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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來龠的研究述評①

2023-09-05 12:15:58王曉俊南京藝術學院音樂學院江蘇南京210013
關鍵詞:賈湖管樂器單管

王曉俊(南京藝術學院 音樂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汪 亞(南京藝術學院 音樂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引 言

盡管先秦時期有關龠的記載頗豐,但直到漢魏學者著述中才始見有龠之形制的描述:《毛傳》載龠有“六孔”③《毛詩詁訓傳》:“籥,六孔。翟,翟羽也?!保ㄒ奫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09:650.);鄭玄、郭璞謂“龠如笛”“三孔”④鄭玄注《周禮?笙師》云:“籥如篴,三空”;注《禮記?少儀》《禮記?明堂位》皆云:“籥如笛,三孔”。(見[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09:1729,3230,3281.)郭璞注《爾雅?釋樂》云:“籥如笛三孔而短小?!保ㄒ奫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09:5659.);許慎、應劭謂“樂之竹管”“三孔”⑤許慎《說文解字》:“樂之竹管,三孔,以和眾聲也?!保ㄒ奫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3:85.);應劭《風俗通義》:“籥,樂之器,竹管,三孔,所以和眾聲也。”(見[漢]應劭.風俗通義校注[M].王利器,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1:309.);張揖謂“龠謂之笛”“七孔”;⑥張揖《廣雅》:“龠謂之笛,有七孔?!睂堃尽百咧^之笛”的說法,王念孫《廣雅疏證》認為:“笛與龠形相似,故對文則異,散文則通?!保ㄒ奫清]王念孫.廣雅疏證[M].張其昀,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9:663.)趙岐謂“籥,簫?;蛟唬夯a若笛短而有三孔”⑦趙岐注《孟子?梁惠王下》云:“籥,簫。或曰籥若笛短而有三孔?!保ㄒ奫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 孟子注疏 梁惠王章句下[M].北京:中華書局,2009:5815.)等。由漢魏諸家多以笛比龠觀之,龠之形制當為如笛、似笛的單管吹奏樂器。其后,學者論及龠之形制基本承襲漢魏“龠如笛”之說,并有作進一步闡發(fā)者。如王安石、陳旸、馬端臨、朱載堉等均以龠為“律呂之本”①王安石《周官新義》:“籥如笛,三孔,主中聲,而上下律呂于是乎生?!保ㄒ奫宋]王安石撰,吳人整理,朱維錚審閱.周官新義 春官三[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2:373.);陳旸《樂書》:“而籥之為器,本于黃鐘之籥。竅而三之,所以通中聲,而上下之律呂之所由生也?!保ㄒ奫宋]陳旸.樂書,卷一百二十一[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馬端臨《文獻通考》:“蓋太極元氣函三為一,行于十二辰,而律呂具矣。始動于子,參之于丑,得三。而籥之為器,本于黃鐘之龠。竅而三之所以通中聲,而上下之律呂之所由生也。古之人始作樂器,而葦籥居其先焉。震為六子之首,籥為眾樂之先,其斯以為稱?!保ㄒ奫元]馬端臨.文獻通考 第七冊,樂考十一[M].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1:4204.);朱載堉《律呂精義》:“蓋籥為五聲八音之主宰,律度量衡之根本,故先王重之,執(zhí)之以舞,貴其義也。后世樂學失傳,籥之制度無考,乃誤以籥為笛之類。今籥三孔,形類橫笛,失之遠矣!殊不知籥即古所謂律,黃鐘之籥也?!保ㄒ奫明]朱載堉.律呂精義 內篇卷之八[M].馮文慈,點注.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6:630.);郝懿行、孫詒讓等以吹籥、舞籥對應漢儒“三孔”“六孔”之制②郝懿行《爾雅義疏》:“不同者,蓋籥施用有異,故孔數(shù)不同。其施于吹以和樂者,則三孔,如笛而短;其施于舞所執(zhí)者,則六孔,當如笛而長。”(見[清]郝懿行.爾雅義疏 下冊 釋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726.);孫詒讓《周禮正義》:“吹籥三孔,舞者所吹之籥則六孔?!保ㄒ奫清]孫詒讓.周禮正義 春官 敘官[M].北京:中華書局,2015:1533.);徐養(yǎng)原、焦循等據(jù)龠之或橫或直的吹法及管長,與其他管樂器相區(qū)別③徐養(yǎng)原《頑石廬經(jīng)說》:“竹音凡五:比竹者簫;并兩者管;橫吹者篪;惟籥與笛皆單管直吹,故相似”。(見[清]徐養(yǎng)原.頑石廬經(jīng)說 第七[M].清皇清經(jīng)解續(xù)編本.);焦循《孟子正義》:“然則箎八孔最長,笛七孔次之,管六孔又次之,龠三孔最小,四物同類,以長短異名?!保ㄒ奫清]焦循.孟子正義 上冊 梁惠王章句下[M].沈文倬,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7:111.);黃侃《爾雅音訓》:“籥、笛皆橫吹,羌笛、長笛、則今之洞簫也,直吹?!保ㄒ婞S侃著,黃焯輯,黃延祖重輯.爾雅音訓 釋樂第七[M].北京:中華書局,2007:91.)。

清末,地下甲骨文獻出土及疑古思潮興起,龠之研究受到古文字學者重視,形成一次較為集中的討論。1987 年以來,賈湖遺址先后出土40 余支骨質單管樂器,龠之研究隨之掀開新篇章,并逐漸形成現(xiàn)代學術意義上的龠研究論域。總體觀察,近百年來龠的研究概可分為三階段:一是以郭沫若為代表的古文字學研究,形成以字形訓龠、龠為編管樂器的論說;二是以20 世紀80 年代王子初、高德祥等音樂學者為代表提出的“龠由編管變單管”“龠為口笛”等觀點;三是劉正國1996 年以來的持續(xù)研究,提出“古龠斜吹”“龠為笛之祖”“賈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等創(chuàng)見。有關龠的學術史,見有牛龍菲著《敦煌壁畫樂史資料總錄與研究》“龠龢之屬”對1991 年前近現(xiàn)代龠研究成果的梳理[7]357-364,及唐樸林等2001 年所輯《古龠論——民族音樂論文集》④該文集為天津音樂學院作曲系唐樸林(1934—2017)、杜新谷所輯內部資料,2002 年1 月印刷,未正式出版。、懷璐欣2015 年發(fā)表的論文《龠研究述評》[8]等,為本文匯集、分析相關文獻提供了啟發(fā)。

