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夢妮
(西安美術學院,西安 710065)
我國傳統(tǒng)紋樣種類眾多,是古代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精神產物。隨著漢代絲綢之路的開通,各國文化相互交融,此時西域的裝飾紋樣也被帶入到了中原。唐朝開放的政策和絲綢之路的興盛,使得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空前繁榮。在多元文化的交流和融合下,唐代裝飾紋樣不斷發(fā)展、演變并逐漸走向成熟,不僅為之后研究各民族文化融合提供了很好的歷史資料和實物樣本,也推動了中國傳統(tǒng)裝飾紋樣的發(fā)展。
絲綢之路是一條貫通中西的古代商道,分為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
陸上絲綢之路發(fā)源于西漢時期。西漢立國時,北方地區(qū)面臨著游牧民族強大的威脅。游牧民族最早見于典籍中,名稱有“獯鬻”“獫狁”“儼狁”“葷粥”“恭奴”等,后來被統(tǒng)稱為“匈奴”。漢武帝即位不久,游牧民族大月氏也頻繁遭遇匈奴入侵,被迫西遷。漢武帝為消除匈奴對漢朝北方地區(qū)的威脅,想與大月氏聯合抗擊匈奴,考慮到西行的必經之路——河西走廊由匈奴把持,于是命張騫出使西域,擔當聯絡大月氏的重任。當時通西域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抗擊匈奴,雖然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卻開辟了以都城長安(今西安)為起點的陸上絲綢之路,并將地中海各國的陸路通道連接起來,為加速民族融合,推進中西方文化交流做出了貢獻。
早在張騫出使西域前,中國與西方已經出現了經濟文化交流活動。在當時中國出口的眾多物品中,絲綢最受西方人的喜愛與歡迎,這使得西方國家將中國稱為“絲”。古希臘、羅馬人將“絲”音譯為“賽爾”(Ser),稱中國為“賽里斯”(Seres),意為“絲綢之國”。
德國地理學家李?;舴以凇吨袊芬粫惺状翁岢觥敖z綢之路”一詞,其定義是,“在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間,連接中國與河中(指中亞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以及以絲綢之路貿易為媒介的中國與印度、西域交通路線?!盵1]
到了唐朝,唐太宗的“貞觀之治”使得唐朝的經濟迅速發(fā)展,政治開明,文化開放,為后來的開元盛世奠定了基礎,也使得“絲綢之路”重新煥發(fā)生機。
絲綢之路的暢通,使突厥人、粟特人、吐蕃人、大食人、回鶻人、契丹人和蒙古人等相繼進入西域。隨著貿易的繁榮,文化交流也越來越頻繁、密切,并在交流迸發(fā)出新的火花。東西方文化的溝通和碰撞,促成了唐代文化的多元性。
唐代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促進了紋樣風格多樣性的形成,也為圖案的演變做出了貢獻。
聯珠紋也稱連珠紋、含綬鳥紋、圈帶紋、花蕊紋,是我國傳統(tǒng)的裝飾紋飾之一,也是唐代流行的紋樣。聯珠紋是由一串連續(xù)的球形或圓珠形排列而成的幾何圖案,一般成一字形、圓弧形、S型排列。聯珠紋的“珠”有的是實心圓,有的是空心圓,還有的是同心圓鑲嵌在一起的。
