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東海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赴坦桑尼亞參加坦贊鐵路建設。在非洲兩年多的時間里,我和坦桑尼亞同行們朝夕相處,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有的成為了終身好友,有的則成為生死之交的患難兄弟?!熬爬飷鬯埂本褪瞧渲幸晃弧?/p>
九里愛斯是我在坦桑尼亞結(jié)識最早的一位朋友,當年他才27歲,長著一頭烏黑卷曲的頭發(fā),大大的眼睛。由于膚色的緣故,他的牙齒和眼球顯得格外潔白。初次見面時,我發(fā)現(xiàn)他不善言表,擔心往后與其不好交流,但他那張始終保持微笑的臉,很快就告訴我:他是個真誠、善良、熱情、開朗的人。也就是他,后來成為我在非洲最要好的朋友,并成為救我于危難之際的恩人。
1976年6月的一天,我?guī)ьI十幾位坦桑尼亞同行沿鐵路線徒步檢查設備,那天天氣特別熱,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腳下的大地,行走在鐵道路基護肩上,腳底板都會發(fā)燙。中午時分,我們看到不遠處有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決定到樹下休息片刻。當我們各自找到蔽日的樹蔭,準備坐下來涼快一會的時候,突然聽到“唰唰唰”一陣聲響,順著聲音望去,發(fā)現(xiàn)有兩條花蛇正趴在樹杈上,它們大約有1.5米長,下半身緊緊纏繞在一起。
我們的到來打斷了它倆的“美事”,只見它們高昂著頭,朝著更高的樹杈爬去??墒?,就在那一瞬間,樹枝因枯朽而斷裂,它們被重重地摔向地面,而我站立的位置恰好處于那兩條蛇落下來的地方。我正要起身逃跑,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只腳已經(jīng)被其中的一條蛇纏住了。我奮力將腳拔出,只覺得腳踝處如同遭到電擊一樣疼痛難忍。是的,我被那毒蛇狠狠地咬了兩口!鮮血瞬間染紅了我的褲腳,我的大腦隨即一片空白,恐懼瞬間就擊倒了我。
那兩條蛇很快就消失在草叢中。驚魂未定的我愣在原地,手足無措!
關(guān)鍵時刻,九里愛斯抄起一瓶水,以最快的速度將我的傷口沖洗干凈,然后用嘴吸吮傷口處的毒液。一口,兩口,三口……直到他感覺我傷處口的毒液很淡薄了,才停止了吸吮的動作。他的操作讓我和在場的同伴都看呆了,并為他捏了一把冷汗。雖然他會在每次吸吮后用清水漱口,但還是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在幫助我。
隨后,我被九里愛斯和同伴送去了醫(yī)院,做進一步醫(yī)治。醫(yī)生告訴我,被毒蛇咬傷之后,要及時清除體內(nèi)的毒液,這是保全生命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九里愛斯的處置方法是正確的。
一時間,這個冒死救中國師傅的事跡,很快在援外職工隊伍中相傳開來。我竟成為援外職工隊伍中的“新聞人物”,大伙都向我詢問,那位名叫九里愛斯的坦桑尼亞小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其實,九里愛斯是我?guī)У耐降苤唬月?、勤奮,由于沒接受過系統(tǒng)的文化教育,所以在學習鐵路專業(yè)知識方面顯得有些吃力,但他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鉆研精神。我對他的專業(yè)技術(shù)傳授總是不厭其煩,一遍不行就來兩遍、三遍,直到他能夠獨立完成操作為止。在我們倆的共同努力下,他在坦贊鐵路職工技能測評中獲得了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地成為坦贊鐵路第一批職工隊伍中的一員。
九里愛斯不僅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學習斯瓦希里語的老師。記得初到坦桑尼亞,我遇到的最大困難是語言不通,每天我花費在語言溝通方面的時間最多,加之當時只有一個翻譯,他只能協(xié)助我們處理一些重大的事件。所以,我下定決心自學斯瓦希里語,機緣讓九里愛斯成為了我的語言老師。
他每天都會教我一句斯瓦希里語的生活日常用語,第二天上班來,再檢查我掌握的熟練程度。他把我房間里幾乎每一樣東西,都貼上了斯瓦希里語的紙條,并利用這些紙條耐心教我組句。在他的幫助下,我運用斯瓦希里語的會話能力越來越強。三個月下來,我在工作、生活中用斯瓦希里語交流,幾乎不存在什么問題。這樣的成就在我們工作隊是無人可比肩的。
有一天,我和工作隊成員乘坐軌道車到鐵路區(qū)間施工。軌道車行駛到一個曲線半徑比較小的拐彎處時,發(fā)現(xiàn)鐵路道心有一猴群。司機驚嚇之余,采取了緊急剎車,并不停地鳴笛。由于軌道車有慣性,其中兩只猴子當場斃命。
軌道附近的村民紛紛圍觀,人群中不斷有人高喊“開車的司機肯定不是我們坦桑尼亞人!”“猴子的命誰來負責?”等抗議的語言,更有不少村民聞訊趕來,合力圍堵住了我們。一時間,我們束手無策。這時候,九里愛斯來到工作隊隊長面前,說讓他來解釋處理。隊長點頭應允后,九里愛斯走出軌道,來到村民中間,講了大約五六分鐘,然后就聽村民中爆發(fā)出一陣“齊納——拉菲克?。ㄖ袊恕门笥眩。薄褒R納——拉菲克!”的歡呼聲和掌聲。隨之,人群散去了,我們的軌道車繼續(xù)前行。
途中,我問九里愛斯,你剛才都講了些什么呀?他告訴我,他向村民解釋:軌道車不是汽車,不是想停就能馬上停下來的,司機發(fā)現(xiàn)猴群時第一時間就采取了緊急剎車和鳴笛提醒,但是由于慣性,還是對動物造成了傷害,但傷害已經(jīng)減到最小了。相信中國人回到駐地后會向我們的政府相關(guān)部門如實報告這件事,也會依據(jù)我們國家的有關(guān)規(guī)定進行合理處置。
聽九里愛斯說完,我們都對他豎起了大拇指!我在心里不禁感嘆,這個小伙子,頗有外交官的風范!
坦贊鐵路建設竣工后,我便回國了,從此再未見過九里愛斯。
指縫很寬,時間太瘦。我與九里愛斯已經(jīng)分別快半個世紀了,這些年我時常想念著他,期盼著有一天中坦兩國能夠開展文化交流,也期盼著在人生暮年還能再見到我那位非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