一、近代古文字學界對龠的研究

甲骨文與金文中均見有古“龠”字。近代以來,隨著甲骨文與金文文獻出土,對此兩種古文字的著錄和研究工作隨之展開。據(jù)古文字學者考證,甲骨“龠”字作“”⑤“”形共27 見,均屬出組。其中《甲骨文合集》24 見(編號為:22730、22748、22760、22761、22762、22789、22817、22855、22882、24487、24883、25749、25750、25751、25752、25755、25756、25757、25758、25760、25761、25762、26207、27178),《甲骨文合集補編》1見(編號為:07754),《殷墟甲骨輯佚》1 見(編號為:0412),《懷特氏等收藏甲骨文集》1 見(編號為:1051)。(參見李宗焜.甲骨文字編 上冊[M].北京:中華書局,2012:256;劉釗.新甲骨文編 第二版[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123;韓江蘇,石福金.殷墟甲骨文編[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203.)“”⑥“ ”形2 見,屬賓組,見于《甲骨文合集》(編號為:4720、18690)。(參見李宗焜.甲骨文字編 上冊[M].北京:中華書局,2012:256;劉釗.新甲骨文編 第二版[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123;韓江蘇,石福金.殷墟甲骨文編[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203.)等形⑦對“”“”兩類字形的認定,古文字學界在1930 年以前存在多種觀點:有釋“■”者,如葉玉森《殷契鉤沉》(宋鎮(zhèn)豪,段志洪主編.甲骨文獻集成 第17 冊[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190.)云:“‘’‘’并應釋■”;有釋“龠”者,如王襄《簠室殷契類纂》(王襄著作選集 上[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35.)云:“‘’,古龠字”,陳邦?!兑笃醣嬉伞罚ㄗ詫懯”?,1929:4.)云:“‘’‘ ’皆當釋龠、禴之省”,又《殷契說存》(自寫石印本,1929:3.):“‘’‘’皆當釋為龠、禴之假借”;有釋“單”者,如柯昌濟《殷虛書契補釋》(宋鎮(zhèn)豪,段志洪主編.甲骨文獻集成 第7 冊.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218.)云:“‘’,又一文作‘’,與公伐徐鼎‘攻單無敵’‘單’字作‘’同,當即為單字”;有釋“戰(zhàn)”者,如商承祚《殷虛文字類編·第十二》(決定不移軒刊本,1923:8.)將‘’‘’‘’三種字形均類為“戰(zhàn)”。至1931 年,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一書出版,其中《釋龢言》一文指出古“龠”字并非許慎所說“從品侖”,而是“從亼象形,象形者象編管之形也。又云:“金文之作‘’‘’者實示管頭之空,示此為編管而非編簡。蓋正與從亼冊之侖字有別?!贝苏f一出,影響甚廣。其后,孫海波《甲骨文編》(臺灣:大化書局,1982:87.)、董作賓《殷歷譜》(董作賓先生全集 乙編 第一冊[M].臺灣:藝文印書館,1977:318.)、高鴻縉《中國字例》(第二篇.臺灣:三民書局,1960:185.)均釋甲骨文“”字為“龠”。1965 年出版的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第二.臺灣:臺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5:650-651.)一書羅列了諸家考釋,并加有按語,對前人甲骨“龠”字考釋成果做出總結:“契文作‘’‘’,正象編管之器,從‘’‘’,管端孔也。郭氏《甲(骨文字)研究·釋龢言》說此甚詳,不可易也。釋‘戰(zhàn)’、釋‘單’,其誤顯然,可毋置辨。字不從爻、工、交,釋‘■’亦非?!贝撕?,古文字學界對“”“”兩類字形的認定基本形成共識,即將其隸定為“龠”。如,趙誠《甲骨文簡明詞典》(第二版.北京:中華書局,2009:251.)、徐中舒《甲骨文字典》(第三版.四川:四川辭書出版社,2014:199.)、劉興隆《新編甲骨文字典》(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3:111.)、方述鑫等《甲骨金文字典》(成都:巴蜀書社,1993:165.)、馬如森《殷墟甲骨文實用字典》(第二版.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4:52.)等甲骨文辭書均以“龠”釋“”“”;高明、涂白奎《古文字類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452.)、李宗焜《甲骨文字編》(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12:256.)、劉釗《新甲骨文編》(第二版.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123.)及韓江蘇、石福金《殷墟甲骨文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203.)等古文字彙編同樣將“”“”編入“龠”字之下。此外,部分學者還將“”“”等字形視為甲骨“龠”字的異體。如,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96:736.)“龠”字下按語(姚孝遂作)云:“、,此亦當是‘龠’字之異體”;《殷墟甲骨文編》(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203.)將“”(h18390 正)、“”(b06240-1)類為甲骨“龠”字字形等。,在卜辭中指祭名或地名①陳邦?!兑笃醣嬉伞罚ㄗ詫懯”荆?929:4.)認為“‘’‘ ’ 皆當釋龠、禴之省”,并對有關周代禴祭的記載進行了梳理:依《禮記》,禴為春祭;依《爾雅》《說文》,則為夏祭。對此,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認為“禴字古說頗參差”,但依照卜辭中有十一月舉行禴祭的情況看,則“非時而祭曰禴”的說法是正確的。(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M]//郭沫若全集·考古編 第一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2:103-104.)董作賓《殷歷譜》(董作賓先生全集 乙編 第一冊[M].臺灣:藝文印書館,1977:318.)則云:“祖甲時彡祭前一日之祭曰‘彡夕’,后一日曰‘彡龠’,鄉(xiāng)祭用鼓龠,即管龠,皆用樂以祭也?!崩钚⒍ㄒ喑执苏f,其在《甲骨文字集釋·第二》(臺灣:臺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5:650-651.)中指出:“字在卜辭為祭名,殆即用樂以祭,彥堂(董作賓)師之言是也,卜辭之龠謂其字當于后世之禴則可,若必執(zhí)此以言殷代之龠祭為春若夏祭,或瀹煮新菜之祭,于卜辭均無佐證,必致牽附少當也。”饒宗頤《殷代貞卜人物通考》(香港:香港大學出版社,1959:832,951.)認為:“卜辭或言‘龠’,或言‘羽’,龠為用籥,羽即羽舞”,“卜辭所見之龠,非夏祭之禴,似指祭時用籥舞”。1989 年,徐中舒主編的《甲骨文字典》(第三版.四川:四川辭書出版社,2014:199.)出版,該書對卜辭中“龠”字字義進行總結,認為卜辭中“龠”字包含兩種含義:其一為祭名,“當為用樂以祭”(所附辭例:“戊戌卜王貞王其賓中丁彤龠亡蚩”);其二則為地名(所附辭例:“庚子卜夬貞令 取玉于龠”)。其后甲骨文字著述,基本以徐說為是,如方述鑫《甲骨金文字典》、馬如森《殷墟甲骨文實用字典》、劉興隆《新編甲骨文字典》等。;金文“龠”字作“”(龠作父丁簋)、“”(士上卣)、“”(疐鼎)、“”(散氏盤)等形②參見容庚.金文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5:124;董蓮池.新金文編 第一冊[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27.相對甲骨文“龠”字,古文字學者對金文“龠”字的考釋意見則較為一致。“”“”等字形與《說文解字》眉端所列篆文“龠”字()近似,因而將其隸定為“龠”,在古文字學界基本無異議。對金文“”“”兩種字形的認定,較早見于清代學者阮元所著《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卷四.清嘉慶九年刊本,1804:23;卷八.清嘉慶九年刊本,1804:8.)一書。阮氏認為疐鼎中“”為“戰(zhàn)”字,“亦單字之省變”;散氏盤之“”則為“”,“即龢字之省,或云嗣之省。”其后各家,則多釋為“龠”。如,強運開《說文古籀三補》認為“”應是古“龠”字“假借為龢”(強運開.說文古籀三補[M]//說文古籀補三種[M].北京:中華書局,2011:188);王國維云(劉盼遂記說文練習筆記.清華學校研究院國學論叢 第二卷,1930(2):293-302.):“金文恒見。音讀不可知。然則龠字?!鄙坛徐瘛都坠俏淖盅芯俊吩疲骸吧⒈P……疑龠之初體本如此作?!保ㄉ坛徐?甲骨文字研究 下篇[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161.);郭沫若釋“疐鼎”銘文云:“‘’乃古龠。”(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二[M]//郭沫若全集·考古編 第八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2:57.);馬敘倫認為:“即龠字也?!保R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 卷四[M].上海:上海書店,1985:122-123.),等等。,對其字義訓釋,古文字學界主要有“假借為‘龢’”③強運開認為“”應是古“龠”字“假借為龢”。(詳見強運開.說文古籀三補[M]//說文古籀補三種.北京:中華書局,2011:188.)。“‘龢’(和)之初文”④陳夢家認為“龠”字“疑是龢(即和)之初文”。詳見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二)[J].考古學報,1955(2):69-142+155-172。“‘禴’(禴祭)”⑤郭沫若釋“臣辰盉”銘文云:“龠,假為禴?!保ü?金文叢考·周彝中之傳統(tǒng)思想考[M]//郭沫若全集·考古編 第五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2:49.);唐蘭云:“龠就是禴字?!保ㄌ铺m.論周昭王時代的青銅器銘刻[M]//古文字研究 第二輯.北京:中華書局,1981:65.);日本學者白川靜亦認為“龠”字即為“禴”字之“初文”。(白川靜.金文通釋·第一[M]//白川靜著作集 別卷.日本:株式會社平凡社,2004:341.)。“假借為‘躍’”⑥陳邦福云:“疐鼎并云‘攻無敵’是又借作攻躍之‘躍’?!保惏罡?殷契辨疑[M].自寫石印本,1929:4.);郭沫若釋“疐鼎”云:“此以‘攻’連文,則又叚為躍?!保ü?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二[M]//郭沫若全集·考古編 第八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2:57.)。等觀點。正是基于甲骨文、金文“龠”字的隸定、訓釋工作,部分古文字學者通過對其字形結構分析,指出古“龠”字應為龠這一古管樂器的象形,進而提出排簫說、笙說、雙管說等。