前人的研究認為,聯珠紋是西域波斯裝飾藝術中的一種紋樣,是古波斯薩珊王朝的圖騰,也是薩珊王朝比較流行的圖案。在古波斯薩珊王朝時期,聯珠紋被作為象征太陽的圖案,常應用于“含綬鳥”圖形,因其具有非常豐富的宗教故事內涵和象征意義,所以圖案的種類眾多,有聯珠對鳥吉字紋錦、聯珠對獅同字紋錦、聯珠對鴨紋錦、聯珠對雞紋錦、聯珠對孔雀紋錦、聯珠對馬紋錦;花樹對羊紋錦、對鹿夾緬屏風、對鹿紋錦;聯珠對鳳錦、對波聯珠獅鳳錦、對獅穿花錦、對波花鳥灰纈絹、對波獅鳳小花錦等。又因聯珠紋被用作王朝的圖騰圖案,所以其造型更顯得威武霸氣,這也是古波斯薩珊人情感的流露與化身(如圖1)。
圖1 聯珠對鵲紋 唐
在中原,聯珠紋真正開始流行始于三國兩晉時期,多作為輔紋形式出現在其他紋飾中,裝飾在網格帶紋的上下兩側。在絲綢之路時期,西方文化的傳入將古波斯薩珊王朝圖騰紋飾聯珠紋一并帶入到了中原。經過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中國傳統(tǒng)的幾何聯珠紋吸收了古波斯聯珠紋的紋飾特征,并被廣泛運用到了各種器物的裝飾上。在隋唐時期,青瓷、白瓷以及織錦是聯珠紋最流行的裝飾領域。經過絲綢之路的傳播,聯珠紋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在之后的織錦、銅鏡、玉器、壁畫等方面都有應用,以在織錦上的運用最為廣泛。直至今日,其在新疆少數民族的民間裝飾藝術品中仍被廣泛應用。
團花紋是由各種植物、動物與吉祥紋樣組合而成的圓形紋樣。結構復雜,花徑較大的圓形叫大團花;結構簡單,直徑較小的叫小團花,又稱皮球花;兩朵團花連成一個圖案的稱為雙團花(如圖2)。
圖2 唐三彩陶團花紋盆 唐
在唐代,團花紋又被叫做團窠紋,“窠”的本意是鳥巢,團窠紋意味著結構形態(tài)像鳥巢一樣的圓形圖案,在絲織品和器物裝飾上大量出現。唐代的團花紋是由西亞傳入的聯珠紋演變而來的,在中國傳統(tǒng)團花圖案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了聯珠團窠紋、寶相花團窠紋和動物人物團窠紋三種樣式。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圓形被賦予了特殊的感情與意義?!皥A”代表圓滿,團圓,寓意美好,而“圓滿”既是團花紋最主觀的寓意,更是古人對生活的美好追求和向往。團花紋圓形的結構特征正好符合唐代雍容華貴的審美風尚,它以百花盛開的圖案反映了富麗堂皇、繁榮昌盛的大唐盛世。故而團花紋可以被定義為是由生活性、社會性、文化性的內容所填充的吉祥圖案。
團花紋的存在時間很長,北朝時傳入,在唐代達到頂峰。唐代服裝上的團窠大小代表穿著者的身份地位,團花尺寸越大,說明地位越高。團花圖案還經常被應用于工藝品的設計、繪畫作品中。在唐代之后團花紋逐漸發(fā)展和演變成纏枝團紋。直至宋代,團花紋依然流行,但尺寸大小與身份地位無關。明清時期,團花紋發(fā)展為團龍、團鳳、喜相逢、四季花卉等圖案。
卷草紋又稱忍冬紋,忍冬則經常被叫做“金銀花”“金銀藤”,其花瓣向下垂須,顏色呈黃白色,所以得名金銀花,又因其凌冬不凋凌的特點,故有忍冬之稱。是流行于六朝時期的一種植物紋樣,也是敦煌壁畫紋飾中最普遍的藝術標志之一(如圖3)。
圖3 敦煌莫高窟忍冬紋邊飾圖案 唐
