構建國家權威奠定基礎。
隨著解放軍進駐拉薩,國旗、國徽和領導人畫像等政治符號迅速傳播,出現(xiàn)在節(jié)日慶典、慶祝大會等各類儀式和重大場合場所中,充分彰顯了國家主權,增強了國家力量的在場。
1951年9月至12月,隨著各路進藏部隊進駐拉薩,中國共產黨運用政治符號構建國家認同和增強國家權威進入確立和鞏固階段。在各路部隊的入城式中,五星紅旗以醒目的色彩十分引人注意,明確了國家主權和國家力量。9月9日,十八軍先遣支隊解放軍戰(zhàn)士“手持數(shù)十面五星紅旗,沿拉薩主要街道向布達拉宮進發(fā)”,在拉薩群眾歡聲笑語的迎接中進入拉薩城。[2](P153-154)入城儀式最隆重的還屬主力部隊,10月26日,張國華、譚冠三率十八軍機關、軍直屬一部和154團等2500余人到達拉薩,拉薩各界兩萬余人參加入城儀式。解放軍“彩旗隊的旗幟五彩繽紛,給古老的八角街增添了歡樂的氣氛”,藏族群眾“揮動手中的小彩旗”,不斷招手致意,表達著對解放軍的歡迎。[2](P160-162)入城式會場被設在“拉薩東郊恰曾林卡附近的一塊空地上”,還“臨時搭起一個土臺子當主席臺。臺上,并排懸掛著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畫像”“在莊嚴雄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聲中”,大會升國旗,入城儀式正式開始。[2](P156-158)“部隊高奏軍樂,邁著正步,通過主席臺后”,接受張經武、十八軍主要領導和西藏地方官員的檢閱,場面甚為隆重莊嚴。[9](P135)不久,十八軍獨立支隊到達拉薩,并于12 月20 日與進軍西藏的兄弟部隊舉行會師大會,戰(zhàn)士們“邁著整齊的步伐,高舉五星紅旗”,進入了拉薩城。[5](P570)[7](P140)入城式后,十八軍各部隊陸續(xù)進駐指定邊防位置,將五星紅旗插在了青藏高原。如在乃堆拉山上,一面面鮮艷的五星紅旗隨風飄揚,與解放軍戰(zhàn)士一同捍衛(wèi)西南邊防。[9](P144)
除儀式外,節(jié)慶典禮、紀念日集會等也是激發(fā)公民愛國熱情、凝聚國家認同的重要場合,而國旗政治符號的在場往往能夠塑造集體記憶,強化愛國情感和國家認同。1952年2月11日,西藏軍區(qū)舉行成立慶祝大會。精心布置的主席臺上,毛主席畫像和巨幅國旗被高高懸掛,莊重且肅穆,解放軍戰(zhàn)士精神抖擻,隊列后方矗立著的一排排紅旗隨風招展。[9](P151)在國慶節(jié)、青年節(jié)和“十七條協(xié)議”簽訂日等重要節(jié)日,軍區(qū)主要領導、西藏工委同樣舉行了隆重的紀念活動,借助國旗、領導人畫像等政治符號凝聚國家認同。如1951 年10 月1 日,國慶兩周年紀念日,張經武在布達拉宮前升起了五星紅旗;下午在孜仲林卡舉行宴會,宴會前特意布置了圖片展覽,“圖片中有毛主席和班禪、阿沛分別舉杯的場面”,表現(xiàn)了民族團結。[10](P105)1952年10月1日,國慶三周年之際,解放軍戰(zhàn)士與藏族同胞抬著毛主席巨幅畫像游行,還高舉五星紅旗和標語橫幅,共同慶祝祖國盛世,表達愛國熱情。[9](P155)1952年5月4日,在拉薩舉行“五四”青年節(jié)三十三周年紀念和慶祝大會及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西藏地區(qū)工作委員會成立大會上,主席臺上的一面面五星紅旗和團旗鮮艷亮麗,映襯著毛主席巨幅畫像和愛國標語,臺下的解放軍戰(zhàn)士精神飽滿,群眾們則滿眼期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9](P209)對西藏地方而言,“十七條協(xié)議”簽訂日的紀念意義可謂非常重大。1952 年5 月23 日,西藏隆重舉辦了“十七條協(xié)議”簽訂1周年慶祝大會?!