(一)“編管樂器(排簫)”說

晚清,較早提出龠為編竹(編管)形制之觀點的是晚清學者王闿運,其《爾雅集解》(1903 年刻本)一書釋“龠”云:“龠三孔,下從冊,則如笙制,亦編竹為之,與簫同也。”[9]1920 年出版的林義光《文源》一書亦持類似觀點,其釋“龠”云:“古‘龢’作,象手按龠,則象管籥相并形,(倒‘口’)在上,所以吹之。”[10]其中“管籥相并形”即有編管之意。

嗣后,明確提出“龠為編管樂器(排簫)”并加以論證的學者是甲骨四堂之鼎堂郭沫若先生。1931年,郭氏《甲骨文字研究》一書出版,其中《釋和言》一文提出“龠當為編管樂器”并從以下四方面進行論證:

其一,以古金文“龠”字及從“龠”之“龢”字字形結構為證,指出古“龠”字并非許慎《說文解字》謂“從品侖”,而是“從亼象形,象形者象編管之形也”;“金文之作‘’‘’者實示管頭之空,示此為編管而非編簡。蓋正與從亼冊之侖字有別。”

其二,引《說文解字》“籟”字下注“三孔龠”為據(jù),指出“龠之與籟是一非二”;又引《莊子?齊物論》“人籟比竹是矣”句,指出“籟為比竹,與龠之字形正相一致”。

其三,認為龠為“編管”形制與《詩經(jīng)· 簡兮》所載“左手執(zhí)籥”的描述正相吻合:“蓋比竹如今之口琴,只手猶能吹之”“在狂舞之時,舞者自吹此單純之樂器,節(jié)奏亦容易構成,迥非笛之比矣。”

其四,認為“和”“龢”為古今字:“龢為正字,和乃后起字”,并以《爾雅》“大笙謂之巢,小者謂之和”句為證,推斷“龢”(和)之本義為笙,進而認定從“龢”之“龠”字為編管樂器的象形。

基于此,郭氏推斷“龠當為編管之樂器,其形轉與漢人所稱之簫相類”,由此否定了漢代以來“龠如笛”的成說,認為漢儒說龠孔數(shù)不一,是“皆未見古器之實狀而懸擬之耳”,因此“全不可信”。[11]郭氏以字形訓樂器名這一新思路,推斷出甲骨文“龠”字字形象編管豎吹排簫的觀點。這在成書的20 世紀30 年代還只是作為古文字考釋的一說,卻在后世的學界卻引起廣泛響應,高鴻縉[12]、李孝定[13]、丁山[14]等古文字學家及楊蔭瀏、李純一、沈知白、廖輔叔等音樂學家均從其說(詳后)。

(二)“笙”說

古文字學界持“龠為笙”觀點的學者有約齋、徐中舒等。約齋在其《字源》一書中指出:“龠是古代像笙一類的樂器。像竹管,或像管口,或像束管的箍?;蛴旨?,那是像口在吹它?!盵15]徐中舒主編的《甲骨文字典》(1989 年第一版)認為:“龠”字“正象編管之樂器,、象管端之孔,此即樂器笙之初形。”[16]

(三)“雙管”說

“龠為雙管”說基于古文字學者對漢魏載籍中“龠之孔數(shù)”的解讀。與高田忠周、高鴻縉等①高田忠周:“……然不必三口,三口者,多孔之意,亦多略不過三之例耳?!保ǜ咛镏抑?古籀篇 卷五十[M].臺灣:大通書局,1982:1315-1316.);高鴻縉:“ ……是龠者,編多管而成,不必三管?!保ǜ啉櫩N.中國字例 第二篇[M].臺灣:三民書局,1960:185.)以“多孔”或“多管”解《說文解字》“三孔”之說不同,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1928 初稿、1958 初版)認為“龠以和眾聲,不宜無定孔”,并以甲骨文、金文“龠”字下層部首形態(tài)特征為據(jù),指出古龠應為二孔。[17]由于馬氏認同“‘龠’字為樂器象形”的訓釋思路,其所謂“二孔者”則亦指管端之“口”,實為“二管”或“雙管”。此說可視為后世“雙管”說的發(fā)端。其后,康殷在《文字源流淺說》中亦藉“雙管”推論:“……甲骨文中很多,但都作兩管并列之狀,并無增減。概商龠本即雙管之故?”[18]此外,類似的觀點還見于香港學者唐健垣《商代樂舞》一文,其云:“此字()甲骨文中只象雙管之形,無從三管、四管者”,“應定為‘管’字之原形?!雹诖苏f見1987 年中國音樂史學會江陰會議參會論文《商代樂舞》,收錄于《中國音樂史學會議資料匯編(一、二、三)》(1987 年10 月),現(xiàn)藏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音樂庫313)。[19]唐氏以“管”字釋“”,而非以“龠”字釋“”,可謂“雙管”說的發(fā)展。