因為忍冬耐寒的特性,所以被大量運用在佛教藝術上,化作忍冬紋,比作人的靈魂不滅、輪回永生。在唐代,忍冬紋隨佛教藝術傳入中國,并被國人所重視。絲綢之路的開通使它的發(fā)展與演變融合了中西方的多元文化[2],是藝術史上“西學東漸”的較早典范。
隨著民族的交流融合,忍冬紋已經較少采用金銀花的原始形態(tài),逐漸演變成獨具中國特色的卷草紋。唐代的卷草紋多采用牡丹的枝葉,飾以曲卷多變的線條,花朵繁復艷麗,層次豐富;葉片彎曲,富于彈性;葉脈旋轉翻滾,動感十足(如圖4)。
圖4 敦煌莫高窟卷草紋邊飾圖案 唐
卷草紋的整體結構舒展飽滿、富麗堂皇,生機勃勃,體現了唐代工藝美術的富麗之氣,被日本人稱之為“唐草”。唐代的卷草紋也一度成為后世卷草紋的范本。唐代之后,卷草紋在宋元明清的許多瓷窯制品中被廣泛采用。如今,唐代卷草紋被作為瓷器裝飾上的輔助圖案,多見于建筑裝飾和染織、家具、陶瓷等物品上。
寶相花紋又稱“寶仙花”“寶蓮花”,是我國傳統(tǒng)的吉祥紋飾之一,與搖錢樹、聚寶盆統(tǒng)稱為“吉祥三寶”,也是漢族傳統(tǒng)陶器裝飾紋樣之一,盛行于盛唐時期。
寶相花紋并不是現實中的單一花朵,而是由幾種花朵形象通過變形和藝術加工的方式組合而成的綜合紋樣,由盛開花朵的瓣片、含苞欲放花朵的花蕾和其他葉片點綴而成,并按照放射對稱的規(guī)律重新組合成新的圖案。寶相花一般以蓮花、牡丹、菊花、石榴花作為主體造型(如圖5)。它融合了絲綢之路上中西方植物紋飾的元素,是唐代以后較為頻繁應用于絲綢制品上的紋飾之一,也是東西方文化融合下的產物之一。
圖5 唐三彩寶相花三足盤 唐
所謂寶相,是佛教徒對佛像的尊稱,而寶相花也是圣潔、端莊的理想花型,被譽為“理想之花”。在唐代,佛教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傳入到中原,同時印度的蓮花紋、希臘的忍冬紋等西方元素也使得寶相花的形象不斷豐富和發(fā)展。初唐時,寶相花紋主要以“十”字型為基礎,整體造型以四瓣型為主;到了盛唐,寶相花的紋樣變得越來越復雜,花瓣數量較之前也有所增加,層次也更為豐富,盛唐的多元文化大融合使寶相花紋達到鼎盛。寶相花紋作為琵琶錦囊上裝飾的典型圖案,既反映了盛唐時期的審美習慣,又體現了當時文化兼容并蓄的特點。與此同時,寶相花的圖案還多出現在新疆出土古墓中的絲織品上和吐魯番石窟壁畫以及莫高窟石窟的藻井上。
古人認為“云”和“氣”是一體的,寓意生機、靈性和祥瑞,蘊含著中華民族傳統(tǒng)吉祥文化理念,也貫穿了整個中國歷史。
絲綢之路開通和佛教思想傳入后,受外來文化影響,云紋與獅子紋、蓮花紋、卷草紋等紋飾相互融合,并配以佛光,增強了其宗教藝術的表現力。唐代云紋在外來圖案的影響下不斷變化,逐漸發(fā)展為朵云紋、如意云紋等圖案。它們的基本款式以單勾卷和雙勾卷為主,多以旋渦形、S形、波形等形式構成其紋樣骨架,富有祥云之氣,呈佛物之態(tài)。兩者中以朵云紋最為常用,朵云紋是由勾卷型為主的云頭和飄逸的云尾組合而成的圖案(如圖6)。用簡潔的形式展現了“中庸”的美學特性,符合中華民族特定的審美取向和審美習慣,一躍成為了國人心中的標準云紋樣式,被廣泛運用到百姓的各類生活用具上。唐代傳統(tǒng)的卷草紋、寶相花紋等紋飾也受云紋影響,間隙也多用云紋裝飾。
圖6 朵云紋 唐
均齊對稱,在中國的造型藝術中具有特殊的位置,也是最普遍的傳統(tǒng)構圖形式之一,唐代紋樣都呈這一特點。