按髸鲈O在布達拉宮前面的廣場上。主席臺上方的中央懸掛著五星紅旗和毛主席的巨幅畫像。會場四周有幾十面紅旗和用藏漢兩種文字書寫的《十七條協(xié)議》的大字牌”,在紅色的海洋中,會場異常莊嚴,十時,大會在升國旗奏國歌的儀典中正式開始。[9](P152)[11](P119-120)當然,對于和平解放后的西藏,最為重要的儀式之一還有西藏自治區(qū)籌備委員會的成立。1956 年4 月22日,西藏自治區(qū)籌備委員會成立大會隆重舉辦,陳毅副總理出席大會,并代表國務院向十四世達賴授予西藏自治區(qū)籌備委員會鋼印。[9](P242)這表示,西藏地方政府的權威由中央人民政府授予,中華人民共和國對西藏地方行使著主權??偠灾?,在重要節(jié)日紀念儀式、慶祝大會中,國旗充分彰顯了國家主權。藏族同胞積極參與,歡慶節(jié)日,則有助于塑造集體記憶,增強國家認同。
當然,政治符號在各類儀式典禮出現(xiàn)的同時,還很快展現(xiàn)在政府機關、達賴行宮等具有特殊意義的場所。1951年,原為西藏大商人宅院的桑多倉被買下,成為中央駐藏代表張經武的駐地。駐地上方隨即懸掛了一面五星紅旗。[9](P156)作為中央西藏工委駐地的杰木絨也很快掛起了五星紅旗。[9](P157)同年9月28日,中央代表張經武赴羅布林卡向達賴贈送毛澤東主席禮品,場景蔚為壯觀:送禮隊列“以軍樂隊為前導,腰鼓隊相隨。送禮隊伍經過大街時,群眾夾道觀看”,行至羅布林卡門口,“僧俗百官列隊歡迎。達賴衛(wèi)隊持槍敬禮。進入殿堂,達賴在寶座下面的凳子前站立,面帶笑容歡迎張代表,鑲著金色框架的毛澤東主席像被抬著送到達賴的左上方后,達賴轉身扶相框注目瞻仰,讓記者攝影,隨后把毛主席像放置在達賴寶座左上方的桌子上。張經武又以個人身份向達賴獻了哈達,然后被接引到左邊鋪設著錦緞的高座上就座”,而所贈禮品亦顯貴重,其中“有針織哈達1條,毛澤東畫像1幀,全國政協(xié)第一屆全體會議紀念刊1冊,大幅彩色天安門照片1幀,《偉大祖國》照片1 套,以及許多象牙雕刻、瑪瑙玉器、瓷器、湘繡、綢緞等珍貴物品。達賴接受禮物時向毛澤東像致敬?!盵5](P525-526)中央送禮隊列被高規(guī)格接待和歡迎,一顰一動都十分講究,毛主席像被恭敬地放進達賴行宮中,并特別放置在達賴寶座左上方。這些充分彰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西藏的主權。
除此之外,國旗還出現(xiàn)在銀行、教育場所和醫(yī)療機構中,并逐漸向基層傳播。如1952 年2 月22 日,中國人民銀行西藏辦事處在拉薩設立,位于大昭寺西南面的銀行墻面上很快便懸掛了毛主席和朱德總司令的大幅畫像,兩側還插上兩面五星紅旗。[9](P233)拉薩小學是中國共產黨在西藏最早開辦的教學機構之一,在1952年秋季的開學典禮上,人山人海,甚為熱鬧,而被懸掛在主席臺后面的毛主席巨幅畫像和兩面五星紅旗頗引人注目。[9](P229)在中國共產黨建立的西藏第一所現(xiàn)代醫(yī)療機構——拉薩市人民醫(yī)院的成立大會上,國旗、毛主席畫像和防疫口號標語等見證了西藏工委的醫(yī)療工作成就。[9](P225)不過,與上述機關單位相比,基層被視為國家治理的“最后一公里”,國家權威和文化力量向基層滲透往往難度大。但中國共產黨克服了這一困難。如1952 年5 月24日,昌都小日通鄉(xiāng)舉行了隆重的人民委員選舉儀式,最終在毛主席畫像、五星紅旗的見證下,選出了15名人民代表。[9](P387-388)在修路現(xiàn)場,也不缺乏國旗的身影。如1951年,十八軍五十三師戰(zhàn)士們受命修筑川藏公路,他們與國旗相伴,干勁十足。[9](P177)鮮紅的五星紅旗飄揚在西藏的土地上,彰顯著時代的更替和西藏發(fā)展開始進入新的時代,對于西藏地方群眾了解和認識中華人民共和國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懸掛國旗國徽既十分醒目,又具有深刻的國家象征意義。