上述三說以郭沫若“龠為編管(排簫)”說影響最為深遠。且就“以字形訓樂器名”的研究方法來看,無論“笙”說還是“雙管”說,均只能視為“龠為編管(排簫)”說的進一步推衍??陀^看,古文字學者的研究承續(xù)清代小學遺緒,在新興甲骨學領域開辟了龠字研究的新論域。但就中國篪、竽、笙、籟、篴、簫及琴、箏、瑟、鐘、镈、鐃、磬等古老樂器其器名的字形結構歷來與樂器形制并無直接聯(lián)系這一點而言,古文字學者單以甲金文“龠”字字形推斷“龠為編管形制”僅能視為一種“假說”。若由此否定歷代典籍中“龠如笛”的記載,則缺乏足夠的說服力。須知,盡管“龠”之樂器秦漢甚至春秋時期即已失傳,但“龠如笛、似笛”的文獻載錄自漢至清延續(xù)了兩千余年。今見宋代以來各朝史籍中載錄的龠圖也一致是如笛、似笛的單管形象③劉正國《中國古龠考論》一書輯錄了《爾雅音圖》《恭簡公志樂》《樂律全書》《樂學軌范》《三才圖會》《古樂書》《狀元四書》《詩經(jīng)體注圖考》《小學圖書》《皇朝祭器樂舞錄》等古籍所載“龠圖”,其形均為如笛的單管形制。(見劉正國.中國古龠考論[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5:23-34.)筆者另見6 種“龠圖”亦同。(圖見陳旸《樂書·卷一百六十九》、王邦直《律呂正聲·卷四十五》、黃以周《禮書通故·名物圖》、李之藻《頖宮禮樂疏·卷八》、邵儲《古樂義·卷七》《大清會典圖·卷三十九》。),且歷代祭孔樂舞所用之龠亦均為單管之制。清代考據(jù)學興起,一眾乾嘉學者均采信“龠如笛”。應該說,盡管龠之吹法已無載籍可征,但其單管形制則是學界漢代以來不絕如縷、從未失落且是幾無爭議的認識。不過,因郭沫若先生在學術界的影響力和特殊歷史情境,其“龠為編管”說提出后廣受采信,加之龠的吹法向無載籍可征,“龠如笛”的史實因此越發(fā)淹紊難辨,澄清龠之形制、吹法及其源流則更加艱難。

二、當代音樂學界對龠的研究與爭鳴

在上古禮樂實踐中居于重要地位的龠,是中國古代音樂通史類著述無法繞過的話題。民國時期,鄭覲文以“今之洞簫”“橫直可吹”說龠④鄭覲文《中國音樂史》:“《韶樂》之舞名文舞,又名《籥翟舞》……籥制如今日之洞簫,三孔,橫直可吹,以作號召之用?!保ㄠ嵱P文.中國音樂史[M]//陳正生,編.鄭覲文集.重慶:重慶出版社,2017:85.)(1929)、許之衡以鄭玄“龠如笛”說龠⑤許之衡述及“伊耆氏之樂”時引鄭玄“如笛,三孔”說籥。(詳見:許之衡.中國音樂小史[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6.)(1930)、田邊尚雄以“縱笛”說龠⑥日本學者田邊尚雄認為:“縱笛之一管者,名篴及籥……籥短而有三孔,皆周時所行者?!保ㄔ斠姡篬日]田邊尚雄.中國音樂史[M].陳清泉,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105.)(1937)。新中國成立初期,楊蔭瀏、吉聯(lián)抗、陰法魯及日本學者林謙三等在相關樂史著述中承襲漢代“龠如笛”說,認為龠是形制如笛的單管樂器。⑦楊蔭瀏《中國音樂史綱》:“有一管多孔而豎吹的,如籥、如篴?!保钍a瀏.中國音樂史綱[M].上海:萬葉書店,1952:72.);吉聯(lián)抗,譯注,陰法魯校訂《樂記》:“‘籥’有吹籥和舞籥兩種,吹籥是一種管樂器,象笛,比笛短小,三孔。舞籥較長于笛,六孔,舞時舞者拿著吹出節(jié)奏來?!保?lián)抗,譯注,陰法魯校訂.樂記[M].北京:音樂出版社,1958:12.);[日]林謙三《東亞樂器考》:“《說文》里的羌笛三孔,是很原始的笛。漢人所用,也是同樣的,那就是籥。周代的籥字,郭沫若氏以為是簫(排簫)的象形,所以不在討論范圍之內。而漢人所謂籥,則是三孔之笛。”([日]林謙三.東亞樂器考[M].北京:音樂出版社,1962:337.)這些論說與古代文獻中“龠如笛”的說法一脈相承。但20 世紀50 年代末以后,音樂學界則又轉而接受郭沫若“龠為編管樂器(排簫)”的觀點。如李純一《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第一分冊》①李純一《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第一分冊》:“籥字甲骨文作或,據(jù)郭沫若的研究,龠就是籥,乃編管樂器?!保ɡ罴円?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第一分冊[M].北京:音樂出版社,1958:12.)《先秦音樂史》(1994 年第一版)②李純一《先秦音樂史》:“龠這種吹奏樂器目前僅見于甲骨文。字作、,據(jù)郭沫若考證,乃編管樂器,甲骨正象其形?!保ɡ罴円?先秦音樂史[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5:64.)、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③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龠。卜辭中作、,像編管吹奏樂器之形,可能是后來排簫的前身?!保钍a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M].北京:音樂出版社,1964:26.)、廖輔叔《中國古代音樂簡史》④廖輔叔《中國古代音樂簡史》:“龠,卜辭的寫法是、,象編管吹奏樂器之形,可能是排簫的前身。”(廖輔叔.中國古代音樂簡史[M].北京:音樂出版社,1964:17.)、沈知白《中國音樂史綱要》⑤沈知白《中國音樂史綱要》:“籥為編管樂器,后世誤認如笛狀六或三孔之管。”(沈知白.中國音樂史綱要[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20.)、張世彬《中國音樂史論述稿》⑥張世彬《中國音樂史論述稿》:“龠字甲骨文作或,據(jù)郭沫若的研究,龠就是籥,乃編管樂器。甲骨文的龠是象形字,當接近原始龠的形制?!保◤埵辣?中國音樂史論述稿[M].香港:友聯(lián)出版社,1974:9.)、薛宗明《中國音樂史?樂器篇》⑦薛宗明《中國音樂史·樂器篇》:“卜辭籥字作‘’‘’,象編管吹奏樂器之形,可能為排簫前身?!保ㄑψ诿?中國音樂史·樂器篇[M].臺灣: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324.)、夏野《中國古代音樂史簡編》⑧夏野《中國古代音樂史簡編》:“甲骨文中有龠字作‘’或‘’,形似編管,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和言》認為,龠就是籥,乃編管樂器……即籥是排簫的前身?!保ㄏ囊?中國古代音樂史簡編[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89:10.)等音樂史家的著作均從“編管(排簫)”說龠。1980 年以降,隨著音樂考古發(fā)現(xiàn)與音樂文物研究的進展,龠之形制問題受到更多音樂學者關注。總體觀察,當代音樂學界的古龠研究可進一步劃分為兩階段:一是1980 年至1995 年前后,音樂學者重新審視前人研究成果,尤其是對此前音樂學界普遍認同的“龠為編管”說進行反思、提出新認識;二是1996 年為起點至今。相較于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的研究以劉正國發(fā)表《笛乎 籌乎 龠乎——為賈湖遺址出土的骨質斜吹樂管考名》一文為標志,在把握龠之吹法問題基礎上,持續(xù)將古代文獻記載與新見考古文物的實器相闡發(fā)相貫通,形成系列成果,龠的研究迎來轉機。

(一)第一階段(1980—1995):反思“編管說”,提出新認識

牛龍菲先生是改革開放后較早關注古龠問題的音樂學者。他在1981 年出版的《嘉峪關魏晉墓磚壁畫樂器考》一書中,認同郭沫若“龠為編管樂器”的觀點,并進行補論。他指出,后世學者以三孔笛為龠是出于對《說文解字》“龠”字條的誤解,實際上許慎的本義是將龠視為編管樂器。對此,牛氏從兩方面論證:其一,單管樂器并無和聲的可能,因而《說文解字》所云“三孔”只有釋為“三管”,才能與其后“以和眾聲”之意相符;其二,從《說文解字》“籟”字條將笙、籟等樂器歸為龠之屬來看,龠即應與笙、籟同為編管形制?;诖?,他進一步推論:“最初的笙也是無簧無斗的多管編組樂器。它也是象排簫那樣,用繩子或者木框之類把一些發(fā)音不同的竹管組合在一起的樂器。”[20]之后,王子初與高德祥發(fā)表論文進行討論。所不同者,兩位學者均對此前音樂學界普遍認同的“龠為編管”說提出了質疑,并在眾說基礎上結合音樂考古成果提出新見:

1.“由編管變單管”說的提出及論爭

“龠由編管變單管”的觀點由音樂學者王子初先生提出。1984 年,他在《漢龠試解》一文中,認同郭沫若以古“龠”字字形推斷先秦古龠為編管樂器的結論,但認為郭氏“漢儒龠說全不可信”的觀點值得商榷。他指出,漢儒龠說的差異主要集中在孔數(shù)上,而對其單管、多孔的形制則并無異議,且漢儒龠說影響深遠,因而不能以“全不可信”一言蔽之。面對漢代“龠如笛”說和郭氏“龠為編管”說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作者提出了新的看法:在周漢之際的紛亂局面及秦時“焚書坑儒”背景下,先秦編管形制的龠至漢已經(jīng)演變成為單管按孔樂器。此外,作者以《廣雅》《續(xù)文獻通考》說龠為據(jù),并結合馬王堆墓出土的竹制六孔管樂器實物推論:“漢儒釋龠……其云六孔者,當為篴之別稱;其云三孔者,則可能為先秦之簫?!盵21]之后,王子初又發(fā)表《漢籥再解》《漢籥余解——借復高德祥君》兩文?!稘h籥再解》強調應用動態(tài)的眼光看待古龠發(fā)展,認為戰(zhàn)爭及“秦火”導致秦漢之際“文化斷層”,而漢代音樂器物的名實關系也由此發(fā)生了變易和更迭。對此前郭沫若“龠為編管”說的論證邏輯,該文提出疑問:至商晚期會意字已經(jīng)出現(xiàn),很難斷定其時的字形皆是對器物實形的描摹,因而僅憑古“龠”字象編管之形并不足以說明周漢時期的龠皆為編管形制。作者還對古代“龠”字字義進行探討,認為“古來龠字確有多解,可為某器之專稱,可為‘管子’之泛稱”。[22]稍后發(fā)表的《漢籥余解》一文又對這一觀點進行了進一步闡釋:基于對“管籥”“啟籥見書”“橐籥”“黃鐘之龠”“羽龠”等相關記載的釋讀,系統(tǒng)分析了古“龠”字的字義及用法,指出“龠”之本義應為“管”,并由此對秦漢時期出現(xiàn)的竹管樂器名實關系變異現(xiàn)象做出解釋:“秦火以后,龠與笙、笛、簅、仲、筠、籟等竹管樂器的概念,時有相互交疊、相互滲透的現(xiàn)象。應與其‘管’之本義密切相關。”[19]

針對王子初“龠由編管變單管”的觀點,高德祥、牛龍菲等音樂學者相繼撰文進行商榷。高德祥《再說龠——答王子初同志》一文認為:“龠之一器古今無變,實指單管橫吹樂器。歷史上并無由編管‘變更’為單管的過程。王文‘變更’說是從郭說所致?!盵23]牛龍菲在《評所謂“漢龠”》一文中對王子初提出的“漢龠”概念進行了反駁,認為王文所舉文獻均出自后儒訓詁先秦典籍成果,所釋古龠并非指漢代之龠,而是漢儒心目中的先秦之龠,因而不能以“漢龠”名之。針對樂器命名問題,他在歸納各類樂器命名規(guī)律基礎上指出:“以時名之的樂器,除了后代于其形制確有實質性的改造之外,繼承使用的后來時代,均不得再以后來的時代年號冠以其名之上?!盵24]高、牛二位學者的討論,對我們認識古龠名實問題具有一定啟發(fā)。

2.“口笛”說的提出及論爭

繼牛龍菲(1981)、王子初(1984)之后,高德祥于1986 年發(fā)表《說龠》一文。文章首先對前述牛龍菲的觀點進行了反駁,認為《說文解字》“三孔,以和眾聲”之“和”當為“相和”之意,而非牛氏所說之“和聲”;且由于編管樂器吹奏時吹孔對于唇下,一管僅發(fā)一音,即便將“三孔”按“三管”理解,也無法達到牛氏所說的“和聲”效果。針對牛龍菲《嘉峪關魏晉墓磚壁畫樂器考》中“《說文》所謂‘龠’之屬下,就其包括了‘笙’‘籟’這樣的樂器而言,無疑是指編管樂器”的解讀,高氏提出意見:對比成書年代更早的《爾雅》看,《說文解字》該部分記載似有舛誤,因而僅以《說文解字》所載為據(jù)并不具有說服力。隨后,高氏通過對《說文解字》所載龠文獻的辨析,指出《說文解字》存在誤記情形,并因此造成了后世對古龠形制問題的曲解。最后,文章結合文獻記載及出土實器提出了“龠為口笛”的觀點。高氏認為,當今的“口笛”多為三孔或五孔,通過開孔大小的調節(jié),能夠演奏七聲音階,且能夠與不同種類的樂器合奏;其在形制、吹奏性能等方面與《說文解字》“龠”字條語義完全吻合?;诖?,高氏推斷: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骨哨”是最早的“口笛”,而這種“口笛”正是古代文獻中所記載的“龠”。[25]

“龠為口笛”的觀點隨即受到王子初、牛龍菲等學者的質疑。王子初認為高文忽視了古龠在歷史上的發(fā)展與變化,且將秦漢史料和宋元記述互相摻雜,違反了常規(guī)的論證邏輯。對其“龠為口笛”的結論,王氏從孔數(shù)和管長兩個方面進行反駁,認為該說“至多作為一種假設,提出存疑,它的成立與否,應有待于更可靠的證據(jù)”。[22]牛龍菲同樣對該說持否定態(tài)度,認為高氏不顧甲骨文“龠”字象編管之形的重要證據(jù),而以隋唐以后的文獻為佐證,并不合理。[7]361

3.“脫庫孜薩米出土骨龠(豎吹)”說的提出及論爭

周菁葆于1985 年發(fā)表的論文《新疆出土文物中的樂器——骨龠》引人注意。該文認為新疆巴楚縣脫庫孜薩米出土的三孔骨管樂器應為“骨龠”。文章基于歷代龠形制文獻,結合古代羌人居住、遷徙情況考察,指出該骨管樂器應由羌人傳至此地。此外,作者認為從用料(骨)、形制(單管三孔)、吹奏方式(豎吹)等方面對比,現(xiàn)今塔吉克族中尚存的鷹笛與此次出土的骨管樂器有密切關系。[26]對此,牛龍菲則認為新疆出土的三孔骨質樂管與龠無關,而是“今稱之為‘楚吾爾’的羌笛一類”。[7]363

綜上,此一時期音樂學者對龠的討論,試圖擺脫郭沫若“編管”說,并提出“由編管變單管”“口笛”“新疆出土有(豎吹)骨龠”等認識。盡管從研究成果來看,此時期音樂學者對龠形制問題的思考尚未真正涉及斜吹法,但學者們對此前已被學界視為定論的“龠為編管”一說的反思和質疑、對新見考古成果的重視,尤其是以地下出土樂器與龠文獻記載相互釋證的研究方法,拓展了古龠研究的思路。

(二)第二階段(1996 至今):以龠類總領斜吹單管樂器——“賈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說的提出