史春珊教授曾做出以下描述:“所謂對稱,即沿一條軸使兩側形象相同或近似,這是一種強有力的傳統(tǒng)構圖形式。”[3]對稱其實就是物體相同部分有規(guī)律地重復。對稱是一種多樣的統(tǒng)一,反復的樣式給人以動態(tài)的感覺,仿佛是一種活動的連續(xù)。
唐代崇尚對稱圖案,從整體效果看,既富于變化,又繁而不亂,主次分明,統(tǒng)一和諧,有一種整齊、端正、規(guī)則和莊重之美。例如,上文所提到的連珠紋、卷草紋和寶相花紋都呈這一特點。唐朝圖案的對稱均齊,是唐代絲綢之路圖案的一大特色,反映了中華民族追求審美心理上的平穩(wěn)、冷靜、坦然、靜穆。
唐代紋樣不僅講究對稱均齊,還具有豐富多變、動感優(yōu)雅的曲線美,如寶相花紋用曲卷多變的線條描繪纏繞在主花周圍的枝葉。因為花瓣及枝葉本身的曲線線條有一定的自由性,所以圖案上的曲線線條最大程度地保留了植物的特性,形成圖案飽滿、色彩鮮艷的裝飾風格,也使圖案富有彈性和動感,具有較強的觀賞性和裝飾性。當我們觀察唐代圖案中栩栩如生的花鳥、禽獸、植物、人物等柔緩的曲線美時,一種秀麗之感油然而生。這種美形成了唐代圖案靜與動、剛與柔、莊重與活潑、壯麗與秀美的和諧統(tǒng)一。
圖案主要以美學裝飾為宗旨,但在審美裝飾的基礎上有一定的象征寓意才能使其價值得到進一步升華。從周朝起,一種具有象征意義的圖案出現在我國,如龍、鳳、鳥、孔雀、牡丹,這些都是千百年來我國傳統(tǒng)藝術中獨特的裝飾形象,也是權威、意志和神靈的象征。
唐代之后,隨著西域各民族在絲綢之路上往來頻繁,這類具有民族圖騰象征意義的圖案大量出現,它是皇權等級、王朝權力和民族特性的象征。這類圖案將富有民族特性的圖樣和裝飾風格的紋樣統(tǒng)一起來,在中國傳統(tǒng)紋樣中被廣泛運用并保留至今。如唐代連珠紋是古波斯薩珊王朝的圖騰,它用寫實的手法,宣揚民族氣勢,抒發(fā)人們的思想感情。
隨著絲綢之路上各民族來往頻繁,這一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也空前繁榮,各種圖案紋樣根據不同的宗教、地域、民族呈現多元發(fā)展趨勢。就像陸思賢先生在其《神話考古》中所提到的:“以羊象征太陽神,源出于羌戎族,羌族羊祭,圖騰神以羊名,因以日名太陽即‘大羊’。”[4]到了唐代以后,絲綢之路沿線上的各民族相繼進入西域,他們的圖案文化也逐漸成為絲綢之路圖案藝術的源流之一。
絲綢之路上的多民族聚居,使得絲路文化的圖案和紋樣呈多元化的特點。目前發(fā)現的絲綢之路的圖案文化有絲路沿線的動植物,還有象征西域各民族的圖騰紋飾等。就圖案紋樣特征而言,絲路圖案本身就是絲綢之路文化狀態(tài)的一種顯現表達。
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來看,圖案及紋樣的構成和形式的產生、發(fā)展與流變,既受到自然環(huán)境的限制,也受到社會環(huán)境、宗教的影響。中原漢文化和西域文化的共生與融合促成了絲綢之路文化的形成,這也是兩種或者多種文化相互碰撞、融合的結果。
圖案紋樣的流變伴隨著民族的融合與文化的交融,圖案紋樣的演化和流變是兩種或多種文明相互碰撞所產生的結果。在絲綢之路上,除了吸收和學習外來民族文化及圖案外,中國的絲綢、瓷器也被廣泛傳入西域,物品上的圖案也進一步促進了中原漢文化的傳播,這也正是西域各民族不斷學習和模仿漢族圖案,圖案中出現漢文化元素的原因。正因為有了不同民族間文化的相互交流和借鑒,才使得絲綢之路上的圖案豐富多彩,為研究民族文化融合提供了珍貴的歷史資料和實物樣本。