在中央駐西藏地方政府辦事機構、達賴行宮等場合擺放或懸掛國家象征符號最能宣誓國家主權、彰顯國家尊嚴;學校、銀行以及文化場所則是政治教化的重要場合,國家象征符號植入這些公共空間,并逐漸滲入基層,能夠強化基層民眾對國家主權的認識和認可,增強西藏人民的國家意識。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中國共產黨在西藏地區(qū)的影響相對有限。在西藏反動分子和帝國主義分裂勢力的勾結下,包括中國共產黨在內的內地人民的形象被歪曲抹黑。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為完成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中國共產黨果斷采取措施,促成西藏和平解放。在這一歷史性進程中,十八軍運用和傳播政治符號這種策略,鞏固了新生政權,以“潤物細無聲”之效加強了與藏族人民的交往交流,樹立了中國共產黨和解放軍的形象,促進了政治整合、強化了國家認同,體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的政治智慧,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五星紅旗以紅色為主色調,輔之以杏黃色,適當運用這種濃重色調和醒目的設計圖案能夠增強吸引力,在某種意義上為解放軍戰(zhàn)士同藏族人民交流提供了可能。領導人畫像的植入和傳播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和解放軍的風貌,使藏族人民更直觀地了解中國共產黨和解放軍。如1950 年初秋,吳忠率一支先遣部隊在進藏途中到甘孜群眾家里走訪,一位藏族群眾就“把部隊送給他的毛、劉、朱、周的照片嵌在玻璃鏡框里掛起來,天天祝愿領袖健康”以表達感恩之情。[4](P77)再如,在1952 年的建軍節(jié)慶祝大會上,有藏族群眾主動“送來雞蛋、襪子。寺廟的喇嘛把哈達獻到毛主席像前,并跳起野牛舞、獅子舞慶賀建軍節(jié)。”[2](P176)
解放軍進藏前,西藏流傳著諸多有關共產黨和解放軍的謠言,難免使人產生關于共產黨和解放軍的刻板印象。而十八軍戰(zhàn)士以嚴明的紀律性和實際行動重新塑造了共產黨和解放軍的良好形象。如有的藏族群眾了解解放軍后,改變了“男人趕著牛羊上山躲起來,女人把鍋、糧食等家什藏在牛糞堆里”的做法,十分感動地說“過去沒有哪一支軍隊不糟蹋喇嘛廟,從來沒有見過解放軍這樣的新漢人,菩薩兵!”“通過解放軍,我們認識了共產黨”“共產黨是西藏人民的大救星!”“解放軍是神兵,是天菩薩派來拯救我們的”“普度眾生的是釋迦牟尼,解放全中國的是毛主席。帝國主義掠奪我們西藏人民的生命財產,解放軍又奪回來還給人民,我們要支援解放軍”。[2](P168-170)一個藏族老阿媽說:“我活了這么大年紀,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的軍隊,解放軍和過去的舊軍隊就是不一樣??!”[12](P111-112)足見十八軍運用政治符號和國家象征載體的良好效果。
政治符號代表了政權,政治符號在場意味著國家在場。在舊西藏,政治符號滿眼是象征藏傳佛教的高僧大德畫像、雕塑。[7](P32)毛主席、朱德總司令等領導人畫像、國旗等政治符號象征著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主權,隨十八軍進藏得以廣泛傳播,而后迅速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逐漸替換了舊西藏的政治符號。新政治符號的植入和傳播,將新的國家力量帶入日常生活,群眾的懸掛、保存或收藏等行為都助于喚起和促進藏族群眾對新的國家政權的認同。