牛龍菲、王子初、高德祥等學者前期對龠的爭論懸而未決,迫切需要澄清的是龠的形制和吹法。而要澄清這一點,就必須依靠地下出土實物之證和演奏音響之證。1986—1987 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省舞陽縣賈湖村新石器遺址發(fā)現(xiàn)了20 余支鉆有圓孔的動物骨管。1987 年7 月,笛子演奏家寧保生對出土骨管中保存最完整的一支進行試吹,首次運用斜吹法奏出音階,在場的蕭興華、劉文金等音樂家均認定該器是一件吹管樂器,并名之為“骨笛”。同年11 月,黃翔鵬、童忠良、蕭興華、徐桃英、顧伯寶等音樂學者對這些樂管進行了系統(tǒng)的鑒定和測音,徐桃英的斜吹演奏明確了此次出土的骨質樂管具備七聲音階結構,且至今仍具有較好的音準和音色。[27]之后,對該樂管的定名引發(fā)了部分音樂學者的討論。例如,有河南民間音樂研究家認為河南信陽固始一帶的竹籌在形制和吹法上與此次出土的賈湖樂管基本相同,“按照自古以來的稱謂”應名之為“骨籌”[28];黃翔鵬《舞陽賈湖骨笛的測音研究》認為:“這支骨笛,如求文獻之證,考定器名,以最自然、最簡單的命名稱‘笛’即可。不必旁求‘琯’‘籥’等先秦古籍中所見之名,更不必就它的吹奏方法,易以后世的樂器之名”[29];方建軍《先漢笛子初研》一文論及單管氣鳴樂器名稱問題時指出:“據(jù)古籍記載,商周和漢代單管樂器的名稱不少,考古發(fā)現(xiàn)的笛子在歷史上也當有它們各自的名稱。因史前無文字記載,所以賈湖和河姆渡骨笛的固有名稱已不可知?!盵30]

1996 年,劉正國發(fā)表《笛乎 籌乎 龠乎——為賈湖遺址出土的骨質斜吹樂管考名》一文,提出“賈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的觀點。劉正國作為一名笛子演奏家又長期鉆研中國音樂歷史、考古諸問題,使他具備龠之文獻考辨和出土古樂管復制、演奏相互釋證的能力?!百Z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說,是劉正國結合古代龠類文獻和此前有關研究成果,以龠歸納古代斜吹類樂器,考釋河南賈湖出土骨管樂器名屬問題而提出的創(chuàng)見。該文首先對“骨笛”“骨籌”兩種說法進行辨析,認為該樂管無吹孔的樂器形制、“斜吹”的演奏方式以及骨質的材料均與豎吹的笛(即今簫)、橫吹的笛截然不同,故不能以“骨笛”名之;而“籌”(劉氏認為其實名為“篍”)則是漢代才出現(xiàn)的一種帶有膜孔結構的吹奏樂器,僅能視為無吹孔單管樂器的變體,因此“骨籌”一說亦不能成立。然后,作者基于對古代龠文獻的釋讀以及對現(xiàn)今民間同類斜吹樂管的考察,指出從產(chǎn)生年代、制作材料、吹奏方式以及形制特征等諸多方面看,賈湖出土骨質樂管應為先秦文獻中記載的古管樂器——龠。[31]

隨后,圍繞古龠問題,劉正國又先后發(fā)表了系列研究論文。在第三屆中國律學學術討論會上發(fā)表的《古龠與十二律呂之本源》一文對古龠以及古代音律的起源問題進行了闡釋,其認為古龠濫觴于人類早期的生活炊具——“炊火管”,后逐漸發(fā)展成形制完備的多音孔單管樂器;起初的無音孔之龠實際上是黃帝時期已有的律管,用以“度律定聲”,與遠古音律的起源緊密相關。[32]2001 年發(fā)表的《中國龠類樂器述略》一文依照“持勢吹法”將中國民族管樂器概分為四類:“橫吹”“直吹”“豎吹”以及“斜吹”。劉氏認為:“斜吹”類管樂器應以龠類樂器為名屬,它是笛(管端開吹口豎吹之笛、管身開吹孔橫吹之笛)、簫(編管豎吹)類吹管樂器的先祖,而今塔吉克族的“奈依”、柯爾克孜族的“卻奧爾”、哈薩克族的“斯布斯額”、蒙古族的“潮兒”以及中原地區(qū)道教的“竹篍”等斜吹樂管則均為“古龠在今天民間的孑遺”。[33]2006 年,劉氏發(fā)表的《賈湖遺址二批出土的古龠測音采樣吹奏報告》一文記述了作者對2001 年賈湖遺址新出土樂管的其中三只試吹、測音的過程和結果。此次測音,劉氏運用斜吹技法,并通過“手控開閉管”和“翻七調演奏”等方式對賈湖出土樂管的樂器性能及其音階結構進行了充分解讀和探索。[34]2008 年發(fā)表的《論當代辭書史著對“龠”的錯誤定說》一文,對當代權威辭書及音樂論著普遍采信郭沫若“龠為編管”說的現(xiàn)狀提出了正面質疑和批評。[35]2011 年發(fā)表的《關于“龠”的考證諸家異說析辨》一文對當下龠研究的一些錯誤觀點進行了逐個辨析,指出樂器名之字形與其所指示的樂器器形并無必然聯(lián)系,由字形來考證樂器的器形“是一個本末倒置的嚴重誤區(qū)”,亦是造成當代學界在古龠研究問題上出現(xiàn)“紛繁復雜”局面的主要原因。[36]2021 年發(fā)表的《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龢言〉析案》一文對郭文做了全面深究。文章結合其古龠研究成果從文字學的角度對“以字形訓樂器名”的研究方法進行了駁斥,從根本上否定了此前學界普遍認同的“龠為編管樂器”說及由此衍生的“簫”“笙”“雙管”等諸說。[37]

綜觀劉正國古龠研究系列成果,其“賈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這一觀點的論證大致涵蓋了以下五個層面:

其一,論證龠非編管樂器。針對郭沫若“龠為編管(排簫)說”,劉氏經(jīng)考辨認為:

1、“和”“龢”二字應均為古字,而非“古今字”。因為《說文解字》將兩字“分為部首,不為互訓,實乃其字義有別”,故郭沫若《釋龢言》將兩字“合二為一”、以“和”論“龢”是錯誤的做法;

2、“龢”在卜辭中作祭名,而非樂器,其字亦非象形,實為“以‘龠’相調”之會意。兩周金銘所見之“龢鐘”即是指用作為標準律管的“龠”調諧過音高的樂鐘;

3、郭氏所據(jù)《說文解字》“大者謂之笙”句實為《爾雅》“大籥謂之產(chǎn)”句之訛誤;

4、《詩經(jīng)·簡兮》載“左手執(zhí)籥,右手秉翟”之“萬舞”并不同于一般的藝術性歌舞,而是一種倫理性樂舞,當今各地孔廟“祭孔”之樂舞便是此種樂舞的“活態(tài)遺存”。因此:“萬舞”中并不存在郭氏所說的“狂舞之時”;祭孔樂舞所執(zhí)者至今仍為單管之器、不是編管;

5、漢儒說龠大多以笛類龠,說明漢代學者認為龠與笛同為單管樂器,而單管樂器孔數(shù)不一乃是常理,并不構成郭氏所說的“形制相?!?;

6、古人對吹管樂器的命名往往與樂器的音響特點尤其是吹法相關,而與器形無關,且甲骨文“龠”字在卜辭中作地名或祭名,因此以古“龠”字字形結構為據(jù)認定龠為編管樂器的論證不具說服力。此外,劉氏還指出,“龠為編管”說并非郭沫若的創(chuàng)見,而是對唐代李陽冰“集眾管而置竅”的“因襲”。

其二,論證龠為單管樂器。劉氏基于傳承兩千余年的“龠如笛”文獻載說,以史籍所載“龠”圖為證,指出歷代的文字記載以及圖像資料均一致證明龠為一種單管“如笛”的吹奏樂器。

其三,論證龠不同于現(xiàn)今所謂橫笛、簫(漢代豎吹笛)等其他單管吹奏樂器。劉氏認為,古代“龠如笛”說反映了龠與笛既形制相似又有所不同。其相類之處在于龠與漢及以后長笛(簫)、橫笛均為單管多孔的邊棱音類吹管樂器,而差異則體現(xiàn)在由樂管形制所決定的吹奏方式上:笛為橫吹,簫(漢長笛)為開吹口豎吹,皆為后起的有吹孔或吹口形制;而龠則為管端斜吹,乃是質樸原始的無吹孔、無吹口形制,應是橫吹、豎吹樂管之祖型。

其四,論證賈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首先,劉氏指出,賈湖樂管與今塔吉克族的“那依”以及河南竹籌均屬于“斜吹”樂管;從孔制來看,“那依”為三孔,竹籌為六孔,賈湖樂管多為七孔,正與漢魏學者“三孔”“六孔”“七孔”等龠之孔制描述相吻合。其次,劉氏對《莊子·齊物論》中的相關記載進行了新的解讀,認為該書所載“眾竅是已”與后文“比竹為之”相互對應;“比竹”為“排比編列竹管之意”,指編管無孔之排簫。而“眾竅”為“多孔之意”,指單管多孔樂器,故許慎《說文解字》以“三孔龠也”釋“籟”則取其“眾竅”(多音孔)之意。在此基礎上,劉氏又從音韻學的角度對“那依”進行了考釋,認為“那依”即為漢語“籟”字的音譯,并由此推斷現(xiàn)今流行于塔吉克族的“那依”(鷹骨笛)其實就是古代名之為“籟”的三孔龠在今天民間的孑遺。再次,劉氏結合《續(xù)文獻通考》有關“南龠”俗呼為“楚”(音“籌”)的論述指出:與賈湖骨管在吹法上一脈相承的河南竹制之“籌”實為“龠(南龠)的一種變體俗稱”。

其五,證明斜吹樂管的音樂表現(xiàn)力和倫理地位。從賈湖40 余支骨質樂管的發(fā)掘事實看,該樂管乃是八千多年前已流行的重要樂器。由于這種樂管不設吹孔,按今學者所論,其吹法有斜、豎兩種可能。劉正國以出土實物斜吹測音,獲得兩個八度完整音階、能實現(xiàn)翻七調演奏。后又復原多支賈湖骨管,于管端以斜吹法演奏,同樣能獲得七聲齊備的音階和兩個八度的音域。這樣的音樂性能是一支中空長尺圍寸短管在不開設吹口、僅在管端豎吹絕不可能達到的。須知邊棱音樂器原理:一方面,一支單管樂器倘要豎吹發(fā)音,其管端吹處,須有排簫或尺八的外削吹端的工藝設計或今所謂洞簫的內辟吹口工藝設計,否則其吹奏發(fā)音困難、遑論兩個八度完整音階;另一方面,一支中空無音孔長尺圍寸短管,用斜吹法演奏,可獲得一個類似于1?-5?-1-3-5-?7-i 的泛音列,而用豎吹法只能發(fā)簡單的1?-1-i 等幾個有限的音、無法吹出完整的泛音列。這說明,單管無吹孔、無吹口樂管,只能用斜吹法演奏才能正常發(fā)揮其本有的音樂性能。此外,劉氏近三十年間復原賈湖骨樂管演奏傳統(tǒng)笛曲、開發(fā)斜吹雙律管演奏民間樂曲、創(chuàng)制國家專利樂器新型“斜吹”樂管“九孔龠”獨奏現(xiàn)代作品及演奏笳、籌和那依(鷹骨笛),并將這些樂器訴諸海內外音樂會舞臺,證明:長尺圍寸中空無吹孔樂管其斜吹的音樂表現(xiàn)力遠強于豎吹;賈湖樂管斜吹;相較于晚出的橫吹豎吹的笛類樂器,更為古老的斜吹樂管只有名之為龠類樂器才符合其“從品倫,倫理也”的地位;斜吹法演奏的龠類樂器在我國民間尚有遺存。

此外,劉正國在其2011 年發(fā)表的《關于“龠”的考證諸家異說析辨》一文中對王子初“龠由編管變單管”說進行了評析。文章在肯定王子初“對古代龠說史料的梳理和考說之功”的基礎上指出:“作為先秦宮廷禮樂重要標志的‘龠’,雖經(jīng)春秋以降的‘禮崩樂壞’,漸趨式微,但其樂管的基本形制卻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由‘編管’變成‘單管’?!贬槍ν跏纤杂伞扒鼗稹睂е挛幕瘮鄬舆M而引發(fā)吹管樂器名實關系變更的觀點,劉正國則認為:“‘秦火’并未‘毀樂’,反倒有‘鑄樂’之事實。”[36]劉氏亦對“龠為口笛”說進行了評騭:肯定了高德祥對古龠史料的梳理分析及其將出土器物與文獻資料相互釋證的研究方法,但針對高氏“龠為口笛”的觀點,劉正國則認為河姆渡骨管“極可能是與捕魚有關的一種器具,并非真正的樂器”。[36]

劉氏通過考察出土文物、民間遺存,結合古代文獻考釋及文字訓詁,進行多重證據(jù)的論證,闡明古龠“斜吹”、龠為笛之祖、賈湖“骨笛”應名為“骨龠”的道理。近年來,這些創(chuàng)見引起音樂學界關注,主要表現(xiàn)為兩種情況:

一是響應“賈湖骨龠”說。如唐樸林于2001 年發(fā)表的《骨龠探微》一文即沿用劉正國對賈湖樂管的定名,在“賈湖骨龠”說基礎上對賈湖樂管形制和音孔特點等進行討論[38];其后的《“NAI”之源》一文則是對劉正國“‘那依’為籟之音譯”這一觀點的進一步推衍和闡釋。[39]葉敦妮于2010 年發(fā)表的《先秦竹類樂器考》一文同樣延續(xù)劉正國“賈湖骨龠”說,認為“龠為最早的斜吹單管樂器,其實狀為賈湖出土的斜吹樂管,即‘賈湖骨龠’”。[40]

二是質疑反駁。如王秉義《“龠”考辨——答唐樸林先生兼與劉正國先生商榷》《“龠為笙”古今說辯證——兼對劉正國先生考龠異說的回應》[41],以前述古文字學者提出的“龠為笙”說為依據(jù)進行申論,強調甲骨“龠”字為象形文字,盡管隨著時間推移,其字形有所變化,但其象編管之形的下層部首一直未曾消失,因而古龠研究不能脫離對古“龠”字字形結構的分析;期間,基于“龠為笙”的認識,王氏還撰文《遠古樂器“籥”考釋(上、下)》[42]《古龠新探——“龠文化錯位”說的提出》[43]做進一步考論。孫克仁《析“龠(籥)”——兼對“賈湖骨管即龠說”質疑》一文同樣強調了所謂文字的“形訓”對古龠研究的重要性,認為“龠”的甲骨字形“已很抽象地概括了其在殷代的體態(tài)特征”,其形制“很可能類似我國西南地區(qū)的阿吉三比,甚或葫蘆絲”。[44]要之,兩位學者均認同此前古文字學者“以字形訓龠”的論說。