再者,儀式、慶典所發(fā)揮的作用“不僅是表達性的,而且是形式化的,不僅是形式化的,而且是有確定價值和意義的;儀式的效用不限于儀式場合,而且是具有擴散性的”。[13](P27)在一系列重大節(jié)慶儀式,十八軍運用國旗、國歌或紅色歌曲等政治符號,增強了儀式的莊嚴肅穆、神圣感和政治權威性,同時再造時間與空間,借助各種集會、典禮,塑造集體情感和集體記憶,有助于增強西藏人民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如陰法唐到基層慰問時,或通過“歌唱《東方紅》《藏軍歌唱解放軍》、秧歌劇、腰鼓舞、各民族歌舞、軍民團結舞、協(xié)議對口唱”等節(jié)目,或通過放映電影、演戲等活動,[12](P104-114)使得解放軍戰(zhàn)士和藏族同胞其樂融融,共同度過美好時光,潛移默化地增進解放軍和藏族同胞的情感。
事實上,“認同的建構不是單向的灌輸、自說自話或者暴力脅迫,認同是一種雙向的互動和在心理層面上的認可。”[14]人民的認可和認同是國家取得正當性、合法性和權威性必不可少的因素。在這個意義上,十八軍進藏各部隊多路向心出發(fā),足跡幾乎遍及藏族百姓生活地區(qū),從一開始就選擇了一條由下而上的群眾路線。以先遣支隊為例,昌都戰(zhàn)役后,王其梅率先支從昌都出發(fā),一路經過洛隆縣、邊壩縣、達孜縣等。他們沿途散發(fā)國旗和領導人畫像,幫助藏族同胞勞動,用勤勞踏實、親切可愛的實際行動構筑了堅實的群眾基礎;在多地深入基層慰問、開展文藝演出、醫(yī)療工作等更是讓藏族同胞感受到了解放軍、共產黨的善意和真誠,重塑了他們對中國共產黨的記憶和情感。而被發(fā)放的國旗和領導人肖像易保存,則使這種感情和記憶獲得延續(xù)性,不斷將即時情感轉化為對黨和解放軍的深度認可和認同。黨的群眾路線在政治符號的運用中得以實踐,由下而上地凝聚了國家認同。
中國共產黨很早就注重政治符號的使用,在蘇維埃時期,解放區(qū)各類公共場所或私人空間就懸掛馬克思和列寧的畫像??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中國共產黨在重大節(jié)慶儀式中開始大量使用領導人畫像。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及時構建了國家象征的政治符號體系,并向全國推廣傳播,以國旗、國歌和國徽為核心的政治符號很快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成為家喻戶曉的國家力量和國家主權的象征物??梢哉f,中國共產黨運用政治符號推動政權建設的經驗豐富、策略多元。十八軍對政治符號的運用和傳播服務于國家對西藏的政治整合,即是一次生動的實踐,為我們全面科學認知中國共產黨治理策略和治理能力提供了一個微觀視角,有助于我們理解中國共產黨取得革命勝利所承載的政治智慧。
十八軍通過植入國旗、國徽、領導人肖像及真摯熱情的行動塑造了藏族同胞對共產黨和解放軍的良好印象,促進了中國共產黨對西藏的政治整合。但須知這種權力合法性來源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偉大革命實踐,來源于中國人民的信任和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性。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權的正當性、權威性和人民性,才是國旗等政治符號強化國家認同、人民政權在西藏成功建設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