除上述成果外,近年來有關龠研究的論文尚有王輝《再論先秦樂器“龠”為“笙之初形”》[45]、趙唯《南陽漢畫中的古籥畫像略考》[46]、趙洪斌《“龠”論》[47]、張婷婷《釋甲骨文中的“”字》[48]等。但就古龠形制方面的討論來看,上述成果基本仍因循前述古文字學者提出的“龠為編管”說及“以字形訓樂器名”的研究思路。近來,項陽先生新作《側吹、橫吹與豎吹:骨笛的三種吹奏形態(tài)辨研》全面梳理了古代單管樂器的三種吹法及其源流,稱賈湖所出骨樂管“開口處平齊形態(tài)側吹應是最為合理的演奏方式”,其明確支持賈湖樂管為斜吹法演奏的觀點,為多年來鮮見,令人矚目。他還指出,在新石器時代中期,側吹、豎吹、橫吹“這三種吹奏形態(tài)都已產(chǎn)生,且每一種吹奏形態(tài)在后世都有活態(tài)承繼”,“裴李崗文化賈湖類型出土骨制吹奏樂器學界以骨笛相稱是相宜的定位”;關于賈湖骨管樂器與“龠”之關系,他認為“無從知曉先民們從距今九千到四千年間如何稱呼它”,應刻意把握甲骨文時期造字的“象形”意義而不必在如何稱呼它的問題上有“更多糾結”。[49]

綜上,此時期音樂學界的龠研究除有學者堅持郭沫若“龠為編管”說外,劉正國抓住賈湖出土骨管樂器斜吹演奏、斜吹樂管在民間仍有遺存這一關鍵,20余年來圍繞龠這一歷史久遠的吹管樂器發(fā)表10 余篇專論、出版專著《中國古龠考論》①《中國古龠考論》(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5.)一書由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出版,該書先后榮獲了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的著作“一等獎”和全國高校人文社科評獎的著作“二等獎”,得到了當代社會科學界的廣泛認同和高度關注。,并將文獻考辨與吹奏實踐相貫通,有力反駁了郭沫若以字形訓釋樂器名的錯誤做法,形成對“龠如笛”的正本清源。他提出的“龠為單管斜吹樂器”“古黃鐘龠為單管定律之標準器”“龠類樂器包含籟、篍、籌、那依、潮兒、笳”“新疆塔吉克族‘那依(奈伊)’與‘眾竅’之籟同宗”“龠為笛類樂器祖庭”等見解,揭開了古龠研究新篇章,將相關探索推至新境界。盡管近年來學術界仍有堅持“龠為編管”意見者,但劉氏提出并踐行的“古龠斜吹”學說,既有令人信服的音樂音響表現(xiàn)力為支撐,又為我們溝通了“伶?zhèn)愖髀伞薄昂瑢m吐角”及龠之“叢品倫,倫理也”“五聲之主宰,八音之領袖,十二律呂之本源,度量權衡之所由出者也”等今人難于理解的古代音樂實踐與功能觀念,較有說服力。進一步言之,從賈湖出土的40 多支骨質樂管其無音孔、3—8 音孔等不同孔制并存現(xiàn)象看,既然這些八千多年前的單管樂器必以斜吹法演奏,則將其歸為龠屬樂器、稱其為龠,是目前所見眾說中最為貼合該樂管音樂性能和遠古音律實踐的見解。

結 語

概之,20 世紀30 年代以來,我國古龠研究大體經(jīng)歷三個重要時期。1930 年至20 世紀80 年代前后,古文字學者參考唐宋學者之“異說”,在隸定甲骨文、金文“龠”字基礎上,結合字形結構分析提出“龠為編管”的新說,并由此衍生出“龠為排簫”“龠為笙”“龠為雙管”等觀點,一定程度上對古代承續(xù)兩千余年的“龠如笛”說形成否定。20 世紀80 年代,音樂學界開始關注古龠問題,學者們在反思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結合音樂考古成果,提出“龠由編管變單管”“龠為口笛”等新見。1996 年以后至今,以音樂學者劉正國“賈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說的提出引起龠之研究的新一輪探索,推動了對相關問題的認識。劉氏的研究通過出土文物、民間遺存、文獻考釋及文字訓詁等多重證據(jù)的論證和賈湖骨管復原、開發(fā)演奏實踐,揭示了此前學界“由字形訓釋樂器器形”的研究誤區(qū),闡明了“古龠斜吹”“龠為笛之祖”“賈湖出土骨管樂器為龠”“那依等為龠類樂器的民間遺存”等原創(chuàng)性學術觀點。盡管從研究現(xiàn)狀來看,學界對古龠形制的看法尚存一定分歧,但無論如何,學者們的討論已經(jīng)明確:

一、以字形訓釋古管樂器之名的做法因缺乏其他例證難以令人信服?!吨芏Y》“笙師掌教吹竽、笙、塤、籥、簫、篴、篪、管”表明:商周吹管樂器并無以“形”命名者,而籥既有商代傳統(tǒng),又與竽、笙、塤、簫、篴、篪、管諸器同時流行于西周,當是一種孑然獨立的不同樂管。若無視此點而強說“籥為簫、籥為笙、籥為篴(笛)、籥為管”等,顯然忽視了古管樂器名屬與吹法的關系。

二、“龠如笛”有兩層含義:一是龠與笛同為單管形制;二是龠如笛則非笛,其根本在于吹法不同。就中國上古單管樂器而言,橫吹或豎吹者系笛類,削塞直吹者亦當歸入笛類,而獨無斜吹邊棱類樂器的文獻載錄。從民間遺存斜吹的“那依”“奈伊”之音讀、形制推測古籟斜吹,不失為一種合理思路。漢儒稱龠籟同制,故將斜吹類古樂管歸為龠類樂器,具有一定合理性。

三、賈湖所出骨管樂器吹法,從劉正國仿制“賈湖骨龠”、創(chuàng)制“九孔龠”并演奏古籟、那依等斜吹管樂器的實際音響來觀察:斜吹符合其發(fā)音規(guī)律。就此種斜吹法演奏的樂管其音階、音域及音樂表現(xiàn)能力觀之,斜吹法的音樂性能與遠古管律起源、原始祭祀樂舞中執(zhí)之而舞的倫理傳統(tǒng)具有一致性。

四、對單管樂器橫、直、豎、斜等吹法所起之先后的認識,是討論龠之形制問題的前提:無音孔單管斜吹、開音孔單管斜吹是先后發(fā)生的。其無孔之制可奏出泛音列并造成自然音階之起源,有“伶?zhèn)愖髀伞薄按髱煷德伞钡瓤勺C;其多孔者有賈湖所出多音孔骨樂管可證。故雙管駢吹(吹律)、設吹孔橫吹(橫笛)、辟吹口豎吹(漢代長笛)和多管并吹(排簫)、設塞或設簧(笙)或設哨直吹(篳篥、嗩吶)等均為后起。

當然,有關龠與賈湖出土骨樂管之關系的研究,目前尚有兩點值得繼續(xù)探索:一是龠之字形最早見于商代甲骨文,今以商代樂器名命稱早于其數(shù)千年的裴李崗文化中的樂器,還需要更多直接的證據(jù);二是龠之形制吹法既失傳于秦漢,則今見民間斜吹樂管與古籟、龠的傳承關系還可做進一步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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